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就低下头去,浅薄的嘴唇仿佛要在顾婉漂亮修长的睫毛上滑过,沐延昭目中厉芒闪烁,尚未开口,就见顾婉一手端着粥,毫不迟疑地一抬腿——

“嗷!”

男子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惨变,踉跄着又蹦又跳地后退了几步,不可思议地看向顾婉——她刚才的动作实在是太利落了,果决得无一丝迟疑。

但现在看过去,那姑娘还是低眉顺眼,说不出地顺服,怎么看,也是娇弱的小美女一只,甚至连喝粥的动作都没有停,一直喝了有一半,才又把碗递回给沐延昭。

沐延昭也吓了一跳,连伸手接碗的时候,都抖动了下,差点儿没把粥给扣了,心里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回忆一番——貌似,他也是有贼心没贼胆的,没有过什么过于失礼的行为,最多也就牵牵手,摸摸头发…幸亏如此!

男子青白着脸,后怕不已,看顾婉的眼神,分外纠结,这哪像是寻常小姑娘,他以前也没少做调戏良家妇女的事儿,最彪悍的也不过是被甩一巴掌罢了,大多数碰上他这样的‘恶霸’,都给吓得不知所措,可怜巴巴,欲哭无泪。

那女子却是目光复杂地在沐延昭和顾婉身上滑过,看向沐延昭,目光凄然,而看向顾婉,则是强烈的,说不出的厌恶。

但她终究没多做什么,只是淡淡道:“顾姑娘,是我六哥无礼,你放心,此事与你无关,我心里有数,等我的事情做完,我自会把你安安全全地送回顾家。”

说完,她一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间暗室,男子也紧随其后,一步一踉跄地走了出去,大门再一次关上,黑暗重新降临。

顾婉和沐延昭,都略略松了一口气。

沐延昭小声道:“那个女子是萧家七娘萧易如,男子是萧家老六,人很轻佻,却不是个恶人,萧七娘就是看在陈郡主的面子上,也不敢对你无礼…”

既然萧家两兄妹不知道自己受伤的事情,看来,上一次遇到的刺杀,与他们无关,至少,来刺杀他的人,不是萧家的。只是,萧家的人抓自己,多少还有些道理,他和沐家的‘恩怨’,由来已久了,为什么要连顾婉一起绑架?

沐延昭蹙眉,略有迟疑。

顾婉点点头,“昨天他们在外面商量,说要尽快把咱们运出享城,只是,这里是涯州,你一失踪,沐家就立即行动,整个涯州,各个城池都戒严了,他们只好把我们安置在萧家一处商铺的暗室里,一时半会,想必沐家也找不到萧家头上。”

萧家和沐家虽然不算盟友,彼此的关系一直算是不错的,世家大族,总会有各种牵连,祖上不知有多少次联姻,彼此关系错结,虽然也因为种种原因,偶有敌对之举,但一般情况下,肯定不会撕破脸,让双方都不好看。

“既然昨天没走,以后就越来越难走了,他们怕是想走山林。”稍稍放松了一下,沐延昭开始觉得脑袋胀痛,伤口麻木,整个人昏昏沉沉,身子骨寒凉,“婉娘,连累你了…”

顾婉顿觉得肩膀一沉,温热的,略带急促的呼吸,吹在她的脖子上,顾婉忍不住颤抖,心下叹息,一伸手,扶着沐延昭躺平,躺在自己的膝盖上,给他掖了掖被子。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他的肌肤滚热,顾婉低声道:“沐延昭,咱们说说话,你别睡了。”

虽然是五月,可暗室中阴冷潮湿,一个病了的人,若是睡着,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安安静静地躺在美人的膝盖上,沐延昭到觉得身体不是那么难受,还有些飘飘然,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年轻人,和自己心仪的姑娘同处一室,无论是怎样的状况,都难免心猿意马:“…婉娘,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我,对你的看管,大概不会很严…”

“如果你不是沐家七公子,如果我只是孤身一人,如果劫持咱们的人,恶意很深,非要我们的命不可,我说不定会想办法扔下你逃走,毕竟,你生病了,我一个人跑,指不定还跑得掉,带着个生病的大男人,更是千难万难。”

顾婉低声笑起来,“可是,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你是沐七公子,只要我还想在涯州生活,还想我们顾家安安稳稳的,就不能扔下你,再说,和你在一块儿,指不定我的安全还有些保障,离开你,那就不好说了。”

顾婉有自知之明,她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虽说是陈文柔陈郡主的弟子,她也明白,郡主对自己的看重,可别人不知道,别人说不定还当自己于陈郡主以前教导过的,女学里的学生一样,即使出事,郡主也不会大动干戈!

“…让你这么一说,情趣全没了!”沐延昭眉眼舒展开,伸出手,摸索着握住顾婉的手,牢牢攥紧,不肯放开。

七十七章

被挟持的第三日,两个人被下了药,昏昏沉沉地装在货车里,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身在何处,有一段时间,两个人甚至不在一起。

好在,等顾婉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身边还有那个病歪歪的沐延昭。

顾婉适应了空间的黑暗,侧耳细听,只能听到风声鸟鸣声,人的说话声,脚步声非常细微,视线穿过破破烂烂的窗户,能够看的出来,这应该是郊外,外面青山绿水,只是渺无人烟。

他们现在所呆的地方,仿佛是猎户上山狩猎时暂住的木屋,破旧,古老,透风,还带着一股子野兽的腥气。

顾婉摸了摸沐延昭的额头,烫的厉害,他病得更重了,再这么下去,恐怕不大妙。

无论劫匪抓沐延昭到底是为了什么,他都对这几个劫匪很重要,那些人当然不能让他死了,事实上,一路上童雅很是吃了些苦,吃喝都不讲究,可沐延昭却被照顾得相当不错,饭食和汤药都不缺,只是,沐家的人天生身体就不好,很少有长寿的。

沐延昭最近一段时间,奔波劳累,又重伤未愈,如今这般折腾下来,能活下来,已然是万幸。

“我是不是显得很狼狈?”

不知何时醒来,一抬头,便看见顾婉坐在身边发呆,沐延昭勉强把视线落在她的面颊上,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凌乱的衣袍。

顾婉笑了,只是摇头——任何一个人三天不洗脸。不洗澡,不梳头,他总不会还能光鲜如故,不过,沐延昭不一样,他始终神色平和,不急不乱。即使疾病和伤痛,摧残了他的身体,却无法毁灭他的精神。

“直觉告诉我。我们的处境不会太好,看来要想办法自救了。”

沐延昭低语。

顾婉抿了抿唇:“你担心萧家绑架你,是被利用的?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沐延昭没有说话。顾婉苦笑:“我们现在是在荒郊野外,周围没有人烟,甚至不知道还在不在涯州地面,就是我们能跑出去,恐怕也只能落一个葬身虎狼之口的下场,更别说你也知道,现在世道不太平,你一个病人,加上我一个弱女子,想要安安全全回到涯州。根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他们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看看这些劫匪到底在想什么了!

沐延昭的身体滚热,可顾婉的身体,却一直是清凉无汗。带着说不出的迷人的幽香。

如果是正常的情况下,沐七公子一定是个最为守礼的公子哥儿,可现在,他的脑子半清醒,半迷糊,所以。当他不自觉地拉住顾婉的手,说什么也不放开的时候,顾婉到也不曾把他当成登徒子对待,只是多少有些无奈,就不知那位萧家七娘看到这样的情形,心中会有什么感觉!

有时候,人生就是一盆家一盆的狗血泼出来的。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萧易如走进门,她身后的粗壮汉子,手中捧着小儿臂粗的蜡烛。

顾婉一看到她,就呆了一呆——萧七娘今日很美丽,她似乎喝了酒,脸颊绯红,有些醉态,画了不算浓艳,却非常精致的妆容,身上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嫁衣,那嫁衣的绣工并不算好,甚至连上面的鸳鸯,都有点儿像野鸭子,可穿在她的身上,却是说不出的艳丽。

沐延昭手一紧,本能地扯着顾婉的手,把她护在身后。

顾婉苦笑,忽然觉得鼻子发痒——七公子真是糊涂了,此时此刻,哪里能做出这般刺激萧易如的事情?

沐延昭仿佛也回过神,晕晕乎乎的脑袋又开始运转,他站起身,踉跄着向前走了一步,靠在墙上,既把顾婉和萧易如分开,也尽量没有过于刺激这个萧家的七娘子。

顾婉更是低眉顺眼地立在墙角,恨不得自己根本就不存在。

萧易如的眼睛里,有一簇火苗,闪烁不定,她的视线,从沐延昭身上,转到顾婉身上,又重新落在沐延昭略显苍白的脸上。

“我爹给我订亲了,定给了京城一个破落户家的儿子!”萧易如的手攥紧,指尖刺入掌心,殷红的血丝,深入大红的嫁衣,转瞬就消失不见。

沐延昭咳嗽了一声,苦笑:“萧姑娘何必这么说,王家也是百年望族,萧姑娘的父母,总不会害你…我见过王凯,他理性睿智,英俊潇洒,是个好归宿。”

事实上,沐延昭还有些觉得,萧易如配不上人家王凯。

“你住口!你知不知道,我为你做了多少?”萧七娘伸出手,张开五指,上面到处是细碎的伤痕针孔,“我最讨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矫揉造作的女人,可我为了你,每天学做针线,我为了你,日日读那些枯燥乏味的籍,我为了你,再不与兄长出外冶游骑马射猎,闷在家里弹无聊的琴曲,摆弄磨人的棋子,我都快变成我最讨厌的那种女人了,可是你呢,你却半点儿都看不出我的付出?”

“你没有!你甚至让你爹,仗势欺人,逼迫我们家和王家订亲,要把我嫁出去!”

沐延昭只能苦笑——到底是谁说,自己喜欢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闺秀?就连他自己,都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儿,别人到先知道了!再说,沐家怎么会干涉萧家女儿的婚姻?大嫂前些日子,明明还鼓动自己,说萧家七娘真心真意,不如就娶了算了,反正沐萧两家联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顾婉却忍不住有些羡慕——萧易如这样的姑娘,想必一直是活得无忧无虑吧,也只有她这样的,在家里备受宠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什么也不必担心的女孩子,才能如此肆意,天真自在,任性而为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哪怕像现在,她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绑架了沐家的七公子,想来,她的父母兄弟,也会为她担当,为她收拾烂摊子!

可惜啊,大小姐的任性,当笑话看,挺有趣,但要自己来承受的时候,这滋味就不大好受了。

萧易如慢慢地走到沐延昭身前,眼睛里的火苗越烧越旺:“陈大哥说了,女孩子就应该敢爱敢恨,就应该为自己的未来赌一把,我实话告诉你,我才不要嫁给王家的那个混蛋,这一次,若是我爹和你们沐家,不肯答应我与王家退亲…”

她的手,轻轻地放在沐延昭滚热的面孔上,“你就别想从我手心里逃走!”

顾婉恨不得一头栽地上,彻底无语——她以前还觉得这萧家的千金活得潇洒,性情也爽利,还算不错的,要不然,陈文柔也不会动心收下她当弟子!

但如今一看,这女子究竟要白痴到什么地步,才能想出这般不靠谱的主意,而且…她胡闹,怎么萧家的其他人,也任由她胡闹!世间被逼婚的女子有很多,逃婚的有之,一哭二闹三上吊,誓死不嫁的也有,可是,绑架人家别人家的公子,逼迫自家的爹娘退婚的,恐怕千古以来,独此一份!

沐延昭也呆了,半晌没有说话,好长时间才苦笑:“萧姑娘,到底是谁给你出了这么一个出其不意的‘好’主意?”

萧易如是真的有些醉,脚步不稳,对沐延昭的话,也听而不闻,摇摇晃晃地走到顾婉身边,抬手,似乎想摸顾婉的脸。

顾婉退后一步,沐延昭不着痕迹地挡了一挡,到底没让她碰到。

萧易如到也不以为意,目中略略地带了一点儿轻蔑之色:“你也喜欢子羽哥哥?千万别痴心妄想,沐家不会要一个丧父丧母的孤女做媳妇,你最多也就能当他的滕妾…不过,要是我将来成了沐夫人,到可以看在子羽哥哥挺喜欢你的份上,让他给你一个名分。”

顾婉沉默不语,非常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默默念道——她喝醉了,她迷糊着呢,她脑袋不清楚…

这时,另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口,面带焦虑,一见萧易如,就连拉带扯地把她拽走:“小妹,大事不妙,大哥来了。”

“什么?”萧易如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去,近乎尖利地喊道:“大哥怎么会来?他不是在大庸?又怎么会找到我们?”

“我怎么知道,总之,要尽快将沐延昭藏起来,这会儿就让大哥发现了他,我们就什么都别想做。”萧家六郎的声音似乎颇为苦恼,“要是此时就让大哥把人救走,我可没法子向陈昊交代!”

萧家两兄妹显然对这位大哥颇为忌惮,匆匆忙忙地离去,连门都忘了关好。

沐延昭掩住唇,细碎的笑声从口中溢出,笑得睫毛闪烁,顾婉白了他一眼:“都落到这个地步了,你笑什么?”

“咳咳…我这次的跟头未免栽得太冤枉,要是沐家哪一家敌人绑架了我也就罢了,偏偏是小女孩儿胡作非为,这话要是传出去,我沐七公子的脸面,怕是一点儿都剩不下。”

沐延昭一边笑,一边摇头,喃喃自语,“将来一定要好好教导儿孙,不只是继承家业的嫡长子要教育,其他儿女太不成器,也会出乱子的。”

说着,他忽然一低头,对上顾婉的眼睛,目中含笑:“你放心,‘滕妾’这个称呼,永远也落不到你的头上。”顾婉一怔,一时间,只觉得沐延昭的眸子,亮的惊人,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忽然一扭头,低声道:“…看来,萧姑娘的如意算盘没有打成,萧家的大公子来了。”

第七十八章 亲昵

沐延昭笑了笑:“你的听力真好。”

果然,大门洞开,一个面目威严,一身正气,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出现在门口,萧易如和她的六哥,紧随在他身后,都神情惶恐,脸色煞白。

那男子一看到沐延昭,眼睛里便闪过一抹怒色,随即黯然,回过头,看着萧易如,脸上浮现出隐隐的失望之情:“七娘,你这是把我萧家往绝路上逼…恐怕,你我三人,还有我身边的十几个护卫,这一次,都要魂归黄泉。”

“大哥…您怎么…胡言乱语。”萧家老六一时间摸不到头脑,“我们不就是绑了个沐家的小子,又没拿他怎样,只是七娘想要出口气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何至于说什么生死!”

萧大郎苦笑,看着这两个被爹娘宠爱到无法无天的弟妹,叹道:“告诉大哥实话,鼓动你们这么做的,是不是中书令陈昊?”

萧六郎吓了一跳,把头一缩,咕哝道:“陈大哥和我只是心疼七娘,不愿意她多年苦心都白费罢了,再说,萧家要和沐家结盟,凭什么牺牲七娘的幸福?”

一听六郎的话,萧易如猛地抬头,一脸的骄傲和倔强,眼眶隐隐红。

萧大郎收敛了笑容,他是萧家顶门立户的长子,平日在弟妹面前,极具威严,此时板起脸,六郎和七娘面面相觑,到底不敢多言了——“小六,七娘。你们和陈昊交好,那你们可知道,陈昊和沐家是什么关系?”

萧易如怔了怔,迟疑道:“当然知道,陈昊的娘亲,是定国公沐放嫡亲的妹妹,说起来延昭见了陈大哥。还得叫一声哥呢。我第一次与陈大哥见面,正是在沐家…”

萧六郎也挑眉:“这次,陈大哥说这家伙还欺负七娘。还惹了陈大哥的娘亲生气,无论如何都想给他一个教训,让他长点记性。我这个当兄弟的,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听六郎振振有词,萧家大郎忍不住敲了敲额头,扭头看沐延昭,沐延昭脸色平平,并无半分意外,听人提起陈昊的名字,也不曾有半分动容。

萧大郎不由心中暗赞,都说沐家人个个都是杰出之辈,果然。哪怕最无名气的七郎,也气质稳重,非寻常人可比…要是小六有这份功力,他也不会如此左支右绌,出了大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找不到。

“小六,七娘,你们是不是把要走的路线,都告诉了陈昊。”

“是陈大哥来信,说安排好了,要我们一路带沐延昭去楚州…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您就别卖关子了。”萧六郎看他大哥脸色难看,也不由有些惶恐。

萧大郎却是当机立断:“我们马上走。“

顾婉本来还缩在角落里,低眉顺眼的装木头人,这会儿已经迅一只手扶住沐延昭,另一只手把薄被往他身上一裹,飞快地奔出门,上了萧大郎乘坐的马上,动作利落地萧易如都没反应过来!

……

马车一路从小道上奔驰,骨头都差点儿因为颠簸而散架,沐延昭牢牢地把顾婉护在身边,尽量撑住她因为坑洼的道路而摇摆的身体。

坐惯了减震状况良好的马车,现在坐这虽然算不上破烂,却远远不够舒适的车,沐延昭都觉得有点儿难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婉娘,委屈你了。”

顾婉摸了摸沐延昭的额头,不怎么热,又给他把了把脉,情况到还算好,已经没有大碍,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竹筒,把里面的水递给他喝。

这水苦的厉害,沐延昭一口吞了进去,整个眉头都攒起来,眨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的。

他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怕苦,小时候经常生病,需要喝各种苦药汤,喝得多了,就越腻烦,到年纪渐长,他已经是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肯喝药。

顾婉失笑,伸手整理了一下他越凌乱的鬓。

不是顾婉不想把整个药片喂给沐延昭,只是他们都是‘肉票’,到哪儿都有眼睛盯着,两个人由经常被灌了迷药,昏昏沉沉地赶路,顾婉清醒的时候,沐延昭又是昏睡状态,牙关紧咬,就顾婉那一点儿力气,掰都掰不开,万不得已,她只好用碗筷把药都碾碎了,下到沐延昭喝的汤水,米粥里面,喂给他喝,既容易下口,也比花花绿绿的药片更不引人瞩目。

沐延昭显然知道顾婉的小动作,却从不曾点出来,也不问这药粉是怎么来的——这一点儿,让顾婉也很惊讶,她还想着,沐延昭一现自己动的手脚,就算不至于怀疑自己下毒害他,怎么也会询问一二,毕竟,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粗枝大叶,不知道小心谨慎的男人。

或许,他只是知道,自己是‘药王’陈伯的弟子,觉得自己随身携带药物,也是理所当然,但是,顾婉还是喜欢沐延昭这份不说出口的体贴。

沐延昭和顾婉‘耳鬓厮磨’‘你侬我侬’,至少,在萧七娘眼睛里是亲密的很,可她被自家大哥压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乖乖地坐在马车上,恶狠狠地瞪着顾婉。

对于这样的视线,顾婉早已免疫,完全地视而不见。

萧家大郎也看出自家妹子的心思,心里难受,要是可能的话,他也希望自家妹子得偿所愿,但这种事情,本就强求不来。

如今,萧六郎带着十几个护卫骑马而行,其他的人手都是两兄妹雇的,如今已经给了银钱散去,萧大郎,萧七娘,还有沐延昭和顾婉同乘一辆马车,幸亏马车足够宽敞,坐了四个人,也并不显拥挤。

沐延昭看了萧大郎一眼:“你不是在大庸?”

“着了道,米管事说七娘逃婚,我一着急,就连忙封锁消息,追了过来…等赶到徐州,才现不对,这是有人故意做局。”

萧大郎见沐延昭的精神不错,也稍稍放下心,笑道,“陈昊真是个聪明人,这个局虽然简单,却很有效,萧家的人杀了沐七公子,陈昊挺身而出,除掉绑匪,还包括我这个萧家嫡长子,沐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你大哥,绝不可能放过杀了他弟弟的凶徒,而陈昊呢,他为七公子报了仇,指不定还能趁萧家混乱的时候,一举吞并萧家,还能得到沐家上下的感激,无论怎么算,都是陈昊得利!”

萧易如越听,脸色越难看,气愤不已地咬牙:“大哥,你胡说什么,陈大哥是个好人…”

两个人都不理会她,沐延昭面无表情,抿了抿唇角:“我记得半年前,陈昊家有一笔赈济灾民的善款被抢劫了,他肉痛的很,一反往日的低调,带着人四处剿匪,连我大哥都说,难得能看到他上蹿下跳,焦头烂额的德行…所以,哪怕现在陈昊带着人,把绑架我的绑匪一举歼灭,也并不奇怪。”

“只是,你大概已经不堪忍受绑匪的折磨,伤重身亡了…也就是说,我们是有死无生。”萧大郎叹了口气。

马车里再次沉默,一行人根本不敢在以前约定好的落脚地点停驻,夜深人静,也只好栖身荒野,用过简单的晚饭,沐延昭坐在火堆旁,闭目养神,夜里风冷,他睡不着,一睁眼,却见顾婉也坐在火堆旁边呆,不由靠过去,笑道:“怕吗?”

这是沐延昭第二次问她怕不怕,顾婉挑眉:“我知道,你不会死在这里。”

沐延昭目光闪烁:“对我这般有信心?”

顾婉笑了,视线从沐延昭越来越凌乱破碎的衣袍上扫过:“沐七公子,总不会坐以待毙。”

望着在火光下越明丽的佳人,她的笑容温婉,这一路行来,她不吵不闹,不慌不乱,表现出来的,永远是低调安分无害的一面。

沐延昭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在他认识的女子中,顾婉并不是最出类拔萃的,他不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男人,名门淑媛,青楼名妓,各种各样独具风情的美女,他都见多了,可是,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他才会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情动难自已。

无论这是不是爱情,但是,他渴望呵护她,拥有她,这是事实!

也许在夜幕下,人的欲望总是极容易释放出来,沐延昭看着在火光下闪烁着说不出光泽的佳人,伸出手,放在她冰凉的面颊上,细细摩挲。

顾婉也没有挣扎,她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沐延昭,这个男人长得真好看——女人果然是视觉动物,如果是脑满肠肥的粗鲁汉子做出同样的动作,她恐怕早就一巴掌甩了过去,可是,现在,做出如此举动的是沐延昭,她就只感觉到热气升腾,一张脸,瞬间通红!

“我…”顾婉刚想开口,远方忽然有马蹄声传来,守夜的护卫慌乱地跑动,不远处,萧易如吓得尖声大叫!

“七娘,你上马。”萧大郎脸色铁青,一把将萧七娘抱起来,扔到萧六郎的马上,又招过来三个护卫,“护着他们先走。”

第七十九章 情动

“我不要…子羽哥哥…”

铺天盖地地箭雨飞至,萧易如吓得瑟瑟发抖,哭嚎不止,萧六郎一把将她拎起来,倒着放在马背上,毫不迟疑地狂奔而去。

虽然萧家老六平时不着调,可到了危及生命的紧要关头,显然还是够果决的。

萧大郎把另一匹马交到沐延昭手里,脸色到还镇定,那漫天飞舞,带着火舌的箭只,也只是让他的脸色隐约发白,并不曾失去镇静。

“你们走山路,分开走,如果活下来,就直接回涯州。”

沐延昭和萧大郎对视一眼,萧大郎带着几个护卫,转头冲了回去,他也毫不迟疑地上马,一反身,沐延昭拽住顾婉的手,想把她拉上马背,情动这时,后面忽然有火箭飞射,擦着顾婉的手背和头发掠过,顾婉的发顿时冒出一团火星,手背被灼伤,疼得她一哆嗦,就松开了手。

也许是受到惊吓,那匹矫健的骏马,长嘶一声,飞快地向前奔去,几乎只一瞬间,就离顾婉足足有两个马身。

沐延昭吓得脸色大变,还没回神,已经跳下马,扑了过去,搂着顾婉就地一滚,牢牢地把她护在身下,火箭擦着沐延昭的肩膀,后背,飞掠而过,一道道血痕,一道道焦黑的印记,出现在他的身上。

顾婉也因为撞击,疼得忍不住皱眉,却是连哼都没哼一声,摸出一把匕首,把自己烧着了的头发割下来,甩在地上,这才抬头,看向沐延昭因为痛苦,而略有些扭曲的脸,“怎么样?”

沐延昭满头冷汗。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顾婉叹了口气:“装什么英雄,你这会儿要是死了,可不是只有一、两个人会倒霉!”指不定,他们顾家也会暴怒的沐家大公子迁怒。

马蹄声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近。顾婉一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密林。咬紧牙,也顾不得乱飞的火箭,扶着沐延昭起身,借着夜色,飞快地向丛林里奔去。

一开始,是顾婉扶着沐延昭跑,可沐延昭到底是男人,就是身上有伤,体力也比她足。很快就变成了沐延昭拖着她飞奔,很快就钻进密林。

有了浓密的树木阻隔,火箭终于消失了。

山路泥泞,坑坑洼洼。顾婉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快散了架,耳朵轰鸣,曾经贴着脸颊飞过去的火星,刺激的本来娇嫩的肌肤,火辣辣的疼痛,周围的树杈,刮得她的衣衫破烂,时不时飞出来的惊鸟,给这逃亡的旅程,更添了几分诡秘…

“啊!”

脚下忽然踢到不知是石块儿还是木墩的东西。顾婉的身体顿时重心不稳。失去平衡,她倒下的一瞬间。下意识地松开沐延昭的手,但沐延昭却再一次攥紧,力度之大,让顾婉觉得,自己的手腕仿佛都要让他给捏碎了。

借着沐延昭的支撑起身,脚下传来的疼痛,让顾婉忍不住苦笑,靠在沐延昭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任凭他牢牢地将自己抱在怀里。

顾婉没有说什么你扔下我自己走的话,只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真是太重了,要是有命回家,一定要减肥!

不知道跑了多久,沐延昭踉跄地停下脚步,靠着一颗大树坐下,顾婉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坐在他的怀里,两个人都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此时月色正浓,月光透过浓密的乌云,已经相当黯淡,沐延昭的眼前一片朦胧,胸口的伤再一次崩裂,鲜血喷流。

顾婉喘息了片刻,勉强挪开身子,“你别动,我看看你的伤?”

沐延昭根本就没有力气说话,只看着顾婉将他的衣襟割碎,露出狰狞的伤口。

顾婉拿出一瓶药粉,细细地涂抹均匀,药性很强,疼的沐延昭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苦笑:“看来萧家的人还真是没对婉娘太失礼,连搜身都搜的不够彻底。”

顾婉沉默不语,扯下一片衣袖,给沐延昭重新包扎了伤口,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骚乱,压着他俯下身体,小心翼翼地躲藏在茂密的草丛中。

沐延昭也放缓了呼吸——现在,他们也只能听天由命。

可是,老天爷这一回,似乎没有站在他们身边,骚乱越来越近,至少有二十几根火把,把整个密林照得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