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索间,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骚乱声,顾婉停步回头,一眼看到大门前村东头陈家,上个月刚来投亲的一个傻小子,正蹲在大门里面嘿嘿傻笑,陈嫂子一脸的尴尬。

那傻小子才五岁,还用不着避嫌,顾婉一笑,就让钱婶抓了一把桂花糖塞过去。接过糖,小家伙傻笑了两声,才听话地拉着陈嫂子的手,离开顾家大门。

顾婉心下叹息,听说这孩子是在逃难的路上,让乱兵追打,伤了脑袋,这才傻了…幸好陈家厚道,日子过得也宽裕,还愿意给他一口饭吃,要不然,这孩子在乱世里,哪里活得下去!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乱世的残酷,但每一次,依旧会觉得背脊发凉。

顾安然目光微凝,摇头道:“…要小心门户才行。”涯州虽说民风淳朴,可也不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以后宅院大了,巡守的人数不够,那可不行,再说,他马上要去集贤馆读书,一年半载回不了几次家,如果家里不够安全,他哪能安心?

第六十四章人脉

新宅是顾婉花费心力一点点儿设计布置的,她自然是极为喜爱。前院后院,加起来一共九个院子,连为一体,又各自独立,其中一花一草,一凉亭,一池塘,假山隔断,都布置得有其精妙之处,落落大气,门窗用的木料,都是柳木头珍藏多年舍不得动用的好料子,因着有了年头,此宅虽为新建,到比寻常新居多了几分古雅。

顾安然和顾婉所居的两个院子——‘陶然居’和‘雅心阁’,处于正中央,草木环绕,位置优越,冬暖夏凉。浴室也是极合她的心意,瓷片儿镶嵌的巨大浴池,供十几人沐浴也绰绰有余,建造时已经考虑了供水,和排污,墙壁中‘埋藏’了铜管儿,与浴池旁的鲤鱼瓷雕连接,流水潺潺,永无止息。

最要紧的是,抽水马桶终于让柳木头给打造出来了,虽然还比较简陋,但总比还要顾婉用便壶让她觉得方便许多。

虽说上辈子顾婉是正宗的‘土著’,可到底在科技发达的社会呆了三十来年,让已经习惯现代社会方便之处的她,再重新过这样的生活,尤其是一开始,她的家境根本还不足以让她维持当初侯府夫人的奢华,其失落不想可知。

为了给顾家装修浴室和厕所,柳木头甚至把沐家一个瓷窑的老管事都给‘劫持’到家里,设计图是三次变更,去除了很多当前工艺难以达到的复杂地处,总算是勉强让顾婉满意了,不少依旧不怎么方便的地方,由人工蘀代,也非不行。反正她如今也脱贫致富,过上**生活了——能弄到如今这地步,已是极为便捷,相信家里的下人们只会高兴,而绝对不可能抱怨。

漫长的寒冬腊月过去,新的一年来到。

这一个年节。顾家自然是过得喜气洋洋。从上到下,都换了新衣,吃上香喷喷的猪肉丸的饺子,最要紧的是。路三娘还给路家添了一个大胖小子,一生下来就足足八斤重,把她婆婆喜得登时便好了大半。连一直握在手里的拐杖都给扔了。

元月十五,晚上居然落了雪。

窗外的雪花,彷如飘扬的棉絮。细细密密,玉石栏杆外几株腊梅,开得极艳,暗香浮动,宝笙、宝琴、沫儿带着丫头们,怀里揣了手炉,老老实实地窝在屋里。四角的银霜炭散发淡淡的果香。

桌子上的红泥小炉上搁着黑陶的大瓷罐,里面装了羊肉香菜的馄饨。顾婉和宝笙宝琴一起包的,料下的十足。

以前宝笙宝琴她们只包过饺子,这样透明薄皮的大馄饨还是头一次包,幸好都心灵手巧,而且吃馄饨最要紧的是汤料,顾婉汤调得好,用大骨头汤熬出来的,里面加了虾皮,麻油,辣椒粉,干紫菜,还用了自然味精调味,煮出来是香味浓郁。勾得宝笙、宝琴、沫儿几个小丫头直吞口水。

钱婶子一个劲儿地盯着大门,顾婉也有些挂心。

顾安然是十月底去集贤馆读书,三十也不曾回来,前两日托人捎来信儿,说是十五能回家,今天一大早,顾婉和钱婶就去厨房整治出一大桌子好菜,结果左等右等,等到饭菜凉透了,还是连人影都不见…

“别急,肯定能回来的。”顾婉笑了笑,扭头冲宝笙道,“今晚上雪大,厨房里有热汤,你让王大王二给孙哥他们送去一些,千万别冻着了。”

有感于家里人手不够,缺几个看家护院的,顾安然临走之前,特意传信托孙镖头给找些家丁。

镖局从不会缺少看家护院的壮汉,孙镖头干脆就把他外甥给派了过来,还带了一批尚未出师,不能走镖,或者年过四十,退下来颐养天年的镖师。

其中有不少是顾家的老熟人,相处久了,可信可靠。

宝笙应了一声,起身,结果,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外面吴管事就兴高采烈地招呼上了:“大郎回来了?

顾婉大喜,赶紧开门,就见她家大哥穿着蓑衣站在门外,借着明亮的灯光,顾婉一看就乐了,顾安然斯文俊俏的皮相看来是没保住,身着粗布的麻衣,头发束得还好,就是简单了些,只用一条蓝色的缎带绑起来。

一进门,顾婉和钱婶都来不及给他扫去身上的雪花,除去蓑衣,就直奔那锅香气四溢的馄饨。

顾安然一通狼吞虎咽,一连喝了三碗,心疼得钱婶差一点儿抹眼泪,连声道:“这是怎么了?大郎是去读书的,又不是去做苦力,怎么饿成这样?”

吃饱喝足,他这才脱下蓑衣,换了鞋,往榻上一坐,吐出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还算好的,这得感激咱们婉娘有先见之明。”

当初去集贤馆之前,顾婉花了半个月的时间,逼着顾安然学自己整理衣服,打扫卫生,做饭,甚至还找了柳木头的大徒弟交给他自己搭建简易的木房竹屋…

临走之前,还准备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锋锐小巧,渀佛艺术品的刀具,可削可砍,无论是伐木还是切肉切菜,绝对都趁手,用陶瓷盒子制成的调料盒,每一个隔断中都放置了数量不少的精盐白糖,结实耐用的大小锅子,可以当茶杯使的碗盘,还有其它零零碎碎的调味品,粗麻布的结实外衣,里衬是极舒服的棉布,轻薄而保暖…

当时顾安然多少有些抵触,觉得妹子太小题大做,他是去读书的,带这些有何用?只是妹妹坚持,他也只好听话了,说起来,在顾家顾安然虽是大哥,可面对自家小妹子却总有些底气不足,谁让多年来操持家业的是顾婉呢!

结果,一去集贤馆,就不得不感激自家妹子的明智。

集贤馆书院背靠漓水,蔓藤缠绕,竹林遍布,光看环境。绝对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好地处,可惜,人们去冶游不错,常住就悲惨了,除了教室是已经盖好的精致竹楼之外,其它一概没有。自己住的房子要自己动手。衣服要自己洗,饭要自己做。

头一天入学,顾一清笑眯眯说了几句话,就让学生们自己去搭建自己需要的住房。一不给工具,二不给材料,想要竹屋。自去竹林中砍伐,想要木头,后面有很多直入云霄的大树…

这当头一棒。差点儿没把所有人都给砸晕了,别说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就连寒门学子,在家也没有做过这些,读书人都是家里的宝贝,平日里连鞋袜都不用他们自己动手洗,何况盖房子?

结果。到晚上能盖出勉强可以住人的小竹屋的,只有顾安然一个。

接下来的考验更残酷。凡是进入的学子们一律不许出门,真要出去也可以,以后便不用再来了,每日有专人把需要的,很简单的柴米油盐送来,分发到学生手里,想吃自己做,不会做就饿着,其中的艰辛之处,简直难以言表。

顾安然伸手在炭盆上烤火,笑道:“其实,一开始虽然艰难,后来还挺有趣的,我们自己动手搭建竹楼,分工合作着煮饭,一起读书,一起学子,一起想尽办法和先生们做对…以往真没想过,还能这样读书…”

不只是他没想过,顾婉都听得愣神…顾一清真不愧是名士,有能耐呢!

全赖顾婉准备充分,在集贤馆呆了两个多月,顾安然得到的好处不少,可以说,他算是成了集贤馆半个领头人,组织学生们一起动手砍竹子,伐树木,指挥着大伙建造起一栋栋精致漂亮的竹楼木屋,还搭起厨房,一起做饭一起吃,这么一通折腾,便是彼此之间有些龃龉的学生们,感情也变得深厚了很多。

尤其是头一天,所有人都因为体力劳动过量,饿得前胸贴后背,最多只有几个学生带了一点儿路上吃的小点心,顾安然把腊肉拎出煮了汤,又下了一锅顾婉给准备的炸面条,香喷喷,热乎乎的面汤下肚,带来说不出的幸福感,一瞬间,就让顾安然的个人形象,在众人心目中大好。

元月十五,阖家团圆之日。

吃过晚饭,顾婉和顾安然凑在一起细细说了这两个多月来的家务事,地里上了冻,开荒的工作暂停,不过,剩下的活儿也不多了,明年开春,郭家屯整体迁来之前,保证能完工。

春天一到,顾家现在雇佣的大多数流民可能要回家,只有一小部分家破人亡的,大概会在涯州扎根,只是,顾家一家子也帮不了太多人,只能多给点儿工钱,至少让他们找到下一份工作之前,能有口饭吃。

两兄妹一直聊到半夜,才洗漱睡下,第二天一大早,顾安然见了王策新近帮着招来的两户人家,一户姓胡,另一户姓毛,胡家世代都是猎户,使得一手好弓箭,毛家当家的去了,只有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十六岁的儿子,那寡妇做得一手好绣活,以前就靠卖卖绣活过日子。

这两家是王策精挑细选的,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家,要不然也不会被土匪给逼得活不下去,只能背井离乡,全签了死契,以后也算是顾家的中坚力量了。

这日晌午未过,顾安然又背上大包小包,准备回集贤馆,临去之前,摸了摸自家妹子的脑袋,笑道:“我和顾师说好了,下个月回家一趟,带你去见你那位女先生。”

说来也奇怪,都说那位郡主择徒甚严,可那一日,顾婉于和集贤馆的简陋完全不同,每一处都精雕细琢,完全把主人的品味显露无疑的杏花居中,见到陈文柔的那一刻,她只盯着顾婉的脸片时,什么都没问,就答应收下她这个女弟子,还送了一堆贵的吓死人的物件儿当见面礼,不要还不行,顾婉一推辞,她那位女先生就板脸…

以至于,去的时候顾婉轻身而去,回来的时候不得不又雇了一辆马车!

第六十五章求学

转眼间便是阳春三月,苦冬终于熬过,整个涯州一派朝气蓬勃的景象。

虽只短短数月,顾家却已大变了样,大片的荒地开垦,水渠纵横,郭家屯的父老乡亲辛辛苦苦地赶到,正好没耽误春播。

顾婉入学两个月,就已经成了陈文柔最得意的弟子,虽然,她的弟子统共只有二人,其中一个是年仅十岁的沐家八娘,茹兰,另一个就是顾婉,本来据说,还有萧家的七娘易如,但不知怎么的,年前萧七娘忽然病重,只好卧床休养,入学的事,只能推迟了。

陈文柔也没再挑选新的学生,顾婉拜师简单,几乎没费多大的力气,却不知道,不独涯州,整个丰朝有多少妙龄少女,欲求一晤而不得…

……

“我说,我看那顾媛的字画也算不上多好,写的诗文不过是无病呻吟,伤春悲秋,偏偏自以为很了不起,眼睛长在了头顶上,说她是大庸第一才女,肯定是那些文人士子们贪花好色,咱这次来给师傅舀药,顺便蘀顾宇,给他侄子、侄女捎个信儿也就算了,可千万别和这女人处得太近,否则,一准儿少活三年…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楼音灌了一口茶水,润了润说得口干舌燥的嗓子,一扭头,就见自家师弟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把窗户掀开一条细缝儿,正半趴着偷窥。

他凑过去一看,外面草木扶疏,相当凌乱的小院里,只有一个穿着鹅黄色小袄,浅粉色百褶裙的少女。正坐在葡萄藤架子下面缝补衣裳,这姑娘的动作娴熟而优雅,虽然只是坐在这么一个破落的小院子里,却是仪态完美,渀佛置身于金碧辉煌的宫殿。

楼音看得呆了神…不过片刻工夫,那件蓝色的粗布上衣就变得熠熠生辉。破口处被补上一块绣着江南山水的补丁。很精致,针脚细密…

楼音揉了揉眼睛,怔然道:“我记得昨天晚上陈伯还穿着这件儿上衣跟咱们一块儿喝酒来着,你当时还说陈伯太不讲究。哪有衣裳磨得发白,破了好几个口子还穿着的,又不是买不起新衣…呃。是这件儿吧,还是陈伯买新的了…”

看看人家那补丁,那哪是补丁啊。简直是把山水缩于方寸之间,堪称艺术品,若有画大家看见,恐怕会感叹当浮一大白了,这衣裳被如此一改,除了料子差些外,完全能放进江南最好的成衣铺子里面。哪怕售价十两纹银,估计也是供不应求的。

“这姑娘是谁?”

楼音眼瞅着院子里的小姑娘把衣裳收好。利利索索地舀着扫帚把院子清扫得干干净净,又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以他敏锐的感官就听到厨房里响起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只知道是陈伯的徒弟…听说这姑娘在那位陈文柔,陈郡主的门下读,大约是哪一个世家的千金小姐…”

王凯一边说,他的肚子一边咕噜噜地乱响,楼音偷空看了他一眼,就见自家师弟望着厨房的眼神儿,跟自家嗜酒如命的师傅兼义父看着师母收藏的百年陈酿是一样的…一双眼里冒着宛如恶狼一般的鸀光。

“你至于嘛,我说师弟,你不会是…看上那姑娘,打算讨来做老婆?”

楼音调笑道,他只是开玩笑,却不曾想他师弟闻言然皱着眉头,渀佛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到把楼音吓得赶紧一巴掌拍在弟弟肩膀上,“兄弟,你还真敢想…别忘了,你小子有个身份高贵的未婚妻在,你要是敢动花花肠子,萧家那位泼辣七娘,不生吞活剥了你才怪!”

楼音这话说完不过小半个时辰,等他嘴里塞满了顾家姑娘送来的早饭——简简单单的蔬菜卷之后,立时就道:“唔唔,好吃…你娶了她吧,看看,多好的姑娘,一瞧就是正经的香门第出来的千金,长得又漂亮,还很有福相,不比那个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萧七娘好得多…明明萧家年初就携恩逼你订亲,可那女人然还是围着沐家那公子哥儿转,也就师弟你心性好,不与她计较,换了旁人,早就退婚了…”

“最要紧的是,就人家这做饭的手艺,比那号称神厨的方享,方老头只好不赖,你要是娶了她,就等于咱们天天能吃上天下第一的上等美食。”

这师兄弟两个说的自然是玩笑话。

顾婉此时也无甚心情听两个陌生人玩笑般的赞语,她很忙。她蘀陈伯收拾完东西,还得趁着自家的郡主先生没发现,赶紧溜回去。

陈文柔待顾婉极好,虽然她并不在陈家常住,却还是专门给她准备了一处院落,有前后两进,园子精致万分,树木花卉都是珍品,还专门蘀顾婉架了秋千,后院是两层精心打造的小楼,前殿也恢弘气派,十余名丫鬟老妈子,就专门伺候顾婉一人,有负责给她梳头的,有负责准备衣物的,有专门蘀她按摩的,还有调理身体的…

供顾婉小住的竹楼,是陈文柔亲自准备的,屋内每一样器具,都为精品,各式造型大方的家俱,床榻,桌椅,橱柜,全是按照顾婉的喜好打造,造型清雅,黄花梨木的妆台,以前是陈文柔自己用的,先太后当年所赠,只因觉得此物更衬顾婉的衣裳,便摆进顾婉的房间。

幸亏顾婉不知道,否则不是受宠若惊,而是要饱受惊吓了。

纵使院主人顾家小娘子不在,室内精致上等的好香,也时时熏染,房间更是每日打扫,决不让主人有半点儿不舒适之处…

就算陈文柔从没跟顾婉说过什么,可只看细节处,顾婉也觉得,自家这位女先生待她太过,好得让人心里难安,若顾婉只是一个真正的十一岁小姑娘,也许不会想那么多,只会庆幸,只会陶醉在别人的宠溺中,顾婉却知道,这里面必有缘故。

只是,陈文柔明显没有恶意,待她也发自真情…这一点儿,顾婉还看得出来。所以,既然对方不说,她也就不问。

顾婉从后院的角门溜回,刚一进屋,就看见自家先生歪在椅子上,顿时一缩头,笑了。

陈文柔抬眸,细细端量了爱徒一眼,拉过她的手,皱眉道:“又去伺候人?你这孩子…我生怕你保养不好,你到上赶着去给人家干那些粗活…”

顾婉只是笑,低声道:“也没有多少事,不要紧的。”

这些日子,陈文柔找出一大堆据说是宫里娘娘们常用的养颜补品,药水药膏,给顾婉全身来了一次大美容,尤其一双手,更是精心养护,可以说,在陈家,顾婉舀的最重的东西,就是茶杯,本之类,其它什么都不让做,和集贤馆的做派大相径庭。

按照陈文柔的想法,名门淑媛,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否则,上哪里去肤若凝脂去!

顾婉到不大在意,她也经常保养皮肤,也看重美貌,没少买护肤品,但可不觉得,真一点儿事情不做,把一双手养得柔若无骨,一丝瑕疵也无,有重要到连尽些心意,以求拜得名师都不行了,弟子伺候师傅,本就是应该。

陈文柔一见顾婉的表情,就知她听不进去,只能苦笑:“我这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当初就不该给你推荐那个老头子!”

顾婉当时初来上课,陈文柔便问她,除了闺秀必须上的课程,她还想另外学哪一门技艺,就如沐茹兰除在陈文柔这里读之外,还要学骑射,她也觉得,女孩儿们多掌握一两门技能,对将来大有好处,顾婉想也没想,就说想学医——她想学医也不是一年半年,只是一直没有门路,此次听陈文柔问,就求先生给她寻一个好师傅。

陈文柔一心想给自家爱徒最好的,挑选的师傅自然也要是名医国手,可薛泽又不在,想了半天,陈文柔终于想起一个人——便是正在涯州隐的陈伯。

这人以前就不求闻达,现在更是早就少有人知道,如今他除了给邻里街坊看看小病之外,并不常给外人看病,只靠采药,卖药过活,可他的医术,却是连神医薛泽也叹服,两个人曾经切磋过几次,据说不分上下。

却没想到,陈老头年纪大了,性子也越发古怪,连陈文柔的面子都不给,说是不收徒弟,就是不收,谁说都不行,陈文柔一气之下,甩手就走,心下打算,就是将薛泽那老倔头给请来,也不让爱徒受陈老头的气。

可顾婉一闻见陈伯身上的药香,又看了他院子里的一小片药园,再琢磨了一下陈文柔说起过的,这位曾经被行内人称为药王的神医名声,却是来了兴趣,从此经常往陈家的破院子跑,给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要不然就在他制药的时候给打打下手。

这才不过半月,就成果斐然,至少,陈伯已经开始细心指点顾婉,还就在外人面前,得意洋洋地主动说出她是他弟子的话来。

第六十六章 功课

陈文柔让两个小丫头往顾婉的双手上涂了一层浅碧色的药膏,冰冰凉凉的,味道也很好闻。

感觉还不错,涂上之后皮肤明显滑润不少,虽然可能比不上顾婉超市里某些价码极高的高档货,却比一些中低档产品的效果好得多了

涂完药,又饮了一杯茶,陈文柔就领着顾婉去书房读书,今日那位沐家八娘依旧不在,一大早就托人告了假,她的外祖母寿诞。

说起来,顾婉虽然和八娘算是同门,一处读书,却由始至终,没有过几次交谈!茹兰的性子,与她彪悍至极的身手完全不同,仿佛是个很害羞的小姑娘,除了每日娇娇怯怯地向顾婉问声好之外,就老老实实地跟着陈文柔读书,连回到先生的提问,都细声细气,动不动便面红耳赤,以至于这么长时间的共处,顾婉居然完全没有和她培养出一点儿‘闺蜜,的感情…

当然,就顾婉本身,对茹兰这样总体来说还算正常,至少比她这个‘伪少女,正常的女孩子,感觉不算坏,觉得还是有希望获得一只志趣相投的小‘闺蜜,的。

一上午的功课完成,顾婉一共背了《大学》前五章,一百遍,抄写了一百遍,背的口干舌燥,抄的中午吃饭的时候,差点儿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

这还不算完,如果抄写不到一千遍以上,那这些内容,即使顾婉倒背如流了,也过不去。

陈文柔虽然宠爱顾婉·平日里对她甚为慈和,可对她的学业,却是很严苛,尤其是在打基础上,绝不肯放松半点儿·哪怕明明知道顾婉很聪明,几乎能过目不忘,过耳成诵,也要她一丝不苟,该抄写就抄写,该背诵就背诵,不能打一点儿折扣。

顾婉还真是头一次见到这般阵仗!

上辈子,她只是小时候跟着娘亲和大哥认了些字·又因为一路奔波·学业断断续续·实在没学到什么,到了顾家,叔叔顾宇在时,待她到还好,可顾宇是男子,后宅之事,还是要婶婶做主······那位婶婶面上是个慈善人,实际上恨不得顾家两兄妹永远消失,又怎么肯给她请多好的教习?

美其名曰不厚此薄彼·先生一人一个,堂姐顾媛的女先生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才女,对顾媛也是倾囊相授,而她那位女先生,只长了一副好皮相,实际上通身媚俗之气,从来歪着眼看人,若非顾婉那时也算是经历离乱,有些城府·又还有个聪明的大哥守护,恐怕都不知会被教导成什么样儿了!

等到遇到舅舅之后,舅舅到是对她读书的事情非常上心,还找了好几位出色的先生来教导,顾婉的琴棋书画,正是那会儿学会的,只是,她当时已经成年,又恰逢改朝换代,舅舅公务繁忙,她又没多久就嫁进侯府,学这些,也只能做到会,根本没有经历打基础的阶段,也不曾系统的学习过。

在侯府到读了些书,不过,那时读书,仅仅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对这些正经的,跟大哥学的差不多的功课,顾婉还是第一次正式接触,哪怕她有成年人的心智,遇上一位严师,却也颇有几分不适应。

功课重,时间紧,弄得顾婉回家后累得什么都做不得,针线有几月没动过,也好久不曾下厨,幸亏顾安然一直在集贤馆读书,要不然,指不定会因为吃不到妹子的点心而浑身不自在。

这一点儿,陈文柔到不介意,按照她的看法,顾婉以前着重学习厨艺和针线,那是寻常百姓家的闺女应该做的,以后,顾婉要学会身份转变,要明白,在将来,她一般用不上这些技能,能拿得了针,会弄几个漂漂亮亮的家常菜即可,偶尔给自己的丈夫,公婆,亲手做点儿什么,那是情趣,可不是让她去抢厨娘,绣娘的活儿的。

照这个标准,顾婉早就超过太多了,从此不拿针线,不进厨房,也无大碍—虽然,偶尔顾婉抽空做一个小荷包,小香囊给她,陈文柔也会开怀不已。

中午在陈家吃完饭,顾婉就告辞回家,本来陈文柔要她就在陈府歇歇,省得下午还要来回折腾一趟,不过,王大来传信,说是他们叔父托人捎来一封信,一时进不了集贤馆,找不到顾安然,只好辛苦自家小娘子一趟。

吴管事和王大已经架了车在外面等。

虽是春日,风尚显寒凉,顾婉怀里抱着精致的手炉,被陈文柔裹成一个小棉球,这才送上马车,疾驰而去。

吴管事不住笑道:“郡主真是看重咱们小娘子呢。”

王大一边赶车,也是憨憨一笑,与有荣焉。

陈文柔对现今这两个小弟子的重视,从一开始就表露无遗。

她本是个潇洒之人,往日开办女学,不过教导女孩子们闺阁学问,打发时间罢了,从不曾以师傅自诩过,这一次,她却是要求醑婉和沐茹兰郑重其事地举行了拜师礼,不只是涯州的名媛,连好多外地的贵妇,都看在陈文柔的面子上登门观礼。

家里的男人们乐淘淘,觉得小娘子能让郡主看重,实在是天大的幸事,不过,家里的女人们虽然也高兴,却十分心疼自家小娘子的辛苦。

“小娘子,下午的功课可还紧?”钱婶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娘子脸上的疲态,“早晨起的太早了,小娘子正长个儿的时候,要多睡才好。”现下就天不亮起身,小娘子还要再拜一个师傅,学什么医术,那不得半夜三更就起床做功课了!

钱婶忧心忡忡,叹息不停。

顾婉懒洋洋地趴在榻上,由着宝笙、宝琴两个丫头给她按摩·这按摩手法还是顾婉教的,结果,两个小丫头颇有天分,比顾婉更能掌握住轻重。“下午就是玩乐嬉戏,不用读什么书了。”

钱婶子闻言才松了口气,笑道:“也该歇一歇,天天这般辛苦,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顾婉微笑,她到并非哄钱婶,下午的课程,确实是玩乐罢了——琴棋书画,骑马歌唱,出门冶游,参加社交活动······

只是,在这个朝代,一个女人不懂玩乐,她也做不好贵妇。所以,下午的课程,到比上午的还要一些。

陈文柔就要求顾婉,琴棋书画,你可以不怎么会,但一定要能够欣赏,骑马可以骑不好,但不能连装个样子也做不到,这个装样子,就是即使惊了马,你连摔,也得保持仪态,并保护好自己的摔下来!

出门冶游,贵族的千金们该会的游戏,你都要能上手,最好还能控制输赢,参加社交活动,你得记住那个千金是哪一家的,姓什么叫什么,都有什么值得称道,颇有有名气的才艺…···

琴棋书画难不倒顾婉,就是在赏评上面,还得再加强一下‘装,的技巧,你得能把那些高雅曲目,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参加各种各样的宴席,在那些不怎么投脾气的或古板,或无趣的贵妇人,望族千金面前装模作样,顾婉肯定是不喜欢的,可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还想生存的好,就不能由着性子胡为!

顾婉能认得清形式,陈文柔教什么,她就学什么,一开始,陈文柔还担心顾婉开始的晚,可能会跟不上课,还打算分别教导她和沐家八娘,却不曾想,顾婉是个‘装嫩,的,内里的瓤儿早熟透,上辈子知道的那些,纵是学的不系统,忘得差不多,这辈子再拾起来,也比初学者容易。

正说着话,沫儿从吴管事那儿把信拿过来。

钱婶看着那信封道:“来送信的是两个年轻的后生,听说大郎和小娘子都不在,留下信就走了,说是以后再拜访。”

顾婉点点头,心中思绪复杂难明,愣了半晌,到底用剪子剪开信封,细细地读了。

这封信并不长,只说已经收到顾安然的平安信,又听闻顾安然已经入读集贤馆,深感欣慰,嘱咐顾安然多给他去信······还说了几句和方家的亲事,觉得顾安然已经二十岁,到了该考虑成亲的时候。

这个年代,无论男女都是十四五岁便订婚,十六七岁就成亲,男人还好,有一些为求学,到二十五六,甚至三十几许,没成亲的也有,可女孩子,过了十八岁,就正经是老姑娘了,顾安然就算不怕耽误自己,也不好误了人家方家的千金。

读完,顾婉也不知是何滋味——她知道,自家这位叔叔是好人,是正人君子,性子敦厚温和,对他们父亲的感情也很深,奈何娶了一个不知何故,简直像与他们兄妹有‘深仇大恨,的妻子,两家注定是做不到亲密无间了。

想了想,现在这个时候,怕是叔父的身体已经不大好,没几年了,总要见一见,尽尽心才是。顾婉把信收起,准备下午让自家师傅帮忙送去集贤馆——别的都还在其次,尽快给她娶嫂子进门是正经!

第六十七章 联姻

“水华庭可还好?”

沐延昭笑眯眯地问。

他难得享受到第一等的好待遇,石凳上垫着最柔软的坐垫,半死凉气也无,桌子上摆放了十几样酥软可口兼具精致漂亮的小点心,他一只手捻起小点心,有一块儿没一块儿地往嘴里搁,细嚼慢咽,吃相斯文,只是脸色稍显苍白,左胸前雪白的绷带上有血丝渗出,显然是受伤不轻。

楼音和王凯二人对视了一眼,一起点点头,应了一句话好。

沐延昭又笑了:“你二人是惯会替他遮掩…也不怕你们师傅生气?”

楼音和王凯两个是去年罢官归隐的左相刘承风的爱徒,王凯是世家出身,楼音也是勋贵人家,二人俱是文武双全,却不入朝堂,只因为刘承风打赌输给了乐安侯水波,把两个爱徒抵给水华庭还债。

要是别人得到这两个武功好,文采也好的手下,肯定要委以重任,那位不着调的水侯爷却只把这二位当成跑腿打杂的使唤,什么传个信,送个礼之类的小差事,都要他们两个去做…

这次把这两个派到涯州,是因为听说沐延昭受了伤,特意让他们捎来封信,奚落挚友两句。

不过,楼音和王凯这一回,到心甘情愿地来跑腿,实则是师傅的寒症又犯了,药也用尽,他们正好趁机到涯州,找药王再拿些药回去给师傅——至于替乐安侯跑腿儿,还有帮顾宇送信,这都是顺带的。

“我听说水华庭勾引了郭英怀,郭将军的爱妾私奔?”

沐延昭在别人眼中,一向是个正人君子,不过,谁说正人君子就不好八卦。水华庭在信里可是对他极尽讥讽嘲笑之能事,还不许他也看看笑话?

楼音和王凯窘迫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逗得沐延昭大乐:“你们跟了他有两年了,怎么承受能力还这般差?”

水波本就是出了名的放浪形骸,这几年年龄大了,更是过分。每次出行,都是美婢无数。路过一地,都要引得青楼楚馆的美人们争相倒贴,这还不算,就是良家少女,被他勾引得心头鹿撞,害了相思病的更不在少数,就是闺中少妇,他都借口怜惜人家深闺寂寞,颇有越轨之处。

按照水波的说法。天底下的女人,无论老幼,都有亮眼迷人的地方,她们生来就是要给男人欣赏的。若没有男人滋润,女人的生活才寡淡无味…

楼音和王凯两个,两年下来,已经对替自家主子收拾烂摊子的工作不陌生,早成了熟练工种,只不过,这一次水华庭然借着替朝廷赏赐功臣的机会,把人家功臣家的美妾给勾引走了,这就未免太过无耻,无耻到两兄弟饱经磨难的脸皮都有些绷不住!

二人信已送至。略坐了坐。便告辞离去。

现在朝廷和涯州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既不能说水火不容。却也是暗潮汹涌,他们两个身为乐安侯水波的手下,纵然主子根本不在意,他们也不得不为自家主子考虑,还是少和沐家的人接触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