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手术

顾婉怔然出神。

“我没事!”沐延昭安抚笑了笑,随意地拢了拢被污染的乱七八糟的斗篷,走到桌前坐下,挥毫泼墨,写了一封短信,用火漆封好。

他的身量笔直,不像是受了伤的模样,叫来传令兵:“这封信给大哥送去。”

紧接着又把手下几个文书都叫入帐内,一一交接任务,把该自己处理的事务都给分派了下去。

“此战阵亡将士登记造册。”

“遗骸尸骨要收敛好,事后送他们回家,若是家中独子,有父母妻儿的,必须为其奉养照料。”

“通知商行,冬衣粮草尽快从运河送来。”

“孙树海,你暂代我的位置,不要出现差错,攻入大庸…若非必要,给丰朝的皇室宗亲留个体面…沐延昭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工作,着重安排抚恤百姓,抚恤伤亡兵卒的一应事务,最后还把齐长关给喊进门:

“你别在我这儿呆着,回去守着弟妹。”

一句话没说完,他就毫无预兆地倒下去。

齐长关吓了一跳,一手捞住,任由沐七人事不知地躺在他肩膀上,不知所措。

“我就说…”孙树海脸色惨变,“我就说不对劲儿,刚才铁箭杨硕就在城墙上,他力大无穷,手头也准的厉害,七爷肯定是伤在他手上了。”

顾婉气得跳脚,拽住齐长关的胳膊:“把他抬到榻上。”齐长关一丝力气也无,顾婉连拉带拽地把人弄到榻上。扯下他身上的斗篷,露出血淋淋的腹部,还有断了尾的箭。

顾婉小心翼翼地把他身上的锁子甲脱下来。

血腥气熏得顾婉脑袋发蒙,孙树海看了看断箭。脸色惨变。疯了似的扯着嗓子吼叫:“军医,快叫军医!”

传令兵踉跄着冲出去叫军医,不多时,头发花白的老军医就让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给抗到了大帐内。

老军医晕头转向地进门,把围在榻前添乱的一群男人都赶走。看了沐七的伤之后。忍不住摇头:“我怕是无能为力了!”

孙树海的眼睛通红,恶狠狠地瞪着那老军医。老军医被他心里发毛,还是勉强道:“你也是战场上的老兵,应该知道腹部这样的伤有多严重。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活不下来。”

顾婉怔怔地看着沐七,咬牙切齿:“我给他准备的防刺服呢?他为什么不穿?”她掏干净‘腰包’买来的宝衣,这家伙竟然敢不穿?

孙树海不明所以。顾婉咬了咬牙尖儿——此时不是追究的时候。

“药箱,对了,药箱。”顾婉一把抓住孙树海的衣领,气势汹汹地怒吼,“我让你叔父替我给沐延昭捎来的药箱在哪儿?”

“啊?”孙树海一怔。

“啊什么啊?东西呢,赶紧拿来,不想要你们七公子的命了?他想早死,我还不想做寡妇!”

孙树海满头雾水,还是那老军医脑子清醒,“原来那些东西都是小娘子的?”他嘀咕了句,转身就冲出去,孙树海急忙让两个士卒跟上照顾,老大夫年纪不小,大冬天,还下了雪,外面路滑,万一出点儿差错,那可了不得。

顾婉俯下身,打量沐七苍白的脸,努力把当年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都给回想起来,说实话,她的医术真的不算精妙,而且她是内科医生,当年开的小诊所,也多是治疗一些寻常的病。

“脉搏,呼吸…还算好。”顾婉深吸了口气,沉下心,把颤抖的手放在唇边,恶狠狠地咬下去,她相信自己的专业素养,盯着沐延昭青白的嘴唇,皱眉道,“沐七失血过多,恐怕必须输血。

“输血?什么输血?要怎么做?”孙树海急得满头大汗,想起当初大公子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照顾七公子,可他居然让七公子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若是七公子有个万一,他有一百条命也不够赔偿的。

顾婉没耐心地道:“就是把你们的血分给你们七少爷一部分。”

说完,也不管孙树海什么表情,从腰里解下一只灰蓝色巴掌大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密封的针线包,验血用的试纸,小玻璃瓶装的酒精,胶皮管,针头等等。

盘算了一下剩下的积分,顾婉松了口气,虽说不够买齐手术工具的,但也差不太多,专门的手术刀没有,用别的刀具消消毒也照样用。

顾婉抬起头,道:“来吧,过来验血。”

周围的人脸色都煞白,微微颤颤,却一个个拥上前,没一个退缩,孙树海把和他争抢的两个副将挤走,“小娘子,用我的血,我愿意把血给七爷。”

后面嘈杂声四起,一个个喊着很乐意为七公子流血,个个带着一去不回头的悲壮!

顾婉被吵吵得头痛,刚想说什么,孙树海和他身边的人忽然被一股气劲儿冲击,后退了几步,齐长关一言不发地坐在沐延昭身边,面无表情,黑亮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顾婉,用我的血,我欠他的!”

“拜托,你就是欠了他,也不是一点儿血能还得清。”顾婉哭笑不得,“排好队,挨个验血。”

顾婉先拿针挑了下沐延昭的中指,确定他是A型血,不觉挑眉,咕哝了句:“说起来,还真有点儿像!”

再拿针在齐长关的中指上挑了下。“嗯,你的可以。”

接下来帐子里的人,居然没有一个是A型血,到是有一个是O型的,顾婉咬牙:“算了,就你一个也差不多,死不了。”

被第一个淘汰掉的孙树海,愣了愣:“小娘子,我为什么不行?我不怕死!”

“说你不行,就是不行,添什么乱!”顾婉哪有力气去安抚他,抓住齐长关的胳膊,把胶皮管上的针头扎进他的血管,眼看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入沐七体内,才松了口气。

这时,老军医辛辛苦苦抱着药箱赶到。

顾婉眼睛一亮,一把接过,打开箱子看看,需要的抗生素类**居然还剩下不少,麻醉药居然也有,还是她师傅陈伯按照她给的方子配出来的‘麻沸散’。

“这药好使,大家舍不得用,尽量留下来给重伤的兵士了。”老军医有些感叹,“要不是有小娘子的药,不知多少人活不下来。”

顾婉苦笑,这也算是沐延昭幸运,见孙树海还蔫了吧唧地在榻前打转,皱眉道:“给我一盆烧开的水,还有,给我准备一些小型的刀具,别在帐子里碍事儿,除了老大夫留下帮忙,其他人都出去吧。”

忙乱了片刻,终于准备好一切。

顾婉闭了闭眼,面色凝重,沐延昭只中了一箭,但那箭并不普通,显然是特制的,有宽大的倒钩儿,能最大程度地去伤害敌人。

她必须在沐延昭身上动手术,必须把这箭取下来,硬是拔出的话,这家伙绝对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顾婉吸了口气,苦笑,手上的工具不齐全,药物也不算太多,她还是个生手——好吧,自己解剖课的成绩向来名列前茅,眼前这个不是沐延昭,而是一只小兔子!虽然可爱了点儿,但她不用怕,狠下心动手就是!

做了下心理建设,顾婉沉下心,拿起消过毒的刀,稳稳地下手!

三天后。

顾婉昏昏沉沉地倚在床前,脑袋一点一点的,忽然惊醒,茫然四顾。

“接着睡。”齐长关把沐延昭额头上的湿巾取下,换了一块儿,平平静静地道。

顾婉按了按脑袋,活动了一下肩膀:“怎么样?”

“还在发热,不过比昨天睡得沉一些。”齐长关的声音低沉喑哑,难听的很,顾婉叹了口气,也不看他,扭头把视线放在沐延昭身上。

此时,距离手术已经过去三天,他们也搬入津州的一处沐家的别院中,虽然沐延昭其实不大适合移动,但在阴冷的大帐里养病,更让人放不下心。

如今大庸还在围困中,沐延旭却已经抓住了丰朝太子,再加上城内粮草断绝,想来是支撑不了太久。

顾婉轻轻摩挲着沐延昭青白的脸,没想到,沐家的胜利提前了两年,沐七还是在鬼门关中走一回。这大概就是他的劫数,命中注定,逃不脱。

自从两次回魂重生,顾婉便对命这种东西,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可是她却不因此消极,反而对世事看开不少——只要尽心尽力,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到也用不着过于遗憾难过。

“你不累?去睡吧。”

齐长关见顾婉发呆,又说了一句。

顾婉耸耸肩,出去洗了把脸,揉揉眼睛,继续盯着,却不觉羡慕地瞅了齐长关一眼。

这家伙前阵子可着劲折腾自己,三天前还陆陆续续输给沐延昭至少七百毫升的血,接下来,三日三夜,连个盹都没打,却还是精神奕奕,看不出半点疲惫,这哪是一般人,要换了她,早就休克,说不定连小命都丢了。

习武强身,真不是说着玩的!

顾婉用力拍了拍沉重的头——她是真的很需要锻炼下身体。就说三日前,她给沐延昭做完手术,硬撑着交代了一番注意事项,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结果,第二天沐延昭高热不止,她半睡半醒地就让齐长关给折腾起来,那种又惊又怕的滋味,没有一个健康壮硕的身体,绝对受不住!

第一百三十一章 苏醒

“今天他看起来好多了。”齐长关替沐延昭掖了掖被角。

顾婉闻声抬头,也是心有余悸。

昨日夜里,沐七忽然高烧不止,军营中所有人都吓坏了,齐长关不管不顾,拽着她的衣领硬是把她揪起来时的表情,到现在,还让顾婉一想起,心就砰砰直跳。

尤其是看到沐七烧得脸颊通红,不间断地呻吟挣扎,顾婉更是心惊胆颤——会不会手术时消毒不好,会不会是输血出了问题?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并发症,这些抗生素该用多少才合适?

看着沐七如此虚弱无力,不复往日的风华,满脑袋的疑问,让顾婉一向坚韧的神经,也不觉绷紧,揪心的厉害。

幸好他渐渐恢复——虽然高烧未退,但已经能看到曙光。

又给他用了一次抗生素,顾婉摸了摸沐七的额头,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温度稍稍低了一些。

孙树海捧着托盘进门,那托盘足足有两臂长,相当大,他走起来微微颤颤,摇摇晃晃,顾婉急忙帮着托了一把,搁在桌子上。

托盘里的食物很普通,鸡汤,肉粥,大饼,大块儿的牛肉,可是分量十足。

“小娘子,齐公子,您二位好几日不曾好好吃一顿饭了,多少用一些,要不然身体哪里顶得住?”

顾婉也不挑食,就着盆里略冷的水,洗了洗手,就卷起一块儿饼,泡在热乎乎的粥里,慢慢吃下去。齐长关却是摇了摇头。

孙树海很无奈:“齐公子,您除了前天喝了一碗粥之外,就什么都没吃,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齐长关不说话。顾婉看他一眼,扭头冲孙树海道:“孙副将,你让厨房煮一锅鱼汤。给他补补身子,那些什么人参之类大补之物就不要搁了,给他吃也是浪费。”

孙树海一愣,急忙道:“我这就去拿。厨房里煮着呢。”

“还有,再煮点儿红枣桂莲粥,多加冰糖,当零食吃还不错。最要紧的是补血。”说着,顾婉觑了齐长关一眼,“谁知道沐七还需不需要输血,总要让他这个提供血液的,血更健康才是。要不然,我还担心沐七输了这家伙的血之后不适应。”

齐长关猛地抬头,很认真地看着顾婉:“怎么让我的血健康?”

顾婉失笑,强忍住翻白眼的,也一本正经地道:“你乖乖按照我的食谱吃饭就是,你要是不吃东西,你的血也会变得质量很差,对沐七的身体不好。”

齐长关再也没有废话,把孙树海端来的鱼汤。全都吞进了肚子里,到后来,孙树海到要担心齐长关会不会撑到自己。

孙副将见油盐不进的齐长关,在顾婉手里也没耍花样,面上就露出几许钦佩,见顾婉细细端量自家七公子。目光温柔,不觉放低了声音:“小娘子,我真庆幸,您在这里。”

孙树海是真的很庆幸,他当兵十年了,一直在定州,年年要打仗,年年要看到身边并肩作战的战友,没有死在战场上,却因为各种伤痛,在病床上痛苦的呻吟,能撑过去的,十个人里面,也没有一个,大部分到死前,还痛的厉害。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的血都变成了冷的,看到受了重伤,不能医治的战友,会毫不犹豫地给对方一刀,就为了那些勇敢的将士们,不要在临死之前,露出软弱的丑态。

三天前,看到自家七爷的伤时,那种绝望,没有经历过战场的人,永远不能理解!

当时会问也不问,就听从顾婉的指挥,又何尝不是绝望之下随手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再不敢放手,当时,他们都不去想,小娘子能不能救活七爷,但心里,其实是很害怕,很担心的。

可之后,看到平平静静躺在病榻上的七爷,他们到比顾婉,还要坚信七爷会好起来,这是经验问题,顾婉毕竟没有上过战场,没有见过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重伤的士卒都是什么样子。

孙树海的眼睛闪亮,顾婉也只能苦笑,她远不是看起来这样冷静的,虽然历经两世,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作为一个医生,她还是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医者不自医,为什么医生不能给自己的亲人治病。

因为压力实在太大,面对重要的人,你永远不会有绝对的信心,你由始至终,都会忍不住怀疑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的?我会不会失手…我会不会害死他?

沉重的压力,会让一个意志坚定的医生崩溃!

到了第五日,沐延昭终于退烧,连人都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见的就是婉儿跪坐在桌前,正不知书写着什么。

顾婉沐浴在阳光下,鬓角插了一支桃花玉簪,花色艳丽,形貌优美。但她的容色,却衬得桃花也暗淡无光。

沐七的视线,沿着她一头如水青丝,滑落到她的手上,玉指纤纤,皓腕如雪,用不着看她的容貌,只凭这双手,沐七就觉得,号称天下最美的前朝那位倾国美人,也比不上她。

“醒了?”顾婉若有所觉地回头,正好对上沐七黑亮的眼睛,眉眼瞬间让浓浓的喜色侵染,更增了千万分的光华,手一颤,怪模怪样的笔就落了地。

顾婉深吸了口气,才挪动到榻前,俯下身,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一滴冰凉的泪珠,滚落在沐七唇畔,滋润了沐七干裂的嘴唇。

半晌,顾婉回过神,抹了把脸,认认真真地检查沐七的伤口,松了口气,笑道:“我就知道,那十殿阎罗肯定不会留你,你这样烦人,还是老老实实地留在世间祸害世人吧。”

沐七四下一顾,见屋里没人,一抬手,想捞住佳人的纤腰,可惜,一下子扯动伤口,痛得他倒吸了口冷气,额角渗出一连串的冷汗。

顾婉失笑,轻咳了声:“咳咳,你想作怪,至少还得等上三五天,想彻底康复,最快也得半月。”

沐延昭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抱住顾婉,脸上露出几分不满意:“瘦了,手不好。”

顾婉摇头,用两根手指把他的手挪开,笑眯眯走到门前叫孙树海:“孙副将,你们家七爷醒了,还不赶紧过来拜见。”

嗖一声,人影晃动,先进屋的是齐长关,又鸡飞狗跳了半晌,孙树海才衣袍凌乱地冲进屋。

卧房一下变得拥挤万分,顾婉随手拎起桌上的本子,准备给他们留一点儿空间:“别折腾太久,沐七还得休息。”

听着此起彼伏的答应声,慢步走到门外,顾婉便听见沐七笑眯眯地调笑:“飞白,就算弟妹好细腰,你也不用把自己折腾成骷髅,万一哪一天回家,弟妹把你当成妖魔鬼怪,扫地出门,那可怎么了得!”

还能说笑,看来沐七的身体是真的恢复了,顾婉莞尔,拎着本子,四处看了看,见院子里有一个石桌,位置不错,安静且向阳,便走过去坐下,继续写自己的战场救护手册。

到今天这个地步,她已经彻彻底底地和沐家休戚与共,但她还是不准备弄出火药之类的东西,虽然,火药并不难,有商店系统在,原始的,有些威力的配方,她想弄到很容易。

但是,顾婉太了解火器会给这个世间带来什么,那东西太危险,或许将来天下一统之后,她可以拿出配方,做研究之用,不至于等到千百年后,让自己的国民在这方面落后于海外国度,但现在,她绝不想这东西出现。

但真切地感受到在战场上受伤,会是何等惨烈的事情之后,顾婉觉得,她还是应该做点儿什么,她区区一介女子,没有学习木兰的勇气,可作为一个大夫,为沐家培养一批专业的军医还有医疗兵,总不是难事,哪怕只让死亡率变得小一些,轻伤重伤的兵卒,好歹有一丝能返回故乡的希望,通往胜利的,那累累白骨铺成的道路,能够稍稍薄一点儿,也是功德一件。

顾婉写的只是一本医疗手册,并不是医书,并不复杂,真正的医生需要长时间的培训,但培养医疗兵,却容易的多,只要读懂了这本手册,再经过短时间的训练,普通人也能正确处理战场上的伤势,在战场上,能早一刻治疗,就有可能让一个重伤的患者活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偶尔陪着沐七之外,顾婉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这本并不算厚的薄册子上面,还顺便让孙副将拨了几个,军营里识文断字的文书,跟着她学习。

也许是因为顾婉救治沐七时表现出来的强大能力,也许是那几个被孙副将分到她身边帮忙的文书,本身就是精英,个个对顾婉简直是绝对服从不说,还举一反三,分外聪明,更别说他们简直比二十一世纪即将参加高考的高三学生还要用功…

第一百三十二章 红缨

顾婉到挺能适应津州的生活。

沐延昭清醒之后,屋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多起来,她便独居一院,除了每日替他检查身体,一块儿吃吃饭外,到不常见面。

顾婉毕竟是个未婚的女子,一开始事急从权,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的时候,没人能说什么,但现在,一切进入正轨,总要有些避忌。

孙树海心细,特意挑了两个农家女孩儿服侍她,一个叫桃红,一个叫二丫,都是津州乡下人家的女儿,家境可能不大好,但也没到过不下去卖儿卖女的地步。

孙树海就是相中这他们干净利落,背景清白,特意寻来照顾顾婉,最多几个月而已,给的工钱很高,这两个是高高兴兴,绝无半点儿不乐意。

其实,津州不知多少名门世家等着讨好沐七,别说婢女,就是绝代佳人,只要沐七开口,也能成群结队地送入家门,但那些婢女,再怎么温柔小意懂规矩,孙树海也不大敢让她们太过接近顾婉。

桃红和二丫大概是对工钱很满意,而且,贴身陪伴大家千金,这名头也好听,两个人都很懂事听话,也尽职尽责,就是整理医疗手册,教导那几个文书时,都寸步不离地跟前跟后。

这日,顾婉终于把那小册子给编写完成,扔去印刷,难得清闲下来,裹了件狐腋袍子,也没梳头,倚在榻上,漫不经心地。

桃红和二丫两个照这样子给她做毛茸茸的分指手套,俩丫头别看年纪小,手却很巧。做出来的手套到比顾婉自己做的还细致些。

做好了一双,就乐淘淘地替顾婉戴上,又低下头去继续,顾婉笑了笑。扔下书本,随手拨了拨剩下的皮子,比较大块儿的都让俩丫头拿回家。缝缝补补做个垫子褥子什么的,都合用,至于边边角角,干脆拼起来做成小包,简简单单,到让两个小丫头看的欣喜不已。

主仆三人正玩闹,孙树海忽然送来一口箱子。

“洛红缨洛将军从定州来。顺便捎带了欧和给七爷的东西。”孙树海一向板正的脸上露出点儿笑意,连皱纹中都添了几分调侃,“七爷的私财,还是交给未来夫人保管更妥当。”

顾婉失笑摇头,随手打开箱子。

里面盛着明晃晃的红蓝宝石。玉如意,雕工或者粗糙或者精细的首饰,还有十几颗拳头大小的珍珠。

孙树海都看得眼花,好半晌才笑道:“这些都是七爷的私房钱,小娘子可要看紧些,男人嘛,手里还是少点儿银钱比较安全。”

其实,在沐家这等豪门来说,这些东西也算不上什么。大约是欧和缴获的物件——战争,除了破坏之外,也能让胜利者尝到不少甜头,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男人向往战争了。

顾婉把珠宝拨了拨,里面还有另外一口灰扑扑很不起眼的小箱子。则盛着不少名家字画,看到这些,顾婉才提起些兴致,笑道:“欧将军的眼光不错,都是名家珍品呢。”

真计算价值,其实这些名家字画,反而比那些珠宝首饰还要贵重。

顾婉小心地把东西收好,勾起唇角,抬头问道:“洛将军已经来了?早听闻洛红缨,洛将军大名,却是始终缘悭一面,今日能相遇,我可要好好和洛将军聊聊才行。”

这却不难,晚宴时,顾婉就见到了那位巾帼英雄。

传闻中,洛红缨有三头六臂,顾婉一见才知,她大约有三十几岁,长得五官端正,明丽,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子,也英气,虽说饱经风霜,眼角眉梢间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皮肤也略显粗糙,但这一切都无损她的美貌,只会给她带来与众不同的风韵。

顾婉一见,便喜欢上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洛红缨显然对顾婉第一印象也好得很,别看顾婉面上柔弱,可历经两世,内心深处刚强得很,对于兵法虽然并不精通,可后世网络发达,她读书多,知识面也广,并不是迂腐女子,和洛红缨很能聊得起来。

而洛红缨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就算混迹行伍十多年,骨子里头,到比顾婉还要传统,在军营,她是女子,又是将军,刚硬惯了,难得碰上能说几句心里话,聊得来的女孩子,能遇见顾婉,她也是极为喜悦,就连故意做出的严肃表情,在顾婉面前,也柔软三分。

两个女人一见如故。

孙树海一看这个,干脆把洛将军也安置到了顾婉的院子里,让两个人就住一块儿,可以朝夕相处。

两个人也的的确确是相处的很愉快,可是,洛红缨却对沐七极为冷淡,不,不只是冷淡,每一次见到沐七,那目光都跟刀子似的。

要知道,洛红缨虽说投奔了沐家,但她在军中还是极有威望的,此次来津州,沐七也给足了她面子,硬撑着病体,参加了她的接风宴,洛将军不感激也就算了,竟然还毫不避忌地表露出她对沐七的敌意。

对她的种种表现,不只是沐七奇怪,孙树海等军中比较八卦的家伙甚至怀疑,洛红缨喜欢上了顾婉,把沐七当情敌看待了。

这个说法很快就得到军中大部分人的赞同。

毕竟,洛红缨对顾婉是真好,对沐七也确实是很不好,连沐延昭看洛红缨都有几分警惕,旁敲侧击地提醒了顾婉好几次,让她不要和洛将军走得太近。

听了这种种传言,顾婉瞠目结舌,不得不感叹,八卦这种东西,无论哪个世界,都不缺少市场。

其实,洛红缨为什么讨厌沐七,顾婉多少能理解。

别看这个女将军现在很强大,很有些叱咤风云的样子,但她当年,也不过是个命途多舛的薄命女,她家也是耕读传家,,父母恩爱,可惜身体不好,在她十四岁时便缠绵病榻,急忙忙给她选了一个丈夫,是定州的将门子弟,姓楚,名远,字行之。

洛红缨懵懵懂懂地嫁进了楚家,就像这个时代所有的贤妻良母一般,操持家业,孝敬公婆,楚远是天生的将军,心心念念都在战场上,洛红缨也理解他,尽职尽责地照顾家庭,好让他无后顾之忧,所谓长嫂如母,洛红缨也确实做得不错,把弟、妹照料的都很好,很完美地挑起了家庭的重担。

景天九年,蛮族入侵,楚远奉命御敌,不曾想,定州离边境太近,敌人早有准备,竟然混入了奸细,把楚远和洛红缨独生儿子掠走,借此要挟楚远投降。

达瓦族的人,凶狠成性,年年寇边,年年让边境不得安宁,不知道有多少城镇村落,因为他们毁于一旦,丰朝当时已经是军心动摇,许多人都拿不稳弓箭,听到城外的擂鼓声就瑟瑟发抖,只有楚远独撑大局。

洛红缨喝了酒,或许是这些年太累了,或许真的是和顾婉一见如故,或许是觉得顾婉和她一样,同样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居然把尘封于心底深处,从不肯表露出来的秘密,说给了顾婉听。

“他当时好威风,没有半丝怯意,他对着我们的儿子说——楚家世世代代都是英雄,果果你也是楚家的种,不许哭,然后亲自挽起长弓,一箭把我们的果果射死在了城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