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药捧着热水回来,二话不说将她手上那套男子衣衫丢到一旁,半强迫地与她更衣,笑道:“将军,您穿红色是最好看的。您啊,平日里只是明珠蒙尘,稍作打扮便叫人挪不开眼。不信您一会儿出门试试,碰到三个人,保管有两个要回头看你,剩下那个还是个瞎的。”

穿戴整齐,绞了热帕子擦了脸,又把路绵按在镜前描眉画唇。路绵难得的没有反抗,由她在自己脸上作画,支着下巴昏昏欲睡。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小药收回手,退远了几步看了看,神色满意道:“好了。”

路绵瞌睡将醒,也没往镜子里看自己是个什么模样,站起来就往外走,“晚上买些好酒好肉犒劳犒劳兄弟姐妹们,再包些碎银子发给他们,钱你就从老地方取。”话慢慢吞吞地说着,人已经三步并两步地走远了。

然而还未走出大门口,小药抱着件披肩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将军,夜里风大,您身上还有伤,可别再着了凉。”细心替她系上,又低声说道:“将军,我知道您不容易,二少爷…二少爷他是个好的,您别辜负了人家。”

她说完便跑了,路绵有些怔怔地站在原地,这一幕她虽然经历了两次,只是心境不同,话语入耳入心的感觉便大不一样了。

一时如老僧入定,呆怔许久,才转身出了门。

金乌西坠,残霞满天,街上已挂起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天还未暗,灯还未亮,却已是人山人海。路绵想着时间还早,绕路到宋徽之家门口,本想着能否从他口中探出些什么来,却被门房告知他一早出了门,今儿大概是不会回了。

路绵想他又是去花天酒地了,无奈留了口信,优哉游哉又往城东走去。心里也时刻记着自己还有要务在身,但总归不能像没头苍蝇似得乱飞,到时候乱了章程反倒不好。

宋宅离城东灯市颇远,她走了不一会儿,天色便漆黑一片了,路旁的灯一盏盏点亮,灯火通明得好似白昼般。路绵有些流恋,脚步渐渐放缓,左看右瞧皆是爱不释手。她对大秦本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但是这趟回来,却叫她生出些莫名的伤感。

人群逐渐拥挤,你推我我搡他,路绵不留神险些绊倒,斜刺里突然伸出双手堪堪将她扶稳。

路绵记得这个场景,抬眼一看,果然是那个带着面具的不知名青年。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双眼睛在灯火下熠熠生辉,她垂眸笑笑说:“多谢公子援手。”然而下一刻,便瞧见他挂在腰际的玉珏,蟠螭纹路,玲珑剔透,

青年似是不觉她异样眼光,留下句“姑娘当心些”,便翩然远去了。

路绵陡然回过神,伸长脖子往他离去的方向搜寻,可看来看去也再找不到他的身影。正疑惑不安时,不知从哪儿窜出个人来,猛地一拍她后背。

第51章

路绵转头看见提着老虎灯一脸高深莫测的厉从善时,第一反应先是心虚,下意识有种想在地上扒条缝往里钻的感觉。接着才记起来这个厉从善还未黑化,尚是只温温吞吞的小绵羊,她犹犹豫豫地唤了声,“厉…厉二?”

厉从善默不作声盯着她半晌,突然将灯往她手里一塞,倏地笑了,“辰时都快过了,我等得心急便沿途过来寻你,刚刚你在同谁讲话?”

路绵扯着他往人迹稀少的地方走,“不过是个问路的罢了。”一回头,瞧见厉从善低着头意味不明地看着两人皮肤紧贴之处,忙松开了手,清咳一声说道:“这儿人少安静,咱们说会儿话再去赏灯吧。”

厉从善抬眼看她,眼底有细细碎碎的光晕浮动,洗耳恭听的模样,“你讲。”

不远处便是条小河,三三两两的荷花灯顺着河流而下,承载着众人美好心愿的烛火明明暗暗。一阵疾风又给它们平添几分颠簸,有些个颤颤巍巍的翻了船,烛火扎进冰冷的河水里瞬间就灭了,一腔情意付诸东流水。

路绵看着河灯作沉思状,一时不知道该讲些什么。其实回到这个时间点令她有些束手无策,因为这时候她只晓得打仗,对朝中事情不甚了解。更不认识沈云开,印象中沈相也不过初露锋芒,她该怎么做才能改变沈云开的命运,阻止后事的发生?

厉从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眼底情绪转瞬即逝,他上前一步靠近她,低低问道:“为什么不说话?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心里难安了?”

路绵猛得回神,惊疑不定地看他,“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何曾做过亏心事了?”

“是吗?——”厉从善半眯着眼一笑,又凑近近了些同她讲话,嘴唇险险便要碰上她的耳垂,“绵绵,我说过不愿你为我涉险,可你嘴上答应得好好的,暗地里却一意孤行要回到大秦改变沈云开的结局。如此欺瞒于我,难道还不算是亏心事吗?”

这话语如晴天霹雳在路绵耳旁炸响,她惊得拔脚就想逃,却被厉从善眼疾手快拦腰抱住了。路绵立时如被点了穴道,缩在他怀中做鹌鹑状,细声细气地讲:“你先别生气,我这不是没事儿嘛。”接着又想到个重要问题,急问道,“不过你是怎么过来的?现下你的魂魄离了身体,岂不是正好便宜了沈云开?”

厉从善声音冷冷清清,“我若不来,只你一个人留在大秦,你觉得我能放心的下?至于沈云开,宋爷爷会想着法子让他难以清醒,我就算不在他也占不了便宜。”

路绵还是不放心,“你不该来的,万一…”

“你也知道会有万一。”厉从善冷冷截过她的话语,明明气得心肝脾肺都移了位,面上还是没有半分显山露水,只是揽着她腰的手越发紧了,“万一你出了意外,你可想过我该怎么办?”他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已经晚了,路绵的魂魄已离体,他求了宋青岩半天,宋青岩才松了口答应让他来找她。

厉从善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死也要和她死在一块儿。

路绵并不知道他心里正如同坐过山车般起起伏伏,小声道:“既然都已经来了,就别生气了,不如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我们只有三天的时间。”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刚碰见沈云开了,他怎么会出现在郑州?”

厉从善冷笑一声,“不是说那人是向你问路的?怎么一会儿又变成是沈云开了?”有些事情路绵不晓得,他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想到这里语气越发阴阳怪气,“他来这里还能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我?”路绵不可思议地转回头看他,“不可能,我是受册后才认识的他。”

厉从善更酸了,松了手,转身抱臂看着河灯,很不是滋味道:“你虽是那时候才认识的他,可他却早就认识你了,我早就发现过好几回,他行踪鬼祟地跟着我们。”斜眼睨她,“想来是被我们将军的英勇无双所折服倾倒。”

见路绵一愣一愣的不说话,更是酸气冲天,“怎么,这就喜不自禁了?”

路绵被他绵里带针地扎了几回,醒过神苦笑道:“浑说什么,我只是太过惊讶不敢相信罢了,再者你可别光顾着吃酸捻醋,忘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

“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回去。”厉从善耳廓泛着点儿红,看着她眸光流转,说道:“现在沈家羽翼未丰,还不敢有所动作,眼下沈云开既然自己送上门来,我们不如就去会一会他。”一顿,又酸溜溜道,“反正你在这儿,他也舍不得走。”

路绵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努力将话题扯远,“你觉得有必要和宋徽之通个气吗?”

厉从善理所应当道:“那是自然的,必要时候或许还得借他一臂之力。”接着动作自然地牵起她手,“他现下正在柳家酒肆喝酒,我出来时候叮嘱过他,叫他在那儿等着我们。”

两人自幽暗僻静处重回烟火之地,闹哄哄的氛围扑面而来。

大秦虽说民风开放,但毕竟不同于现代,两人手牵着手走在路上还是引来不少侧目。路绵是从一而终的厚脸皮,厉从善虽玉面带粉,但也没有松开,只将衣袖放下了些盖住两人相交的双手,挡住了旁人暧昧的视线。

路绵提着灯,侧脸与他说话:“宋爷爷说过不可随意更改旁人的命数,我们若是贸贸然把实情告诉宋徽之,会不会有问题?”

厉从善垂眸看她,轻声道:“宋徽之可不是旁人,有他相助,我们的胜算更大。”

话毕转眸看向前方时,突然脚步停了下来。

路绵不知所以地跟着他停下,顺着他视线看去,前边有个带着面具的锦衣公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她一眼认出此人正是沈云开,立马转头看向厉从善。厉从善面无表情地盯着拦路的锦衣公子,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的掌心以示安慰。

锦衣公子取下面具,露出张风流倜傥的面孔,眼下小痣柔情动人,他先朝路绵微微一笑,道:“好巧,又见到姑娘了。”

若不是听了刚才厉从善的一席话,路绵或许还真会以为是巧合,可现在摆明了他是在撩她——路绵很识时务地避开他的视线,低下头,佯装打量手中的花灯。灯是好灯,虎的神态栩栩如生,可她现在觉得还是猫儿灯更适合她一些。

发生的这一幕已经偏离了原本轨道,沈云开提前与二人相识了。

厉从善上前一步将路绵挡在身后,语气硬邦邦冷冰冰道:“你有何事?”

锦衣公子不以为意,仍旧笑得宽和可亲,“在下沈云开,京城人士,郑州花灯闻名天下,故前来一赏。人多拥挤,不巧与朋友们走散了,我们原本约定要去柳家酒肆吃酒,可我现下独自一人,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阁下能否给在下指条明路。”

“柳家酒肆?”厉从善脸色还是不大好看,却没有拒绝他,冷冷道,“这倒是巧了,我们也正要前去柳家酒肆,你就跟着我们罢。”

沈云开喜笑颜开,“如此便麻烦二位了。”

二人行顿时变成三人行,沈云开并未与厉从善并肩,而是走在路绵的另一侧,时不时体贴地替她拨开挤过来的人群。路绵只觉厉从善的眼刀子若有似无地飞过来,立马往他那厢缩了缩,沈云开再是温文尔雅,也令她避如蛇蝎。

灯火通明,黑夜犹如白昼。

行了一段路,沈云开率先打破沉默,垂首认真道:“在下唐突,觉得姑娘甚是眼熟,不知姑娘可是路绵——路大将军?”

套路,满满都是套路。

“沈公子好眼力。”路绵刻意假笑两声,感觉手心被厉从善重重挠了一把,接收到他的怨气,立马又端正表情严肃地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军师——厉从善,不过你既然认得我,那么他的名号想必你也不会陌生。”

沈云开颔首笑道:“的确,厉公子的足智多谋早已闻名天下。”话锋一转,含笑又道,“能够成为路将军的左膀右臂,实乃幸事。”

等的就是这一刻,路绵急中生智作出含羞带怯的模样,几分欣喜几分羞涩道:“沈公子谬赞了,不过世人只知道从善是本将军的军师,却鲜有人晓得其实他还是我的未婚夫。能得夫婿如此,才是我的一大幸事。”

路绵深情意切地抬起眼眸,厉从善恰到好处地回了个脉脉含情的笑。

沈云开明显有些错愕,“在下…在下从未听闻路将军已有婚约在身,皇上…皇上他…”眼神不可思议地看着二人,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不管如何,先断了他的心思总归是没错的。路绵把握这一要点,斟酌着又说道:“这本是家母在世时就定下的婚约,父皇当然也是应允的,只是近年世道又不太平,硝烟四起,既然身处乱世,自然也无心儿女情长,故而鲜少与旁人提起罢了。”

路绵最后说了一句:“不管如何,本将军心里早已视从善为夫君。”

灯火下,沈云开惨白的面色难以掩饰,他沉默着死死盯着路绵,表情古怪,似是不敢相信,又似是不愿相信。

厉从善适时一笑,看着路绵满是纵容道:“你与沈公子说这些琐事做什么,可别扫了他看灯喝酒的兴致。”

路绵这才恍悟,歉然道:“我就是见着沈公子亲切,不知不觉竟扯了这许多无关的事情,还请沈公子不要介意。”

沈云开眼色沉沉,不言不语。

暂且驻足,但见前方写着柳字的灯笼高高挂起,风中酒香扑鼻。

厉从善转而看向他,勾了勾唇角,语气极其和善道:“这便是柳家酒肆了,不知沈公子可还有兴致进去小酌一杯?”

第52章

沈云开自觉失态,微微垂眸敛去眼底情绪,沉声道:“在下忽然记起还有要事在身,怕是不能进去一赏美酒了,多谢二位引路之恩。”

厉从善还装模作样问:“可你那几位友人…?”

沈云开微微抬了抬眼看他,眼里不晓得有多少嫉恨难平,再望向路绵时却已尽数藏入眼底,笑得无比纯良乖觉道:“现时早已过了与他们约定的时辰,我那几个损友又是坐不住的性子,想必也不会安分留在这儿等我,怕是又去别地儿看灯去了。”

路绵也端得稳重大方,微微点了点头道:“正事要紧,沈公子自便。”

沈云开眸色微不可察地黯了黯。

看着他翻飞的衣袂融进夜色之中,厉从善方低了头凑到路绵耳边,细声轻语,“看看,你我不过就是拉拉小手,他便忍不住冲出来了。”沈云开本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但他再怎么心思缜密机关算尽,遇到路绵,总是章法全乱。

路绵没敢接这话,拉着他就往酒肆里走,将话题扯开了去,“快走快走,宋徽之定然等得不耐烦了,到时候又该借这由头讹咱们的银子。”

厉从善最后望了眼沈云开消失的巷子,转身随她而去。

柳家酒肆的名号在郑州是出了名的,据说是柳家百年传下的秘方酿制而成,不少闻名而来的好酒之人天天将酒肆挤得满满当当,若是来得晚了连个下脚地儿也找不着。不过宋徽之与现任柳家当家的柳三娘交好,柳三娘还特地僻了间包厢专供宋徽之喝酒待客,这两人交情到底好到什么程度,便可从此显而易见了。

两人还在门口的时候,早有眼尖的小二去禀告了当家的,故而一进门,柳三娘便笑盈盈地迎了上来,机灵的美目先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笑意更深,“今日路将军与厉军师看起来倒与平日不大相同,可是有什么喜事?”

路绵笑道:“柳娘子可是与宋大人处得久了,竟学会看人面相了?”

柳三娘笑人不成反被调侃,羞得俏脸一红,啐了口道:“将军您一个姑娘家,越发没个正经。”领着他们往楼上包厢走,又不知想到些什么,吃吃笑,“厉军师可要趁早管教管教,若不然,将来苦的还是您自个儿。”

厉从善回了一笑并不言语,但任谁都能看出他眼角眉梢春风和煦。

说说笑笑,不多时到了包厢门口,一推门满鼻子的醉人酒气。柳三娘瞧见醉醺醺趴在桌上的宋徽之,立时柳眉倒竖,冲过去拧他耳朵,“不是叫你等将军军师到了再一同饮酒?!”她转而晃了晃桌上空瓶,心痛道:“这可是我藏了十年的珍珠酿!”

她吼完一通,也不管宋徽之整个人快瘫倒在地,拿着空瓶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厉从善走过去将他扶起,拍拍他脸狐疑道:“真醉了?”

路绵关上房门,凑过去打量了两眼不省人事的宋徽之,想了想,捏紧一拳头就往他肚腹处招呼。果不其然宋徽之立时睁开眼,整个人一缩一闪,完美避开了虎虎生风的拳势,拱着手涎着笑讨饶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厉从善拎着他后领将他甩到一旁椅凳上,慢条斯理道:“原来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宋徽之站起身整理整理衣襟,混不吝的模样,“您二位姗姗来迟,我等得昏昏欲睡,本想小酌两杯醒醒神,怎料一不留神就喝多了。”他一撩衣袍在厉从善对面坐下,看看二人,再翻着白眼儿掐了掐手指,意味深长道:“哟,二位,稀客啊——”

路绵与厉从善面面相觑,莫非他算出来了?

“你二人也不必惊讶,从前发生了什么,现在发生了什么,以后要发生什么,我通通晓得。”宋徽之面若桃李,眯着凤目,摇头晃脑地扮风流神棍,“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什么妖魅精怪都逃不过我的眼。”

紧接着,二人就被他的问题惊吓一跳,“怎么样,那个世界是不是要比这儿有趣多了?”

“先不聊闲话。”厉从善说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怎么会算不出沈云开会对绵绵贼心不死,更甚至于想要害死我将我取而代之?”他食指曲起扣扣桌案,眯着眼盯他,“你这般神通广大,不如说说看有什么办法能够帮我们摆脱他。”

“智者亦有百密一疏,你怎可怪我!”宋徽之强词夺理了一句,又洋洋得意说道,“我算到你们会回来找我,当然也准备好了法子帮你们。”

路绵问道:“什么法子?”

宋徽之示意二人靠近,神秘兮兮道:“第一,路将军必须得先绝了沈云开的念头;第二,沈相如今虽蠢蠢欲动,但还不敢有大动作,何不在他未得势之前——”他停顿下来,吊着眼角恶狠狠的,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厉从善险些没控制住脾气,一掌把他脸给拍出去,“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你觉得用这三天能够除掉一个当朝宰相?你以为沈云开是吃素的?”

宋徽之哦了一声,竖起一指,又装腔作势道:“鄙人还有一计,不如就对沈云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劝服他爹别动什么歪脑筋。只要他爹不作死,沈家上下就不会死,沈云开也就不会变成厉鬼,追着你们千百年不肯放。”

“还是不行,”路绵摇摇头,“宋爷爷讲过不能改变旁人的命运轨迹,沈相造反这件事不能改变,否则就是篡改历史。”

宋徽之愣了下,“宋爷爷是谁?”

路绵道:“你宋家后人。”

宋徽之登时一脸被占了便宜的表情,摸着下巴想了想,苦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如你们说说有什么好办法?”

路绵冥思苦想片刻,拧着眉嘀咕道:“如果沈云开不是沈相的儿子,又没有参与谋反一事,那么是不是就不会受牵连了?”说完又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了,揉揉脑袋,转头问道,“你记不记得当年你把沈云开的魂魄锁在画中,他为何过了千百年还没有魂飞魄散?为何还能从画里出来?”

“这简直就是我人生一大耻辱!”一提起这个宋徽之就气得不行,“我明明下了咒术,不消十二个时辰他就会在画中灰飞烟灭,哪想到最后竟被他逃了过去,还将画卷当成了养魂之地,这么多年都没能死透!”

路绵看着他,心生疑惑,犹豫着问:“宋徽之,你该不会…是重生的吧?”否则就算他神机妙算,前因后果也不可能了解地这么清楚。

宋徽之尴尬笑笑,“路将军好眼力。”

厉从善冷哼一声道:“宋大人何不将实情一一说个清楚明白,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藏着掖着又有什么意思?”

路绵闻言,越发盯紧他看,就等着他说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真相来。

宋徽之脸上笑意渐隐,他站起来将窗推开一道缝,难得正经的语气道:“我说出来,或许你们很难相信,不,或许…或许你们无法接受。”他转身靠在窗边,从窗户缝灌进来的冷风吹起他的发带,发丝亦随风轻轻拂动。

厉从善只觉好笑,“你觉得我们以我们现在的经历,还有什么是无法接受的?”

宋徽之原本也没想瞒他们,便低声道来:“其实算来,我已经重生了三十八次,每一次寿终正寝后都会重新回到与你们初识那一年。一开始我还觉得奇怪,为何我不能像常人一般重入轮回,而是永远重复自己的人生。一直到第十次重生,我才猜到了其中缘由。”

“难不成是因为我们?”路绵心头猛跳,“因为你违逆天意救了我们,所以老天罚你不得入轮回?”

“不是这样。”宋徽之叹了口气,道,“每一次的这时候,我都会遇到从那个世界回来的你们,但是每一次你们都没法顺利回到那里。三天之后你们的魂魄就会被原体内魂魄吞并,而我又会在你们死后将你们的魂魄送去那个世界,如此因果循环,无休无止。”

“老天并不是怪我救了你们,而是要我再救你们一回。我想过无数个办法,甚至想过改变你二人的命运,让你们最后能够免于一死…可是都没能成功。所以我猜想,或许关键就在这三天,这三天若成了,我就能解开这死结。”

一番话路绵听得感慨不已,歉然道:“没想到我二人竟将你拖累至此,真是对不住。”

“你可别觉得对不住我。”宋徽之倒是看得很开,笑得看不见眉眼,一挥手潇洒道,“其实还有个秘密没告诉你们,我原是天上紫微大帝,如今不过是下凡历练来了,命格如何都是司命那臭老儿编排的。所以要说对不住我的,他必须是头一位。”

路绵因他顽笑话散了些愁绪,“神仙能混成你这样儿,也算是倒霉透顶。”

沉默许久的厉从善,这时开口低声道:“既然找不着办法能让沈云开活下去,若是能找到他为何不会魂飞魄散的原因…”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宋徽之,眼底杀机毕现。

第53章

宋徽之明白厉从善的意思,并且他也呈支持态度,毕竟他作为宋家人,平时可以兼职算算卦卜卜运,到最后还是得尽一尽斩妖除魔的本职。但是路绵就说不准了,他眼角余光不确定地游移过去,沈云开到底还是救过她一命。

厉从善捕捉到这一细节,敏锐地转头问路绵:“怎么回事?”

路绵垂眼挣扎犹豫,终于还是决定将往事倾吐而出,“沈云开他曾救过我的性命。”她翻出刻意遗忘在角落的记忆,“那时候我将从沈家探得的密保呈于父皇,坏了沈相的大事,沈相得知是我暗地通风报信之后,大发雷霆想要将我毒死。父皇自是为了所谓大局不理会我的生死,反正我死了,他还有其他女儿可以嫁给沈云开。”

“是沈云开救了我替我解毒,但我还是没能熬过大婚,最后还是死在沈相手里。”

路绵惴惴,她还是隐去其中过程,只简单陈述道:沈相给她服食的是类似芙蓉膏的毒品,分量逐日递增慢慢上瘾,渐渐磨去人的心智,最后毒发而亡。是沈云开将她救出来替她解毒,虽然她也因此变得形销骨立,但好歹是捡回了一命。

厉从善手微微颤抖,他忽然想到自己死去的那一日,他拼死都想进去救她,却还是寡不敌众死在殿前。一剑贯胸却未即刻毙命,他透过血泪模糊的眼看向前方紧闭的殿门,悔的是不该一走了之,绝望的是到死见不了她最后一面。

再活过来以后,他也时刻告诫自己,这种绝望的滋味不能再尝第二遍。

路绵见厉从善脸上表情几近崩溃,担心他又会迁怒自己,握了他的手低声道:“都过去了,沈云开对我有恩,若有可能,还是让他平安走完这一生吧。”

厉从善心中冷笑连连,沈家狼子野心,沈云开未必会承她这个情。侧头悄悄递于宋徽之一个眼色,竭力控制着情绪,说道:“好,以前的账暂且不算。徽之,先弄清楚前几回我们为何没能回去,然后再好好查一查沈云开身上的秘密。”

他伸手将呐呐无言的路绵揽入怀中,心里分明是恨极了,可语气里却丁点儿听不出异样,慢条斯理地讲:“若能救,便救他一回;若救不了,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

路绵在他怀里点点头,闷声道:“这样是最好不过。”她虽念着几分恩情,可如果沈云开的存在会威胁到厉从善的性命,她的选择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可她却没瞧见,厉从善脸上的表情并不像他嘴上说的那般宽宏大度,阴沉沉黑压压,如同暴风雨前天地为之变色。他佯装无事地讲完这些,视线便直勾勾望住宋徽之,眼底的情绪再掩饰不住,坦坦荡荡一览无余。

宋徽之瞬间领悟,这不仅是要沈云开的命,更是想叫他永世不得超生了。摸着下巴,咂咂嘴,暗叹一声好个口是心非的奸猾军师。

“说到你们为何三番四次不能成功回到那里,我倒有些线索。”宋徽之背着手来回踱步,“一到关键时候,就有敌方力量在暗地里搞小动作做干扰,你们那个宋…功力不够,没法跟它抵抗,我又不能插手,所以才没能够把你们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