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王家的日子过得不差,王梅又爱她,还有一个钟爱她如命的舅舅,蓉妞的日子过得不错,但因为上琅偏僻,她也少有玩伴,整日在家,除了做做针线,也没别的事情好做,到是养成了有些腼腆害羞的性子。

王梅一边纳鞋底,瞅见顾婉飞快地翻阅账册,时不时地在旁边的本子上记下一笔,又瞅了瞅蓉妞,叹了口气,道:“遇见婉娘,咱们一家肯定是祖上烧了高香,如今家里的铺子生意红火。陆陆续续地置办下不下十亩地,虽说不是良田,可出息也不少,等以后。我想让刚子读书。识几个字,然后再给他说个媳妇,几代下去,指不定我们王家也成了…我就是将来闭上眼,也安生。”

顾婉失笑:“王嫂子才多大年纪。怎么说出如此老气横秋的话来。”

要她说。王梅才二十几岁,早该再寻个人家,踏踏实实过日子,以前是担心嫁的男人对蓉妞不好。才硬挺着不嫁,可现在蓉妞也大了,过不了几年就给订亲,将来蓉妞嫁了人。王梅一个人,日子过得该多孤苦!

只是这些话,顾婉这个还未出嫁的小姑娘,是万万说不得的。记住哦!

王梅也只是一时感慨,她本是爽快人,很快就回转了心思,兴致勃勃地凑到顾婉身前看她的账本。

顾婉这账本与众不同,不说别的,只那表格就相当的实用,收入、支出、预算、结余…清晰明了,盘起账来,可比以前流水账样的老账,容易得多,纵是王梅这样不识多少字的,学了个把月,也就看得明白了。

现在顾家‘入股’的几家铺子,都是用的这种记账方法,王刚更是把这法子当成店里的绝密,所有账房先生都要立下字据,保证密不外传,这才肯传授,到把顾婉给弄得哭笑不得,她又不是专门的会计,对这些本不大懂,上辈子管家多年,自己鼓捣鼓捣家里的账本还行,可用在商业记账上面,实在说不上完善,她也就开了个头,还是王刚托郭玉柱给找的几个老账房,自己整理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记账方法,只因这个时代的人淳朴,才把功劳记在她的头上。

日头偏西,顾婉才把账册看完,收起来锁箱子里,让王大一会儿给王刚送回去。

蓉妞耷拉着脑袋,有些犯困,不自觉往自家娘亲怀里歪,王梅笑呵呵地摸了摸她的小脸:“我们家蓉妞还和小孩子似的,离不开娘。”

虽是笑,王梅脸上却还有愁容:“婉娘,蓉妞这孩子让我养得娇气的很,又没有什么规矩,咱们这样的人家,也请不起教导嬷嬷,不如让这孩子跟你一段儿日子,你好好教教她,将来她嫁了人,夫家也能高看她一眼。”

她是真愁,想当年顾婉七岁的时候,已经能撑起家来了,可蓉妞一天到晚的,还是只知道玩耍,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了就哭,真真愁死人,她也不求自家的蓉妞能和婉娘一样,便是学到婉娘三分,也够她一辈子受用无穷的。

看着蓉妞歪歪扭扭的身子,顾婉的眉眼也不觉柔和下来,蓉妞这样的乡下孩子,自然算不上名门淑媛,可她是真可爱,天真质朴。

她自己就是那些所谓的名门淑媛的,讲究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笑不漏齿,举止娴雅。

这些东西,都是融在骨子里的,从出生开始,身边的长辈女性就都是一个样儿,便是顾婉在上琅,在刘燕身边的时候,也是被这般要求着,从小到大,礼仪规矩,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融进来她们的血脉,根深蒂固,再也无法剥离。

当年顾婉初到大庸,因为刘燕死的早,她的行为举止,不可避免地与那些大庸的名门淑媛们相差甚远,便不知不觉地被排挤在那个圈子之外,等她嫁给荣淮安之后,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脑筋,这才又重新融进了那个贵妇圈子里。

顾婉伸出手,摸了摸蓉妞的小脑袋,心里长叹,她就是再喜欢蓉妞的天然去雕饰,却也明白,这个年月,蓉妞还是懂些礼仪规矩,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哪怕是嫁进了寻常农户人家,她在外面的行为举止,要是都大大方方,毫无差错,和大家闺秀相类似,那她婆婆和相公,也会觉得极有面子,至于两口子在屋里,关起门来,那些架子到一定要卸去,万不能端着…这个度,连顾婉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把握好,毕竟,她上辈子就是个端了一辈子架子的侯府夫人。

“把蓉妞留在我这儿,王嫂子你就放心吧。”

顾婉目光柔和,点头应下,王梅自是欣喜非常,其实,顾婉乐意带一带蓉妞,除了这丫头讨她喜欢之外,还有着想和王刚的关系更紧密些的意思。

王刚是个老实人,要不然,顾婉也不会如此帮衬他,可再好的人,也是有私心的,若不能一直与他保持亲密的联系,让他时不时地感觉到你的好处,总有一天,双方的关系会变得不像如今这般稳固。

区区一个点心铺子,顾婉其实并不大看在眼里,但她必须从现在开始就养成一种好的习惯。

再说,带蓉妞一点儿都不难,所谓学习礼仪规矩,也并不是像很多小说上说的那般,必须每天花费多少时间去练习怎么走路,怎么站,怎么坐,怎么说话,怎么笑,顾婉也只会给蓉妞讲讲大的规矩,主要是‘嘉、宾’二礼,只要学会了怎么与人沟通交流联络感情,其他的都好说。

至于行止坐卧,那只有慢慢熏陶,不可能靠突击学习一蹴而就的,要是真靠硬是填塞学习,学不会就惩罚,那学出来也带着匠气,是装的,是假的,不是真的,纵是大部分人看不出,这正的最顶尖的礼仪之家出来的人,也看得出,顾婉可不想这般做。

再说,如此学出来,蓉妞装一时半会儿没问题,要是装上一辈子,岂不是难受的厉害!

她宁愿把蓉妞带在身边三四年,直到她出嫁,让她自然而然培养出大家闺秀的气质,也不乐意用强力把她扭成一个呆板无趣的所谓闺秀。

趁着冬日,顾婉也没多少事忙,在陈郡主身边上课之余,便一直把蓉妞带在身边,自己读书时,也教她识字,给她讲讲各种有教育意义的小故事。

蓉妞一向很乖巧,也喜欢顾婉,在她身边听话又可爱,顾婉与她相处的十分愉快,连寒冬也不那么难捱了。

眼看着就到腊月,顾婉开始忙着准备年货,这日却忽然从陈郡主那听到一则消息——黄杰终于惹出了大麻烦!

顾婉回到涯州这些日子,黄杰在大庸的名声却是臭了大街,不过,他的脸皮还算厚,到似乎没受到太大的影响,只是对待水清烟更加殷勤,好多次水清烟前呼后拥地上街,他都跟前跟后,还把表妹顾媛介绍给她。

水清烟初来大庸,没几个闺蜜,几次见面,对顾媛的观感到还不错,一来二去,就熟悉了,经常组织个诗会,一起赏赏园子,画个画,喝喝茶什么的,三天前,大庸下了场大雪,雪景极好,顾家的梅花也开得挺艳,顾媛邀请水清烟还有另外几个闺蜜来自家赏梅。

那一天大家都玩的挺热闹,结果到晚上,大雪封路,水清烟就干脆在顾家借宿了一晚,就住顾媛旁边的客房。

当天夜里,顾媛一个人睡不着,便抱着被子去找水清烟,两个姑娘干脆躺在床上聊天,聊着聊着,也就渐渐有了困意。

睡了没多长时间,水清烟起夜,她从不习惯在人家家里用马桶,便带着丫头去了茅房,结果回来的时候,看见外面守夜的婆子居然睡着了,她叫了几声,那婆子虽然醒来,却依旧迷迷糊糊的,顾媛房间的门,也开了一条细缝,水清烟一向警觉,便让身边的小丫头掌着灯先去看看!

结果,那小丫头刚进去没片刻,就吓得惊呼,大半夜的,她这么一嚎,把整个绚丽园的下人都给嚎了起来,不过片刻,整个院子灯火通明!

第一百零六章婚事

一个男人,还是他们家的表少爷,居然出现在自家姑娘的闺房里!纵然因为时间短暂,尚没有出现什么衣冠不整的局面!

可是,现在是半夜啊,口胡!

鸡飞狗跳的场面可想而知!

顾婉歪在榻上,额头上汗涔涔的。

陈文柔本人也气得脸色发青。要是这丑闻传出去,毁坏的可不是顾媛一个人的名声,整个顾家所有的闺女都别想嫁人了,人家外人,可不管你们是顾家的大房还是二房,流言蜚语这种东西,哪有什么道理可言!

她陈文柔从来就没见过这么不按理出牌的公子哥儿,她无论怎么想,也不敢想象,黄杰居然敢半夜爬墙!

黄杰是什么人,他可是读书人,这是现实,又不是话本,他怎么就不考虑,他这么做,坏了人家闺女的名声,人家就算咬碎牙关和血吞,事后也得恨死他,不暗地里整治他,整到他爹妈都不认识,那才奇怪!

近二十年了,陈郡主发现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中,计划不如变化快,意外随时都可能发生,她本来只是想给自家弟子出口气,却没想过,她玩弄的是人心,人心是最不可揣度的!

发生了这种事,什么也别说了,头一次,大小王氏和陈文柔想到了一块儿去,第一时间封锁消息,严令所有看见的奴才统统闭嘴,就说顾家招了飞贼,这才闹起来,顾安和也被拉来给妹妹顶缸。就说飞贼闯了他的院子,虽说兄妹俩的院子一东一西,天差地别,可整个顾家异口同声。外面大多数人应该不会乱想。

那些敢乱想的。有陈文柔这尊大神在,也没人去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水清烟揉着眼睛,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在顾家呆到天亮,才急急忙忙出门而去,到底没有大半夜的闹到天翻地覆。让京城的人看笑话。

对她这番举动。王氏十分感激,觉得水清烟真是个好姑娘,厚道又淳朴。

她是王氏知道,水清烟这般安分。是为了她生平最讨厌的顾婉的名声着想,至于顾媛,她管她去死!不知道王氏会怎么想!

水清烟面上一副懵懵懂懂,很无辜。很伤心,黄公子你怎么能这么做的表情,装的像是柔弱的受害者,还很体贴地搂着同样满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顾媛,小心翼翼地轻声安慰。

实际上,她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黄杰给粉身碎骨,就是对顾媛,她也满肚子怨气,要不是顾媛被黄杰利用,非要把自己邀请到家里赏什么梅花,哪里会出这种事,她早就引着黄杰那混蛋把银钱花光,名声扫地,功成身退。

她可是陈郡主手下爱将,事情多着呢,哪里有功夫整日和这么个看不清楚形式,眼高手低的公子哥儿耗费时间!更别说这次搞出这么大的事端,她这次回去,还不知道会被自家郡主怎样奚落!

这事瞒不过顾宇,是真把顾宇气得差点儿旧病复发,抄起棍子来,打了黄杰好几棍子,要不是他气力不够,小王氏又不顾颜面,扑过来压着黄杰跪地求饶,估计他活活把黄杰给打死的可能性都有。

事情还是得解决,为了保证绝对不会有一丝半点的流言传出去,顾宇用最快的速度地宣布,黄杰和顾媛,表兄妹订亲,交换庚帖。

反正一开始王氏就说顾媛和顾家的小姐指腹为婚,现在和他指腹为婚的变成了顾媛,也没太大的差别。

至于黄杰和顾媛愿意不愿意,这事儿上真没有他们置喙的余地!

黄杰也不可能不愿意,他并没有愚蠢到看不清形势的地步,闹到如今,她若是不想鸡飞蛋打,最好的办法,还是乖乖地和顾媛成亲,反正无论怎么看,吃亏的也不是他!

这便是身为男人的好处了,这是一个男权时代,男人总是被优待的,桃色新闻闹出来,男人不过被笑骂一句风流花心,女人却是水性杨花,不知羞耻。

顾、黄两家成功订亲的消息,并没引起多大的风波,毕竟,顾家算不上如何有名望,顾媛也还不是曾经被誉为大庸第一才女的那个顾媛,只是个才十二岁的小女孩儿而已。

到是黄杰招人侧目,那些本来因为他涉险剽窃人家胡公子文章,而对他颇为鄙夷的的文人雅士,免不了为顾媛抱不平。觉得这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但总的来说,这事儿宣扬了几日,也就没人在乎了,大庸的八卦消息多得很,如此小事,还不足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主要谈资。

虽然订了亲,但两人成亲的日子到不是很赶,王氏还想刘顾媛几年,她的年纪毕竟太小了,才十二岁,成亲不合适。

顾婉听了后续发展,唏嘘不已,也松了口气,好歹没有闹得满城风雨,只是,王氏大约是不可能满意的,她一直希望顾媛能嫁进世家名门中去。

顾媛的未来也不知会如何,嫁给黄杰这样的男人,可以想象,她的生活大约不会很顺遂,黄杰这样的人,出了事从不会把错误归咎于自己,而是惯于迁怒别人,在这里面,最无辜的是顾媛,但最有可能怨恨黄杰,也被黄杰迁怒的,也是顾媛,这样一对夫妻,百分之百地会成为怨侣,小王氏就算是顾媛的亲姨娘,在儿子和媳妇中间,也是绝对站在儿子一边的!

千里之外的事情,过去便是过去了,顾婉的生活,还是一如往常,只因为年关将临,略带了一点儿忙乱。

临近年关,集贤馆也放了假。顾南作为海内名士,过年的时候都有很多应酬,有些可以推辞,而有些是绝对推辞不掉,只要他还想在这个世上混,他的学生中更不乏高门大族的子弟,过年的时候,总要把他们放回去合家团聚的。

顾安然早早就回到家,好好歇了两日,吃上自家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总算是觉得活了过来,集贤馆的生活,他比起其他同窗,算是比较能适应的,至少回到家,他还是风姿俊朗的美青年一枚,可是在吃喝上,他准备得再周全,也不可能像在家里吃的这般舒服。

当然,顾安然没工夫天天歇着,除了要准备过年之外,他还有一桩大事要做,就是准备成亲。

顾安然的年纪不小了,连顾一清都在沐延昭的提醒下,关心起他的亲事来,要不是他订亲早,顾南都想给他介绍一个名门淑媛。

听说顾安然订了亲,对方是方家的女儿,顾南还算满意,他会看人,也知道方素,更是知道他另外一个徒弟韩落对方素别样的心思,一般的长辈,对于会让自家子弟着迷的女孩子,都没有什么好印象,但顾一清不是一般的长辈,他有一双厉眼,也有自己的观念,在他看来,如果有一个有眼光的男人相中了一个女人,那么那个女人必然有可取之处。

韩落在顾一清心里,便是很有眼光的孩子,要不然,他也不会把他拎到身边教导。

所以,对韩落相中的姑娘,顾南绝不会在一开始就抱有偏见,调查了一番,顾南觉得这是个好女孩儿,就是家庭情况不大让人满意,可爱徒既然已经和对方订了亲,对方的人品又差不多,还是少些波折的好,省得被人说背信弃义。

当然,更重要的是娶媳妇和嫁女儿不同,娶了媳妇是自家的,就算媳妇的娘家不好,只要媳妇是个能拎得清的,对男方这边儿,影响也不会太大。

于是,顾南先是探了探顾安然的意思,见顾安然并没有反对,就主动和方家通了信,提了提婚事,有他老人家出马,方家立时就转变了态度,殷勤得很,尤其是方老爷,在信里也改了口,叫顾安然一口一个贤婿。

听自家大哥扭扭捏捏地说,婚事定了,顾婉长出了口气——这婚事一波三折,让她惦念了好些年,总算是订了,和上辈子相比,实在平顺的很,就是不知道,自家那位嫂嫂,还能不能如上一世一般,和大哥恩爱非常。

应该可以,未来嫂子是爽利人,大哥也温柔体贴,只要两个人有意愿一起生活,总能过到一块儿去!这辈子没有磨难,两夫妻可能比不得上一世情比金坚,但顾婉宁愿要他们细水长流地发展感情,也不乐意见到两个人吃尽苦头,才磨砺出浓厚的,不分彼此的情谊。

两家书信往来了几次,把迎亲的日子定在年后的二月初六,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聘礼之类,年前就要送过去,幸好顾家早就有所准备,到不显得忙乱。

忙着过年,间隙里顾婉还不忘时不时和沐家七公子‘鸿雁传书’一番,对于沐公子字里行间表露出来的对顾安然即将娶亲的喜悦之情,颇为诧异,却不明白,沐家七公子在顾南耳朵边不着痕迹地暗示了不知道多少次,才让顾师他老人家想起自家爱徒的婚事来,要不是沐延昭,顾南这个一辈子逍遥的老光棍,哪里会想得起这些!

一百零七章探看

这日傍晚,终于停了雪,残阳晚照,大周山被冰雪覆盖,一眼望去,苍苍茫茫,柳氏坐在马车里,隔着车窗,依旧能够感受到高山大泽天然的威势。

沐家的郭家屯的老少刚铲了雪回来,虽然好奇山道上的马车,可天色已晚,大家都急着回家,到没有人上去搭话。

沐家的八娘茹兰,身上裹着雪白的狐裘,头上也戴着个狐狸皮做的小帽子,脖子上围着一条羊毛的围脖,还是顾婉送给她的,毛茸茸的小毛球一只,煞是可爱,眨巴眨巴眼睛,看到衣着虽然不算多好,却个个穿的暖暖和和,脸上也有红润的郭家屯的老老小小,不觉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

她探头探脑地凑到车窗前,笑道:“嫂嫂,出来骑马嘛,一点儿都不冷。”

柳氏一抬手,戳了戳茹兰的脸蛋,眼波横陈,明明已经是三十几岁的妇人,却还娇媚如少女,连声音也宛转悠扬,带着一股子江南水乡特有的绵软:“八娘,走了这么久,我们到前面借一碗茶水喝。”

沐茹兰脸上露出一抹恍然,低下头咕哝:“…太失礼了。”

柳氏一扭头,敲敲车壁,车夫一扬马鞭,很低调,并不显眼的马车就不急不慢地继续前行,柳氏倚在车窗上,目光悠远,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她和沐家的大公子沐延旭成亲已经有二十年,只在结婚的第三年。曾经有过一子,生下来不到三个月就夭折了,后来,她虽然也强忍着心酸,为相公广纳姬妾,可沐延旭不是个好美色的男人,对这些姬妾们也是不冷不热。再加上公务繁忙,一个月里,呆在后宅最多也就十几天。里面有七八天都是陪着她,很少到姬妾的院子里去。这么多年下来,也只有她安排的通房丫头。阿郑,生下了一个女儿。

丈夫不贪恋美色,柳氏当然高兴,哪个女人愿意和别的男人分享丈夫,可她是正经的世家名门出来的闺秀,从小就学得贤良淑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的丈夫还是沐家的嫡长子,将来是要顶门立户的,没有儿子怎么行!

那些年。柳氏为了子嗣问题,没少发愁,后来还是沐延旭安慰她,只道子孙缘分由天定,强求不得。就是他没有儿子,这不是还有好几个弟弟呢,将来,从弟弟家里过继个孩子,也就是了。

随着柳氏年纪渐大,也绝了生儿子的心。到当真是做出长嫂如母的样子,把家里几个弟弟看顾的极好,其中年纪最小,被沐家大郎当儿子养的七郎,在柳氏心里,就和儿子也差不太远,对于七郎的婚事,她很早就在考虑。

当年公爹说过,许几个儿子婚姻自主,可柳氏很不以为然,世家出来的女人,对规矩要求很严格,这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然开明些,最多问问孩子的意见,哪有全让孩子做主的,年轻的男孩儿正是慕少艾的年岁,万一遇上个颜色好,人品不行的,岂不是害了孩子!

但柳氏只是沐家的儿媳妇,再说,沐延旭当年也是自己一眼相中她,两个人接触了小半年,才禀明了父亲,登门提亲,她就算想反对,也说不出口。

后来几个弟弟相继成亲,选择媳妇的眼光都很不错,比较符合柳氏的审美观,柳氏的一颗心算是放下了大半,却没想到,她放心太早,等到七郎回家大大方方地交代,说他有了心上人,等到时机成熟,就要登门求亲,让大哥大嫂不用为他的终身大事操心了,柳氏才被生生吓了一大跳!

那顾家的小娘子,她虽然没见过,不好品评,但和七郎的年纪也未免差的太大,今年十二岁,等她及笄嫁人,至少还得三年,到时候七郎已经二十三岁。

柳氏这个当嫂嫂的,哪里肯让七郎等这么久!

“好几年前我就听说,七郎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小女孩儿,还把人家称为红颜知己,没少联络,当时我还不在意,那女孩儿那么小,七郎最多也就把人当小妹妹,只要注意不坏了人家闺女的名声,旁的我可不管。”

柳氏摇头苦笑,这个时代对女子的束缚并不森严,哪怕是未嫁女,出外冶游,也免不了见到不少男孩子,若是碰上喜欢的,投个帕子,荷包,表达爱慕,也有很多,所以一开始沐延昭与顾婉交往,她根本没当一回事儿,却不曾想,七郎居然真喜欢顾婉!

更可怕的是,本来沐延旭是站在她这一边儿,也觉得顾婉太小了,不大合适,可沐延昭回家,拉着大哥在屋里密谈了两个时辰,出来之后,沐延旭眼睛通红,却是再无不反对,反而要柳氏准备一下,等到顾安然的婚事订了,就请个媒人上门提亲。

这个时代还是很讲究的,一般来说,如果长兄没有订亲成亲,下面的弟妹也不好越过长兄商谈婚事,当然,这个规矩并不算严格,至少,顾家的顾安和还没成亲,顾媛就先定给了黄杰,纵然有些人数落几句不成话,顾家宗族的族老,到也没当真去反对。

“我一定得看看,这个六七岁就能迷得我们家七郎找不着北的小姑娘,到底什么样儿!”柳氏咬牙,她并非真对顾婉有恶感,只不过,实在无法想象,在她心里成熟稳重的七郎,会喜欢上个比他小那么多的姑娘…这要到什么时候,七郎才能娶到媳妇啊!

如果顾婉知道柳氏的心思,肯定大呼冤枉,若不是沐延昭相中了她,那她等到二十三岁,死在战场上,也没娶妻生子!

沐八娘,眨眨眼,完全不明白嫂子纠结什么:“还能什么样,就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张嘴,又不是妖怪!”

这就是八娘说的,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张嘴?

马车刚一到村头,柳氏就看见了顾婉。

顾婉正牵着蓉妞的手,站在村头和郭玉柱说话,此时,她上身穿了浅黄缕花对襟短袄,领口袖口都镶嵌了一圈毛茸茸的松鼠皮,下系一条粉红色的襦裙,脚上是一双高腰的黑皮靴,侧面坠了一连串的宝石挂坠儿。彩线编织的头绳,挽着分肖髻儿,发间绾了一只玉簪,脖子上坠了一串红宝石的项链,玉臂上戴着三对儿镂空金镯子,越发显得眉如青黛,玉面桃花。

柳氏几乎看呆了眼,涯州的世家少,哪怕是世家女,也染了这个地方的豪放气息,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般秀气漂亮又有气质的女孩儿了。

如此品貌,也怪不得七郎念念不忘!

顾婉自是不知道她的心思,茹兰一看见她,已经扑下马去,叽叽喳喳地扯着她的胳膊说个不停,顾婉眉眼含笑,也轻言细语地应答,两个人亲昵得很。

顾婉和八娘是同窗,一起读书多日,关系自然极佳,根本没把八娘当外人,此时也大大方方地走过来与大夫人见了礼,听说她们是有事要去享城,路过郭家屯,想讨杯茶水,立时让宝笙宝琴回家弄了一只适合,里面装了紫砂壶和茶盏,还有一品斋的特等小点心,塞在八娘手里送了她们走。

“八娘,天色暗了,你们路上可仔细些,幸亏雪都扫过了,要不然,晚上可不好走。”

一直到看不见八娘和马车的影子,顾婉才带着两个丫头回返。

回程的路上,柳氏吃了一块儿被捏成一匹连鬓毛都栩栩如生的骏马的糕点,长叹了口气:“虽说年纪小了些,可七郎喜欢,也没什么办法。”

茹兰笑嘻嘻骑在马上,她正是活泼的时候,根本还不懂她嫂子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反正她很喜欢顾婉,从来都没反对过。

回去柳氏就对沐延昭说,他想要媳妇,自己去寻媒人,自己去求,要是人家女方同意,柳氏就给准备定亲礼。

沐七那会儿虽然正和一堆琐碎的公务较劲,头昏眼花的,听到这个大好的消息,却也不自觉嘴唇上扬,眼角眉梢都带出喜意来。

还是小欧看不过眼,刺了他一句:“你当顾家小娘子是那么好求的,顾安然把他那宝贝妹子当心头肉,旁人触之必死,集贤馆多少青年才俊,听说顾安然有一个美若天仙,蕙质兰心的妹妹,只看他身上的衣物鞋袜荷包,还有每次给他准备的大包袱,就足以肯定那妹子很可人心。不知多少人好奇,打顾婉的主意,让顾安然给整治得差点儿退学…”

当然,小欧不知道,这里面没少沐七的手笔,只是沐七精明,一直隐身幕后,好多集贤馆的骄子,刚露出想要看看顾婉模样的心思,就让沐七捅到了人家大哥眼前,没出手就被灭了,总炸毛的坏人永远是顾安然,沐七就躲在背后使绊子,还趁机和顾安然处的关系不错,最近顾安然对沐七的戒心大为降低,颇有把野狼当知己的意思。

没三天,顾南也知道了沐七的心思,冲着依旧云淡风轻的沐延昭哈哈大笑,,笑过之后还得打击他:“这事不好说,顾婉是陈文柔的爱徒,陈郡主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当她好相与?想求娶顾家那小娘子,你等着被我师妹剥皮抽筋吧!”!~!

第一百零八章中意

顾南到底是把沐延昭当成很重要的晚辈看待,看笑话归看笑话,还是很乐意沐延昭早日抱得美人归。

送走了沐七,就把自家爱徒拎到眼前,平铺直叙:“咱们沐家的那位七公子相中了你家妹妹。”

要不是面前的是自家师傅,他还算尊师重道,顾安然都想飞个白眼过去——这么明显的事实,难不成他会看不出来?沐七那混蛋明着暗着地勾搭他们家婉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们家婉娘还小,又不愁嫁,根本不用急着定下,前两天才有媒人登门询问,我虽然是她大哥,可在婚姻大事上,我不想勉强婉娘,总要她自己相中了才好。”

顾安然装出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暗地里恨不得把沐七给剁碎了扔出去喂郭爷爷家的大黄!就算顾安然偶尔看见妹妹的笑脸,会丧气地想,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要不然,顺了妹妹的意思算了,省得他整日担惊受怕,可真到了要把娇娇软软的小妹子送进狼嘴的时候,他还是恨的不行!

大约所有疼爱妹妹的兄长,都会有这种复杂的感情吧!

顾南先是愣了愣,然后大笑:“好,好,不愧是我徒弟,有魄力!”天底下敢说让自己妹妹挑男人的哥哥,也没几个。

“这我就放心了,小七别的本事没有,讨女孩子欢心的本事,还是不缺的。”

顾南笑眯眯地继续喝酒,顾婉是他爱徒的小妹妹。爱屋及乌,顾南也是为顾婉着想,沐延昭在他眼中,绝对属于人品好,性情好,家世好,没有什么可挑剔的最佳丈夫人选。沐家的家风,又是出了名的清正,偏偏沐家人还不迂腐。主人家都是洒脱人。

“安然,你别太针对小七,这孩子不错。对你家婉娘也是真心,再说,婉娘还小,可多少比她更小的,都订亲了,订亲又不是成亲,你大可以再多留她几年…只是,也别拖太久,小七的年纪大了几岁,再过几年。我怕他们家里等不起,会有变故。”

顾安然临走之前,又听了自家师傅几句劝。他并不是优柔寡断之辈,但在妹妹的婚事上,总难有决断。最后也只答应,回去问问婉娘的意思,婉娘要答应,他也不反对。

顾南失笑,转头就告诉沐七——你小子可以出招了,赶紧加把劲。拿出讨女孩子欢心的手段,争取一举拿下!

如果要是换了这个时代别的男人,恐怕不会想到要自己去追老婆,可沐延昭不一样,他绝对不介意自己主动出击把老婆拐进门,前提是他得有时间!

到了年前,沐公子乖乖地辛苦盘账,进行一年的工作总结,并没有因为急着去见顾婉,就把正事儿给扔下。

不是不着急,只是,万事都有轻重缓急在。

沐延昭有时候也想,婉娘跟了他,怕是要受委屈的,在他的心里,纵然喜欢婉娘,可放在第一位的,还是这些家国大业。

……

顾安然瞅着娇美如花的妹妹犯愁。

妹妹长大了!

顾婉只当他眼睛抽筋,还特意嘱咐了两句,别老在晚上看书,虽说不怕费蜡烛,但蜡烛再亮,还是要仔细伤了眼睛的。

顾安然无语,拐弯抹角地探听探听,看自家妹子是不是非沐延昭不嫁了,不曾想,到让顾婉以为他自己想娶媳妇,又被安慰加打趣了几句——

“大哥别着急,明年嫂嫂就进门了,没准儿到不了后年,就能给我添一个大胖侄子!”

顾婉一边摆弄玉石的棋子,一边也在心里憧憬,大哥的婚事定了,她也不再胡思乱想,只琢磨着嫂子进了门,好好给嫂子调养身体,争取头一年就添一个侄子或者侄女,记得上辈子,嫂子刚进门的时候,身体还是好的,应该不难!

嗯,等嫂子来了,把她领到师傅眼前去,让师傅给她调理身体!她手里的调理方子不少,经验也丰富,可大多都是针对顾安然,嫂子的身体,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更妥当。

顾婉暗自打着小算盘,一点儿没想到顾安然的反常根本是为了她。

这几天难得晴了天,顾婉在家里也憋了好长日子,不说她,就是宝笙、宝琴也有点儿呆不住,往日,这俩丫头可没少出门逛街游玩。

结果,顾婉也没乘车,宝笙和宝琴一个抱着手炉,一个拎着大氅,就从后门上了大周山。

大周山的冬景壮丽,银装素裹,尽显妖娆。

顾婉还没走到脚下,就看见沐延昭孤身一人,立在寥落的几棵红梅树下,腰佩宝剑,身披雪白的披风,面如冠玉,说不出的好看。

顾婉拎起裙角,小心翼翼地跑过去,宝笙和宝琴对视一眼,分步不离。

沐延昭笑了,迎了两步,一伸手,自然而然地握住顾婉的小手,声音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冷不冷?”

“不冷,暖和的很。”

顾婉抿了抿唇,自然是暖和的,沐延昭的手不算大,在男子里,算是极秀气的,手指修长,但很干燥,很温暖。

“咱们走几步,活动活动身体。”沐延昭的眉眼都舒展开,拉着顾婉的手,缓步而行,顾婉的身量高,随了父亲,但她才十二岁,才能达到沐延昭的肩膀,很是娇小,可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一样的白皙,袖口镶的是同样雪白的毛边儿,并肩缓行,足堪入画。

宝笙和宝琴都看得傻了眼,半晌一个扭头看梅花,一个耷拉下脑袋树地下的落叶,不过,还是紧紧跟在自家小娘子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