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最近,自从沐家暗地里开始援助楚州楚将军之后,朝廷对沐家忌惮更深,双方就差在明面上撕破脸了!

沐延昭没有留,想起水波,一时间手指尖有些寒凉——他们之间的友谊还能维持多久?最后,是不是始终要落一个兵戎相见的下场…

不知为何,他忽然很想看一看他心悦的那个小姑娘!

只是,沐延昭有些胆怯,他在面对这纷杂的世事时,不曾胆怯,在面对朝廷越发莫测的倾轧时,不曾胆怯,面对涯州无数百姓殷切的眼神,不曾胆怯,唯独面对自己心中的这一点,他不敢放纵,又不忍抹灭,也只好胆怯了!

沐延昭苦笑,这个世上,能像他一样幸运,遇上一个使自己心动的姑娘的,寥寥无几,这本该是天地间最好最美好的事…但在这纷乱的世间,明日便不知生死,喜爱这样的情感,实在太过奢侈。

……

月色降临,明月高悬,烛光闪烁。

“半夜三更,公子怎会驾临寒舍?”顾安然今日心情不算太好,把他叔父的来信反复看过几遍,对自己要去方家商讨婚事之事,颇有些踌躇,这时候看到沐延昭,也就很难在维持彬彬有礼的仪态。

沐延昭有些诧异,到未曾恼怒,只笑道:“怎么?大郎不欢迎在下?”

怎么可能,怎么敢?这里可是涯州,在涯州,谁能不欢迎沐家七郎?顾家自然是要用最美的酒,最好的菜来招待他。

月光普照,楼台水榭于月下更添朦胧美感,满园的花香,沐延昭就坐在花木之间。

连顾安然这个一向看他不顺眼的,也不得不承认,这人气质出众,任谁见了,也会觉得他是个翩翩佳公子。

以顾婉现在的年纪,本来应该回避,可她温了酒,却鬼使神差地落座。

今日的沐延昭谈性很浓,酒喝得也多,然难得有了几分放纵,有夜色掩映,他能大大方方地把心悦的女孩儿细细端量…

良宵、明月、佳人,酒不醉人人自醉,沐延昭醉了。

顾婉忍不住想笑,这人然也学那些文人雅士的做派,别说,宽袍大袖,醉情山水的沐延昭,确实比纠缠于钱谷,分分计较的沐延昭,更讨女孩子喜欢…

的确如此,当初的萧七娘,如果看到的不是那个街头漫步,仪态娴雅的沐延昭,而是坐在一堆账本中间,焦头烂额的他,那这一段儿孽缘,也许就不会开始。

沐延昭看着烛光下的顾婉,抿了抿唇,忽然道:“我爹曾经答应过我们兄妹,许我们婚姻自主…”

顾婉一怔,顾安然也愣了愣,忍不住道:“沐公子,你醉了!”他们两个都没想到,沐延昭然会有倾诉的,还是在两个并不算特别熟悉的人面前。

也许,只有在顾安然和顾婉这样,并不太熟悉的人面前,他才能放开…

沐延昭摇摇头,苦笑:“他是个好父亲,他经常说,他们沐家的儿郎,自有能耐光耀沐家的门楣,用不着靠什么联姻…他性格倔强,一诺千金,虽然我的姐姐们都嫁进了世家,哥哥也娶的是世家女,可到底都是自己中意的,他说到做到了!”

岂止是难得?顾婉忍不住感叹,沐家的家主可真了不起,这般开放,恐怕天下罕有。

“我知道,这更多是父亲相信沐家的教育,相信沐家的孩子能相中的人,一定不会太差…”这个时代,知识掌握在世家手中,寒门和世家所能获取的资源天差地别,素质也差得远,再说,沐家的家世摆在这里,孩子们能接触到的,大多是同一层面的人物,又知道自己能自主选择,当然更不肯轻易决定,所以,沐家孩子们的婚姻,都是极好的。

“可他确实比别的家主,要更爱他的孩子们,当初,达瓦族塔塔尔王,穆哈和,要我三姐为妻,否则就兵戎相见,我父亲选择了刀兵,也不肯卖女…”

沐延昭笑起来,眼睛里的笑意,让人心里暖融融的:“生在这般好的沐家,是我的幸运,我想好好地去保护这份幸运!”

顾婉没有说话,一直到天亮,她亲自送醉醺醺的沐公子上了马车离去,她也没有弄清楚,沐延昭说这番话,到底有何深意?

实际上,沐延昭只是因为接到了水波的信,有感而发——上个月,朝廷和达瓦族结成秦晋之好,丰朝的清和公主嫁给塔塔尔部世子为妻。

这桩婚事,带来的是举国欢庆。

这代表着朝廷和草原各部,终于平息兵戈,哪怕只是一时,却也能让朝廷有一个喘息之机,士兵们打累了,老百姓们受够了战争之苦,满朝文武大臣都欢欣鼓舞,都在歌功颂德…

谁也没有考虑过,那位要嫁去草原,再不见故乡明月的清和公主,心里又多么苦,她是公主,享受了公主的荣耀,自然要承担公主的责任,哪怕她明知道,此去难回,明知道那个世子,她未来的丈夫,是以网更新首发生啖朝廷将士骨肉而闻名的,她也只能面带笑容地出嫁!

水波心里想来不会好受…那人自小出入宫闱,与清和公主一起长大,情同兄妹,他就有数次,听那人谈起清河公主,颇为骄傲,说她是文采非凡,能歌善舞,性格还很温柔,是宫里所有公主中,人品最好,相貌最佳的。

现在,他们丰朝的王孙公子,保不住家国,却要靠牺牲一个女子来苟延残喘…

沐延昭长叹,忽然想,他们沐家的人,他的大哥,他的亲朋好友,这些年来的拼搏奋斗,大约就是希望博一个太平盛世,让天底下所有与他们沐家的女儿一样的女孩子,再也不需要去牺牲,去奉献!

在这个目标达成之前,他的命,就不是他自己的,他的情意,也似那无根的浮萍,根本没办法带给喜爱的女孩儿一丁点儿安全感…

第六十八章嫁妆

沐七公子忽然而至,多多少少给顾家带来了一点儿影响。

至少,顾婉是辗转反侧了好几日,连给她大哥准备生活用品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她不是那真正情窦初开,豆蔻年华的小少女,虽然沐七公子表现的并不明显,甚至还隐晦得紧,但她又岂能看不出,那人的眼角眉梢间,都带出来让女人很难抗拒的温柔之意。

午夜梦回,顾婉拥着被子蒙着头,只觉得脸上发烧。

想来自己也是对七公子极有好感,要不然,也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儿可能性,浑身轻飘飘,脚不着地。

顾婉数日来,一直很努力地,从脑海中深挖所有与沐延昭有关的信息。

他上辈子似乎未曾娶妻,一直到身死燕阳关,也是孤身一人——可能因为沐七公子身死时,才二十三岁,所以,到没多少人对他未娶妻的事情觉得奇怪,也无人探究。

虽然人们大多十六七岁就订婚,可这是个群雄并起的纷乱时代,好男儿以事业为重,二十七八岁才娶妻生子的,也不在少数,沐家七公子的未婚,并不那么显眼。

只是,这些男人们大多数家中绝对不会缺少红颜粉黛,也不知七公子家里有没有收藏绝色的佳丽…

顾婉吐出口气,苦笑——她还不知道,能不能让那人平安度过二十三岁时的死劫,现在想其他的有什么用!理智告诉她,她将来应该有一个平和安稳的家,应该有一个温文尔雅,性格温柔,却很平凡的丈夫,那样,她的生活才能美满安逸。那沐七公子虽好,可他是沐家的人,沐家的男儿,命中指定,是要做英雄的…

有一个英雄做丈夫的女人,大概是最悲哀的——西楚霸王够英雄吧。可他深爱的虞姬,却只落个自刎垓下的下场。当然。沐延昭比西楚霸王好,沐家是胜利者,不是失败者,可在这虽不漫长,却很残酷的战争中,即使是胜利者,也必要饱经苦难…

但若真的只求平淡,只求平安,两夫妻永远是相敬如宾。就像她上辈子,与荣淮安的婚姻一般,她又岂能甘心?

女人,到底还是倾慕英雄的。尤其是当那个英雄满心满意地喜欢你,那你想要抗拒这种感情,几乎不可能。

“噗嗤…”

顾婉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脸,失笑不已,伸手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这都是想什么!距离她应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还有好几年,那时候,已经天下太平了,而且,沐七公子与她年龄相差甚远。将来还不知如何。哪用得着现在就纠结…

再说,何用纠结。无论她最后会不会与沐七公子有圆满的一天,但她终究是喜欢沐延昭的,想救他的心情绝不会变,也绝不会因为知道他可能会面临死亡,就去压抑自己的感情,就去故意疏远他。

这世间的一切,本就只能顺其自然。

叫了宝笙、宝琴端水洗漱,又洗了一个清清爽爽的澡,顾婉总算从连日的恍惚中脱身而出。

幸亏顾安然功课繁重,只请了一日假回来,绞尽脑汁给方家写了一封信,商谈顾方两家婚约之事,处理完了,第二日就又急急忙忙回了集贤馆,要不然,让他看见自家妹子精神恍惚,一准要闹翻天!

接下来,沐七公子消失无踪,据说离开涯州处理生意去了,顾婉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每日随陈郡主读,间或抽时间去那位药王身边偷师学艺,顾婉本身就懂医术,虽然远不能和名医国手比,论起天分,却绝不比任何人差,再加上人聪明漂亮,厨艺高超,酿造的酒是世间罕有。

时间不长,陈伯是一日不见顾婉,一日尝不到她带的点心酒水,就浑身不自在。

其实,被一个温柔细心又体贴的小姑娘用心照料,只要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就很难不被打动,现在,要是顾婉不乐意去给陈伯当徒弟,估计这位药王才会不高兴!

这日,陈文柔家里来了人,只得给顾婉和沐八娘留下功课,让她们回家自修。

平日里陈郡主要求严苛,轻易不许假,沐八娘才十岁,虽说腼腆害羞,却正是贪玩的时候,自是兴高采烈,哪里还记得什么功课。

就连顾婉,也偷得浮生半日闲,窝在家里,丢下本,把自家压箱底的布料皮料翻找出来,准备做些换季的新衣裳。

宝笙、宝琴两个一起动手,不多时,各种绸缎布料就堆得满地都是。

路三娘推着自己的大儿子也过来帮忙,她家小子除了喝奶之外,顾婉没少给他配营养品吃,才三个月,长得和人家四五个月的差不多,白白胖胖的。

柳木头按照顾婉的说明,给打造了个小车,虽然小,到比马车还要费些力气,弹簧轴承都是精致小巧的,手工打造颇为不易。

不过,确实让路三娘带孩子变得容易很多,只要把小娃娃放进去,他哭闹的时候便少了许多,挡风遮阳的伞面落下,还可以带着孩子到处走,不影响做事。

路三娘一边哄孩子,一边看着顾婉绣鞋面,耦合色的缎面上,绣了粉嫩的红梅,精巧雅致,又看了看床上各种缎子,不觉笑道:“说来,咱们小娘子身边的缎子到是素色的为多,最艳的也不过嫩黄粉红,我看,也该添些大红的才好。”

顾婉一怔,还未答话,就听门口传来王梅,王嫂子的声音:“可不是,我还说呢,咱们婉娘大了,也到了应该考虑准备嫁妆的时候…”

宝笙、宝琴连忙去开门,就沫儿引着王梅正上台阶。

顾婉顾不上脸红,连忙起身相迎,宝琴走过去蘀王梅脱下斗篷。

虽是春日,涯州尚存寒气,王梅一进屋,就搓了搓手,自动自发地靠在壁炉前面坐下,才笑道:“咱们婉娘就是心思灵巧,有这壁炉,冬日里可用不着受罪了。”

当初设计新宅的时候,顾婉就考虑了取暖,一开始准备设计炉子,不过,炉子毕竟做不了那么大,也不够美观,后来想到,当年她还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曾经去参观过一个朋友的小别墅,那里面便有精致也很实用的真火壁炉,不但能取暖,冬日里围着炉子吃吃烤肉,也极有情趣…

为了这壁炉,沐家的几个砖窑,瓷窑,可是烧坏了不知道多少次品,才勉强凑出比较耐火的砖石。

王梅烤了会儿火,暖和过来,这才笑道:“你郭爷爷他们正商量春播的事儿,我帮不上什么忙,干脆就到你这儿打发打发时间。”

郭家屯一共有三十六户人家搬到涯州,这初来乍到的,虽然有顾家打前站,到底还是纷乱的很,在他们来之前,顾婉已经帮忙建起来简易的木头房子,还把自己的老宅借给郭玉柱郭老安置体弱的村民,算是暂时住没问题,最起码不用担心露宿山林了,但要安家落户,还是得新建宅子。

给自家干活,乡亲们都不惜力气,郭爷爷带着村里的大小伙子,还招募了一批流民人手和本地村中的闲散劳力,正大搞建设。

顾婉也是觉得,这家园要是来的太容易,就不会珍惜,还是自己一手一脚建起来的家,住的才踏实,所以哪怕手里还有余钱,却没再帮忙,就是顾婉买地的钱,郭玉柱也做主还了一部分,剩下还不起的,还立了字据,村里人先欠着,等来年有了收成,再偿还。

按照他老人家的想法,顾家不要利息,已经算是对得起父老乡亲,他们兄妹生活不易,村里不能帮衬也就罢了,总不能还给兄妹俩添麻烦。

其实,哪里有什么麻烦,人到底是群动物,涯州虽好,可郭家屯的人没来之前,顾安然和顾婉总觉得一颗心不踏实,这三十六户人家一到,两兄妹才算心中安稳。

歇了会,说了几句闲话,王梅拉着顾婉的手,笑道:“我们婉娘,今年要十二了吧?大姑娘了,好孩子,你也别害羞,你家里只有你哥哥一人,男人在这上面都粗心,一个女孩儿,要想出嫁之后,在夫家有底气,嫁妆可是至关重要的。”

王梅看顾婉脸红,面上便露出一抹笑意,“王嫂子别的没有,大红的锦缎有不少呢,都给你存着,将来好给你绣嫁衣。”

顾婉挑眉,这会儿,脸上到不发烧了,莞尔道:“王嫂子,别忘了,你家还有个小妞妞呢,还是想想怎么给她置办一副上好的嫁妆吧。”

一句话,逗得屋子里所有人都乐了,宝笙和宝琴两个云英未嫁的丫头还知道害羞,不敢大笑,路三娘却是连连点头,直说女孩儿就该从小攒嫁妆!

王梅离去之后,顾婉却是目光迷离,看着桌子上素淡的鞋样儿,呆愣了好一阵,想当年,她也是身着大红的嫁衣离开了家门,心怀对美满未来的憧憬…奈何,没有碰上那个对的人…

此生此世,不知她是不是有幸,能碰上一个能够看到她嫁衣上,那一针一线中蕴含的奢望的男人!

第六十九章 铺子

景天十七年这一年,对饱经离乱之苦,颠沛流离的丰朝老百姓来说,是相对平静安稳的,达瓦族与朝廷议和,这天下,终于能看到和平的曙光。

可是,世上很多有识之士,却已经能隐隐看到丰朝大厦将倾的预兆。

丰朝皇帝水泽病重,朝中大乱将起,郑家和周家结盟,厉马秣兵,争天下的目的昭然若揭,沐家虽然低调,军队轻易不出涯州,却是四个世家中内乱最少,最团结最得民心的,这些年来支应各路义军,外在潜藏的力量也不小。

唯独刘家,依旧紧守着老祖宗的规矩,绝不参与王朝争霸,却是频频与其它各大世家联姻,互通有无,关系网密布,到可能算是四大世家中最安全的一家。

再加上家主刘承风刘老爷子退隐,刘家子弟也少在朝堂,将来无论是谁得了天下,大约也不会得罪号称智者最多的百年世家。

沐家上下最近很忙,到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业,而是沐家大公子打定主意要给他的宝贝弟弟寻一门妥当的亲事,一连半月,大夫人月月都在家中开宴会,宴请涯州的名门淑媛,整个沐家可谓是车臣马龙,人来人往,难得萧家的易如姑娘居然也未曾捣乱,结果把七公子吓得逃离涯州,不知所踪。

这几乎成了涯州今年最新鲜的事儿!

……

五月初五顾婉难得操琴。

她宽袍广袖,跪坐在木质的地板上,膝前放的是一把古琴,是她的娘亲幼时用过的,曾也是爱如至宝。时时拂拭。

琴房里很素净,只有熏香缭绕。

“渭城朝雨,一霎挹轻尘。更洒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缕柳色新…更洒遍客舍青青,千缕柳色新。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人生会少,自古富贵功名有定分。莫遣容仪瘦损…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只恐怕西出阳关。旧游如梦,眼前无故人…”

顾婉声音很轻,她年纪尚幼。明明是童音,却唱得极悦耳。

路三娘将‘五彩缕’一条条悬挂在床帐上,又在自家小儿的车上系了一条。听见顾婉的琴声,不觉驻足,许久才笑道:“不知小娘子唱的是什么歌,以往没听过呢…”

这‘阳关三叠’,是顾婉后来在二十一世纪新学的,其实技巧也只能说尚可,她的琴艺很一般。只是欣赏水平比较高罢了。

技巧虽然不算什么,意境却表现极佳。不说路三娘,纵是不大懂琴曲的宝笙、宝琴,也知道一个好字。

等到顾婉的琴曲停止,宝笙才端水给她净手净面,宝琴走进琴房,低声道:“王掌柜来了,在偏厅候着。”

顾婉挑眉,笑道:“刚子哥现在可是大忙人,走吧,别让他久等。”

王刚还是老样子,憨厚,稳重,不过,或许是年纪大了些,经历的事儿多了,到比往常多了几分精明,一见到顾婉,就起身道:“小娘子,这是咱们一品斋新出的点心,还有粽子,您快瞧瞧,是不是这个味儿?”

说着,王刚就把他带来的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托盘,托盘上,雪白细腻的白瓷碟子上,放了满满一碟小点心,样式各有不同,有憨态可掬的小熊猫,又红眼睛长耳朵的小兔子,还有梅兰菊竹四季花卉,名人字样儿的,俱都精致小巧…

顾婉点点头,取了一个细品,略一皱眉:“动物形状的是给孩子吃的,略显寡淡,要再甜一点儿,其它的到该清淡些,别太腻,刚子哥,你和王嫂子,让刘师傅多用用心,尽量多做出些口味,咱们在涯州还无所谓,可到大庸,还是得以质量取胜。”

“…在盛点心的器具上也要多下点儿工夫,分出档次来,一般散装的用纸包就好,上档次的可以用上食盒,甚至还能瓷罐装,这个,你去找柳木头,他手里现在有不少瓷窑砖窑,还有几个手艺着实不错的老师傅。咱们既然给了他一成半的干股,总不能让他白拿才是。”

王刚连忙点头记下,这才又从食盒里把为五月节新制的粽子拿出来,笑道:“这可都是按照小娘子的想法做的,咱们的大厨都说,以前可没做这么小巧过,也没做过这般多的花样。”

这时候早有吃粽子的习俗,不过,一般吃的很简单,只是用菰叶裹了黏米,再加上些许五谷罢了…

这次又到五月节,难得顾婉闲下来,就在厨房里开始折腾厨子,准备多做点儿新花样的粽子,折腾了有小半个月,让家里人都吃粽子要吃到吐了,才算定型。

以往的大个粽子,吃一个半个的就会饱足,现在,都让顾婉给做的口味众多,极为小巧,一般一口就能吃下一个,到是能让人吃过瘾。

顾婉略尝了尝,选了几个肉粽,几个蜜饯粽,又挑了莲蓉,水晶,还有咸蛋的装起来,打算送去给自家两位师傅尝尝。

说起来,顾婉出主意入股,王刚王梅两姐弟出力,开起的这家‘一品斋’糖果点心铺子,还是她那位师傅帮忙,这才如此迅速快捷的开业。

陈文柔不大喜欢自家爱徒去经商,她也有老牌子世家出身的人都有的毛病,虽然不觉得商乃贱业,却总有几分瞧不起,当然,那不代表她不知道银钱的重要,自家徒弟想要开个铺子,挣点儿脂粉钱,又不是自己亲自出面,她当然不会不肯。

有这位郡主娘娘帮忙,很快就在阳晋和兴元各拿下一个铺子,都是繁华地段,不过,因为面积不大,原本的酒楼老板打算另寻大铺,还有一个绸缎庄老板打算去大庸那边儿发展,价钱到是便宜。

王刚和王梅都是苦惯了的,尤其是王梅,早年丧夫,还有一个女儿要养,能有自己的生意,当然极为高兴,王梅别的不会,可做点心的手艺却是有的,又有顾婉替她张罗了几个厨师,给了不少点心方子,她带着厨子们一起学习改进,别说,还真是手艺大进。

拿到铺子的隔天,王家姐弟两个就去找了柳木头,让他带上人去装潢,打些柜台,还有桌椅板凳,虽说这点心铺子主要做外卖的生意,但若有客人想在店里用些茶水点心,却也不是不行。

店里的厨子和店小二,都按照顾婉的说法,换上同意的衣裳,个个干净爽利,柜台上所有新出炉的点心,也用雪白的纱布笼罩,收钱的和替客人取点心的绝非一人——涯州的点心铺子虽然也有两家,还是百年老店,可做的这般细心体贴的,还真只有‘一品斋’一家。

店里的砂糖都重要的原料,都是直接从沐家开的糖厂里进货,看顾婉的面子,拿的都是成本价,其它的原料,现在虽然得靠买,但将来自家村子里就能出产,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涯州算是整个丰朝难得的平静之地,老百姓少了朝廷的盘剥,手里到还有几个余钱,纵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偶尔给孩子买点儿糖果点心,打打牙祭,还是花费的起的。

再加上陈文柔参加宴席,时不时地提点几句,‘打打广告’,虽然‘一品斋’才初开张,生意就相当不错,利润也高,王刚和王梅就不得不三次从自家村里召集人手培训,这才勉强够用。

顾婉拎着食盒去给陈文柔‘献宝’时,已经过了晌午。

陈文柔难得有闲,正在明然居里自己和自己下棋,整个明然居,带着一丝丝午后慵懒的气氛,两个身披甲胄的军士,立在大门前守卫。

顾婉一进屋,就把食盒搁在桌子上打开,自己也在先生面前落座,一个小侍女奉上一壶茶水,师徒两个就一边儿弈棋,一边闲聊,一边吃这些色香味俱全的小点心。

陈文柔看着自家越来越出挑的子弟,惬意地躺在摇椅上,漫不经心地拈着棋子,脸上也不知不觉露出几分和煦笑容。

柳木头打造给顾婉的摇椅,顾婉没享受两天,就孝敬给药王陈伯了,结果,郡主娘娘听说,醋意沸腾,不得已,顾婉只得把她大家大哥的那一把,也给借花献佛,给了郡主——反正现在顾安然在集贤馆读书,也享受不到。

自从有了这把摇椅,陈文柔就不大喜欢很符合世家仪态的跪坐方式,只要不是正规的见客,多坐在摇椅上面。

她的目光落在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摸着棋子的爱徒身上,忽然莞尔一笑:“婉娘,听说你和沐家七郎关系很近呢?”

顾婉一怔,眨眨眼,也不否认,“君子之交而已。”

“好吧,君子之交…”陈文柔眼睛里的笑意更深,“现在沐家正闹着给七公子选妻,我们家婉娘可不要去掺和,在涯州,只有我们婉娘择婿,哪有让旁人挑挑拣拣的道理!”

顾婉无语,轻飘飘落下棋子,围杀了陈郡主的一条大龙,出手果决,毫不迟疑:“先生,您未免想得太多…”

第七十章 媚色

想得太多的郡主娘娘已经开始给顾婉搜罗嫁妆,和大多数心一意为女儿着想的娘亲们也差不太多。

陈文柔看着自家小徒弟细致端丽的眉眼,神思恍惚,仿佛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如前世一般的少女时代…...

那时,她还是皇宫中一个说不上卑微,却也不算受重视的小女子,虽然亲姐为皇后,可皇后,在这宫里的日子都不好过,何况她只是皇后的妹妹,又是一个年纪虽小,却有绝色的妹妹。

六宫粉黛,极尽妍态,个个千娇百媚,变化万端,只为君王,任何可能阻挡争宠之路的女人,都是那六宫粉黛的仇敌。

在陌陌红尘中最复杂最泥泞的地处呆得久了,看多了旁人或者巴结或者鄙夷的嘴脸,也唯有幼时相交的那个手帕交,待她始终如一。

那人一样出身显贵,那人一样颇富丽名,那人的性子,远比不上她强势,显得有些绵软,甚至是懦弱的,她也曾怒其不争,但那人忽然之间,就从她的生命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她还得祈求着,让自家的闺蜜好友永远不要出现…

“那女人不怎样,生得女儿,却是难得钟灵毓秀。”

“先生?”顾婉的听力绝佳,哪怕是陈文柔的细语,她也能朦朦胧胧地听见,不觉诧异仰头。

“没什么,只是,我家的小姑娘今年十二岁,在家留不了几年.你就是十八岁才出嫁,也不过六年,是时候要给你攒嫁妆才是...…”

陈文柔的眼睛里露出一抹笑意,“若是你相中的真是那位沐七公子,这嫁妆还得更快一些准备,你年纪还小,他的年纪却不小了…”

就算顾婉脸皮再厚,芯子再老,听了这话.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呲牙咧嘴的飞了个白眼过去,到逗得促狭郡主越发开怀。

弈棋费脑,陈文柔和顾婉只是闺中玩乐,偶尔下下也就是了,不曾多用心,一局终了,顾婉赢了半目,算是小胜。这到难得,以往十局里面.顾婉能取下一局,已经算是不错,她琴棋书画四门技艺,书和画最佳,琴和棋,只能说略通罢了。

从这日起,陈文柔果然费心给自家的爱徒攒嫁妆,遇上金丝楠木,红木之类的好木料,总是一挥手让人拖到家里去存着.碰上京里有礼送至,也不像以前那般漫不经心,遇上好的锦缎.总会精心挑选,选那最鲜亮,最青春洋溢的,都单独存放,甚至连茶具,笔墨纸砚,遇上名贵的,都会想要收集几套。

没过多少日子.陈家的仓库就明显变得狭小.而不得不扩建了。

这些,顾婉自然是不知道.若是知道,恐怕她就不知自己该是惶恐感激.还是无语…

好在这个时代的师徒关系大多亲如父子母子,陈文柔又没有儿女,对爱徒上心些,到没多少人奇怪,那些个东西,在寻常百姓家难得,对真正权贵人家,连银子都费不了多少,光是旁人巴结送来的,就数不清,用不尽了。到也用不着多番揣度,要不然,说不定会闹出什么风波来。

在涯州吹皱一池春水的沐家七公子,此时的日子,却也不大好过。

他轻身离开涯州,辗转来到大庸,自然不可能真是为了逃婚。

大庸,倚翠楼。倚翠楼是大庸,乃至整个丰朝最大的青楼,里面的妓女,更是多为官妓,还是官妓里面最美丽妖娆的那一群。

而乐安侯水波,自是倚翠楼的常客,也是最受欢迎的客人之一,老鸨爱钞,姐儿爱俏,水华庭是既有钞,又有俏,自然会受到第一等的招待。

他一坐到包厢中,那些才貌并重,秀色迷人的莺莺燕燕们,便齐聚而来,连那没被点到的头牌花魁,也是手段频出,展露出万种风情,只为水侯爷偶尔垂青。

但今日,这些娇俏迷人的姑娘们的目光,却不自觉地往另外一个算不上正襟危坐,却也绝不曾目眩神迷的年轻郎君身上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