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别去了。”

“真的?”

“真的。”

“妈,你真好。”从来没有过的作为亲生女儿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那你周末闲着也没事就去相亲吧,我给你地址电话,去,拿个笔记下来。”

九条再度无语,终究还不是亲的。“妈,我一定是你从马路边捡来的。”

“对啊。”

“那怎么不把我交给警察叔叔手里边呢。”

她妈稳坐泰山:“你喜欢警察啊,你二姨昨天刚说要给你相个警察,是市公安局的,我以为你肯定不中意还把人家给挡回去了,要不再问问。”

九条默默无语两行泪,“妈,别麻烦了,我去见龙海还不成嘛。”

撂了电话,下一个是莫西西。

九条恶人先发话:“哎呀,塔罗号还真是宏伟壮观啊。你没去真可惜,上面有成群结队的璀璨青年,他们举止优雅,美丽动人。”

隔着无线电波她听到了莫西西心碎的声音:“你的良心呢,良心被大浪淘沙了啊。”

她刚才也想这么跟她妈说来着,可是胆量不够,受到的憋屈一瞬间缓释许多,感觉很良好。“好啦,我明天带你去参观烈士陵园啊,里面也躺着成群结队的优秀青年,他们从容不迫,勇猛善战。”

莫西西那头忽然没了声音,九条以为断线了,喂了半天,莫西西才又开腔:“九条,我刚才喝水呢。”

“哦,现在呢?”

“被水喝了。”

“…”

莫西西重新调整了心态,热切的问:“那头龙王怎么样?”

九条认真的想了想,她好像还真没有在心里给龙海打过分,“大约不算坏。”

莫西西帮她理清思路:“长得怎么样?”

“长得还不错,挺方正的一张脸,眼睛很有威慑力。”

“身材怎么样?有缺陷吗?”

“隔着衣服看,身材不算坏,可是一般男人隔着衣服看都看不出来缺陷吧。”

“废话,一般男人脱了衣服还是看不出缺陷,具体缺陷得脱了裤子看。”

“你就色吧,你将来嫁给大卫得了。”

“哎,还没问完呢,别跑题。人品怎么样?”

“人品不好说,经商的好不出圈圈,不过挺讲文明懂礼貌的。”

莫西西面抽:“还五讲四美三热爱呢,让你去相亲又不是让你去评三好学生。”

九条觉得这个定义很独到:“下次吧。”

“你还相啊。”

“不相了,下周要约会啊。”她想起来就头大,“西西,救命!”

“救什么命?你是不是又做丢人事啦。”

九条纳闷,怎么身边都是人精呢。

跟莫西西聊了一大通,人生的志气又被找回来了。再翻翻手机,里面夹了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打了还不止一次。

她拨回去,礼貌的讲:“您好,我是方妙言,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接到电话,您找我有事吗?”

那边先是一愣才开口:“方小姐,我是龙海,下船的时候打电话给你本来是想送你回家的,结果没联系上。”

他的声音透过电话愈加的温润动听,九条有点脸红心跳:“真不好意思。”

龙海仿佛是在笑:“没关系。那下周六再见了。”

“那回见。”九条觉得这个人好是好,就是独断了点,也不再问问她本人同不同意。可是就算不同意能怎么办,她也得有那个背叛老娘的胆识啊。

“哦。”龙海想起来了什么又补了一句:“这是我的手机号,我以为伯母告诉过你。现在你记下来吧,倒时候万一有状况也好联系。”

怪不得他刚才愣了一下呢,这人王子病啊。

九条是个不怎么有心肺的人,周末出去吹了吹海风使得一整周心情都很愉悦,把其中乌七杂八的人物以及事件统统忘却,只选择性记忆了海景房。心情好,做事情都顺利,直到周五的时候遇上大规模的滑铁卢,一滑到底,让她觉得做人还是不能快乐得太高调。

那天早晨一进实验室先被告知她养的那盆人见人赞的细菌因昨晚恒温箱的灵异故障死绝了。她心痛得直想撞墙,走的时候还趴在温箱前逮谁跟谁夸耀,你看我家细菌多漂亮,那么多荧点,好像刚脱产的妈妈指着摇篮幸福的讲“这孩子长得像父亲”。谁成想只一个晚上的时间就物是人非,一个活口都没剩下,你说你是细菌唉,你都是细菌了还对环境要求那么严格做什么啊,挺一挺不就过去了,你活着的时候就只有我待见你,你这一死连我也不能待见了,何必呢。

为此郁闷了整整一天,结果临收工回家的时候又传来噩耗,被寄予厚望的那只小白鼠突然四脚朝天歇菜了,紧紧张张的加班分析了三个小时,未果,剖开来愕然发现死因竟是段小铁丝。师兄安慰她说:“别跟它一般见识了,大约是觉得做老鼠不顺利于是决定自杀重新投胎去了。”九条当时很无语,对着老鼠尸体吊丧,你早晚也得是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何不在死之前做点善事积点德呢,偏偏要死得这样拒不配合,你这一死我前面近一个月的工作都白费了,你的那些同伴也白吃了一个月的苦,实在太没有鼠品了。诅咒你投胎还继续做老鼠,不对,做细菌算了,这样咱俩再次见面的机会还能快点来,到时候折磨不死你丫。

然后好不容易拖着比伏尔加纤夫还沉重的步伐饿着肚子回到家准备埋头大睡的时候,更大的打击又迎面扑来——朱宁同学和准丈夫齐放分手了。而她必须在友情的照耀下即可起驾九溪天片刻不得延误。九条的心脏瞬间被停电,怎么所有倒霉的事情都赶在一天发生了呢,难道说倒霉的事情也分淡旺季的?她已经因为实验室的那两件接踵而至的丧事打击得疲惫不堪了,保守估计暂时没力气应付朱宁的难过。况且他们俩闹分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不太想去,于是说话的语气有点二。结果莫西西直接跟她翻脸,说她不仗义,不来就算,组织决定把她踢出。

九条一边拿凉水洗脸,一边苦闷的想:莫非继细菌,白鼠之后下一个需要去投胎的实验室成员就是我?你们再等等,咱赶一拨当三胞胎算了。一咬牙,随便换了套衣服就下楼去拦车。到九溪天的时候里面已经热得开锅了,昏天黑地天的,人们跟下水道的老鼠似的挤在一起,这么恶俗一酒吧也不知道莫西西怎么会喜欢这种地方,还好是在包厢。

进去的时候朱宁正在歇斯底里的唱《太委屈》,满脸都是憔悴的痕迹,那一刻九条有点想哭。朱宁和齐放都是她的高中同学,一路走来挺不容易,她以为他们俩会这么一直在一起,结婚,生孩子,老去,死去。他们之间有着无数的问题,却从来没想过他们俩会认真的谈分手,这样看来,很像是真的。

九条坐过去,莫西西不理她,她又蹭了蹭,莫西西还是不理她。好在徐玉洁是个好脾气,拉着她讲前情提要。说是齐放跟他们公司里刚来不到半年的小姑娘好上了,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九条一愣:“不会那么狗血吧,这是莫西西编的剧情么?那丫头是谁,叫什么名字!”

莫西西白眼她:“你想干嘛?”

九条咬牙切齿:“扎她稻草人。”

朱宁放下麦克风,回了一个萧瑟的眸:“杜紫荇。”

九条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叫什么?”

莫西西推她:“九条你还嫌不够乱。”

没想到,朱宁开口回她,一字一顿:“杜、紫、荇。”满腔恨意,字字含血。

九条一歪脖子:“肚子行?她那肚子还真行!”她说完,有点冷场,四个人都没动静,屋子就那么巴掌大点儿地方,九条想找条缝钻进去躲都没条件,挺好一笑话这个时刻谁都笑不出来。

然后朱宁就笑了:“取名字是挺重要的,当初我跟齐放谈了四年恋爱,才谈到床上去。他们从认识到今天还不到半年,孩子都怀上俩月了。人家那肚子是真行。”没人敢接话,觉得看她笑的挺难受的。九条一把就把她抱怀里了:“别这么想,咱家徐玉洁那名字冰清玉洁的,不也嫁人滚床单了么,现在孩子也两岁了。”

莫西西真想吐一口鲜血出来,你说你不会哄人就不要哄了,你怎么不举例说你叫方妙言呢。唉。

朱宁趴在她肩膀上不说话。九条慢慢拍着她后背:“宁宁,至少他还活着,你能恨他。”

莫西西觉得九条的声音特虚幻,低下头把他们俩都揽过来:“没事了,都没事了。”

那天晚上四个人都喝得有点过,晕乎乎的往外走。九条正遛墙边呢,就听见有人喊:“晓川,这不是你那漂亮妹妹么?”

第七章

任晓川闻声从一群人里面探了半个身子出来,斜前方那个因为喝了酒使得面如朝霞染唇如胭脂红的女人不是方妙言这世上还能有谁是方妙言。每次到了他急需离场道具的关键时刻她都能自觉自主的站在马路边等着认领,简直就是新时代的田螺姑娘啊,这个冒然涌现的念头让任晓川十成十的感动了。大步跨到九条面前捉住她的肩膀动情的唤了一声:“二妞啊。”叫得跟失散多年的老相好似的,估计当年贾宝玉重逢史湘云也不过就是这么激动的一嗓子。

九条当然也没含糊,大眼睛诧异的一瞪转而幸福的一眯,歪着脑袋嘿嘿直乐:“小三!”

这会她竟然把他认出来了,任晓川不知道此时此刻是否需要放鞭炮庆祝一把,别的不说,至少他成功的混成脸熟了,多么可喜可贺。高兴的揽过摇摇欲坠的九条跟兄弟们告别:“我先送我妹妹回家啊。”

可是兄弟们这回变聪明了,一个个摆手不肯放。有人负责装大灰狼:“别啊,都碰上两次了,先把妹妹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

三杯挠了挠额前的碎发,勉强皱眉介绍说:“这是我们家邻居二妞,这是我朋友吴鹏。”他没指望九条能有反应,事实上他最希望她没有反应,只要继续醉醺醺的倚着他装死他们俩就能成功的脱身。可是,人家九条偏不,偏要坏了他的如意算盘,她非得壮烈一把才肯乖乖的牺牲,低着头抚着坠下来的刘海,笑眯眯的冲着人家兴奋的叫:“二哥。”

吴鹏听了直乐,面向着三杯笑得极端暧昧不明:“这妹妹真聪明嘿。”

三杯无奈:“你看她都醉的不行了,我们先走了成么,改天再介绍吧。”

有人拦着不放:“已经开了头了,别半途而废啊,就今天吧。”

三杯心里强烈的质疑,自己明明是个挺好的东西,什么时候认识这群狐朋狗友的呢。黑着脸一口气介绍全了:“这是张三,这是李四,这是韩五,这是孟六。”

九条二话没说,配合着他按照循序含笑点头,一个一个叫过去:“二哥,二哥,…”顺带着插播了个满足的酒嗝儿,继续,“二哥!”

三杯的嘴角快要抽搐得没知觉了,果然她醉了逮谁都叫二哥,感情这是二哥集中营啊。他嘿嘿着:“二哥们,能放我们走了吗?”

朋友们都很快乐,热情的告别:“二妞,下次见啊。”

得了通行许可的任晓川拉扯着她刚走了两步,九条便毫无前兆的仰起头含情脉脉的看着他。她的眼睛很大,离得近了感觉更大,像十五的月亮,又圆又亮,里面没有世俗,没有纷扰,如稀世墨玉,纯洁无瑕。视线对上的那个瞬间三杯觉得自己的魂魄要被摄去沉溺在她眼睛的清潭里,不可自拔。

移不开目,迈不了步。他低下头轻声问:“嗯,怎么了?”呢喃的像是哄情人,讲情话,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很肉麻。

九条深吸了一口气,收起迷茫的目光,十分理智的批注:“小三,你交友不慎啊。”

三杯被冷水一瓢劈头淋下,自作多情的主总是活该遍体鳞伤。收魂入体,闷闷的顶了一句:“我觉得他们挺好。”

九条一甩脖子,壮怀激烈:“好个毛好,一个个都被叫成老二了还美滋滋着呢,能好到哪去。”

任晓川灵敏的回了个头,果然他的兄弟们还没走远,明显都是一脸的阴云,杀气腾腾的看着他。那一刻三杯听到了自己精神崩盘的声音,比沪深指数崩溃得还要大发,如果天上掉的馅饼能砸得死人的话,他一定就是那个身先士卒的冤死鬼。如果免费的道具就是这般惹祸上身的话,他宁肯酒过三巡之后在酒桌下面干打滚。三杯在心里很小声的怨念:“九条哇,你就是女神中的衰神,豪华邮轮里的泰坦尼克号啊。”

好不容易像夹尾巴一样夹着她逃窜到了酒吧门口,正碰上莫西西折身回来寻人。她一愣,冲着他们俩半脸漠然半脸震惊的高叫:“你们!”

三杯被吓得心肝乱颤抖,双手一撒,“还给你。”我把她还给你还不成嘛。

莫西西平时插白大褂插习惯了,有事没事都喜欢插个口袋,一时间来不及抽出手来扶住九条,眼看着她就要扑倒下去,三杯只得再弯腰把她揽回怀里。那感觉就好像是某些无聊人士手里握着拖把充当二郎神,闲来无事放放手,再抓抓紧。

莫西西神色凝重的问:“九条跟我说起过你,任晓川是吧,我能信任你吗?”

三杯突觉压力很大,信任什么啊?

莫西西也不等他回话,自顾自托孤:“我家九条就拜托你了。”抬手指了指远处抱着电线杆的朱宁,“我还要照顾另外一个,你帮我把九条送家里就行,她家住哪你知道吧,就是拍星战前传那地儿。”

三杯面容扭曲,没听说她家住好莱坞啊。“住址我知道。”又看了看她指的方向,和声和气的问,“你们行吗?需要帮忙吗?”

莫西西大度的一挥手:“算了,那位现在看见个公的就想灭口,不能害了你。你帮我把九条送回去我就万分感激了。”

当时三杯觉得莫西西挺客气,跟九条比起来她朋友可真是懂事得多。他今天本来做好三杯倒的准备并没有开车来,打车送个人能有多难。可事实证明,凡事和方妙言扯上关系的,就没有最难只有更难,全等着他任晓川勇攀苦难世界的最高峰。

九条坐在车上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恶心想吐。三杯一直在精神上鼓励她:“再忍一忍啊,就快到了,再拐一个弯儿。”

几次想吐出来,为了那个弯儿,九条忍住了。可是转了弯以后,他再开口还是那句台词:“再忍一忍啊,就快到了,再拐一个弯儿。”三杯就像是一台运转正常的复读机,一遍一遍重复着同样一句话。

九条埋怨:“你别再拐弯儿了行吗,我的胃都跟着你山路十八弯了。”她刚说完,完全不给三杯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一张嘴准确无误的吐了整整一车一点都没飘到窗外去。

任晓川赶紧叫司机停车,扶着她到路边去吐个痛快,间歇走回去付车费。好心的给了计价表上三倍的钱,那司机却颇不领情,怒视了他一眼才扬长而去,好像她吐到车上都是因为他那个“拐个弯儿”给拐出来的。三杯捶胸,明明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凭空飞来那么大的包袱砸在肩膀上,他找谁瞪眼去啊。许文迪常说,人要是倒霉,躺在床上也挨枪。

命运就是这么捉弄潦倒人士的,杜甫就是那么悲催的死在草船上的。他们俩个如此狼狈的样子站在路边如何也拦不到车了,好不容易拦到一辆,当人家看到九条那一张随时能吐出五脏六腑来的死人脸时就撒丫子跑了。

所幸不算太远,的的确确只剩下最后一个弯了,九条就在胜利的曙光照耀下功亏一篑。万般无奈的三杯只得把她背起来艰难的往前走,心里嘲笑自己,这才是真正的背着衰神行路啊,关键还把衰神的布袋挂在了脖子上,现在的自己一定很是狼狈。他故意生气的哀嚎:“你怎么这么沉!”

九条把脑袋埋在他脖颈间,仿佛完全没理解到重点,嘤嘤的回话说:“因为装着心事。”

三杯笑她:“你倒是说说看,你那心事能有多沉?”

她轻轻环着他的肩膀,问:“你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的精子要成人,你拦得住吗?”

三杯搞不清楚状况:“什么叫他的精子要成人?谁啊?”

九条不满的使劲揪他耳朵:“我就问你,拦不拦得住!”

三杯只得放弃可怜的好奇:“拦不住,拦不住。”

九条满意了,放开手吸吸鼻子又唠叨:“你应该庆幸才对,他早就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十八岁的齐放了,他早就不是你记忆中那么单纯了,你守着这些无聊的坚持根本就没意义,你也回不去他也回不去。我知道你就是不服气,其实你早就不爱他了,你爱的纯粹是这八年的时光,你觉得他耽误你的青春了,你觉得他背叛你了,咽不下这口气。宁宁,咱得往好处想,你们没结婚,你的历史大大的清白。你的将来有的是璀璨的八年呢,青春正好找谁不行,不要固执到守了十六年后再来撒这个手,到时候你人老珠黄就晚了。腐坏的男人和腐坏的食物一样,只有更坏没有转圜,今天冒出来一个肚子行,没准明天蹦出来个子宫行,后天指不定是什么行呢,恶心不死你的,趁早想开了放手,未来的日子让三来诛三,和你不相干。你咬咬牙没准能活出十个八年出来,可是你再怎么努力活十个十六年都够呛。你已经被滥男人耽误那么久了,别再被他继续耽误下去了,赶紧给我清醒过来,拍拍屁股到马路上寻找新的雄性动物去。”

清醒?你一个醉鬼在这叫谁清醒呢?任晓川心底无力,他大致明白了那个抱电线杆的女人遇到的不幸。可是有九条这么安慰人的么,咬咬牙能活八十年?到八十岁的时候有牙就不错了,咬什么去啊。

三杯用力把她向上方掂了掂,两个人都调整了最佳姿势。她还是把头埋在他的脖子上,呼出来的气有些暖,有些回旋的酒气,还有那么一点香。他啧啧的说:“九条,我发现你真的不傻,你挺聪明。”

九条来劲了,差点在他背上现场表演鲤鱼打挺,又伸手揪他耳朵:“你告诉我,聪明有什么用?!”

三杯想撒手出来拯救耳朵,可是一撒手她就往下掉,连带着揪着他的耳朵往下掉,那感觉仿佛右耳就快不是他的了,疼得火辣辣的,像是在燃烧。只好勉强维持着一个不算太疼的位置迁就她:“不聪明,你一点都不聪明,行了吧。”衰神姑奶奶。

九条撅嘴拉开他的领子往他脖颈里哈了口酒气:“你知道吗?就是因为我不傻,所以是谁把温箱关的电,是谁弄死我的老鼠,我都心里都清楚。可是你说,聪明有什么用,聪明就只会聪明累,做得再小心也防不住有些人的变态,还不如不清楚的好。清楚了以后做事情要顾虑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提防乱七八糟的人,和那些人相处起来特别累,特别别扭,一个屋檐下,不能交恶,也不想去交好。”她停了停,像是有点呜咽的声音,“妈,我累。”

三杯不说话,任她揪着耳朵,随她去吧,反正已经疼到不算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并且都占了她的便宜了,就不计较那么多,虽然,她要是叫“爸”那个便宜才算占得天时地利。他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想些什么,终于明白九条不是傻姑娘,只是喜欢装傻而已,她装傻,是因为她累。想安慰她,可是能够给醉鬼安慰的就只有实实在在的陪伴吧,只有寂寞的人才会借酒消愁。在这样没有星光也没有月亮的夜晚,浅风微凉,一身酒气的你,和被你吐了一身臭气的我,算是彼此慰藉么?还是,臭味相投?

送她到家的时候,他按了许久的门铃,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预谋见到她妈妈需要如何解释,云云,都在九条的一句鄙视里失去意义。

她趴在他背上穷得瑟:“你傻啊,按什么门铃呢。这是我家,我一个人的家。”有些二十六岁的女人孩子都能自己上网聊天了,喝醉了的九条还觉得自己有个窝是顶光宗耀祖的事情。人生百态。

三杯心凉的感叹命运的捉弄,苍天怎么就能对他这般冷绝呢,自己是偷吃了王母的蟠桃还是打翻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啊,为何要遭此消遣。他想不明白,生气的把她放下来,结果她自己站都站不稳。他只得好脾气的使出高难度的动作,一只手把她按在怀里为防止她下滑膝盖还得帮忙,另一只手拉包的拉链嘴叼着包的边缘,另外的脚负责支撑两个身体的重量,简直算是全身总动员。好不容易把钥匙翻出来将门打开了,满头大汗的他看着怀里睡得正香的九条,严重怀疑自己上辈子没准是烈士,为了革命的胜利,头可破血可流,炸药包不能丢。唉,孽缘。

进门后三杯找到电灯开关,拖着她朝向沙发的位置走过去,像放水晶棺材似的小心谨慎的把她横置在上面。才挺直腰杆做人,注意看了一下屋子,挺干净,纤尘不染。他看到九条的第一眼还以为她是个生活邋遢的人,一个女人在酒吧醉得七荤八素的还没有带手包,这样一看完全颠覆了印象。爱装傻的九条同志,兴许那些没心没肺也不过是神来的一笔,用来让自己心安理得的。

他到厨房接了杯水喝,寻思着是不是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像上次把她抛尸在宾馆里一样。转念一想,大家好歹是认识了,不如好人做到底,看她也是个爱干净的人。

把洗澡水放了,用力把她拍醒,“喂,去洗澡。”

九条摇摇晃晃的坐起来就开始解扣子,三杯一惊,大叫着:“你这女人疯啦!”愤怒的把她拉起来踢进浴室。关上门后里面没了动静,又担心她会不会出事了,敲门问:“你还活着吗,不会被淹死了吧”。

半晌,九条回他:“这么浅的水养王八都不够,你想淹死我,没门。”

三杯背靠着门悻悻然:“你确信你是坐在浴缸里不是栽在马桶里?”

然后又没了动静,过了许久许久,三杯都萌生了冲进去救人的念头了,九条才摇晃着出来,裹着大浴巾活色生香。小三大声咽了口水,万幸她是醉着的,万幸。搀扶着老佛爷入了卧室,帮她盖好被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方妙言的脸很小,皮肤白皙,五官显得十分精致。三杯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的观察过她,所以慢慢有点脸红。她睫毛纤长而细密,安静的覆着像休眠的翅膀微微的颤动,之前就注意过她的睫毛,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九条的窗帘应该算作天鹅绒类。相亲前姑姑介绍说,那姑娘柳叶眉瓜子脸,漂亮着呢。果然,是挺漂亮的。

三杯准备离开的时候,帮她又掖了掖被角,轻声说:“再见方妙言。”九条像是被咒语唤醒的恶灵,张开眼睛甩了胳膊过来拉住他,脸上是认真的表情:“我脾气不好,会跟别人拍桌子瞪眼。我没有耐心,等人从来不肯超过五分钟。我还不会讲笑话,莫西西常嫌我冷场。我对未来没计划,生活总是乱糟糟的。而且,我的胸部很小,正反面区别不大。你确定,真的要跟我约会吗?”

啊?“九条!你醒醒!醒醒啊!”

她显然没有被他的声嘶力竭唤醒,倒头又睡了,途中无数次梦话,无数次九阴白骨爪,片刻没有消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熟的。早晨起来像被陆判换过实木脑袋,左右觉得不是自己的,疼得她不想要了。起身下床去喝水,一不小心踩到了只活物。任晓川迷离的睁开眼睛:“你能注意点吗?”

九条迅速跳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丝合缝,同时厉声尖叫:“你怎么会在这!!”又往四周看了看,确实是自己的家,没错啊。

三杯猜测自己的心肝早晚要在她摧枯拉朽的狮吼功里灰飞烟灭,半天纳不过闷来。两个人大眼瞪大眼,她的目光仇视,他的目光惆怅。最后三杯干咳嗽了一声,平心静气的把昨天遭遇的种种不幸言简意赅的解释了一遍,还不忘声泪控诉她是多么的需要减肥。最后的留宿是因为被她死死握住手腕没法脱身,只好在床下将就了一晚。

九条大约想起来了些片段,不好意思的咕哝了一声:“麻烦你把我背回来。”低下头,坐在那里有点无所适从,“那个,你能出去一下让我换个衣服吗?”

“行,太行了!”他几乎高兴到泪奔,苍天终于开眼了,魔鬼终于放人了,普天同庆啊。

她像打仗一样风风火火的洗漱了一下,换好衣服走出客厅对着三杯尴尬的笑笑,有些事情需要解决:“那个,昨天…”

他歪着脑袋问:“你打算对我负责么?”

九条眼睛瞪得像铜铃,耳朵竖得像天线,撕裂的问:“什么?”

他一脸中国式小媳妇的微笑:“就是,那个,那个啊。”

九条瞬间定格在风中,难道昨晚她霸王硬上弓了?忐忑不安的问:“你,你就没反抗一下?”

“我躲不开啊。”

“不,不对呀,吃亏的应该是我吧。”

“可是你很粗鲁啊。”

“…”

“这样吧,要么洗干净了还给我,要么帮我买条新的,你选吧。”

“啊?你说什么?”

“我裤子被你吐脏了,你不该负责啊?”

九条磨刀:“任晓川!”

三杯笑得很温和:“好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嗯。”

站在门口握着门把,他低头摸了摸鼻子,又舔了舔嘴唇,像是做着伟大的思想斗争:“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不如我们约会…”

“啊!”九条见鬼了。

“怎么了?”三杯也见鬼了。

“约会!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吧。”

“再见,再见!”

被轰出门的任晓川瞬间感受到了人生的悲凉,她不能这么残忍的对待恩人吧,历经千难万险才把她背回来的啊。简直就是再生父母,怎么能这么无情呢。莫非我说错话了?任晓川低头看了看手背上的伤,是一条她不经意挠出的长长的红线,淤了血,碰一下有点疼。他的心里也有一条她不经意间挠出的痕迹,痒痒的又隐隐酸涩,她说 “你的将来还有的是八年呢,你不要固执到守了十六年后再来撒这个手”。他爱了许文茜有多少年了呢,保守估计十年不止了,从十六岁开始,心里想的念的盼望的全都是她,都是那个遥远的美好的却伸手不及的青梅姐姐。他还能有多少个十年用来继续这样一段无疾而终呢。需要撒手的是他,需要清醒的也是他。

谢谢你,方妙言。

第八章

九条只画了浅浅的眼线涂了唇膏,又匆匆换上了件鹅黄色V领线衫外加墨绿色A字裙,也就是传说中的AV搭配,离开梳妆台顺手扎了个高马尾就死命往外奔。

约好的是十二点见面,从她家赶到相亲组委会指定用餐地点至少需要半个小时,如果顺利打到车外加城市道路畅通无阻的话应该是能够提前赶到的,可惜,她运气不佳,当然,需要加上“一向”的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