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一向不佳的方妙言,只拦车就花去十五分钟,披了一张被大象踩到脚指头的黑脸站在马路边一边看表一边跺脚,一边小宇宙熊熊燃烧。不知道的人以为她背了一把菜刀抱着必死的信念等着劫持路过的运钞车。

好不容易在天灵灵地灵灵的愤世嫉俗里碰上一辆空车,行至半路又堵得要死要活。她心凉如水,跟司机师傅说:“要不您就找路边停了吧,我自己绕小路走过去。”

司机用了看白痴的眼神同情的瞄了她一眼:“姑娘,咱这可是堵在高架上,别说不能停车,就算能停你下去也没用。”

九条的心肝即刻上霜结冻,思维运转不灵了,往窗外看了看,果真要命。本来宿醉就头疼,这下疼得更上一层楼,同时伴随着穷了千里目,高架上唉,干脆跳下去得了,摔不死再跑过去,多么能体现诚意啊。

心还没静下来,电话已经在口袋里振动出击,她心灰意冷的拿出来看了一眼——“莫西西来电是否接听”,还好是莫西西。不是老妈,也不是龙王。

对方神志尚且不清,迷迷糊糊的问:“你起床了吗?”

九条把脑袋斜靠在车窗上,半死不活的嘤嘤怏怏:“嗯,起来了,路上呢。”

莫西西也是受宿醉困扰,一个脑袋膨胀得两个大,可是还没忘记娱人娱己的八卦宗旨,轻醉不下火线,晃了晃注水的脑袋强打精神:“昨天,是那小三把你送到家的吗?”

这个问题横空一出,比倚天剑还耀眼刺目,九条活像被利器割了喉咙,说不出话来,脖颈脊柱立马变得僵硬。不仅送到了,还住下了,不仅住下了,没准还看到了,不仅看到了,估计还看全了,不仅看全了,还有可能那啥啥了。她早晨起来的时候身上除了被子就是人肉,一块像样的布都没有,粉红色的浴巾趴在遥远的床脚与她相望。那画面香艳极了,任她绞尽脑汁,如何都想不起来具体的事情经过,不知道是不是他帮忙脱的衣服,成人色彩再重一点的话,是否同时她也在帮他脱衣服?可是三杯开玩笑的样子又不像是真发生了什么实质性的内容,看小报上都是说乱性之后不负责任的男人十有八九是趁夜色逃亡的,他要是真的傻到坐以待毙,就不会再装聪明的加以掩饰啊。往好处想,虽然对他不是很了解,却也能觉出像是个君子,蛮正点的那种。可是这世上哪里真有柳下惠呢,若是有也一定是个万年老GAY啊。

疯了疯了,昨晚到底怎么了,她想把这个严肃的问题放在一边不回味都不行,莫西西可劲儿的在电话里追问:“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啊。”

九条痛苦的用脑袋使劲撞车窗,吓得人家司机以为她是被堵车逼疯了,直劝她:“可能是前面出事了,按说周六一般都不堵的,过了这段就好走了。”

九条不好意思的敷衍了两句:“没事,反正也迟到了,早到晚到区别不大。”冲着手机讲了次要矛盾,“嗯,他送的。”顾左右而言他,“宁宁呢,她在你那儿吗?”

莫西西哪里肯放过她,犀利的问:“你们俩别是发生肉体纠纷了吧。”

九条实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改成顶嘴:“你才肉体纠纷呢,就你长了一身黑心肉。”

莫西西穷追不舍:“对,我是黑心肉,和你不同,你是健康肉,身上有国家免检产品的标签,是绿色食品,敢问你那一身绿肉昨晚不会被人家放心的吃了吧?”

九条因为心虚一时词穷,干巴巴进行掩护:“我说你也算是二十一世纪有屁股有胸部的新时代女性,说话能含蓄点吗?”

莫西西尖牙俐齿的讽刺:“你这是听谁介绍的,怎么突然想要含蓄了,含蓄可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不像你能了解的啊,是不是昨晚受谁潜移默化了。”

神呐,重点怎么还是昨晚,莫西西同学要是去做疼痛访谈节目主持人也一定能得年度大红花,不把人弄得血肉模糊不能心满意足。九条巴不得冲过去把她的牙齿一颗一颗撬下来:“莫大医生,你这人连手足爱都没有,你算什么白衣天使啊。”

莫西西假惺惺的教训她:“别瞎说,这还实习着呢,万一被路人听见了影响多不好。”

“要想影响好,天天用大宝。”

“用大宝可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是不是昨晚谁教你的啊。”

“滚,电视里天天放呢。”

“看电视可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是不是昨晚谁陪你一起看的啊。”

“西西,咱能换个话题吗?”

“换话题可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是不是昨晚…”

九条看了看外面,“不跟你胡扯了,我到地方了,姑奶奶。”赶紧挂了电话。

不等车停稳甩下钱就往外冲,全然不顾知识分子保守形象,横穿马路雄赳赳气昂昂挺进饭店大堂,目不斜视的钻进洗手间站定,对着镜子照了照。——啧,一张可怕的苍白女人脸,偏过头实在不愿再看第二眼,谁爱看谁看吧,反正自己看不见。抬头看表已经快十二点半了。九条自来痛恨别人迟到,于是心里多少有点罪恶感,加上之前刚刚被洗了脑,此时此刻想到的竟然是“守时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和莫西西打电话那纯粹是归为天灾类的,具有雷池的属性,轻易越不得。

疾步走到预定的包厢,自我安慰在他面前丢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应该早就有了免疫力了吧才迅速镇定下来。万一他因为等不及先走人了,她还能赶回去睡个回笼觉,这样一想好像变废为宝点石为金了,一下子觉得自己还挺了不起的。深深吸了口气谨慎的推开门看到龙海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像是在看paper,注意到动静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迎接她。大约他前面做事情也三心二意,不过是干等着觉得浪费时间,拿东西做又不得不分心思来注意门口的动静。

九条低头解释:“不好意思,路上堵车。”

“没关系。”龙海根本没在意,随意笑了笑说:“是我没想周到,我应该去接你的。”

九条的理智和人性都复苏了,陪笑说:“对不起。”

龙海回她一个类似关心的表情,问:“饿了么?咱叫菜吧。”帮她把椅子拉开,礼貌的请她坐下,又认真的说:“你来点吧,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于是九条像玩打地鼠,在菜单的上下左右随便指了指,龙海像领导过目签章,把头随便点了点,算作搞定。

菜上得很快,五颜六色搭配得挺漂亮。他忽然抬头问:“要点酒吗?”

九条闻酒色变,莫西西说对了,她不止是一身绿肉,还有一张绿脸。昨晚刚刚酒过,现在还晕着呢,今天若是再酒,那就是历经酒酒八十一难,于情于理都该驾鹤西行了。小振幅高频率的摇了摇头:“不必了吧。”吃顿午饭而已,一会又不是要过景阳冈。

龙海像是在开玩笑:“我以为你挑这里是冲着他家自酿酒来的。”

天可怜见,难道是我想挑这里吗,九条心中悲恸,是我妈把你当成肥水专挑你来给她送钱的啊。

幸好饭吃得很舒服,让她暂时放松了一下。大包厢,大圆桌,抬头看他一眼需要越过那些大大小小的碗盘。当真是君坐长江头,我坐长江尾,有心给你夹口菜还要隔了山和水。很好,很和谐。

顺利的吃过午饭后最可怕的一幕和料想中一样平白的发生了。等龙海结完账,美丽的服务生小姐端来了约会大礼包,说是消费满多少元多少元送两张电影票外加咖啡店的代金券,而他们刚好、幸运的、恰恰达标。

九条心灰意冷,在她疼痛的心里已经认定自己其实是作为相亲组委会提供的特约嘉宾从属于那个“约会大礼包”而埋伏在幸运者旁边的吧。想法如此阴暗而苦楚,却对服务生笑得一脸的美好:“那还真是幸运。只不过现在约会都不看电影的,你们老板娘…嗯,有点土。下次记得送点别的,比如返款百分之二百啥的。”

服务生还没听明白返款和约会的关系。龙海先眼神一亮,探究的看了看,商量的问:“那,现在约会都去做什么?”

诶?她微微皱了皱眉头:“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苍天在上,黄泉在下,这男人胳膊肘往外拐的!

龙海提示性的问:“你想去哪呢?平时都去哪。”

九条觉得龙大仙没准是老妈派来做卧底的,专门负责打探私生活。她这些年只和女人约会过,难道要对着个大男人说,咱们去逛街吧,咱们去烫头发吧,咱们去做水晶指甲吧…简直人间喜剧。于是摇了摇头,表示没主意。

龙海站起来,轻松的讲:“那我们走吧。”

九条没反应:“去哪?”

他笑得很坦荡:“去看电影啊。你可以边看边想。”高手就是不动声色间稳定军心的主。

九条跟着他走出饭店,离开的时候瞥到柜台角落里闪烁着老辣的目光,刺得她一阵肉痛,自己的认知再浅薄也能知道那里站着的是拐卖良家妇女的幕后黑手。小的时候曾动情的唱过《世上只有妈妈好》,唯恐自己感情不够投入,一定要唱得挖心掏肺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泪光才能心安理得,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纯真得可悲,灵敏的可怕啊,原来那时候的眼泪全是为这一刻而流的。多么的先知先觉。

直到坐上龙海的车,还琢磨着自己不应该学生化应该摆摊算命的,说不定比现在过得滋润,纯粹yy无限。最终被他的车技惊醒,那真不是盖的,好像穿越进了极品飞车。九条的一颗纯真少女心得到了极大满足,当年坐在自行车之王身后还开心得欢蹦乱跳呢,何况现在是四个轮儿的,每一个坐在车王旁边的女人都应该兴高采烈。

那一份童真保持到了电影院。

龙海问:“咱看哪部?”

她遥遥的指着海报用了坚定不移的表情:“画皮!”

旁边有个小男孩跟她用了一样的表情告诉他妈妈:“呆呆精灵!”

再再旁边有个小女孩指着零食店:“爆米花!”

啊,爆米花。本来还想叫龙海去帮她买爆米花的,细想不合适还是亲力亲为了,谎称上洗手间。端着两杯可乐怀里搂着爆米花,美滋滋的到影厅和他汇合时,龙海的眼神复杂极了。九条猜,如果是她妈,一定会说,你上个厕所还能顺那么多东西回来。如果是朱宁,她一定会说,你怎么老是童心未泯的。如果是莫西西,她一定会说,九条我已经没信心和你做朋友了。她耐心的等了半天,龙海最终什么都没说,接过东西进去找座位了。

坐下的时候前面有个脑袋很亮的秃头青年,九条忽然想起了“你就是老王”的笑话,侧头看了看龙海,估计他为了自己还是做不出那么舍生取义的事情来。于是,失望的又看了一眼那个光亮的脑袋,捧着爆米花吃得咔咔响。

有句话是哪位伟人说的来着,这世界上最适合人类睡觉的地方,一是我们学校的马哲课堂,二是别人学校的马哲课堂,接下来就是全国各大电影院了。放之四海而皆准。九条本来就睡眠不足,那部电影又是讲鬼故事的类型,催眠效果极佳。她勉强撑到王同学痛杀老婆和小三,想来结局不远,放心大胆的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王同学还在一脸呆滞的杀着老婆和小三。她都怀疑刚才是不是做了个特逼真的梦,自己果然适合去搞算命。可是,问题来了,她这是什么姿势,靠在哪的?!她偷偷向上看了他一眼,屏幕的光亮映着他那一张帅得恰到好处的脸,不细致却线条明朗,这个角度看,能看到下颌骨的棱角像是被艺术家精雕细刻过。

龙海侧头轻声问:“你醒了?”

“嗯。”九条机械的坐正,假装她的脸没红。偏头看了看别处,发现前面那个秃头竟然不见了,于是理智的问:“现在几点了?”

他看了看表,低声答:“快五点了。”

她问:“已经是下一场了?你买票了?”

“嗯,下两场了。”

九条有点恍惚,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在她以为约会的全部内容就是看电影外加吃东门小馄饨的时候,在她觉得影城的一张电影票还顶奢侈的时候,曾和顾朝南一起来这里看过《花样年华》。看到最后自己也是睡着了,因为前一晚兴奋得一宿没睡,所有的困意都在梁朝伟的绝望里爆发。顾朝南把她推醒,她还迷迷糊糊的埋怨:“你就不能不吵我。”

顾朝南吓唬她:“你看,工作人员拿着笤帚来清场了。”

九条撅着嘴巴坐起来:“可是我没睡醒啊。”

后来他们去校东门吃千里香馄饨,她一边吃一边怨念自己浪费了那么多人民币怎么能去睡觉呢。末了还回味了一句:“在电影院睡觉比趴在课桌上睡舒服多了。”

顾朝南逗她:“等咱将来发财了,花钱让你去电影院睡觉啊。”

她乐得补充:“要睡连场的!”

果然睡连场了,现在的自己算不算是梦想实现了?

可怎么觉得自己像暴发户呢?一连睡了两场!回过神来看着手边空空的爆米花盒子,想帮她圆梦的龙海刚才得多无聊啊,一部文艺爱情片没间断的看了三遍。她还记得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刚好可以用在这里——他是个好男人。

好男人带着她去吃晚饭,任车技再好,该堵车的点儿还是前行困难。快到岳阳路小资一条街的时候,看到路边最有格调的那家“素颜韶光”灯光幽暗生意兴隆。现在的人都有多少有点鼠性,哪黑往哪钻。店里面有小情侣吵架,女主角头也不回的跑出来,边跑还边抹泪,男主角很敬业的追了出来,后面好像跟出来了个长发女人。难不成看了部小三的电影就全世界都是三儿啦?不对!哭的那人是朱宁!

车正堵在路边,停了好久一步没挪过。九条想都没想就把门拉开,回过头道歉:“龙海,我今天先走了,你说的那家香辣蟹下次我请你。”

她今天不仅迟到并且莫名其妙的早退了,龙海没说什么,其实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

九条走过去,正看见杜紫荇假惺惺的嘴脸:“其实我也不在乎你们俩那间没还完贷的房子,我还嫌过户麻烦,可是要断就断干净,死皮赖脸的不会有好结果。”

齐放伸手挡着她,要说话的,看见了走来九条,眼神特萎靡,像罪恶的使者看到了正义的女神,内心挣扎着期待救赎一般。

九条上前揽住朱宁,觉得她在发抖,定定的看着她说:“别怕。”又转头狠狠的瞪着齐放,两眼熊熊怒火,“把狗看好了,别放出来咬人,得了狂犬病是你能负责得了的吗?”

杜紫荇发疯了一样甩开齐放,指着九条问:“你说谁呢!”

九条理都不理她,还是死死盯着齐放:“你怎么这么没用,知道看不牢下次出门记得带链子!”

气急了的杜紫荇扬手就要扇她一巴掌,忽然被人握住胳膊,传来一把调笑的男声:“这是拍什么戏呢?”

第九章

掌风拂来躲犹不及,背后的男人仿若天降,九条循声回眸,这种良性有余痞性不足的声音她是认识的,并且只认识一种。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满大街踢着正步乱跑的都是装学问装正经装牛逼的人。装雅痞的人也多,但是装地痞的人很少,装地痞不能成功的人那更是少之又少,她不得不承认当痞子也是要靠天赋的,眼前这位状似阿波罗的男人基本上和cos无缘。

任晓川当然看不懂九条复杂的心理活动,还一脸不怕不怕的表情对她微微的笑着,眼睛里满是温和。一瞬间她觉得心底踏实极了,甭管他装痞失败到何种不堪入目的程度,不可否认他本质上是一枚挺拔耀眼的男人,这样璀璨的护花大使站在背后,即便是落井的衰人也能光荣而神圣的退场,何况她们是正义的小姐妹,蜘蛛侠蝙蝠侠奥特曼与她们同在。

九条脸上浮了层笑意:“这可是大片。”

三杯松手放开杜紫荇,不紧不慢的问:“哦,还是动作大片啊。”

九条看着他,一心一意的点头:“对,功夫熊猫,刚跟你交手那人演的是主角,主角的爸爸是只鸭。”

杜紫荇的脸憋得通红,双目喷血印堂发黑伸手又要动作,齐放拉住她低吼:“别闹了。”

九条只当对面的俩人完全不存在,挽起朱宁的胳膊,回头对三杯说:“咱们走吧。”轻松得好像真的只是看了一场戏,戏散了,各回各家。

坐上车后九条客气的问:“你吃饭了吗?”

三杯挺实在:“本来要去吃的。”

九条眨眨眼,一挥手:“行,咱去辽域饭店吧。”

三杯看着后视镜逗她:“那么大方请我吃饭啊?”

她看着镜子也回逗了一句:“你看我像大方的人么?”掏手机出来,给老娘打电话,“妈,你给我留个包厢啊,最大的那种,说话能有回音的那种。”

赵许问:“你要办婚宴啊?”

九条后汗无穷,刚才要是她妈妈来演那主角,恐怕就算身后站了三五百个发光的天使她们都够呛能撑到现在,没准把齐放双手奉上的同时,还会补一句,要不任晓川您也笑纳了吧。闷声解释说:“一会朱宁要过去吃顿饭。”听到老妈肯定的说“行”后挂断,又拨了齐放的电话,冷冷的下通知:“半个小时后到辽域来,多一分钟不等,多于一个人不见。”多一句话也没说,就挂了。

朱宁的手凉凉的握着她。九条拍拍她:“我知道你找他有话要说的,不然也不会甩开西西单独去见面,看他刚才出来追你也不是特绝情,你们俩把话说痛快了也好。”

朱宁面容略显苍白,六神无主的。九条拿肘开玩笑一样一下下抵她肚子:“辽域是咱地盘,有情况你就喊我妈,保证一直苍蝇也死不进去,一直蟑螂也活不出来,你要相信哪怕对方是恐怖分子的头头你也是绝对安全的。”她妈是谁她最了解了,她妈道行有多高深她最清楚了,抛开从小到大斗智斗勇见招拆招皆惨淡失败的痛苦的回忆不计较,关键时刻有个身兼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外加官僚资本主义的妈妈也是值得欣慰的事情,终究世上只有妈妈好,三座大山屹立不倒,心里踏实啊。

朱宁只轻轻的两个字:“谢谢。”对于九条来说,这样就够了,朋友之间还需要别的么。

到了地方九条把她送下车,告诉她: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我妈就是你妈,别客气。围着车绕了一圈,换到副驾的位上坐回车里,在三杯不解的眼神里假怒:“难道我看着真不像大方的人么?”

“不像。”三杯眉眼含笑,语气委屈,“你看着像忘恩负义的人。”

挑衅!昨天又不是我求你送我回家的,今天也不是我求你出来救驾的。九条眼睛一转:“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要不我以身相许,大侠您看成吗。”

三杯的心肝在抽搐,握方向盘的手直冒冷汗,却一本正经的疑惑:“姑娘,我犯什么错了吗?”

再次挑衅!九条颇有怨念的盯着他,他倒的确是没犯什么大错,无非就是脑子直白了点以至于不得不怀疑他故意找碴,无非就是出场频率高了点以至于不得不怀疑他图谋不轨啊。

最后,回到他初始要去的地方。吃饭的时候她再次深深的纳闷:“为什么我到哪都能遇见你呢?”

三杯也被这个问题困惑许久:“我哪知道啊。”说实话他也不想,他是真的不想,谁大老远看见衰神在太阳底下晒着还自个儿往前凑的,昨晚的悲惨遭遇还没结案呢,今日重逢如果他有选择一定会绕道而行,可是命运是多么的强大啊,她不仅站在了自己行驶的单行道上,还是条单车道的!这是劫难啊,若真遇不见那才是奇迹。他不过就是想去吃顿简餐,谁能知道她在路边唱大戏呢。看到她跟个男人纠缠不休心里就堵得慌,伸手出去替她挡的时候不过是一时冲动,当时的自己是紧张的甚至略微带着愤怒,当看清形式知道她不是主角的时候,心里坠着的东西伴着她的明亮的眼眸消散无踪了。那种境遇很奇妙,他问:“要是没遇上我,你该怎么办。”

小三就是这点不好,明明有一张正直的脸,却喜欢开不正直的玩笑。那感觉就好像明明是只老虎,却突然用猴子的坐姿挠虱子。九条差点把饭吐他脸上,容光冷艳,咬牙三尺:“该怎么办怎么办,又不怕她。”

三杯把水杯递过去,淡笑着:“消消气。”

九条注意到他手上明显的淤痕,把杯子接过来抿了一口,摆出看热闹的架势:“没看出来,你也不省油啊。这是哪个给姑娘挠的?”

三杯目色一沉,解释得清晰无比,一个字:“你。”

九条两眼一瞪,我?我没那么恨你吧。“什么时候?”

“昨晚啊。”

窗外车水马龙,人们形色匆匆,天一点点暗沉下去。九条又头疼的想起了自己和三杯不得不说的那点破事,这件事情不问清楚,以后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做人。咬牙问:“昨晚,没发生什么吧。”

三杯热烈的反问:“这又是拍的什么片?通天大盗还是亡命天涯?”

九条瞥了他一眼:“扫黄打非!”

三杯明白了潜台词,把手背亮给她看:“你这么厉害,就算我有贼心也没贼胆啊。”

“啊?你有过贼心!”

粉身碎骨混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他挺胸申诉:“我真没!”

九条说不清心里啥滋味的,只撅嘴看着他,看杀父仇人的那种看法。而他那张脸还真是好看,好看到她猛地觉得即便是昨晚发生了点什么自己也不算吃亏吧,没发生点什么才叫吃亏呢。他凭什么看到我都不动贼心的!我有那么差劲吗。

吃过饭任晓川把她送到小区门口,还没进门就接到龙海打来的电话,问她是否安全到家了。

她摇晃钥匙的动静给他听:“我到了。”想了想又问,“你吃饭了吗?”

龙海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醇厚的声音依旧很好听:“正在吃。”

九条忽然腼腆:“今天,谢谢你。”

他问:“谢什么?”

“谢你请我吃饭,陪我看电影…”还有,没把我叫醒,她憋着没说,搞得像意犹未尽。

龙海的语气倒很正式:“谢就不必了,记得欠我一顿香辣蟹就行。”

说起来,半路放人家鸽子也挺不好意思的,还是当面放的。“对不起。”

他问:“对不起什么。”

九条低头把门打开,屋里一片漆黑,轻声低语:“就是对不起一下啊。”

龙海笑起来,她能想见他的笑,严肃的人偶尔笑起来一向都好看。他笑着讲:“如果我说今天的电影票是我拜托服务生送来的,你还会觉得对不起吗?”

“啊?”

他又笑了:“好好休息吧。”

九条的意识还停留在那句“今天的电影票是我让服务生送来的”,通话就已经中断了,连句再见都没有。看着手机回归桌面状态,龙海同志的王子病再度令她汗颜,他一直都这样?人家龙王果然跟咱老百姓不一样。

----------------让我也赶时髦用一把分割线吧,从来没用过,心里很紧张-----------------------

周一到了实验室九条有些没精打采,要重新养孩子的现实使得她脚步沉重,挑老鼠的时候眼睛闪烁得雪亮雪亮的,搞得好像老处女面试官,认定仔细挑挑拣拣就能挑出来有责任感且生存意识强烈的一批好同志来。

师兄丁坤在一旁打趣她:“弄那么正式干嘛,小心你的老鼠诚惶诚恐压力过大。”

九条不理他,准备把那批好同志挨个摸一遍,以期相互照应。转头问:“你见过邪教组织的入教仪式随随便便过吗?”

丁坤从她身边走过去,拍了拍她后脑勺:“你的老鼠要是有像你一样的人生观一定能长命百岁。”

九条还想说些什么的,一低头,困难来了,忘记刚摸到哪只了,同志们长得都一样,没被摸到的举个手行吗。

下午她跑到楼下去打HPLC(高效液相色谱)顺便和莫西西发两条短信相互调戏增加生活情趣。等再回实验室的时候气氛就诡异了,张璐一脸不太好看的颜色也不知道在说谁:“至于嘛,弄个温箱搞这么大动静。”

九条没理她,那女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被大姨妈造访似的,在她脸上从来不见晴朗的天。

空了的时候丁师兄问她:“是你打的电话?”

她云里雾里:“电话谁?”

丁坤一脸高深莫测:“我也觉得不是你,你要是有这心眼就用不着电话了。”

究竟怎么了,谁是正常人,麻烦给个痛快话。辗转了几次才从学妹那里弄明白,她偷懒的时候老窝来了俩人说是听说他们有仪器坏了跑来修的,最后没查出问题来,人也没说什么,特负责的帮他们单独接了一条电线,拍胸脯保证从此只要生化楼有电温箱就不会断电,只要我还活着你们的温箱就不会再出问题。

平时那些仪器被卖来的时候推销员都喜欢装孙子,点头哈腰的说是三包四包十八包。等真买到家了,出了问题找厂商人家就摇身变成大爷了,自己颠颠送过去倒插门维修人家还不给好脸色呢,这次邪门了?九条问:“有那么夸张吗?”

学妹也拍胸脯:“人家原话。”挺幸福的补充说,“学姐从此我们啥都不怕了,抱着温箱好好过日子吧。”再回头找不到九条了,她跑一边教训老鼠去了,念念有词:“刚才你们都看见了吗,跟修理工师傅好好学着点,人家那叫责任感。乖,过来让我扎一针。”

周三的时候接到莫西西指示说,“这周六无论如何都得空出来,老娘要带你们去兹山上的云顶寺拜佛求签,那里求姻缘很灵验。”

九条怀疑这世界变化太快,她早晚有一天要被历史车辙毫不留情的碾过,她听说的版本怎么是云顶寺求子特灵呢,没听说寺庙还有一条龙服务啊。“你什么时候搞封建迷信活动了?”

莫西西一言难尽:“我这两天都要被朱宁的阴气搞得人生惨淡了,赶紧咱打包去找大师聊聊人生。”

周六,她和太阳公公一起起了个大早,好久没去荒郊野外呼吸新鲜空气了,兴奋得像小学生热切的等待每年一度的春游活动。时间一到就很快活的往楼下奔,套用小学生的作文:今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方妙言穿着她心爱的运动装,欢快得像花园里的小蝴蝶,一会这嗅嗅一会那闻闻,在花丛中翩翩起舞,欢喜异常。

然后发觉出了不对劲,莫西西说让谁来接我的来着?这不是小三的车吗?他停我家楼下干嘛啊?心理活动还在继续,三杯同学就风流又倜傥的从车上走下来靠在车尾,巴巴看着她。“上车吧。”

九条没明白:“怎么是你?”

三杯帮她把门打开,浅笑着:“是啊,怎么老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