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红薯,宫女捧来热水,让皇后和七王妃洗漱。

柳氏就着水盆,擦了擦手,又净了面,这才重新歪在榻上,指着顾婉食盒里剩下的那一只大红薯,笑道:“这便是你们庄子上出产的那种高产作物?听说不怎么挑地?”

顾婉点头:“皇上已经下令推行,前年就在荆州那边儿开了一小口块儿试验田,产量高,需水也少,听说好些地方已经推行开了。”

简单说了几句,顾婉就把话题转到即将来到的新年上,那些正事,还是别拿来让柳氏劳心劳神,她现在属于保护动物,从身体到精神,都该好好保重。

说着说着,就说到留哥儿的名字,柳氏哭笑不得:“皇上也真胡闹,都多长时间,还不给留哥儿定个名字,真要等他长大不成?宗正寺的人来问了许多遍了。”

顾婉也笑,她到不介意儿子晚一点儿起名儿,老辈人都说,有个贱名儿多叫叫,有利于孩子成长,还有些人家,因为儿子体弱多病,便从小当成女孩儿养,据说,当年留哥儿出生的时候,要不是他长得白白胖胖,一看就身体健康,沐延旭都想采用这种法子了。

终于,不知道是不是皇后出马,赶在大年三十之前,沐延旭‘力排众议’,给留哥儿确定了一个大名儿。

叫‘博雅’。

顾婉怎么听怎么别扭,总觉得这名字像个日本名字——她第一时间就想到小说里安倍晴明的好基友,源博雅。

奈何圣旨以下,这名字在别人耳朵里又没那么糟糕,自然是不会有人允许她去给儿子改名,如果陈文柔知道她的心思,怕是会忍不住笑骂一句——不学无术。

博雅二字,分明是出自《杜林传》博雅多通,称为任职相。

这名字和沐延旭起的其它名字比起来,寓意当然算不上最好,却是多方妥协的结果。

刘衎和顾南几位老臣,都不愿意留哥儿风头太盛,担心他站在风口浪尖上,也怕荣宠太过,孩子将来不顺利。尤其是现在,皇后和宫中嫔妃接连有孕,留哥儿还担着皇帝宠爱的名头,实在不是一桩好事,便是沐延旭和柳氏不计较,也怕别有用心之人,造谣生事。

不管怎么说,留哥儿好歹是有了个名字,虽然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没多少人去叫。

进了腊月,年节将近,宫务也忙了起来,柳氏都想硬撑着去帮忙,却马上被一群人压制,不说沐延旭不肯,便是她几个弟妹,也很担心。

“我的皇后娘娘,你的身子一天比一天重,这些差事谁不能做,哪里又用得着你了?”顾婉蹙眉,“我看,你早早免了底下那群人的请安,好好歇着养胎要紧。”

宫里添了新人,还是刘家的女儿,身份贵重,位列昭仪,虽然柳氏总算不在意,可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别扭,只要是女人,又有哪个当真乐意看到自己的丈夫妻妾成群?何况柳氏和沐延旭当年还是自己看对了眼,才成的亲,这么多年下来,说爱情可能有点儿矫情,但却是实心实意地把沐延旭当丈夫看待。

奈何沐延旭身为帝王,身为这个时代最典型的贤良皇后,柳氏也只有告诉自己,也告诉别人,自己要大度一些。

顾婉自己也忙,忙着走亲访友,应酬交际。好在以她现在的身份,就是和别人应酬,也是别人看她的脸色,不用她去特别在意别人的喜好,比往年要轻省一些。就是留哥儿,因为过了周岁,顾婉见客人的时候,偶尔也带着他一起,这小子生得太可爱,没少被各种年龄的异性揩油!

第二百三十六章 练字

“啊呜。”阿安一口啃留哥儿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口水印儿。

留哥儿依旧只会咧开嘴傻笑,顾婉捂脸——儿子,你的便宜也未免太好占!不过,以阿安漂漂亮亮的容貌,到也说不上是谁便宜了谁!

陈文柔笑眯眯地把留哥儿抱到怀里,笑叹:“可惜啊,你生得太晚,要不然,我便让阿安给你当媳妇儿。”

留哥儿又给了她一手口水,甜甜糯糯地跟着学舌:“媳妇…”顾婉这阵子正教他说话,每日里娘俩的游戏,便是顾婉说一个单词,留哥儿跟着说一个。

满室哄堂大笑。

阿安也不羞恼,只抱着她姐姐阿平的胳膊,嘻嘻哈哈地隔着乐呵。陈文柔这一双女儿,阿平身为姐姐,性格温柔,阿安这个做妹妹的,却是个活泼伶俐的小姑娘,喜欢说笑。

马上就要过年,陈文柔和顾婉正检查年货,正好想起皇后,干脆就把孩子们打包,带到皇后这儿,陪她说说话。

过年嘛,总要热闹一番。

凤仪宫所有帷帐,窗纱,都换上了浓艳的颜色,顾婉挺喜欢纱窗上的薄红,并不俗气,只显喜庆。

一屋子女人和小孩子围榻而坐,顾玥到不在,不是陈文柔不想拎着他,是这可怜孩子过年也不得清闲,正跟他家刘衎师父读书。

顾婉从舅舅家出门时,正好看见顾玥蹲着马步在院子的石桌前练字,明明是寒冬腊月,可这孩子满头大汗。旁边立着两个小厮替他不停地擦汗。

这时候顾婉才觉得庆幸,她以前老认为自家师父严苛,却不曾想,师父待她已经是相当宽容。至少没让她练字练到手肿过,瞧顾玥这可怜娃,落到自家舅舅手里。不知要经历多少磨难,才能脱离苦海。

沐七看见了却是忍不住失笑,偷偷摸摸跟自家媳妇交代:“…师父这是心有怨念,他老人家就教了我这么一个弟子,偏偏写了一手拿不出去的烂字,他老人家一直觉得很没面子,尤其是在顾师面前。”

顾南和刘衎都是沐家的老人。刘衎擅长谋略,文章不错,还写得一手好字,顾南也是同样文武双全的人物,二人早年便彼此闻名。有些惺惺相惜之意。

算起来,顾南在沐家人心目中的地位,还远比不上刘衎,毕竟,刘衎是七王爷的师傅,而顾南充其量是七王府的客卿。但是,论起成就,刘衎虽然教出一个地位尊贵的沐延昭,可人家顾南却是大名士。门下弟子成名者众多,如今他开的集贤馆,更是能人辈出,朝廷上下,集贤馆出来的人占了至少一半好位置,这足以令其名满天下。

两个人如今年纪都大了。都有点儿退出政治舞台的意思,平日里消遣都差不多,去逛逛书局,到茶楼喝喝茶,大庸地方虽大,可能让这二人光顾的所在,就那么几个,所以他俩一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见面总不好不打招呼。

只要打招呼,这样两个人就很容易成为朋友!文人凑在一起,还能说什么?除了谈经论典之外,也就是显摆显摆弟子,人家顾南随随便便拿出自家弟子写的文章,写得上佳者众多,偶尔有几篇只能算是中等的,让刘衎点评一二,给挑挑毛病,也是因为弟子的年龄太小,还不成熟,正该指点。

可刘衎,他徒弟到不是不聪明,也不是写不出好文章——沐七过目不忘,过耳成诵,机敏聪慧,无论是谁,也不能说他的学问不好。

但是,他的文章没法看!

刘衎都没脸把他小时候写的‘作业’拿出来显摆,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他的字儿!

沐七的字当然不算很差,可绝对不能说好,尤其是在当世字写得数一数二,徒弟们的字也登堂入室的顾南面前,沐七那字,和七八岁的小儿写的,也没多大差别。刘衎哪有那个脸面,拿自家弟子的东西出来,真要拿出,那不是显摆,整个成了丢人现眼。

顾南是厚道人,他自己知道沐七的字不好,也知道他的本事不错——当年要不是被沐七说服,他还隐居呢,哪里会有如今的集贤馆存在?

刘衎还是感觉丢人,如今把所有力气都花费在了顾玥身上,务求顾玥能写出一手漂亮的字儿来。

沐七看着师父压榨顾玥,也不阻止,虽然他没练出一手好字,可他也明白,字是门面,能写漂亮的字儿,到哪儿都不吃亏。

到是顾婉听说了自家舅舅和顾南的‘较劲儿’,忍不住好笑,白了沐七一眼:“我舅舅不敢把你的文章给顾师看,我觉得,到不只是因为字,就是你的字不差,你的文章也算不上好。”

不是顾婉自傲,她接触的人里面,多是学问极好的,就是她哥哥,也被顾南调教的精通诗书,写得一手华丽的好文章,可沐七不同,他杂事颇多,于诗书方面,也就是个略通,放在寻常士子中间,可能还不至于露怯,但搁在集贤馆,就他的文章,立意再好,观点再出众新颖,以文章论,也是不合格。

顾婉都怀疑,当年顾师是不是早就想出山,才把沐七当成台阶,踩着就下来了,要不然,就他那文章水平,能打动得了天下闻名的名士顾南?

沐七闷咳,脸上略略有一点儿郁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说的是以前,现在我的文章写得绝对不错,连顾师也说好。”

其实,沐七他过目不忘,那些诗书,实在难不住他,只要他想记,看一遍就能记住,只是他习惯了处理各种琐碎细务,尤其是账目,最讨厌反复麻烦,喜欢的清晰明了,便是写文章,在他心里,也只是老老实实把要说的,该说的观点讲清楚,让人看明白就罢,于他,实在没必要去咬文嚼字,弄出华美的篇章!

说白了,放在二十一世纪,沐七就是个理工男,碰上文科博士,肯定得甘拜下风。

不喜欢,不代表不能,真要逼迫他去作出一份儿花团锦簇的文章来,不说能与顾安然这个极品的文士比,糊弄糊弄人,得个还不错的评价,到真不算困难。

第二百三十七章 启蒙

天色渐黑,外面的宫灯被一盏盏点亮,绵延出一排长长的灯墙,蜿蜒曲折,十分壮观!

“真好看!”顾婉笑道。

凤仪宫里的宫灯,都是从顾婉的铺子里采购,就过年这一批货,让顾婉赚了不少,几乎比得上半年的销售额,只为这个,她多少也要夸赞几句。

柳氏望着阿平,阿安围着留哥儿玩闹,稍一不注意,留哥儿就差点儿从榻上一脚跌下去,结果被阿平一把接住,抱个满怀。她眉眼间便不自觉略显得柔和,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扭头:“婉儿,颖孺人最近怎么样?我记得…前天礼王府才送了年礼,那母子俩也不容易。”

顾婉一怔摇头,“我到没注意。”

她并没有特别关注礼王府的事儿,不过想来颖孺人带着一个不能继承王府的孩子,日子不会太好过,但那又如何,至少他们衣食无忧,也不会有人去找麻烦,作践人,已经比千千万万的,虽是可能面临权贵压迫的寻常百姓,幸运得多。

若不是沐家厚道,颖儿姑娘与她的孩子,哪里有生存的可能?

沐四会落到如此下场,是他自己的性格问题,有句话说得好,性格决定命运,但是,谁也不能否认,颖儿姑娘多少也有些责任。

沐家人再不习惯迁怒,心里也不可能没有怨恨。

沐延旭愿意让他们娘俩进京,还愿意庇护他们,已经是宽容,已经是看在死去的沐延晔的面子上,总不能还要求他,尽心尽力地替这母子二人谋划未来。

就顾婉来说,连沐延晔都不值得关注,何况是他的小妾和庶子!就连颖儿有没有给他们王府送年礼,她也不知道。

平日里家中琐事都有宝笙打理。只有比较重要的才通知顾婉,显然,礼王府里的节礼这种事儿,远算不上什么要紧。

柳氏面上却露出几分不忍心。苦笑道:“年节过了,婉儿,你且替他寻一位先生启蒙吧,怎么说也是我沐家的血脉,可别荒废了学业。”她到底是要做娘的人,对孩子总多几分怜惜。

顾婉无所谓地点点头,只是启蒙罢了。集贤馆随便抓出个名列前茅的学生,都能给皇子当启蒙老师,何况一王爷庶子?既然皇后开口,她便帮一帮忙也无妨,省得皇后为此劳神。

在凤仪宫里坐着闲聊片刻,回到家,顾婉就随手给顾南传了封信,顾南想了想。貌似手底下还有两三个运气不大好,没有入仕的弟子在,干脆推荐去教礼王府的那位小公子。别的不说,沐家人一向大方,束脩总不会少,京城米贵,居大不易,能添点儿进项,也是好事。

且不说颖儿迎接先生时的心情如何复杂,转眼就到了新年。

沐延旭也早早封印,呆在大兴宫给大臣们写‘福’字儿,说来。这时节本没有皇帝赐福这一道程序,还是当年在涯州,顾婉和沐七先写了许多福字送人,后来沐延旭才为表示恩宠,也特意抽出时间写几张福字儿送给弟弟们。

只是近来沐延旭却有些后悔,以往只写给几位王爷和宗室里的亲属。沐延旭随便写,能拿得出手便好,可后来皇后提议,也给亲近的重臣赠送,由皇帝赐福,兆头又好,还很体面,沐延旭没当回事儿,就答应了。

但一开始写,沐延旭就发现不对,赐福并不能厚此薄彼,政事堂一群人,加上其他的地位比较高的重臣,还有勋贵之家,甚至是世家大族,真要写福字,不花个一两天的时间专门写,根本完成不了,而且,给手底下的臣子赐福,写的字总不能太差。

沐延旭本人的书法一般,可过了两个年,愣是把这个‘福’字写得连白玄清,沈况,顾南这等大书法家,也甘拜下风。

由此可见,他得练习过多少次,才能有此成就!

沐延旭就是再后悔,可那么多人期待着,只要得到皇帝墨宝,就兴高采烈地供起来,他也不好意思说此事作罢。

一直到年三十,沐延旭才辛辛苦苦地将各家的福字都送了去,松了口气,转头又得准备大宴。这种年终大宴,便是皇后身怀六甲,按规矩也要出席,顾婉身为七王妃,坐得靠前,就挨着皇后,正好也能享受到厨子专门给皇后做出来的温热的美味佳肴,不必和大部分客人一样吃冷食。所以这一年的年夜宴,顾婉到过得不错。

柳氏心软,夜宴虽然颖儿姑娘绝对别想参加,却请了余哥儿。

顾婉远远地看了他一眼,那孩子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坐在宗室子弟中间,几乎没什么人跟他搭话,整个人跟不存在似的。

柳氏叹气,特意赐给他了两碗菜,说是看他喜欢吃,实际上是给他长脸。

那余哥儿起身谢恩,顾婉才瞧见他的面容,这孩子长相还真不错,虽然眉眼间过于懦弱,气质也差了些,可五官精致,竟然集合了沐延晔与颖儿的优点,如果再大方活泼些,一定是个可爱的孩子。

柳氏见到的他的五官,心更柔了几分,还赏了不少笔墨纸砚,甚至把他叫到身边,殷殷叮嘱,要他好好读书习武。

这么一折腾,周围的人看着孩子的目光,到少了几分别扭。渐渐地,也有人与他说说笑笑。

柳氏莞尔,拉着顾婉低声道:“前几日几位侯府夫人进宫给我请安,拐弯抹角地说起,也希望替孩子请个好先生,大约是你给余哥儿请先生的事儿传了出去,他们也打集贤馆的主意。”

顾婉也笑了。他们也未必是找不到好先生,只是希望借助集贤馆之势罢了。

集贤馆现在声名卓著,出来的都是精英,在朝野地位崇高,任谁都希望早点儿扯上些关系,将来无论是想进入集贤馆就读,或是入仕做官,总有好处。

便是勋贵人家出来的子弟,不必参加科举,便能入仕,可名额毕竟有限,也只有袭爵的嫡长子才有此等机会,可谁家又能只有一个儿子?再说,身为家主,没准儿还有疼爱的庶子,身为父母,自然要给孩子们打算。

顾婉琢磨了下,笑道:“咱们大庆朝能读得了书的人,还是太少。”集贤馆虽说是得天下英才而育之,毕竟属于‘大学’,只有学有所成者,才能进入,可不会给人启蒙。而大庆朝的国子学更是有功名之后才能入读。

大庆朝各个州县,也有官学私塾在,但一来不是寻常百姓能去读,二来,数量太少,根本就不够用。

说让天下人都能读书明理,那便是圣人也做不到,愚民思想,在这个年代,还是很深入人心的,统治阶层总觉得,老百姓读书太多,便不容易统治,哪怕是开明如沐家,再希望世家与寒士达成平衡,也不可能会愿意让天下所有人都读书明理。

再说读书人多了,朝廷也没有那么多的职位去安置!

她顾婉,最多也就管管自家的人,保证自家的人,连仆役在内,都能识字,别的,她一个妇人,也没本事去做。

“是啊,连咱们宗室的孩子们,勋贵人家的孩子们,到了读书的年纪,想请个好先生都不容易。”柳氏心有戚戚,真正才高八斗的大名士,除非遇见资质的特别好的,绝不会去给人启蒙,那些愿意给孩子启蒙的,无不是学问不怎么样的落魄读书人。

世家大族还好,底蕴深厚,家里随便一个长辈,就能做了这点儿事儿,可因功绩被封爵的勋贵人家,家里人连字都认不全,想要改变子孙后代的命运,肯定要让他们读书,花钱请先生到不难,难的却是请一个能比得上世家大族的好先生。

如今才开国,勋贵人家的人反而更有上进心,他们中有些眼力的,都会重视孩子的教育,要是换成二十一世纪的说法,就是——‘不让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因为科举制度日趋完善,目光远大的勋贵人家,已经开始和世家一般,开办家学,从子弟读书,只是底蕴这个问题,实在不是钱财能够解决的,世家大族能请来的先生,勋贵人家肯定请不来,想要开办一个好的,能出成绩的家学,着实不易。

顾婉蹙眉,低声道:“嫂子,以前你和圣人没有子女,自然不必在意,但现在您马上要有孩子,需得好好掌眼,选个好先生。”

柳氏郑重地点头。

顾婉又是一笑,低声道:“不如由朝廷出面,开办学堂,让皇室和宗室,以及勋贵人家的孩子在一起读书,一来能请到大名士为孩子们启蒙,二来把他们聚在一起,有竞争,有对比,说不得能让下一代孩子更有上进心。”

她只是随意这么一提,柳氏却上了心,暗自思量回去和圣人商量一下,反正宫里有了皇子,也是要启蒙的,前朝不是也专门设了金秀斋,供皇子们接受启蒙教育?只是沐家一直没有嫡子出生,沐延旭和柳氏,才忽视了这一点儿。

第二百三十八章 新一年

几个大庆朝地位最尊贵的女子,说着闲话,吃着香喷喷的饭菜,渐渐都安静下来。

今年一年纷争不断,好不容易边疆事了,京城事罢,年节大宴,比往年更多了几分喜庆。

笙歌漫舞,太平盛世!

顾婉喝了一点儿酒,酒是好酒,并不醉人,但那种微醺的滋味儿,却让人沉湎其中,她撑着下巴,举目远眺。

祈安大殿,灯火漫天,长长的玉阶,铺着鲜红亮丽的毡毯,大盆的鲜花盆景,在这样的冬日里,开得茂盛,仿佛踩着祥云飞舞的舞姬,伴着一流的琴曲,甩袖而舞。

顾婉侧耳倾听,只觉得那丝竹声,声声入耳,衬托得大殿中众人的笑脸,更显开怀。

其他人大概心情也不错,至少皇帝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以前隐约流露出来的那点儿假假的不耐烦。

半夜,看过那一场光彩夺目的烟花,宴会终于结束,顾婉亲自扶着柳氏,把她护送到步辇上,叮嘱宫人们路上小心,才自己也乘了辇车,离开皇宫。

沐七离开更早一点儿,就在皇宫门口等她。

那人没坐在车上,而是站在树下,身上穿着玄色的官服,只是平平常常地站在那里,披星戴月,但顾婉却觉得,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不会比这个男人,风仪更美。

除夕夜,大庸难得没有宵禁。

车帘垂落,隔着薄薄的窗纱,顾婉依稀看到平坦的街道。耳边听着车轮碾压在青石地面上的嘈杂声响,因为是内城,居住的多为王公国戚,即使是本该热闹的除夕。也显得静谧。

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就回到七王府。

沐七下车,扶着顾婉的手,笑眯眯地把她抱下来,他浓密漆黑的发,垂在顾婉的肩膀上,带着一股迷人的暗香。这香还是顾婉亲手替他熏的,最符合她的喜好,此时闻到,自是感觉十分的惬意。

因为是年节。沐七不用工作,难得有闲暇,整日陪着顾婉和留哥儿。只是这年节,过得太快,一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

宝笙带着一群小丫头,和顾婉一起,煮了各种馅儿的元宵。

不到晚上,王府上下所有人等,就每人盛了一碗,顾婉和沐七也拿青花的瓷碗装了几个,白色的小圆球,配着素雅的碗筷。精致漂亮。

沐七瞧着欢喜,一口吞了俩,结果有点儿噎得慌,连灌了两碗汤,还觉得元宵堵在嗓子眼下不去。顾婉失笑。细嚼慢咽,小口小口地品尝了五个。擦了擦嘴,窈窕地回屋,只留下沐七望着锅里的美味干瞪眼。

过年其实很累,不只是平民百姓家累,皇室贵族更是累得很,大概也只有无忧无虑的孩子,才是真心欢喜。

年节过去,沐七为自家又要被皇上抓去当苦力而愁眉苦脸,顾婉到是松了口气,虽然平日里的应酬也不少,可过年的时候真是太多,多到让人心烦气躁。

春节一过,很快就是春暖花开。

也许是沐延旭早就有想法,也许是柳氏吹了耳边风,一过年,他就吩咐下去,让沐家宗室里的孩子们无分男女,年满五岁,都入宫读书。

特意开辟出一个永安宫和长乐宫,作为宗室子弟读书之所,永安宫收男孩子,而长乐宫则收女孩子。

这旨意一下,有人称赞,也有溺爱孩子的人家心里不乐意,男孩儿还好,可是女孩子也入宫读书,就有家长担心孩子的名声,虽然不在一个宫里,可平常有很多大课,看样子很可能一起上,见面的时候也多,万一对名声有影响,那可怎么了得。

再者,谁知道皇宫里教导的东西,是不是合适,是不是女儿能用的上,女孩子要学的东西,像顾南和刘衎那等大名士,恐怕也不知道吧。

不过沐延旭也不强求,全凭自愿,现在宗室的孩子们还少,都入宫读书也不显得拥挤,可再过上十几年,宗室里的孩子们越来越多,恐怕想让大家都入宫读书,也做不到了。

还真有不少人担心孩子吃苦,不乐意的,所以,这一年入宫读书的适龄宗室子弟,差不多连一半都不到,女孩子更少,只有三个。

数年之后,凡是入宫读书的宗室子弟,不是自己上进,挣出前程,就是靠着同学的提点,混得相当不错,甚至还有好些本没有袭爵资格的子弟,凭自己的能力得到了爵位。

而那入宫读书的女孩子,不但学识出众,让人佩服,还都得到了极好的婚事——柳氏亲自做媒,那婚事哪能差的了。

况且她们在宫中,时常能随着皇后见命妇,又被教导得知书达理,自然会被人看中。

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女孩子的交际应酬,至关重要,不但要看这个女孩子本身是不是好的,也要看她能带来什么样的人际关系,有多少手帕交,至交好友都嫁娶了什么样的人家。

很显然,养在皇宫,和这个国家最上层的一群人关系密切,这样的女孩儿,绝对拿得出手,别人根本挑不出毛病来。

以前不乐意孩子入宫读书的家长也动了心,但这时候,入宫读书,已经不那么容易。

至于先生,沐延旭挑中顾南和刘衎,其他的先生全权由他二人做主。当然,说是挑中这两个人,也就是他们管理一下,根本不可能让这两个当世大名士真跑去给一帮小学生启蒙,能偶尔闲暇时去指点指点,就够一群宗室子弟受用无穷。

顾婉得到消息,绝对等留哥儿到了年纪,给他启蒙之后,也把他送去皇宫读书。

她在后世听说,清朝康熙年间的皇子读书,十分的艰苦,在皇宫里生活更是不容易,可顾婉还是觉得,启蒙教育就是应该严厉,才能把基础打好,才能让孩子们不觉得学习是辛苦,就如她自己,当初陈郡主给她启蒙的时候,也是各种压迫,她还不是顺顺利利地过来了?

至于皇宫环境复杂,那也无所谓,能在复杂的地方混出来,在到别的相对简单的环境中去,便很容易过得如鱼得水。

再说,以留哥儿的身份,难道还能受委屈不成?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暑期,京城一众权贵,包括皇帝在内,本来都应该去庄子里避暑,但因为柳氏的身子一日比一日重,眼看着要瓜熟蒂落,皇帝大手一挥,今年不去避暑了,皇帝都不去,这些要靠皇帝吃饭的大臣们,又哪里能私自跑走。

顾婉到还好,王府不缺冰块儿,热了大不了多用些冰,可其他大臣就凄惨无比,热的不行,还是得忍着。

沐延旭和沐延昭这哥俩偶尔还凑在一块儿说笑,看热闹。

顾婉和柳氏都对他们的恶趣味十分无语。

沐延旭只是皱眉道:“当初我看他们热得厉害,就说让他们少系几颗扣子,要不然在大殿摆上几盆冰,政事堂那群老顽固到好,非说不能君前失仪,又说不可浪费…那就让他们热着吧!”

其实,沐延旭上朝穿的衣服更笨重,但他一路走来,有人给打扇,有人给准备凉茶,又是乘车,路途也比较近,再者,衣服用料都好,透风透气,他本人也是习武之人,到还不算难捱,可这些大臣不同,距离遥远,入宫就得下车步行,又要提前等候,各种闷热,真是折磨死人。

后来沐延旭还是担心出事儿,每逢夏日,便自作主张在大殿里多搁置冰盆儿,那些忍受不了热气,差点儿昏厥的可怜大臣们,终于不说什么浪费不浪费的了。

到了六月,柳氏已经怀孕九个月,她是正正经经的高龄产妇,身份又贵重,一时间,整个皇宫都如临大敌。

柳氏也不觉有些紧张,顾婉就被她扯着小声问过,问这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顾婉只能苦笑,她是听说有些神医能单凭诊脉,就诊断出孩子的性别,奈何她远算不上神医,也没见过这样能耐的医生。

至少,名满天下的薛神医和药王,就做不到。

不只是柳氏,便是沐延旭也偷偷问了太医,得到的依旧是模棱两可的说法,不过,随着日子一天天临近,两个人反而不再着急。

柳氏总是一脸慈爱地抚摸肚子,拉着顾婉说笑:“儿子也罢,女儿也罢,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这么一把年纪,能得到个孩子,已经是老天爷恩赐,哪里还能想太多。”

顾婉这才松了口气,其实,她猜测皇后这一胎是个女儿,不是她自己看出来的,而是皇后身边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嬷嬷看出来的,只是都不敢跟皇后说。顾婉虽然不知道这种看出来的结果是不是可信,但这些人敢说出口,想必总有几分把握。

听了那些嬷嬷的说法,连顾婉都有一丁点儿失望,虽说她并不重男轻女,甚至相对还挺喜欢女儿,可是现在,皇帝和皇后,的的确确最需要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