水华庭目光迷离,似笑非笑地看着沐延昭,许久才懒洋洋地道:“…在家算算账,弹弹琴也就罢了,你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哥,怎么竟这般大胆,往这龙潭虎穴里闯?”

沐延昭不语,苦笑。

这倚翠楼不愧为大庸第一,即使是个普通的包厢,也是雕梁画栋,精致无比,屋里点的香,并不像其它风月场所,竟用一些调情迷魂的香烟,而是用的大庸皇宫内院新近流行的无烟香,味道清甜,让人身心舒爽放松。桌子上摆放的干果点心,蜜饯果脯,酒水清茶,都是上,当然,也价值不菲,也就是说,身上不带着上百两的银子,这倚翠楼的包厢,还是没入为妙。

水华庭和沐延昭身边,各坐了两个美丽女子,都是倚翠楼的当家花魁,梅兰菊竹,各擅胜场,温柔细语,足以让铁汉也现在温柔乡里不能自拔。

这等温柔的阵仗,水华庭见惯了,随口调笑,安心享受,沐延昭却不同,坐在这倚翠楼,于他来说,和坐在茶楼酒肆里用饭也没大差别,全不看这些娇媚女子的呢哝软语,偏偏他并不拘谨,端庄自持,风姿绰约,让再自负美貌的姑娘,最多也只敢暗送秋波,却不敢有半分亵渎。

水华庭就是看不上沐延昭这种装模作样,不屑地一挑眉——他年纪渐长,早不复少年时的尖刻,对看不入眼的人,向来无视,这般复杂的表情,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怎么?你又没成亲,这是给什么人守身如玉不成?”

水华庭一杯酒饮尽,也不劝酒,反而让人把沐延昭眼前的酒水都换成白开水,“酒色都是俗物,七公子不肯享用,那就喝你的白开水。”

沐延昭也不恼怒,手里拿了一块儿点心看了看,点点头——这点心远不如婉娘做的好,听说她开了家转卖点心糖果的铺子,若是能开到大庸,想必会生意不错…

这时,门帘飘开,一个身穿粉色露肩长裙的女子飘然而入,眉眼都淡淡的,却并无某些花魁的清高自诩,也不是冷若冰霜,反而媚态入骨,她一进门,一语不发,只是道了个万福,便一抬足,一展袖,翩翩起舞,无人伴奏,她自歌自舞,声如银铃,身姿若仙。

此时月华洒下,给她洁白如玉的脸庞镀了一层金色,更添风韵,衣袂翩飞,不染凡俗。

一舞罢了,转身即走,并不停留,等到连身影都不见,水华庭才击掌笑道:“果然不愧是倚翠楼最动人的闵月姑娘,连我的骨头都要酥了。”

他身边的一个少女娇笑道:“还是咱们水侯爷有福气,我们月姐姐一日只跳一舞,只随意择一个包厢助兴,偏偏水侯爷来五次,到能碰上两次,任谁不说,水侯爷艳福无双?”

水波大笑,挪动身子,坐到沐延昭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边笑一边道:“你看看,你看看,这楼里的姑娘多么知情识趣,可不是那些个大家闺秀能比得了的…你敢说,闵月姑娘的舞不美?歌声不好听?”

沐延昭任由水波半个身子压在自己的肩膀上,哪怕胸前的伤口刺痛,也不曾露出半分颜色,只笑道:“舞很美,歌声也很好听。”

可惜,再美再好听,没有心,没有情,又哪里能歌唱出让人迷醉的风韵?

水华庭似乎早有醉意,酒水洒满衣襟,一双眼睛,却难得清亮起来:“这些女子,多么让人赏心悦目,可真到了大厦倾倒的那一天,这些完美的艺术品,不知道有多少要在战火中毁灭了…七公子,你说是不是?你说,你真的想要看到那样的惨状吗?”

几个女子闻言,懵懵懂懂,她们还年少,虽然受尽苦难,却还不曾想过那不远的未来…

沐延昭的目光依旧沉静,却也不失悲悯,他本就是个温柔的人,同样厌倦战争:“华庭,大势所趋,非人力能够阻挡,我辈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力减少灾难罢了。”

水波苦笑,是啊,丰朝就算毁灭,也不算是毁在四大世家手里,没有这四大世家,该亡国一样要亡国,年年平乱,年年有乱民四起,这个朝廷,真的是病入膏肓,已经救不得。

摇摇头,把早已经千万次考虑过的难解问题抛开,水波挥挥手,屋内的女子就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给他们两人把包厢的门关倚翠楼的隔音效果极佳,一关上门,本来声声入耳的丝竹声,也消失不见,整个包厢安静的落针可闻。

“子羽,你果真要救高家?不说那几个陷在烂泥里出不来的子孙,就是这个高闵月,你也救不走,她是倚翠楼的头牌,更别说连我舅舅都夸赞她歌舞第一,这里可不是涯州,不是你能一手遮天的地方,何况,高闵月还不一定想让你救呢,她的心思,明眼人谁看不透,她现在满心都是要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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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一章 钱财

“再者说…你就确定,她真的想要脱离这样的生活吗水华庭的声音里并无鄙夷,只是简简单单地陈述一个事实“高家子孙不争气,负债累累,她若不是见机得快,先自卖自身,来到了倚翠楼,还不知会落到何等境地!”

“你救了她,要怎样安置她?把她送回到她的父兄身边去?岂不是一出狼穴又入虎窝?”

高闵月这样出身好,有才有貌的女子,在倚翠楼里的生活,其实比贫寒之家要好出不知道多少倍,她们穿最好的绫罗绸缎,使唤着成群的婢女,用第一等的胭脂水粉,享用的富贵,甚至一点儿不比宫中妃嫔差!

虽然,她们要去应酬那些往日里连看她们一眼,她们都会觉得是亵渎的脑满肠肥的客人,只要对方有权有势有财。虽然,她们就是空气里的尘埃,卑微到即使韶华死去,旁人也不过惋惜一下,一件儿不错的玩物的毁损…

可以说,虽然每一个名妓,都是身世凄凉,都能说,出一大堆的不得已,就是有再多的苦楚,真正过惯了这般生活,除了真正意志果决,心思纯净之辈,也多不愿意再去柴米油盐酱醋茶,过普通农妇的日子,有那从良的,也是被高官显贵买回去做妾,继续着huā瓶般富贵的生活。

像柳如是,李香君这般的千古名妓,毕竟只是少数!

也许,只有等到年华老去,晚景凄凉的那一天她们中的大部分,才会悔恨痛苦绝望…

“你可要小心,别好心救人,反而沾染一身腥。”

沐延昭愣了愣苦笑:“那也不能不管…”

高闵月虽然不是一般妓女,却也远不到‘士大夫与之交往,并非食其姿色,乃是慕其才华,的地步,若是不管她,等到她年老色衰就连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只为高建成待他沐家的深情厚谊,他沐延昭,也不可能看到高家子孙落难,而无动于衷。

“也罢…我也不问你为什么非对一落难的商家感兴趣,不问,我也猜得出来,既然你沐子羽开口,总要给你几分面子。”

良久,水华庭忽然笑起来“反正我就是天下第一风流浪子,慕美色是常事,多她一个高闵月,也无所谓,只是,其他的…”

“其他的你不用管。”

沐延昭心下叹息,以前为了高家子孙的安全,沐家不敢光明正大地施以援手,现在,高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不用考虑太多,恐怕至此之后,也许寻常百姓依旧懵懂但凡是消息灵通的,都会知道高建成高老爷子和沐家交情匪浅…

早知道会有今天的结果,当初就不该听老爷子的遗言,第一时间就把高家一家子接往涯州安顿.…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

看着水华庭多少带了几分疲态的脸庞,沐延昭苦笑,自己又给他添麻烦了—沐家和丰朝的关系越来越紧张,水波的处境怕也会变得很艰难有心人要做文章,正愁没有把柄自己却害得华庭主动将把柄往外递送。

“你别感激我,若是有一天在杀场上兵戎相见,我绝不会手下留情,你也不要…”水华庭忽然莞尔一笑“不过,我还能手执三尺青锋,装装样子,你一文弱书生,在后面调度筹谋尚可,战场上怕是见不到你。”

这是实话,虽然外表看来,水波比沐延昭更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但他的骑射功夫,在整个丰朝显贵中,绝对算是头一号。

沐延昭也不是纯粹的书生,也能拿得动弓箭,但与水波比,就相当不够看。

“…高家子孙们落到现在的局面,里面固然有中书令陈昊的手笔,可恐怕还是高家的子孙不争气所致…陈昊那人向来不把此等小人物放在心中,他绝不会轻易自降身份,和落魄之人计较,恐怕不过是有人为了巴结他,自作聪明地整治高家罢了。”

水波眯了眯眼,他并不看重高家,就是高建成还在时,他就觉得高家的所作所为,没有半分聪明之处,此时心甘情愿地趟浑水,也只为沐延昭一人。

沐延昭心下苦涩——高老爷子一生英雄,却没想到,后继无人!

“不说这些无聊话题,我们喝酒。”水华庭亲自执壶,给沐延昭倒满酒“今日不醉不归。”

沐延昭点头,他极喜欢喝酒,可自从身担大任以来,却从不曾畅饮过,今日旧友重逢,尚不知来日是否还有,再见知己的机会,他也只好舍命陪君子。

倚翠楼的酒,清醇可口,后劲也足。

三杯酒水下肚,水华庭已经醺然,挽住沐延昭的手臂,目光迷离——兄弟,你可知道是何等的羡慕于你,就算明知你的生活是惊险万状,但你艚遵从自己的意志,心甘情愿地去完成你的大业,只这‘心甘情愿,四个字,就足以让陌陌红尘中飘摇的我辈,羡慕万分…

其实,高家的家事闹得挺大的。

连涯州的街头巷尾,都有风声流传。

高老爷子毕竟是薛郡第一的大豪商,豪富之名,传扬天下,其为人仗义,乐善好施,是了不得的大善人,虽然现在高老爷子被朝廷安了一个‘通敌叛国,的污名处死,可如今朝廷的言语,却是连一般升斗小民也不肯信。

他虽死亡,人们多多少少还是要关心一下高家的命运——只可惜,高老爷子的子孙,实在太不争气,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真有愧于他老人家的教导!

夜,月上树梢,屋内,灯火通明。

路三娘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身小衣裳,翻来覆去看了良久,还是觉得自己手艺生疏了,当年还是闺阁少女时,手艺到比现在好得多。

她叹息着放下手中的小衣裳,一抬头,就见自家小娘子趴在桌子上发呆,不觉奇道:“小娘子,今儿是怎么了?陈郡主留的功课很难?”平日里这个时候,自家小娘子早就完成功课,不是读书,就是,教那几个小丫头算账习字儿,哪像现在这般,无精打采,落落寡合…

宝笙和宝琴已经给她换过两次茶水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位仁慈长者的去世,心里烦闷罢了。”顾婉笑了笑,饮了一杯冷茶,平复了略微纷乱的心绪。其实,她不认识高建成,以前对那位高老爷子的死,最多也就和大多数平民百姓一般,发出一句天不假年的感慨,可自从和沐延昭关系日深,渐渐的,那个男人所关注的一切,她也会不自觉地关心。

“长者?”路三娘诧异。

“三娘可知道高建成高老爷子。”

“自然是认识的,高老爷子名满天下,谁人不识?”路三娘眉眼间,也带出几分恍惚“说起来,我还和高老爷子有过一面之缘,那一年,享城发生瘟疫,老爷子运送了一批粮草药物来,那时先夫正为灾民头痛,闻之大喜,便设宴相请…那时,高老爷子虽然年事已高,却身体健硕,步步生风,着实英雄了得。”

路三娘想起当时的事情,不觉一脸怀念,那时,她相公才至涯州,正是风华正茂,满腔抱负,当时的程明,大约也怀着为百姓做一番事业,自己还能青史留名的心思吧,只可惜,权贵腐人心,没用多久,她曾经心心念念的夫郎,就像变了一个人…

这么一迟疑,路三娘也猜出自家小娘子为何感慨:“我也听说了,高老爷子的大公子病逝,两个小公子,老爷子在时,也是平庸无能,到还没有看出不妥,这老爷子一去,他们到开始纵情声色,沉迷赌场,真是有辱门风,老爷子泉下有知,大约也会痛心疾首吧。”

岂止是高建成不能瞑目,怕是沐七公子,也会颇为心痛!

顾婉叹了口气,这几日街头巷尾都传遍了,说是高老爷子的二公子,三公子欠下高利债,还想要卖了长孙女高闵月,结果,高闵月一气之下,居然卖身青楼,算是毁去了高老爷子一~~-更新首发~~生的清誉。

两位公子气急败坏,可却得罪不起倚翠楼,只能任由整个高家老宅被洗劫一空,掘地三尺。

最后,还有人放下话来,要是一月之内,高家还不上债款,就让高家从此绝后!

这些消息流传之前,沐七公子忽然逃婚而去,说这里面没有牵连,顾婉也是不信的高家两个公子欠下的债款,听说已经有近百万,沐七公子能拿得出这么多的银子吗?沐家现在,也正是缺钱的时候吧!

“钱财乃身外之物,可要成就大业,没有钱财万万不行呢。”顾婉撑着额头,默默计算了下自己家的余钱…家里的土地还没有产出,点心铺子挣回来的银钱,到多贴补给佃户了,到是沐家给的分成,到还余下不少,能活动的,居然也有五万两。

可这区区五万两的银子,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顾婉眯了眯眼,娘亲留下来的嫁妆,她是不愿意轻动的,可自家师傅,貌似也说过,早给自己准备了压箱底的嫁妆银子,足有十万两,还打造了许多珠玉首饰,林林总总,加起来怎么也能值二十万两——当时她说什么也不肯要,天底下只有徒弟孝敬师傅,哪有要师傅银钱的道理!

第七十二章 教导

感觉到貌似银钱不大够用,顾婉忍不住找来路三娘,钱婶她们商量商量,看看还有什么来钱的门道。

只是银大风刮不来,家里也没有诸葛亮,一时半会儿的,还寻不出进项。

当然,虽然有点儿杂事儿,顾婉照样要去读书。

因着天气好,顾婉索性换了身骑装,骑着马去,还能欣赏沿途风光,王大和王二两个人护送。

一盒材料很朴素,样式却极新颖的绿豆糕装在食盒中,让王二拎着,以前王嫂店里新出了点心,顾婉总会给两个师傅捎带一盒品

陈伯到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陈文柔却偏偏喜欢用料简单的,或许是大鱼大肉吃惯了,现在想尝尝清粥小菜,到只有王梅做的绿豆糕,能得她几句赞语。

当然,陈文柔也有世家女的毛病,样不好看就不下嘴,人家吃的就是一个‘雅,字。

一路穿行,今日正逢集市,大街上熙熙攘攘,行人众多,顾婉只好下马步行,好在离陈家已经不远,到耽误不了时间。

涯州的集市还是很热闹的,里面的货物也齐全,贵的也有,贱的更多,顾婉到看不上眼,王大、王二却是眼花缭乱了。

涯州自集贤馆兴办以来,到是文风更盛,连寻常集市上也免不了书法字画,古籍善本,笔墨纸砚,王大和王二也跟着顾安然习字读书,算是小有成绩那目光就忍不住溜溜地从所谓的——‘君山笔,、‘黄孟纸,‘不老砚,‘青烟墨,上滑过。

顾婉摇摇头,笑道:“别看了,要是君山先生制的笔真能成捆卖,他岂不是早累死了?”

王大还懵懵懂懂——“哈哈,这话一定说给王君山听······”旁边就传来一声笑语声音富有磁性,悦耳动听。

顾婉侧头看去,就看见那个力压自家大哥,排名第一的韩落,正陪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公当街而立,那公丰神俊朗,气质不俗,一身的穿戴也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

顾婉不觉惊讶——集贤馆未曾放假这个韩落怎么可以离开?什么时候顾师的规矩也能不守了?

也就这般一照面的工夫韩落就拉着那人走远,顾婉也继续前行,这一次走得颇为顺利,很快就看到了陈家的朱红大门。

今天一到陈家,顾婉没像往常一样,被领到书房里静候,而是直接被拎到陈文柔眼前,陈文柔正坐在梳妆台前,摆弄一个精致的首饰盒一见顾婉进门,便把她拉到身边,笑着把首饰盒打开,灯光映照下,满盒的首饰熠熠生辉。

这都是内府最好的匠人打造的,俱为精品。

陈文柔的珠宝首饰,自然和寻常暴发户家的不同,金银珠玉都有,她并没有厌弃金银的毛病凡是喜欢的材料都可用,只取‘精致,二字即可。

顾婉一愣。陈文柔便满脸的感慨地抚摸了一下她毛茸茸的小脑袋,笑道:“婉娘长大了,已经到了要好好打扮的年纪。”

说着,就把顾婉拉到身边坐好,拿出一象牙梳篦,在她的发髻上比了比,笑道:“婉娘长得漂亮,什么首饰都衬得起。”不像有些人,若是把好的首饰佩戴在身上,人们能看到的,就只有珠玉,没有佳

顾婉眨巴眨巴眼睛,望着她家师傅:“…···师傅,今儿不上课?”

陈文柔意味深长地瞅了自家爱徒一眼,手一挥,让下人把首饰盒打包,准备回家时让顾婉带走,要是换了往常,顾婉肯定要推辞,但今日不知怎的,对上陈文柔的目光,又把话给吞了回去。

东西收拾完,陈文柔就清了场,屋里只剩下师徒二人。

顾婉难得有点儿小忐忑,努力想了想,貌似她这些天也没干什么过分的事儿——打算贴钱给沐七公,按照礼教,是不合适,肯定会招来流言蜚语,可,她不也只是在脑里面想了一想,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呢?

陈文柔的面上到没带出情绪,拍拍顾婉的手,“婉娘,说实话,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般聪慧的小姑娘,你们家从上琅搬到涯州,路途艰险不说,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你居然能平平稳稳地操持家务,半分不乱,把家务事处理妥当之余,还能品茶赏花,读书习字,什么都不耽误,别说你这个年纪,就是嫁为人妇数载的妇人,怕也做不到这般好。”

陈文柔心下感叹:“如果,你的志向就是当一个好妻,哪怕将来是嫁入侯门王府,凭你的本事,你的性,也足以让你把生活打理的极佳。要是入了寻常百姓家,更是会成为贤妻良母,一生平顺···…”

顾婉低下头,苦笑——自家师傅的眼光真厉害,她上辈嫁给荣淮安之后,就一直是个在后院里打转的寻常妇人,就算是把侯府上下都打理的极好,哪怕是看她不大顺眼的荣淮安,也不敢说她不够称职,但也就是如此罢了。

她顾婉虽然父母双亡,吃了些苦,可年幼时有兄长看顾,成亲之后,有舅舅做嚅山,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度过一生,哪怕是荣淮安再喜欢他的青梅竹马,该给自己的面,也一点儿不缺,或许是不够爱荣淮安,哪怕对方待她远比不上他那位红颜知己,自己也不曾太过伤心,在侯府的后院里,生活安逸,渐渐地遗忘了曾经经历过的那些苦楚····`·

可以说,顾婉的生理年龄虽大,但侯府后院的方寸之地,注定了她的目光不够长远,因为没有获得父母长辈的引导教导,以至于活了一辈,她能够弄清楚的·整理明白的,也只是后院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这个时代,面临风云变幻,意气风发的众多男男女女相比·她差得太远太远······

“可是,师傅并不想自己教导出来的弟,真的变成一个寻常的妇人,那样的人生,未免太无趣,所以,是时候告诉你一些,你最需要知道的东西。”陈文柔搂着顾婉·微笑·指了指屋里的摆设。

顾婉的目光顺着她的手·从屋里的陈设上滑过,里面最不值钱的,恐怕还是上个月郑家小公送给伯母的一对儿琉璃盏。

“婉娘,你师傅我一向非名品不用,器物具出名窑,吃穿都是上等,那你明不明白,我能一辈生活的如此好,依仗是什么?”

顾婉愣了愣·也不避讳,只道:“因为师傅出身名门,夫家势力强大,师傅的姐姐为先皇后,师傅本人,也人脉广,影响力巨大。”

“你说对了。”陈文柔大笑,“你看看,师傅从不经商·但天底下只要是我看上眼的东西,自然有很多人心甘情愿地把宝贝送到我眼前来,师傅只是个女人,可我能影响陈、郑俩家的决策,还能上达天听,连皇帝偶尔也要听听我的意见,我不过一介女流,却从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我相中的东西。”

顾婉满眼的小星星。

陈文柔忍不住莞尔,却还是正正经经地拍了拍爱徒:“你要想过得好,过得自由自在,要想保住你手里的宝贝,你家中的财富,你就要有手腕,有权力,有势力,要让别人不敢招惹你,因为招惹你的代价,他们根本付不起。”

顾婉长叹,这道理,她也是知道的,就像自家师傅,在皇宫里敢跟皇帝叫板,那是因为她能掌控局势,能利用世家,太后,还有许许多多其他因素来帮自己达成目的,那是她在宫中战战兢兢,不敢一时片刻放松,经营下来的结果。

这个年代,女人若是想要有实力,说出来的话有人听,第一要靠娘家,娘家兄弟出息,自己能在娘家说的上话。第二就是夫家,你得对自己的丈夫,丈夫的亲人,都有影响力才行。

天底下能像陈文柔这般,做的如此好的,恐怕没有几个了。

“…···婉娘,我听说,你这几天一直想要再给家里增加产业?这到也没什么这虽然只是小道,可谁也不会嫌家里银钱多,但是,闲暇时候玩一玩也就是了,别太放在心上,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在我这里按部就班地把该学会的都学会,你若是没学到怎么去经营你的未来,以后一定会吃亏,就是有再多的家业,也不一定保得住。”

看着爱徒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陈文柔的目光也温和下来:“婉娘,你面临的局面,没有师傅曾经面临的那般复杂,你将来,会过得比师傅好。”

说着,陈文柔话题忽然一转:“让师傅来猜一猜,咱们婉娘这么急着筹钱,甚至还去信给你大哥,问最近有没有用钱之处,不会是为了沐七公吧?”

顾婉挑眉——她就知道瞒不住,师傅的消息之灵通,在整个丰朝来说,都能排到前三名!

“这还没过门呢,就想把嫁妆给贴补进去了?”陈文柔摇摇头,苦笑,“天底下会大大方方接受心爱女人银钱的男人,只有两种,一种是真小人,一种是大丈夫,因为对方是沐七,所以,我并不反对你去犯傻,一个女人,一生要是没有为一个男人犯过傻,那她的人生,大约也会有遗憾了。”

当然,最的是,顾婉和陈文柔都不会太把身外之物放在心上,在这样的时代,任何一个家族想要兴旺,靠的绝对不是银钱。

并未因为师傅话里不合礼数的话而脸红,顾婉比陈文柔还要多一点儿心思——她知道沐家将来的成就!

有时候,顾婉也不知,自己是因为看重沐七这个朋友,才会想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还是因为提前就知道,沐家将来会问鼎天下,如今所做的,不过是投机之举。

如果将来,顾婉能够‘功成名就,,那在史书上,她的借金之举,大约便是美女惜英雄,慷慨解囊,若是她会遗臭万年,那大约就成了别有用心,借机攀扯了。

第七十三章 忠仆

享城本是一小镇,年代古老,久经战乱,多有破败之处还是自岐山先生到此小住,广邀天下文士论道之后,才名声流传日广。

孙镖头在近郊接到了沐延昭的车马,看着完完整整的七公子出现在眼前,松了口气,让人把他那一辆古旧的马车带回,自己载着沐延昭一路急行,向城西而去。

七公子那匹瘦黄的马,却不曾像以往那般,撒娇卖痴,讨一杯酒喝,反而‘低眉顺眼,,很乖巧地跟在车旁,寸步不离。

享城的西侧,是高山密林,颇为荒凉,虽然此地已是涯州境内,但最近世道不稳,上一次七公子就是在兴元让人所伤。幸好小欧及时带人赶到,这才保住性命。

那一伙袭击七公子的敌人,一直不曾抓到,虽然小欧已是多日彻夜未眠地追查,却了无音信,在自家大本营出了这样的事儿,整个沐家上下都忐忑难安,偏偏沐七公子还在这个时候要去大庸,怎能不让家人担忧?

以前七公子从不任性的,一向不让人操心,可这一次他的意志之坚决,连大公子都觉得有些不对,就不曾过于阻拦,放任他去了。

孙镖头心下紧张,除了押车的二十条汉子守着镖车寸步不离之外,他亲自为沐七公子赶车,到是沐延昭似乎疲累,倚在车内睡得安然,从头到脚,都是从容镇静。

车马很快就到了城西,孙镖头认识这个地方·俗名叫兰花胡同,据说以前家家户户都养兰花,人人识字,日日都有士子游人慕名而来,赏花饮酒登山游戏,后来战火频繁,文人雅士们到底守不住那一点儿雅韵,才日渐衰落。

孙镖头停下车,沐延昭一时却未曾下地·而是撩开窗帘,怔怔地看着兰花胡同东头最大的大宅门。

那大门是朱红色的,虽不富丽,却气派不凡,门口两尊貔貅,雕刻的活灵活现,只是,居然不知何时,添了灰白的死气。

“可惜了…”

孙镖头看着大门两侧的白幡,心下叹息·“若是大公子尚在,指不定高家还有兴旺的一天。”

高建成高老爷子一共有三个儿子,大公子高忠是嫡出,只有一女,二公子高孝,三公子高杰,都是四姨娘所出,刚年过三十,正当壮年。

“当日我与高老爷子相交多年,如今他去世·我若保不住他一家老小,恐怕,老爷子九泉之下·也难瞑目了。”

沐延昭目光幽深,脸色惨白。

孙镖头看得心痛,苦笑道:“公子,老爷子欠下的外债,您都托齐少给偿还了,咱们这些年如此艰苦,多半也是为此,他老人家地下有知·也会庆幸与您为友的。”

当时·沐家和高老爷子有过约定,不可让任何人知道沐家与高家的关系·老爷子心里明白,沐家素有大志·肯定会涉入乱世纷争中去,而他长子体弱,两个幼子又不争气,还是不要搀和这些大事为妙-,老爷子可能早就料到可能有这一天,专门给三个儿子,每人留下一笔银子,虽然并不多,却已经足够他们度日。

只是没想到,灾难还是来得太快,高老爷子只来得及匆匆给沐延昭留下一封信,便被朝廷杀害,家业尽被抄没,他甚至来不及把他留下的麻烦料理干净!

老爷子在世时,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以高家的万贯家资,扶住各地十余路抵抗蛮夷的义军,对涯州,更是财帛粮草,无不支应,耗费太多,以至于他虽然精通生意门道,赚到的钱,总比花费出去的多,却也时有周转不开的时候,借贷不少,若是能给他时间,以他的能力,还上本不成问题,奈何,朝廷对他的产业眼红已久,哪里能容得下这么一块肥肉在嘴边多留?

高家被抄没之后,沐延昭怕老爷子清誉有损,托了齐飞白,将他欠下的外债,悄悄偿清,因为数目不小,沐家出售了五处颇为值钱的产业才算凑够。

沐延昭还托人将沐家的子嗣都安顿在享城,就是考虑到涯州地面太平,虽说沐家明面上不好接触他们,但暗地里,总能照顾几分。

一开始还好,高忠还能压制得住两个弟弟,老爷子给留下的产业,不够他们锦衣玉食,但粗茶淡饭地活下去,哪怕再无进项,过上一辈子,也尽够了。

只是,高忠的身体不就不好,年纪也大了,遭了如此大的变故,早就耗得油尽灯枯,很快就缠绵病榻,沐家得到消息,忙给他延医问药,一时间,到是没太关注另外两位公子,只知道他们每日出去闲逛,偶尔去青楼楚馆之地流连,不过,夜班不归时到少有。

沐延昭当时正关注各地义军的情形,事务繁杂,也无暇他顾,谁曾想,高家这两小少爷,居然会招来这么大的祸事!

“…···罢了,敲门吧。”沐延昭缓缓下车,整理了一下素色的衣袍。

孙镖头叹了口气,举手敲了敲紧闭的大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才传来一声含糊的应门声:“是谁?”声音虽然含糊,却还是能听说几分稚嫩,竟然是个孩子。

“在下乃高公子故交,特来吊唁…”

沐延昭一句话没有说完,里面的人,便极为暴怒地吼道:“滚!”

孙镖头脸上厉色一闪,又隐下去——那声音里的暴怒,仿佛是故意做出来的,实际上却隐含恐惧,他回头看了沐延昭一眼,就又去敲了几声,沉声道:“小哥,我家公子是高公子的至交好友,请打开门,让我家公子进去上一炷香。”

门内又传来的声音,还有人嘀咕:“什么人?咱家连灶台都是冷的,可没有余粮给你们吃,要是来骗吃骗喝,直接前面胡同,正办喜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