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大约摸半个钟。

原本嘈杂的班级里莫名一阵安静,耳边响起郑袖一声低呼,“卧槽,好帅!”

路绵后知后觉地去看,讲台上除了陈老师,另外还站着个相貌英俊的男生,脸上带着笑。

他还刻意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下泪痣柔情百转,但整个人勾着嘴角站在那儿的架势,看上去颇有些得意忘形。

“沈云开…”路绵眯着眼看了片刻,突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这下子,牛鬼蛇神全都到齐了啊。”

第18章

虽然模样年轻了些,但路绵知道那就是她认识的沈云开,一眼就笃定。

也不是不好奇他是怎么办到的,可想想原本活得好好的那一个或许是没了,她的情绪就不由自主往下坠,还有些失望。她跟厉从善努力了大半年的事情,沈云开自己个儿半个月就搞定了,要说这其中没什么瞒着他们的,她不信。

既然他有通天的本事,又为什么偏偏缠着她不放,真是仅仅因为喜欢?

她更不信。

沈云开并不知道自己在路绵心里被判了死刑,还心满意足地看了她好几眼,之后就觉得胸口有点闷喘不上气。这个身体不算健康,而他也忘了太久呼吸是什么滋味儿,刚附身的那时候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新鲜空气,他狠狠做了几次深呼吸,像是活过今天没有明天,就跟现在看她一样,多看一眼都是撕心裂肺换来的。

他在讲台上做完自我介绍,随便挑了个空位坐下。

前桌是个梳马尾的女生,转头冲他笑,“守得云开见月明,你名字真好听。”眉眼弯弯的,“你好,我叫乐薇。”

沈云开也笑,顶着张标致的脸,无论做什么表情都赏心悦目,“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他笑得乐薇小脸红扑扑的,转回去时候万般恋恋不舍。

另外还有些不敢主动搭话的女生,只偷偷用眼角余光瞄他,沈云开有所察觉,脸上始终笑意不改,心底却是波澜不惊。他漫不经心扫过路绵的背影,心里想的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前半句是什么来着…终于想起来了,是同心千载痴情盼。

全体解散。

路绵拖着郑袖急吼吼地往外冲,走出教学楼才发现,身后不远不近地跟了个讨债鬼。

这种异样的情况通常瞒不过郑老司机,她努力调整步伐跟紧路绵,压低了声音问:“你跟咱们班那帅哥认识?他一直跟在后面,是不是有事儿找你啊?”她余光看了看,人影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看上去倒也没有要上来搭话的意思。

“不认识!”路绵一口否认,催她,“走快点,厉二还等着。”

郑袖一脸你纯属在跟我扯淡的表情,“净瞎说,你们要不认识,他一直跟着你干什么?刚在班里我就发现了,他老偷瞄你,你总躲着他。”她为自己出神入化的观察力感到得意洋洋,“你要不老实交代,我可不放过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哪儿就跟着我了,难道学校里边的路都让我给承包了啊。”路绵哭笑不得,“就以前一个认识的邻居,不熟。”

郑袖哦了一声,洞若观火,“高三那年大嫂跟你打冷战,是因为他吧?”

路绵语塞,干了坏事后被抓包的心虚。

郑袖登时柳眉倒竖,痛心疾首,“你还真红杏出过墙啊?”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厉从善再对她百依百顺,在这种原则问题上也不可能让步。在心里头默默排演一遍,试探着又问,“难道是当时他在追求你,然后你就见色起意了?”

“推理能力不错,”路绵斜她一眼,“我像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

“天!”郑袖一下蹦起来,“这么说他还真追过你。”

路绵惊觉被套了话,闭紧嘴再不肯吭声。

剩郑袖精神恍惚地在那自言自语,“这一个两个的,难道都瞎吗…”

别人瞎不瞎路绵不知道,反正她觉得自己快瞎了。

走到操场边上的时候,沈云开越过她,径直走向站在不远处的厉从善。路绵还能清晰看到厉从善眼底掠过的一抹愕然,而后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神情渐渐凝重。两人就相隔一步之遥,面对面站着,一个严肃淡漠,另一个轻佻潇洒。

郑袖把路绵拦在几步开外,“我说老大,z大可不比s中,出了名的校纪严格。为了咱们以后能幸福得像花儿一样,这几年就得低调,看看那两人的阵仗,你要是再往中间一站,明天学校里保准能传个校园偶像剧出来。”

她讲的没错。两个相貌出色的男生往那儿一杵,人来人往少不了好奇多看他们几眼,也有低声讨论的,看着他们笑容暧昧而又隐晦。

路绵也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她现在没法跟郑袖明说沈云开真实的情况,她生怕沈云开即便变成了平常人,但能力还在,万一他一激动体内的洪荒之力没控制住…说来说去其实就是担心厉从善吃亏。

郑袖并不清楚路绵肠子里头拐了几道弯,还振振有词地劝她,“男人的事情就让男人自己解决,咱们女人别插手。”

路绵听了更不放心,毕竟当年沈云开是文武双全的双科状元,而厉从善虽然足智多谋,却胆子小得连一只鸡都不敢杀。有几次她没留神,害得厉从善被敌军给掳走了,把他救回来的时候他还吓得直抱着她不肯撒手。

她略一晃神,两个人竟然一前一后一起走了,顿时傻了眼。

郑袖边拖住路绵边不怀好意地笑,“这两人该不会是找小树林决斗去了吧,哎,应该提醒他们一声都别互相打脸。”

正说着,路绵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条短信,来自厉从善:先回宿舍等我。

她拿着手机踟蹰了下,最后还是没跟上去,不管两人之间是不是实力悬殊,郑袖有句话说的对,男人的事情应该让他们自己解决。她知道自从沈云开出现以后,厉从善憋了多少不高兴不情愿,但他从没对自己发过火,如果真是去打一架也挺好的,泄泻火。

郑重嘱咐:别逞强!

然而回信石沉大海。

原本是等解散后一起去校门口的超市买些生活用品,被沈云开这么一打岔,只能往后延,路绵跟郑袖又掉回头去寝室。

一路上郑袖直追问路绵沈云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十分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并且还言辞犀利地指出去她家那么多回从来也没见过这个所谓的邻居,要是见过她家还有这样的邻居,自己铁定会搬过去跟她同住云云。

路绵一下想到沈云开弄晕了郑袖那回,其实是见过的,可事实太过玄妙,她不知道该不该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郑袖喋喋不休,路绵最后只能把宋中镛搬出来才堵上她的嘴。

谁心里都有道过不去的坎。

寝室里闫慧在看书,路玥在梳妆打扮。

郑袖在楼下的时候就开始闹肚子疼,进了寝室一头冲卫生间里,啪锁上门。

路绵回到自己书桌前,拿了本书也装模作样地看,眼神一目十行,每个字都认识,但组合成一段话偏偏就印不进她脑子里。一颗心挂在厉从善身上,收不回来,想的尽是两人会说些什么,他有没有吃亏会不会挨打。

自己跟沈云开订婚的那段时间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间,其间经历她一点都不想让厉从善知道,从前是怕他看不起自己,现在是怕他不要自己了。

“这才开学第一天你们就这么用功,我真是自惭形秽。”路玥对着镜子正比较两条裙子,“晚上有迎新晚会,你们也会去吧?”

闫慧笑笑,“我应该不去了,还有题没做完。”

路玥转而问路绵,“路绵呢,去不去?”

路绵后知后觉抬起头,她根本没留意刚才她们说了什么,光顾着想心事了。一头雾水地反问,“嗯?去哪里?”

路玥从镜子里瞥了路绵一眼,笑容颇有深意,“想什么呢,”没待她回答,又若无其事地说,“今天晚上有迎新大会,慧慧说她要做题不去,你呢,你去吗?我听说晚上没有老师,活动是学生会组织的,还有几个节目挺好玩的。”

“没…”路绵犹豫,“我应该…”

“去啊!去啊!我要去,老大跟我一起去!”久没吭声的郑袖突然狂拍卫生间门,震耳欲馈的叫喊声过后又立马低了八个度,细声细气说,“老大,太急了没带纸…”

路玥拎着裙子笑得花枝乱颤,“袖袖真是太可爱了。”

路绵没好气地过去送纸。

郑袖冲了水出来,表情讪讪地,掐着嗓子波浪音撒娇,“绵绵你最好了~”

路绵不想看她,低着头摆弄手机。

路玥继续兴致勃勃地跟郑袖讨论着有关迎新大会的话题,郑袖听得两眼直放光,嚷嚷着一定要去,还非要路绵陪她一起去。路绵实在是被她缠得没法子,只能先点头答应了,郑袖这才满意地放过她。聊到后来,就连闫慧都被说动,放下书本加入到讨论行列之中。

寝室里面聊得热火朝天,路绵走到阳台上透透气。

发了会子呆,才注意到正对过去的男生寝室阳台上,有个人边蹦跶边朝她挥手。定睛仔细看了眼,原来是宋中镛这个二百五,站阳台上就跟在那跳蹦床似的。路绵勉强冲他一招手,招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厉从善就住在她对面。

像是心有灵犀,厉从善的短信就在这时发了进来:下来。

就短短两字,足够让路绵心跳加速,她一转身跑了。

郑袖哇哇喊了两声,也跟了上去。

寝室里只剩下两个人,顿时安静下来。

路玥嘴角的笑容始终如同教科书范本一般,她随意拿着条裙子往自己身上比,轻声问闫慧,“慧慧,我这样好看吗?”

闫慧由衷道:“好看。”

路玥转头看向镜子里处处细致妥贴的自己,脸上笑意更深。

第19章

路绵一口气跑下楼,拉着厉从善一溜烟躲进角落里。

位置是她早就看好的,其实就是个学校围墙跟寝室楼之间的一道缝隙,比人稍宽。两头略窄,都有几棵树挡着,从外边看进来有里面容不下人的视觉误差。

两手自发环上他的腰,路绵仰着脸小声问:“没受伤吧?”

“受伤?”厉从善挑眉看她,“我们又没打架,就是随便聊了几句。”

路绵惴惴不安:“都聊什么了?”

厉从善语气凉飕飕地反问,“你觉得我跟他之间有什么能聊的?”

“聊、聊我吧…”路绵吞吞吐吐。

“你倒是挺自信的。”厉从善笑笑,又轻叹了口气,“也是,除了你,我跟他之间也没别的瓜葛。”表情似真似假有点幽怨,“他刚刚跟我说,要是我不识相点自个儿滚蛋,他就用法术把我弄走,反正现在谁也没他厉害。”

“啊?”这是路绵最害怕的一件事,她立马慌了,“那怎么办?要不咱们去找宋家人帮忙,当年宋徽之这么厉害,他的后代不可能一点本事也没学到吧?”

厉从善不回答,就盯着她看,神情异样地平静。

路绵一阵阵发虚,两手在他身后快拧成死结,无措道:“厉二,你这么聪明赶紧想想办法啊,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跟沈云开的交谈让厉从善再次感觉到后悔,如果他当年没有走,没有刻意回避有关路绵的所有消息,那么沈云开绝不会有机会像刚才一样站在他眼前。用一种胸有成竹、势在必得的姿态,说着至关紧要却偏偏模棱两可的话,明摆在台面上的威胁,分明是对他的讥嘲。

“你虽然曾和她共患难,但在她人生最艰难痛苦的时候,是我陪着她。”

“是你一早就选择了放弃…”

“我能为她而死,也能不惜代价为她而生。”

字字句句直中要害,他无力反驳。

“你怎么不说话?”

“…骗你的。”

厉从善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抽光了力气,身体软软地往背后墙上靠,路绵被他带得重心直往前倾,正好一头扎进他怀里。他伸手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头发璇,低声说:“他就是告诉我,从前的事情他已经全都记起来了。”

路绵心跳停顿了一瞬,接着如擂鼓般激烈,不安的情绪席卷全身,“他、他还说了什么?”边说着话边想要抬头去看他,她习惯说正经事时候看着他眼睛。

而她一动厉从善就马上作出反应,用力扣着她后脑勺不让她看,不能让她看,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神肯定特别空洞茫然。

路绵越发束手无策,喉咙发干,“到底怎么了?”

“没,就是想抱你。”厉从善的声音有点儿飘,紧紧一闭眼,再睁开时候已经把心事压进心底,下面的话说给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我告诉他,不管他记起什么,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对我们的未来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路绵心跳一点点平缓,“说得好,”她暗地里松了口气,“这个回答我给你一百零一分,多出来的一分是因为你长得帅。”

厉从善低低笑了,抱着她没再说话,安静得好像全世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两人腻了一会儿,路绵突然哎呀一声,“我把郑袖给落下了,她刚才跟着我跑下楼的。”

厉从善皱眉,“你跑什么,万一从楼梯上摔下来怎么办。”

路绵使劲往他身上靠,“我就是担心你。”

厉从善嘴角不由自主往上翘,搂着她轻轻晃了晃,跟她咬耳朵,“如果你能早点开窍该多好,平白浪费了这么多年。”

路绵恍然大悟,“原来你早就对我图谋不轨。”

厉从善见她到这一刻才明白过来,顿时哭笑不得,他一直以为路绵突然的转变是被他日复一日的坚持所打动,现在看来倒也未必是这个原因。心弦被蓦地勾起又松开,大脑与胸腔同时发生共鸣,他转念之间陡然醍醐灌顶。

刚才还全副武装的一颗心瞬时变得柔软,生出一簇欣喜的火苗,忍不住用嘴唇去碰碰她温热的耳垂,“是,是我一开始就居心不良。”

“开始…”路绵难得扭捏,“一开始是什么时候?”

是二人相识于儿时,还是相伴于少时,或是患难于初时,亦或分离于末时。

厉从善不欲多言,“你自己好好想想。”

路绵犯了难。

“走吧,先去超市,回头你再慢慢想。”厉从善拍拍她脑袋,“我去叫上宋中镛。”

路绵想到刚才宋中镛在阳台上的连环跳,笑着说:“他这人看起来真挺二的,虽然以前宋徽之也不靠谱,可也没像他这样,这算不算青出于蓝胜于蓝。”

厉从善说:“他的本事要也能胜过宋徽之才好。”

路绵想想宋中镛的种种举动,又犯了难,“我估计悬。”

不过聊胜于无。

四人聚齐走出校门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

清风徐来,吹不散天边愁云,不甘就此落幕的夕阳在空中抹上一笔浓烈的瑰丽色彩。

校门口的小超市人满为患,几个人就没进去,沿着马路一直往前走,再过两个十字路口还有家更大的。路绵跟郑袖走在前面,被夕阳洋洋洒洒地镀了层金,周身笼着柔和的光晕,像是下一刻就要在这昏黄的天色下消失在马路尽头。

厉从善心里不踏实,注意力始终放在她身上,一刻不敢放松。

宋中镛觉得今儿算是自己开了眼界,“我说学霸,有必要这么紧迫盯人吗,以路绵这年龄层次的,也不至于在大马路上能走丢了吧?”

风拂过,吹起厉从善几缕额发,施舍他一眼,“嫉妒吧。”他就是喜欢腻着路绵,当然更喜欢路绵腻着他。爱着她,事事紧着她,唯恐有哪儿考虑不周委屈了她,最好是二十四小时吃喝拉撒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能放心。

“靠——”宋中镛一愣,反应过来,“不带这么歧视单身狗的啊,你们这是早恋懂不懂。z大可不提倡一进校门就谈恋爱的。”

厉从善收回视线说,“还是嫉妒吧。”

宋中镛憋了半天,“靠…”这次没什么底气。

前头路绵也在跟郑袖分享自己的小心情,她上辈子没有闺蜜,认识郑袖以后才知道原来女孩子之间的相处原来也可以那么有意思。

“我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他不说,就让我自己想。”路绵又回味了一次,微微带着不可思议,“我原来还以为是我先喜欢的他。”

郑袖有点无语,“真不知道你反射弧怎么长的,大嫂明明表现得这么明显你都没感觉,我们几个看着都替他捉急。”忍不住吐槽,“大嫂不喜欢人多吵闹的地方,但是不管你去哪儿他都陪着,你喜欢的他费尽心思也要替你弄来,你不喜欢的他也不会多看一眼。天天拉着你补课,为的还不是能够两人上同一个学校,不跟你分开?你说说,这要是不算喜欢你,难道还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充实自己?”

路绵听得鼻子有点酸,在她印象中厉从善一直都是这副样子,是她过于习惯而导致的视而不见。回头看他一眼,眼睛胀胀的,心里却很满。

郑袖作为见证人,颇有些皇天不负有心人的慨叹,“要是有谁像大嫂对你一样对我,我肯定自带铺盖跟他走。”

“你想跟宋中镛私奔?”路绵问。

“老大,你这理解能力太有问题了。”郑袖说,“就算宋大钟自愿跟我走,我还嫌弃睡他铺盖长跳蚤呢。”

路绵拉长声音,“哦——这就已经考虑到睡一个铺盖的问题了。”

“不是,”郑袖急了,“我那不…那不就是打个比方嘛。”

路绵眼睛弯了弯,“我还举个栗子呢。”

“老大…”郑袖自觉没法往下延伸这个话题了,幽幽道,“我觉着你跟大嫂好了以后,口才进步了不是一点两点,简直是量变到质变的飞跃。”

路绵一脚跨进超市,“这叫近朱者赤。”

郑袖腹诽,明明是近墨者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