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云妈妈很听话地往前一戳,冷冷道:“愣着作甚,跟我走。”

领头的那美女吓了一跳,眼眶顿时一红,要是顾婉把她们带进京城,那便是委屈些,她们也认了,但留在津州别院,过上十天半月,谁还会记得她们,她们岂不是一辈子都无出头之日,心里一惊,急忙哀哀切切地哭叫:“娘子,您怎可如此善妒?”

顾婉挑眉,“像我这般公平体贴的主家,你们上哪里找去?要惜福才是,你们慢慢想想该怎么选,想改主意,就告诉云妈妈。”

说着,摆摆手,立时有几个很有眼力的粗使婆子,上前来拉拉拽拽,把一群美女都给弄走。

沐家的下人们都吓了一跳,谁也不曾想,这位怎么看怎么温柔娴淑的未来七夫人,居然如此厉害!

顾婉也不在意他们的想法,前世含蓄了一世,看着丈夫弄了一院子的美人,她还得给那个男人好好照顾,见多了正房夫人操持家务,没几年熬成黄脸婆,这一辈子,她可不乐意装贤淑,看着自己的丈夫弄一堆女人回家,未来丈夫也不行。

其实,这个时代的女子多彪悍,也就世家女还有点儿贤良淑德的风范,很多勋贵人家的女儿,都极会拿捏丈夫,彪悍到极点的,连着丈夫和小老婆一起打,也不是没有。

当然,这依旧是男人的时代,有权有势的男人养一群小妾,是很正常的现象,但妻子比较厉害,男人比较惧内,家里只有一个大老婆的,却也不算少见。

所以说,顾婉的行为,着实算不上很过火。

要不是这些人都是郑家送的,好歹要给郑家留几分面子,不好没两天就给发卖了,她肯定马上找几个合适的人牙子,把人打发走了事。

至此,行礼总算都处置好。顾婉也没耽误,立时便启程,整个车队,浩浩汤汤地进京了。

比顾婉早进京的沐延昭,此时,心情却略有些沉闷。

沐家进京的时候,乐安侯府没有遭到冲击,相反,沐延旭还派人把它保护起来,但是,曾经大庸最富丽堂皇的居所,如今,已经有了几分衰败。

沐延昭走进乐安侯府,看着熟悉的假山池沼,看到把口古朴的陶瓮,不觉笑了笑——水波最好享受,他的府邸,修建的比皇宫还要精美许多。

虽是冬日,可廊下的花草树木,都还绿意盎然,显然是侍弄花草的工匠使了旁的手段,而且打理的极为用心。

见到入目的景致,不像想象中那般‘可怕’,沐延昭的心绪,多少也平静了一些。

第一百三十六章不悔

沐延昭在院子里转了许久,终于进屋。

水波半躺在榻上,闭目养神,此时听见动静,才睁开眼。

沐七走到他身边坐下,从桌上拾起一颗金色的橘子,剥开皮,塞了一瓣进自己的嘴,又塞了一瓣,给水波吃。

水波嘴里含着橘子,含含糊糊地道:“我听说,朝廷文武百官,有九成归顺你们庆朝?”

沐七笑了笑,点头。

水波叹了口气,残存的手臂抬起来,看着修长苍白的手指,叹了口气:“也不奇怪。所谓君臣义,本就不只是对臣下的要求,君王无仁义,又哪能强要百官忠心耿耿?”

如果他只是寻常官员,也是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丰朝这艘破船,无论怎么看,沐家执掌天下,也不会比丰朝更差了。

奈何他是水波,奈何——“皇帝舅舅负了天下人,却不曾负我,所以,天下人负他皆可,我却不能负他!”

沐延昭微笑:“我知道…你已经尽了全力。”

水波目光柔和下来,转过头,静静地看着沐七那一双从始至终,都明亮清澈的眼睛:“我这几天总是在想,想了很多过去的事儿…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我去参加楚州刺史老太太的笀宴,当时你也在。”

“错了,还要更早。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你曾经在江夏孙家庄遇到了一群土匪?不过,你遇到土匪的次数多了,怕是印象不深吧。”

沐延昭一怔。恍然道:“怎么会?我就是遇见再多土匪,那一次,却是第一次那般劳心劳力。”当时,他从江夏回到涯州。累得病了半个月。可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值得,当年那帮土匪的大头领,如今已经成了他很重要的手下,孙镖头十几年为他鞍前马后,劳苦奔波,着实不易。

只不过,没记得那里面有水波什么事儿,到是——飞白帮了他一个大忙!

那一年。沐延昭才十二岁,渐渐地正式接手他家师傅的职责,那时。涯州沐家虽然也是老牌子世家,但在银钱方面,多少还有点儿困窘。

沐家和江夏的程家谈了桩生意,现在想来,其实那一点儿皮货生意,实在算不上重要,可在当时,沐家很缺银子,哪怕是一点儿小生意,也需重视。为表郑重,沐七公子便亲自送货,挑了涯州的永城镖局护送。

沐家的商号,十几年前,并不算特别大。也就是中等的商号。比多如牛毛的小商号体面些罢了,永城镖局。却是涯州乃至于全大丰,赫赫有名的大镖局,做这桩小生意,当然用不着镖局费多大的心,只是看沐家的面子,派了十几个押队的镖师,十几匹驽马。

一路不急不慢地走到江夏地面。

一个老成持重的永城镖局镖头,忽然打马上前,低声道:“郎君,情况有点儿不对,您避一避,退到后面去。”

寻常商旅,一说起土匪强梁,就吓得两股打颤,可沐延昭到对土匪并不惧怕。

他年纪虽小,却是跟着师傅历练多年,光是随着沐家商号出行,就遇上了七八次土匪打劫,心里明白,真正的悍匪并不多见,大多数都给镖局面子,尤其是像永城镖局这样硬招牌的。

土匪打劫,也只是求财,一般都是挑软蜀子捏,遇上硬茬子,退避者多,毕竟,拼死拼活杀一场,就是最后抢了货物,还不够伤药费,何苦来哉?

他们现在走的商路,都是大批商队走过的,算是熟路,虽说也偶有土匪拦路打劫,但真正嗜杀的悍匪很少,要不然,这里也形不成商路了。

镖师指挥着商队围成一圈,把镖车护在中央。

沐延昭规规矩矩地退到保护圈内。

永城镖局,别看只出动了十几个镖师,但能进这种大镖局的,个个都是老手,经验丰富,几乎没用多长时间,一众镖师,已经手持武器,缓缓散开,有人压阵,有人一路冲到镖队前方,彼此掩护,阵型整齐。

大家伙刚刚准备好,路边忽有人高呼一声:“上!”

黑压压一片一头,就从路边丛林中冲了出来!

等这些人一冲出来,沐延昭就吓了一跳,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悍勇,也不只是为了那足足几百个人头,比商队的护卫加起来多几倍。

而是因为这群人真不像土匪!

除了领头的那几个,一身彪悍气息,大约是行伍出身,其他人,莫不是面黄肌瘦,衣不蔽体。

手里也没有什么刀剑,不过是木棍,铁叉,剪刀,菜刀,还有拎着砖头的,扛着擀面杖的。这不奇怪,如今铁器都是管制品,寻常人家上哪里去找什么刀剑武器。

但人的的确确很多,而且,这伙人大约是饿急了眼,眼珠子通红,悍不畏死地冲上来,眼看着就要闯入第一道防线。

一个个高呼大喊:“冲,反正活不下去了,拼死捞一把,也好过饿死。”

一群土匪,一脸的悲壮绝望,却显然是下定决心,吓不退,惊不走。

这样的因为生活所迫,被逼到绝境的人,反而比正经的强盗,更让人头痛。

连永城镖局一群见惯了场面的镖师,脸色也不大好,这群土匪人数太多,他们镖师也是血肉之躯,不是铜墙铁壁,一个人让十好几个人围住,哪怕都是花拳绣腿,也受不了。

毕竟,这一群镖师不是真正江湖上的高手,也只是受过一阵训练的普通人。

被土匪的气势一冲,镖师也忍不住腿软。

领头的一个老镖师,忍不住走到沐延昭身边,低声道:“郎君。咱们敌不过,不如罢了,货物就给他们吧。”

沐延昭点头,“这些货物。咱们都不要了。惊一惊马,把镖车给他们。”

货物再重要也重要不过人命,土匪太多,总不能让镖师和护卫舀命去填,他一声令下,几个护卫冲过去,一刺拉着镖车的马,六匹马一惊,长嘶不已。一路小跑,就冲入了土匪群中。

这些人是要劫财的,哪里真能让货物跑了。立时顾不得人,通通围上去,连拉带拽地控制住镖车,土匪头领更是抡起菜刀,连砍带削,很快就把货箱上的麻绳给砍断,劈开箱子,货物咕噜噜地倒下来,里面的皮料滚落!

领头的土匪一愣,呆了呆。脸上不觉露出浓重的失望之情,不只是他,便是其他的土匪,也失落的很。

其中一个大约只有十几岁的小土匪,眼泪都要落下:“怎么不是粮食?”

当此乱世。黎民百姓。哪里会需要这些皮料,虎皮。貂裘,价值千金,再是好东西,在他们眼里,也比不上五谷杂粮,比不上白花花的银子。因为他们没有门路,也没有时间,更没本事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些东西脱手,换不到急需的生活物资。

可无论如何,对方已经交出货物,留下人也没什么用了。

“罢了,放他们走。”领头的那人叹了口气,低语,“聊胜于无,咱们想想法子,看看这些东西能换多少柴米,总要把这冬日熬过去才行。”

领头的伸手拉住马车的缰绳,转身就想走,其他人也多耷拉着脑袋,准备离去。

永城镖局的镖师们,都松了口气,能少去一场血战,总是好的。

紧张的气氛稍稍放松了些,跟在沐延昭身边的一个镖师,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苦笑:“这就对了,我看你们的样子,都是附近的村民,也不像悍匪,喊打喊杀,像什么话!”

他这句话一出,沐延昭便皱眉,心里叹息。

果然,本来已经转身准备离去的土匪,再一次站住脚步,收到一半的‘武器’,也再一次握紧。

这些人的脸色,煞白煞白的,看向众人的目光,都隐隐露出惊惧。

一个穿着打扮虽不好,却有几分斯文的中年男子,扭过脸,直愣愣地瞪着沐七身边的镖师:“你认识我们?是了,我想起来了,昨天你在刘嫂子家讨了碗水喝!”

那镖师一呆。

“杀!”那中年文士闭上眼,恶狠狠地吼道。

几乎只是眨眼间,这群本是乌合之众的土匪,再一次冲了上来,此次,他们更凶猛,几乎只一个碰面,第一道防线就有崩溃的迹象。

那领头的土匪,似乎有些不忍,却被中年文士一把抓住胳膊:“没办法,你该知道官府的狠毒,咱们作孽,做就做了,总不能让村里的老少受累!他们要是活着回去,等着我们的只能是官兵的围剿,要是咱真是土匪也就罢了,可村里还有几个出息的后生,总不能连累他们…”

废话虽多,但中年文士语速快,也就片刻工夫,镖师们一看这些人发狠,也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下手毒辣,一转眼就砍倒了十几人,可土匪人多势众,渐渐地,防守也开始出现漏洞。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黑影闪现,一下子冲入人群,所过之处,哀嚎声一片,所有人不是断了胳膊,就是瘸了腿,那人一手抓住沐延昭的胳膊,带着他飞跃而起,落在镖车那高高的货箱上。

沐延昭吓了一跳,那些土匪也被忽然而来的血腥突袭,吓得浑身颤抖,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土匪,被镖师们杀了十几人,又让人用如此的恐怖的手段断手断脚,看着乡亲们在泥泞的土地上打滚哀嚎,还能舀得住武器,全赖心里对家人的担忧。

齐飞白扶着沐延昭的胳膊,很认真地道:“我没再为了钱杀人,这是为了你,不算违约。”

沐延昭失笑,咳嗽了一声,转身看着已经士气全无的土匪:“我知道,你们本都是寻常老百姓,若非世道不好,实在过不下去,也不会出来拼命,你们放心,我说话算话,说把货物给你们。它就是你们的了,而且,我也保证,至少。我和我的人。都不会去通知官府,此事到此为止,就当没发生过,如何?”

沐延昭年纪虽轻,也是风尘满面,但他自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度,让人心折。

领头的土匪和中年文士面面相觑,好半晌,那中年文士才迟疑地道:“你怎么保证。自己说的是实话?”

沐延昭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气度不凡,明显来头很大。这种贵人,捏死他们这群平头百姓,比踩死一只蚂蚁,也难不到哪里去,就这般放人,中年文士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放心的。

看着虽然心惊胆颤,还是努力握紧‘武器’,努力站直身子的土匪,沐七也挠头,眨眨眼。笑道:“那你又想如何?反正,我不担心。”

他随手把身边的瘦弱少年推到身前,“这家伙别看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别说你们几百人,就是你们的人数再多一倍。他杀不完你们。带着我突围而去,远走高飞。绝无问题,只不过,真到了那个地步,就是我想放纵你们,也要为战死的镖师兄弟,讨个说法了。”

齐飞白生得相貌极好,目光纯净,人也瘦小,此时低眉顺眼地站在沐七身边,由着他推来推去,要是平常,谁也不会把这么个‘小人儿’当危险人物,但此时此刻,他脸上身上还沾着血,地上被他打断了手脚的可怜人还在哀嚎,任谁也明白,这人不好惹!

中年文士心下忐忑不安,土匪们的脸上,满是绝望。

终于有一个汉子,受不住刺激,捂住脸嚎啕大哭:“我死了无所谓,可我老娘怎么办,他老人家三十岁守寡,辛辛苦苦才把我拉扯大,现在病在床上,我这个当儿子的没本事给她买药治病,难道还要让她老人家为我伤心…”

他一哭,所有人都开始掉泪。

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满腹辛酸泪,经历之凄苦悲惨,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沐延昭年纪尚幼,就算聪慧稳重,不比寻常少年,这种事情,还是见得少,脸上便不觉露出一分不忍。

那中年文士,眼珠子一转,居然换了一副面相,扯着旁边的土匪头领就跪了下去,他刚才喊打喊杀的时候,气势十足,这会儿一跪下,竟然也比别人看着更可怜:“郎君,今年春旱夏涝,蝗虫肆虐,朝廷大肆征敛,我们村里早就没了余粮,将将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昨天,孙尚他娘亲,为了给儿子多留下一口饭食,把自己吊在了树上,要不是孙尚发现的早,恐怕是要魂归黄泉…”

“郎君啊,我们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放了你,我们全村都跟着蒙难,不放你,我们都是在地里刨食的穷苦人,又哪是这位大侠的对手,您就发发慈悲,给我们指一条活路吧!”

此人在土匪中显然地位不低,他一跪下,其他人也跟着屈膝。

“您要是不给我们一条活路,还不如这会儿就让你的人砍掉我们的脑袋,小的引颈就戮,绝不反抗。”

中年文士一个手势下去,哭声一片,哭的见惯了悲苦的镖师们,心里都七上八下的。

沐延昭顿时傻眼,他一个小小少年,哪里见过这种撒泼耍赖的手段,只能绞尽脑汁,看看有无办法安顿这些人。

……

“你收下一群土匪不说,还东求西求,关系用尽,一个个地帮他们安排差事。”

水波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沐延昭挑眉:“其实,我当时是想,这个中年文士脑子挺好,糊弄人,一套一套的,也算是人才,荐给我大哥,说不定有用。”

他那会儿年纪小,却也看得出,这中年文士,就算称不上不可多得的人才,可说他是个人才,也不为过,至少,此人眼光不错,能看得出沐延昭心软仁善。

他也很明白,带着村民当土匪,这种事儿绝对长久不了,就是今天没有碰上沐延昭,说不定明天会碰上更厉害的人物,到时候,整个村子毁于一旦,也是极正常的,现在好不容易遇上了个貌似面慈心软的贵人,还是个小孩子,似乎没被世间的黑暗侵染,他要是不下定决心搏上一搏,恐怕老天爷都会唾弃他!

别看他的举动像是胡闹,可胡闹之前,他观察的很仔细,脑子也转了好几圈,衡量许久,才下定决心的——

主要是他们村子已经面临绝境了,就是情况再坏,怕也不过和现在一样,等死而已。

水波侧过头,看着现在身量修长,眉眼温和的沐延昭,脸上的抑郁之情,略略消融了些许:“当时我也在江夏。”

沐七一怔。

“当时我正在望川楼喝酒,就看见一人舀着沐家的牌子,进了江夏好几家粮号,买了十几车的粮食,我有点儿好奇,当时就没走,留下来看戏了。”

水波叹了口气,“哎,要是我没有留下多好,如果我的好奇心少一点儿,也许…”

他的话终究没说出口,因为到现在,他其实也没有后悔,没后悔和沐延昭成为朋友,哪怕落到今天这个境地,他还是要说,生平能得沐七为友,或许是他贫乏的生命中,难得的一抹亮色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忙碌

水波的目光幽深:“我眼看着你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一本正经地与江夏的各级官府周旋,应付底下的小官小吏,和三十多个商会,商号交涉,与比自己年长三轮的老狐狸们谈判,费了不知多少心血,浪费掉自己宝贵的时间,欠下好几个重量级的人情,却只为了那几百个,无甚价值,根本无法给你带来任何利益,还差一点儿让你死于非命的土匪,能顺顺利利地活下去!”

“我那会儿就觉得,你这人真有趣,和我平日里见到的世家公子哥儿完全不同。”

“要知道,换了另外一个世家子弟,遇上这种事,碰上脾气急的,回头就派人屠村,用诛杀匪徒的名义做,事后官府还得谢谢他,就算是性子好,重言诺,不主动让官府去围剿这群人,也差不多,更心善的,大约会从里面挑出几个有些本事的,给点儿好处,安排个差事,一样能达到收买人心,彰显自家仁善的目的。”

“可你呢,竟然真的把那几百人的生活都考虑到,都安排好,有那份儿力气,做点儿什么,都比干这个收益大…我当年可非常好奇,不知道你长大了,会不会还做这等蠢事!”

水波笑得眼睛弯起,“不曾想,十几年过去,你这性子是半点儿没变,哎,沐家能得天下,还是有道理的。”

沐延昭挑眉,用手撑住下巴,想了半天,也没觉得自己当时真如水波所言。那么伟大!

诚然,安排这些人,并不容易。

虽说让几百个土匪从良,在地方来说。也算是功绩,虽说,沐延昭世家子弟。当地官府多少要给沐家几分薄面,但他当年才十二岁,年纪小,还只是沐家的七子,又不是嫡长子,也没哪个高官真把他当一回事儿,他去拜访。人家也就哄着他看看歌舞,吃吃酒席,也就罢了,这种麻烦事,人家表面随意答应一句。绝不肯为他费心。

那是几百个人,不是几十个人,就算想给他们一口饭吃,也得有地方放,沐家那一年,连自己人都有些养不活,就算是要养别人,也要挑有能耐的名士大儒,几百个乡民。能有什么价值?

沐延昭没办法,把家里还有点儿地,能种地的都发放盐粮,送回家去,剩下的两百多人,选一部分老实厚道的。准备带回涯州,看看能不能找一家镖局,安排一下,事实上,沐家商号生意越做越大,也应该有自己的镖局才好。

剩下的,就选身体健壮的,派护卫教教规矩,准备推荐给江夏各商会。但这也不是容易事儿,江夏地面上的商号,商会,也有自己的护卫人员,人家更愿意培养自己的人手,对外来的,总要多几分戒备,沐延昭又不得不一次次登门拜访,挨个说服他们…

这对在商场上沉浸多年的老狐狸来说,都不算简单,何况做到这些的,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小少年。

可也就是这么回事儿了,沐延昭笑了笑,他付出了心血,收获也不少,在这场各方利益交锋中,他学到很多东西,人也成熟了,更别提还收获几个忠心耿耿的人手,土匪里面带头的孙镖头,连着他的徒子徒孙,是真为沐家效死命,那个中年文士,于凤成,后来成了大哥的文胆智囊…只可惜,前年大哥遇刺,于凤成为了掩护大哥,重伤身亡!

“来,这一杯酒,就敬你一直是我心中的那个沐延昭。”水波亲自为沐延昭满杯,“可惜,我已经不是那个愿意为你赴汤蹈火的水华庭。”

沐七低下头,喝下杯中的温酒。显然,大哥没有虐待丰朝乐安侯的意思,酒色纯净,味道香醇,绝对是上等的美酒。

“…就是一时感慨,这阵子想的太多,脑子里乱的很。”水波苦笑,“你放心,我已经想明白了,这天下,本就是有德者居之,我为丰朝,尽了臣子的本分,其它的,也没什么能做。”

“你大哥答应我,让我避居楚州,虽然可能人身不自由,但沐家大公子的品性,我还是相信的,终此一生,天下再没有乐安侯水波,只有永靖侯。”

这些日子,沐延旭为了安抚前朝贵族,已经封了好几位侯爷,水波便第一个得了永靖侯的封号,虽然多只是虚名,却足够让惶惶不可终日的丰朝显贵们,安心几分。

将来,纵然再也没有纸醉金迷的生活,到底命还是保得住的。

沐延昭点点头,心情黯淡。两个幼年相交的友人,从此之后,终成陌路。

“别这样…时间是最好的东西,总有一日,它能把所有的痛苦疑惑都给消磨干净,到时候,说不定我们两个,还有幸能把酒狂欢。”

水波眨眨眼,脸上的笑容颇有几分豁达,“…对了,别忘了替我向未来嫂夫人道歉,至于齐长关,大约道歉也没用,他没一剑劈了我,已经是看你的面子!”

沐延昭莞尔一笑。

水波伸了个懒腰:“我明日就要启程,今天晚上你别走,咱们抵足而眠。”以前他老嫌弃沐延昭不讲卫生,脏的很,现在还是很嫌弃——瞅了瞅沐七那一身还算光鲜亮丽的衣裳,鼓起脸,“不过,你得好好洗个澡。”

曾经的乐安侯水波,大庸家喻户晓的风流人物,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除了那些一直挂念他的少女,少妇,再没多少人记得他。

不过,这也许就是水华庭想要的。

水波走时,沐延昭没有送行,只略略在顾婉耳边儿提了一句,顾婉心里多少也有点儿不是滋味,说实话,她对水波的印象不错,哪怕被那家伙抓到大庸,被吊在城楼上威胁沐七,她还是要说,这只是造化弄人,水华庭是真把沐延昭当挚友待的。

顾婉自己没去送行,水波秘密离京,恐怕就是不想招人眼,她也不好添乱,毕竟,现在的顾婉,可是香饽饽一个,关注的人实在多,只派人送了一十八坛上好的美酒,默默祝福那家伙能开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亡国的皇族,日子不会好过,只希望水华庭能成为其中稍稍幸运的一个。

顾婉也没有太长的时间去伤春悲秋,她有很多事情要忙,要给自家买一座宅院,要帮自家师傅看顾安抚她那些心下忐忑的族人,还得接待不断找上门来送礼拉关系的贵妇们。

买一座宅院到是比较容易,一听顾家要置办产业,不知道有多少欲巴结新贵的商人,捧着地契上门等她挑选。

郑陈两家,都是大庸名门,改朝换代,很难不被影响,虽说没有伤筋动骨,但是族人收到牵连的确实不少,两家肯定想着要和新皇族攀上关系,这样,陈文柔的爱徒,沐七公子的未婚妻,顾婉,就成了很好的搭桥牵线的人选。

顾婉才进京,光是郑、陈两家的年礼,她就堆了半仓库,这还是陈郡主送的别院仓库够大。

为了回礼,更是差点儿没把顾家在京里的几个铺子给掏干净,即使是上辈子和这些杂事大了一辈子教导,这一世又受名师教导的顾婉,都有些手忙脚乱,还是沐家大嫂派来几个管事帮忙,才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至于和大庸的名门贵妇交际,到是顾婉最得心应手的,反正她现在是被巴结的一个,登门的都是和沐家关系不错的,绝不会有人去故意为难她。

总而言之,顾家小娘子在大庸的初次亮相,颇得了几分真真假假的赞誉,至于那些说她配不上沐七公子的流言,各种酸言酸语,一时半会儿还传不到她的耳朵里。

一般情况下,就算有人想挖顾婉的墙角,也得等朝局平稳,状况明朗之后,这会儿捣乱,万一让沐七公子记恨,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年初六,夜。

月光如水,虽然只有弯弯月牙,却也给大地镀了一层亮丽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