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因为不能说话的缘故,向来沉默,即便是学会了腹语,但大部分时间还是不太会表达自己,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会很软弱。

恰恰相反,我第一次认识他的时候,这个巫门棍郎可是位捉鬼拿邪的大拿,冷酷得紧呢,自然不会是什么老实孩子,这几年他又跟着王朋在西南局,据说也处理和经历了很多事情,心思缜密,远远要比当时的我厉害许多。

所以努尔的提议我并没有反对,与其在这林中疾奔疲劳而死,好不如多宰几个人来得痛快。

只有将那些人打痛了,他们才会懂得什么叫做收敛。

如此一商定,我们两人便开始匆忙地因地制宜,布置起各式陷阱来,竹签阵、绊马绳、堵门网……林中陷阱这事儿,努尔是一把好手,只可惜敌人跟得太紧,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算多,所以做不到太精致。

我和努尔分头行动,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还没有忙碌十分钟,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我立刻收敛身形,不再忙碌,而是静静地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因为追逐的缘故,所以接近四十多人的追兵被拉成了许多不同的小组,有的三人,有的四人,有前有后,以一种大范围的规模包围而来,这就给了我们步步为营,逐一攻破的机会。

不过时间也极为珍贵。

第一波步入我视线的,是一个四人小组,为首的就是先前遭遇的时候,在右边埋伏的那个快刀手,而与他一起的,则是三个一脸精悍的安南士兵。

经过一顿漫长的追逐,这些人的体能也被榨到了极限状态,除了那个快刀手,其余的人,走路的脚步都有些飘忽。

我的目光越过这些人,瞧向远方,两百米之内,并没有瞧见再有人跟了上来。

也就是说,就目前为止,我所需要面对的敌人,就是这四个显得有些精疲力竭的家伙。如此想想,倒也不是很复杂。

当这些人快速接近的时候,我不敢再瞧过去,生怕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些许敌意,都被这些在战场上面摸爬滚打过的老兵油子所察觉,提前做了防范。

不过我低下头,却并不代表我没有关注对方,反而是用余光,牢牢锁定四人。

快刀手脚程最快,在三个摇摇欲坠的同伴之中,他身形矫健,一直都处于领头羊的位置。

眼见着那人即将冲到了我的跟前,我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将隐藏在地面下的藤条猛然绷直,而这藤条其实是一处“Z”型的结构,我一拉,猝不及防之下,那快刀手的身子便在空中腾飞而起。

就着这个冲势,我从阴影处一跃而起,朝着这人的胸口刺去。

到底是修行中人,遇事之后并不惊慌,而是凭着自然的反应,挥刀而来。那一刀斩得快如闪电划过,又狠又直,唯独有一点,那就是他预判错了方向。

斩歪了。

小宝剑死死插在了快刀手的心脏处,暗劲勃发,立刻将他所有的生机给摧毁。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一点儿重来的机会都不讲,任此人刀法精湛得让人震撼,但是当他挥错了刀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就在我将快刀手的心脏绞碎的那一刹那,在我的左边方向,也传来了一阵枪响,那是努尔在动手了,我不知道这位兄弟是死是活,只晓得倘若不能将面前三人速杀,我就是活不成了。

于是在双脚落地的一瞬间,我整个身子绷得像弹簧一般,朝着对方疾奔而走,狠狠地撞入了人群之中。

连环步,肩臂撩挂,甩膀抖腕,我一连三个让人目不暇接的动作,将其中一个举起手枪的家伙肩膀卸下,然后一个弹腿,踹入此人的心窝里。

短暂的距离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那人胸腔一阵骨裂,腾飞而起,重重地砸落在了五米之外的树干之上,接着就是爆豆一般的骨头响声。

五马奔槽!

我一脚得手,再次上前,将另外一个人的双手掌控住,让他不得开枪,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却还是有另外一个人对我举起了枪口。

这人离我不到三米,只要扣动扳机,子弹在瞬间就能掀开我的头盖骨,送我上西天。

没办法,时间短暂。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开枪。

一袭白衫浮现在了他的面前,这个一脸精悍的安南士兵脸上立刻变得一阵迷茫,接着他将枪口朝天而举,一梭子打光之后,扔到了地上,双手捏着一朵指花,脚步活跃,轻舞飘飘。

消化完小白龙内丹过后的白合终于在关键时刻出现,救了我一命。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白合在最短的时间里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而就趁着这么一个当口,我将控制住的这个人重伤,接着又朝着这个翩翩起舞的士兵挥出了几刀。

依旧是重伤,两人倒地,开始放声嘶嚎起来。

这并非是我心软,不敢杀人,而是因为死人就是一堆尸体,而重伤的活人则需要有人分心,留下来照顾。

这些战士就像韭菜,整个安南北部几十万,一抓一大把,根本杀不过来,所以我和努尔商定,只要不是修行者,我们便将人重伤,好最大程度的降低敌人的可持续战斗力。

既然决定留下来拼命,那么我们就应该选择最合适自己的战术,反正手脚筋被挑断的人,以后也上不了战场。

白合用幻境救了我,得意洋洋,然而还没有等她邀功,我便一个招呼,朝着我与努尔约好的集合地点跑去。

当我到达的时候,努尔还没有来,而我将耳朵伏在地上,却能够听得到大量的队伍正朝着我们交手的地方迅速赶到,煎熬了几分钟,努尔终于出现了,胳膊上面多了一道伤口,不过被他包扎过,一刻也不停留,而是朝我闷哼道:“走,下一个伏击点。”

第二个伏击点我们选在了一处视线并不开阔的山道附近,前方曲折横转,前后互不相见。

追兵循着我们逃离的方向急速追来,这时已经是几个小队合流了,我瞧见了黑暗中有十来个人冒了出来。

人多并不重要,这些从地方上面找来的游击战士,虽然也经受过战火淬炼,有着不错的枪法和强大心理,但是对于修行者来说,终究还是羊与狼的关系,只要拉近了距离,我们有一百种方法与其对敌。

能够真正威胁到修行者的,终究还是修行者。

当这十几人完全冲出了黑暗的时候,我并没有瞧见铁箍男,也没有瞧见嘴唇乌紫的那个阮梁静。

谈不上失望或者希望,我和不远处的努尔对望一样,彼此都瞧见对方眼中熊熊燃烧的火。

既然如此,那么就全部吃掉。

努尔藏在了岩石之后,而我则爬到了树上去,他在前,我在后。

追兵匆匆而至,长期的追逐让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期盼和亢奋之中,就想着将我们这两个短命鬼儿抓到或者杀死,接着他们就可以回营地里面去,洗个澡,吃个饭,再美美地睡上一觉。

看看,多舒坦?

不过一切的一切,前提就是得要将人给逮住,不然一切就是浮云,是不实际的空想。

所以他们就像狼一般,急得嗷嗷叫。

是狼是羊,这个在我和努尔几乎同时地跃出之后,便有了定论。安南的修行者很好认,那就是与众不同,不着军装,所以当对方靠近的时候,我很快就确认出了三个人,一个长袍光头,一个短打壮汉,还有一个脸上刺满青色纹身的高大女人。

这三人,分布在队伍的前后和和中间,掌控着这整支队伍。

在追兵从我身下经过的时候,我选取了队伍最后的那个长袍光头,一跃而下,小宝剑泛起了一抹凛冽的寒光,朝着那光溜溜的大光头刺去。

然而这一次的突袭,却远远没有先前那么奏效。

同伴的死亡,已经让这些人有所防备。

我这一剑刺了个空,没想到大光头竟然是一个瑜伽高手,他能够活动全身一百多块骨骼和肌肉,就在剑光临体的那一霎那,他优雅而平缓地避开了这么一击。

接着我的余光瞧见努尔的这一棍也落在了空,那个短打壮汉竟然将身边的安南战士往前推,挡住了这暴烈一击。

骨骼脆响,但却不是修行者的。

双双失手,我和努尔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之中,虽然我用一种最决绝的气势与那长袍光头进行缠斗,两人僵持,旁边的战士也不能上前来相帮,更不敢贸然开枪,但是被一众人给围住,怎么说,都有点儿像是自投罗网。

战斗在一瞬间爆发,而抓着长棍的努尔以一己之力,牵扯住了两个修行者,巫门棍郎逞凶威,一根长木棍,不停地将那些战士手中的武器挑飞。

棍影几乎幻化成了一条线,努尔此刻也已经是拼尽全力,却因为人数的压制,始终打不开局面。

我在抢攻无果之后,开始转变了方向,很快,那些只会一些普通格斗常识的士兵纷纷丧命于我手,在几分钟之后,场中只剩下了浴血奋战的五个人。

鲜血滴落,众人对视。

这是一场只关乎于修行者的战争。

☆、第四十九章 峰回路转死亡谷

我和努尔在偷袭无果之后,施展了田忌赛马的战略,将那些防护能力很差,但是拿上武器之后又很具威胁的普通士兵给全数灭杀。

倚强凌弱,这并不是一个修行者所应该做的事情,然而战争便是这样,不问过程,只求结果。

这一个过程说起来其实也十分艰难,因为敌人之中,还有三个实力十分强悍的修行者坐镇,在他们的缠斗之下杀人,实在是一次让我们绞尽脑汁都难以为继的战斗,不过我们最终还是完成了战略目标。

原因无他,敌存我亡。

为了活命,那一刻我们两人都爆发出了巨大的潜能来,完成了连自己都难以想象的任务。

然而当一切停歇下来的时候,这三个人却并没有对我们的这种行为,表现出太大的情绪来,而是眯着眼睛,看着因为着急杀人而受了好几处伤害的我们,冷笑连连。

这些临时找来的战士对于他们来说,命如草芥,对于这些自视甚高的北方协调部队成员来说,我们刚才的做法,实在是有些本末倒置,缘木求鱼了。

呼吸,呼吸,场中的每一个人都在喘着粗气,我和努尔背靠着背,整个世界,只能依靠彼此。

长袍光头冲着我们叽里呱啦一大堆,说得我们似懂非懂,而刺青女人则上前来冲我们喊道:“不想死,就投降。”

她的汉语也并不算好,然而一开口,却将我和努尔都给震惊到了,倒不是这话儿,而是因为她说话的声音,粗声粗气,隐约间还有一点儿男人的味道,这时我才注意到了他的脖子处,竟然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喉结在。

雌雄莫辩,非男非女,此人看来就是五行之外的阴阳人了。

通常来说,阴阳人和同属东南亚一带的泰国人妖,有着本质的不同,后者为人工炮制,美则美矣,然而却腑脏受损,活不过四十,然而前者生来便能够分辨阴阳,通晓神鬼,绝佳的修行根骨,只要法门得当,成为一方大拿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就是天赋,寻常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当然,阴阳人这种诡异的存在也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不能生育。

当明白敌人到底有多强了之后,我和努尔都晓得时间拖得越久,就会越危险,于是没有一点儿停顿,两人交互而出,朝着最具威胁性的纹身阴阳人袭杀而去。

胆敢让我们放手屠杀一众小杂鱼,来人自然有着足够的自信,那阴阳人一声狞笑,微微一摇晃,竟然抖落出了另外一个人影来。

一个和她衣着一模一样,只不过显露出来男性特征的人影。

左边这个,丰乳肥臀,美目曼妙;右边那个,肌肉壮硕,硬气阳刚。

两人一声狞笑,分别朝着我和努尔冲来,与我交手的正好是那个刚刚出现的男人,我一开始留了几分力,只以为是一个虚影,然而两个拳头顶在一起来的时候,我却感觉自己好像撞上了一堵墙。

交手不到两个回合,我便落入下风,回头看努尔,瞧见他刚刚新找到的棍子也被那女人一个鞭腿,给从中间劈断。

这鞭腿就像刀锋一般锐利。

碰到硬茬子了,眼看着后面那个炼瑜伽的光头和一身泰拳手段的短打汉子快步围了上来,努尔突然朝着我大声喊道:“二蛋,你走,我拦住他们。”

他这一句话将我的眼泪都喊了下来,然而我哪里会让这么一位兄弟为我牺牲性命?

值此紧急时刻,我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立刻有鲜血流出,被我和缓地吞咽入腹,接着一股血色从眼中升腾而起。

临仙遣策!

直线与点,世间仿佛变成了另外一种形式的存在,我一步跨前,拉着努尔喊道:“跟着我走,不要犹豫。”

我不顾身后之人的攻击,朝着阴阳人扼守的区域快步前冲,眼看着这铁拳即将落在了我的胸口,我的脚却古怪地往旁边微微一移动,避开了这带着尖啸的拳劲。

无论是阴阳人的本体,还是她分离幻化而出的异体,攻击都落在了空处。

再厉害的防守,总是会有空隙,而临仙遣策藏身的神秘符文,则将这唯一的生机,给我用最简洁的方式做出了指引来。

死亡擦着我们的肩膀而过,我和努尔冲过了阴阳人的防线,而对方却因为收手不住,与后面的长袍光头、短打汉子撞到了一起来。趁着这功夫,我和努尔都不用任何交流,直接朝着东边的方向跑了过去。

这个伏击点是我们预定的集合点,而下一步,我们却还是没有方向,唯有奔跑。

一跑一追,又陷入了一个无解的循环。

不过夜幕却已经降临了下来。

夜幕是一切丑恶最好的掩饰物,也是逃亡的好时机,然而在修行者眼里,却还有一个事情,那便是阴魂亡者最喜欢的时间。

我这边虽然有白合,然而她却绝对比不上东南亚一众巫毒邪术练就而成的恐怖之物。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更加让人头疼。

但是我们却并没有放弃游击杀人的战略,在二十分钟之后,我和努尔合作,两人再次伏击,将那名短打汉子给制住,我负责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而努尔则一棒子敲破了对方的脑壳。

棍尖处劲气吐发,血光与白色的脑花四溅,代表着敌人的力量又一次的减弱。

然而此时我们则已经陷入了体能极限的严重问题之中。

剩下来的,似乎变成了意志的比拼。

随后的几次伏击,我们又杀掉了十来个普通的战士,以及一名北方协调部队的成员,然而我的腰部被那人飞踹了一脚,疼得厉害。

身后一直都有追兵,时不时就有流弹飞来,努尔连拉带拖,将我给朝着前方的林子中带,但是因为那个叫做阮梁静的女人存在,我们始终都不能够找一个地方躲着,停歇下来。

有过几次伏击之后,她开始意识到我们针对的目标便是她,于是总是将自己藏在了大部队的中间,让我们狗咬刺猬,无从下手。

到了凌晨的时候,我和努尔终于再也跑不动了,在一片有着参天巨树的山谷之中停歇下来。

夜里的乱风呼呼地吹,将陷入脱水状态的我和努尔吹得一阵凄凉。

“还能跑么?兄弟?”努尔喘着粗气问我,我一脸苦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虽说我们这一路上已经宰了不少的安南佬,算是不亏本了,但是真的即将面对死亡的时候,没有人能够坦然笑对。

我们毕竟都还是年轻人,暂时也堪不破生死。

既然跑不动了,又不想躺在这儿任人宰割,那么就找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占着,我们两个四处一望,却意外地在山谷的左边山壁前找到了一条石缝,此处野草茂密,荆棘丛生,两山交叠而成缝,仅仅只能容一人进出,看不见地,但是有“嗖嗖”凉风从里面吹来,让人浑身寒毛直竖。

安南地处热带、亚热带,气候潮湿闷热,在这样的天气里,即便是晚上都酷热难耐,然而这儿却幽冷得很,让人望而却步。

寻常人是望而却步,但我们确实走投无路,唯有朝着那儿走去,刚刚走到石缝前,便听到后面的追兵已至,于是脚步便更是加快了几分。

石缝中幽冷湿润,脚下的岩石颇滑,我和努尔走得急,连着摔了好几跤,双手乱抓,才发现这石缝并不荒凉,周边都是黑绿色的苔藓和藤蔓,从上方垂落而下,在星光之下,张亚舞爪,十分吓人。

我们朝着里面踉踉跄跄而行,而追兵则在石缝口这儿停住,朝着里面放了好几枪。

他们似乎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要进来。

我和努尔虽然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是也能够晓得我们所走的这条石缝必然是有古怪的,要不然他们是不会停下脚步的,然而眼前只有一线生机,怕虽怕,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走。

在停顿了一会儿后,似乎大队人马汇合了,商议一阵之后,追兵也跟进了石缝中来。

石缝忽而窄,忽而宽,狭长幽深,不过越往里面走,就会感觉风力越大。

突然,在前面一直领路的努尔停下了脚步来,回头抓着我的手,一脸凝重地说道:“二蛋,不好,我晓得他们之前为什么不敢进来了。”

我问为何,努尔指着前方说道:“这石缝的对面,并非山洞,而是另外一个封闭式的峡谷,我闻到了大量的瘴气,是桃花瘴,倘若吸入鼻中,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得死在这里——这儿是一个死亡之谷!”

我心中凛然,问他该怎么办?

努尔从怀中拿出了一粒蜡封的药丸来,说道:“我这有一粒师父传的解瘴丸,我两个分吃了,应该能够扛一个时辰,趁着时间,我们再另找出路!”

接过努尔分来的半粒药丸,我吞服入腹,感觉腥气冲鼻,难受得紧,当下脚步更加快了,很快便穿过了石缝,居然真的来到了一处山谷。

一走进来,石缝的出口这儿便躺倒着一大堆白花花的骸骨。

☆、第五十章 瓯雒城寨幽冥浮

这山谷不知道有多大,月光下一片静谧,安静地能够听到我们自己的心跳。

然而放眼望去,果真的如同努尔刚才所说的一般,林子之间有那浓浓的白雾萦绕,或浓或淡,虽然行走在石缝之中还有些冷风,但是走进这山谷里面来,却感觉十分沉闷,心中压抑万分。

所谓瘴气,此乃原始森林里动植物腐烂后生成的毒气;而桃花瘴,则是这山谷里千百树野生桃花因雨多潮湿,落花片片而蒸腾成的瘴气。

这些气体呼吸入肺,即便是侥幸不死,也会大病一场,然而依照此时此刻的情况,估计当场身亡,也有可能。

努尔此人说话,从来不含水分,说是一个钟,就是一个钟,当下我们两人也来不及多做犹豫,便越过谷口这一堆森森白骨,朝着谷中疾行而走。然而没有走两步,前面的努尔身形陡然一矮,竟然朝下陷落而去,好在他反应倒也及时,将新找来的一根长棍前探,撑住了一块坚实之地,接着猛一用劲,身子从陷落之处腾飞而起,方才脚踏实地,脱离危险。

有努尔这前车之鉴,我倒也能够避开这塌陷之处,跃了过来,这才回头看去,瞧见努尔用长棍前探,接着告诉我道:“这里是个死水潭,不过却给落叶给挡住了。”

死水潭中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年的花泥,一旦陷入其中而无人搭救的话,性命立失,想到其中危险,我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想到这用劲呼吸,便感觉喉咙一阵酥麻,舌头处麻麻的,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无力感。

努尔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低声说道:“千万别大口吸,我师父的解瘴丸虽然有效,但你我终究只服用了半颗,还是抵受不住这强力的刺激的。”

两人小心翼翼地朝着林子深处前进,这时追兵一众人等也抵达了石缝末端,因为今夜月光皎洁,我倒也能够瞧见所来的人并不算多,但是铁箍男、阴阳人和长袍光头都在,此三人皆是一时豪雄之辈,单打独斗,我和努尔倒也还有些胜算,倘若是凑在一起,我们还不能与之交锋。

这几人到达石缝口,瞧着谷口处的一堆白色骸骨,脸色有些微微变化,不过那铁箍男却还是高声劝道:“你们两位,年纪小小,何必如此负隅顽抗呢?咱们虽然身处敌对,但是能够击杀我方这么多的战士和队员,必然都是在自己国家有着一定地位的人物,漫漫人生足够长,何必折戟于此呢?这瓯雒桃花谷百年以来,无人能进,入者必死,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出来——且出来吧!我们到现在都不晓得你们什么身份呢,能不能好好地谈一谈呢?”

铁箍男说得诚恳,然而我们却晓得血债既已成现实,实在是没有必要将希望寄托于对手的仁慈之上。

再说了,两国交战,此乃国仇,除非双方和谈成功,要不然绝对没有放过我们的道理。

我可不想作为一个俘虏的身份回国,于是继续往林中潜行,然而没走几步,努尔却又拦住了我,我上前一看,却瞧见前方的林子中,竟然有一大团一大团的浓雾,左右漂浮,像气球一般,而且更加让人诧异,这些雾团竟然五彩斑斓,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自然界有一个规律,那就是外表长得越美,内中其实反而越毒,比如蘑菇、比如蝴蝶,比如毒蛇,也比如此间的迷雾。

如此诡异的迷雾,不用去试,就能够想象得到其间蕴含的危险,也让我们明白这山谷之所以静寂无声,并非是夜间静谧,而是因为这迷瘴将大部分的动物都给杀死,所以才会如此的安宁。“桃花瘴!”努尔告诉我,然后小心翼翼地沿着这些雾团的间隙而走,朝着深处走去。然而我们越往里面走,那雾气更加浓郁了,根本就没有缝隙可走,努尔这时也没有了法子,唯有将手中的木棍往那雾团之中伸去,想要瞧一瞧这五彩斑斓的桃花瘴,到底有多厉害。

然而那棍尖刚刚一接触这桃花瘴,上面竟然冒出了滚滚的黑烟,接着那还没有剥去树皮的木棍居然被腐蚀了好大一片。

我和努尔面面相觑,没想到这桃花瘴竟然堪比硫酸一般,有着极强的腐蚀性。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突然听到后方传来一阵水花声,转头瞧去,只见追兵居然真的有一队人冲进了山谷中来,这些人的头上带着橡胶做的防毒面具,如此倒是能够防住呼吸中的毒素,但是视线受阻,所以便有人落入了被陈腐树叶掩盖的水坑里面去。虽说那些人一阵手忙脚乱地抢救,拖延了时间,但是我和努尔还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倘若要是被这些人发现我们的行踪,根本不用修行者靠近,集中火力一同扫射,再加上步兵手榴弹,剩下了的事情就只有收拾尸体了。

然而前方雾浓,桃花瘴宛如硫酸,根本就无法前进,这可如何是好?

我正发着愁,努尔突然猛地拉了我一把,朝着紧挨着山壁的那个方向低声说道:“二蛋,走那儿,我感觉生路在那里。”

努尔刚才似乎作了什么秘法,脸色苍白,我顿时就想起了自己眼中的神秘符文,当下也是一咬牙,通过血气将其唤出,果然瞧见一条亮光,从山壁那儿延伸出来,当下也是大喜过望,紧随着努尔,亦步亦趋地走过去。到达山壁的时候,瞧见这儿果然雾气淡薄许多,朝前看去,那桃花瘴一点儿都没有见。我当下也是有些欣喜,朝着努尔低声说道:“到了这儿,那个狗鼻子女人可就没有用武之地了。我们只要找到出口,便能够逃脱生天。”

嗅觉灵敏,也代表着最容易受到瘴气的伤害,所以作为追兵队伍中的王牌,阮梁静应该是不会进来赴死的。

说白了,他们其实并不了解我和努尔到底是谁,只不过当初接到消息,过来查看,结果又被我们陆陆续续杀死、杀伤这么多人,心中窝着一团火,为了面子,方才会这般不依不舍而已,犯不着将自己的老本都给赔进来。

安南人最懂得算计,自然不会作因小失大、买椟还珠的蠢事儿。

我和努尔此刻虽然精疲力竭,但是因为这希望,凭空又生出了几分力气来,沿着山壁继续朝前走,磕磕绊绊,足足走了二十多分钟,峰回路转,突然前方雾气一散,我们瞧见前方的山谷之中,居然多出了一大片的古式建筑来,层层叠叠,差不多有一个大城寨、上千人口的规模。

月光如水,山丘下一弯银亮的河水,宛若世外桃源一般,让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了许多的感慨来。

我们两个驻足于前,呆若木鸡地看了好一会儿,努尔这才仿佛记起了什么来,捅了捅我的胳膊说道:“二蛋,对了,刚才那个脑门别着铁箍的家伙,说这个山谷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仔细回忆了好一会儿,这才不确定地回答道:“好像是叫做……‘我罗’桃花谷吧?”

努尔恍然大悟,摇头说道:“应该是瓯雒,这是安南古代的一个王朝,其实也就是秦国灭亡古蜀国后,开明王朝王子开明泮逃到越南北部时创建的。那是一个继承神秘古巫的国度,他们凭借着传承上古的巫咸神术收服土着西瓯,统治十区,射生为活,吞噬昆虫,建立了一个囊括安南的神秘国度,后期他们甚至扩张到了我国的广南、滇南一带,而且还与古耶朗王朝有所冲突,我师父曾经跟我提起过它,说后来因为它的王做了一件极恶之事,遭受天谴,随后被南越武帝赵佗所灭……”

努尔出身苗疆古巫一脉,通晓许多秘辛之事,却不料连这南疆几千年前的事情,也都晓得,我心中惊讶,待他说完之后,我疑问道:“你的意思,也就是说此处乃瓯雒遗民后裔的居住地咯?”

要是遗迹,几千年沧海桑田,早已昨是今非了,唯有后裔在这一个与世隔绝之地繁衍,方才会有这么一座城寨出来。

理清楚了关系,我们下意识地往来路望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座城寨。

这儿没有前面桃花谷的寂静无声,多了几分虫鸣鸟叫的生机,不过整个城寨都掩映在一片黑暗之中,没有灯火,没有人声,仿佛死去了一般。我们心怀敬畏地走到了跟前来,发现这儿果真是没有人烟,城寨的门楼都破旧不堪,行于里间,四处一片死寂,灰尘扑扑,应是遗弃许久。瞧见这幅模样,努尔与我商量,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就在此处设伏,将这些一直跟在身后的苍蝇给拍死几只?

所做就做,我们两人开始熟悉地形起来,然而在这巨大的城寨中没走一截,突然间,努尔猛然抬起头来,长棍上扬道:“什么人,出来!”

我扭头瞧去,看见前面的牌楼上面,居然浮现出十来对火红色的眼睛。

☆、第五十一章 邪灵入梦险恶生

空寂而宁静的古旧城寨之中,陡然瞧见这么十几双红芒闪烁,将我给吓得脚底发麻,下意识地从旁边抓起一根木块,朝着那牌楼甩了过去。

木棍带着我的惊恐飞去,正中那牌楼之上。

这建筑说是牌楼,其实也只是按照我当时的经验来形容的,它大概就是一个竹楼拱门形状,高约五米,样式古怪,看着挺结实的,然而我这一根木块甩过去,也没有怎么用劲,那牌楼便一下子就倒塌了下来,掀起许多粉尘,连带着周边的建筑都摇摇欲坠。

那十几双红色光芒四散,接着我瞧见这些并不是我所想象中的恐怖之物,而是十来头扁毛畜生,也就是被人们视为不详的黑色乌鸦,在我们头顶上面盘旋一圈,接着朝着狭窄的天空飞去。

努尔的视线随着乌鸦的踪迹而走,望天,好一会儿,这才凝重地说道:“二蛋,此处有布置,很古老的阵……”

说道阵法,我和努尔都是门外汉,不过感觉此间十分古怪,外面桃花瘴封山,这儿的天空又显得分外的狭小,自然是有所布置,然而这些都与我们没太多的关系,只不过这乌鸦的眼睛本为漆黑,此番却闪动红芒,让人由不得生出了许多寒意。我记得在江宁二科的时候,老孔有一次告诉我,说小鲁吃那鲶鱼精的眼睛,还不如生吞乌鸦的眼睛有效,这方子,可是本草纲目上面有所记载的。

我将此事讲给努尔听,他微笑,说这东西也不是随意生吞就行的,有讲究,就跟牛眼泪一样,不得法门者,永远难捉摸。

当然,人鬼殊途,能够见到鬼,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外面追兵随时会来,我和努尔也没有来得及细想,大致地将整个城寨都转了一遍,然后找到一处结实的四层高楼落下脚,两人轮流休息和警戒,等待着那些家伙的到来。然而我足足守了一个多小时,却并没有发现有任何人从前方的桃树林中走进来,这时努尔休息结束,起来与我交班,一询问,跟我分析道:“看来那些人是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来路,所以也不想冒这个险。听戴铁箍的那家伙说起此谷,估计他们就守在石缝那儿,等着我们受不住自投罗网呢。”

我有些诧异,不解地问道:“难道那些人不知道这山谷的桃花林后面,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存在?”

努尔想了一会儿,也无解地摇了摇头,表示不了解,许是那些家伙并不了解沿着这山壁而行,却还是别有洞天呢?

一切都是未知的,在那些人眼中,或许这山谷口桃花树林的瘴气就足以让人窒息而亡,便不再前行,又或者他们是想趁着我们放松警惕,再行前来追杀,不过努尔却没有再让我猜度,而是叫我先将随身的补给吃点,然后眯困一下,他去前方,做几个警戒布置,也免得我们一会儿被摸了窝。

狂奔一天,我算得上是精疲力竭,将水壶里面的水喝去一半,然后随意嚼裹了一点儿压缩饼干,便靠在角落,昏昏沉沉睡去。

本来我还与努尔商量,说两人夜里轮流守夜,然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眼睛一闭,就困得不行了,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香甜无比,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被人拍醒了来,睁开眼睛,瞧见一双宛如迷梦的白眼仁儿,紧接着视线收敛,却是一个脸容严肃刻板的少年,蓝色对褂,灯笼裤,浑身湿漉漉的,好像是刚从水里面捞起来的一般,朝着我沉声问道:“年轻人,你是谁,怎么睡在这儿了?”

我瞧见努尔并没有在我的身边,反而是莫名出现了这么一位少年,悄无声息,老气横秋,顿时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背部紧紧靠着墙,一边小心防御,一边反问道:“你是谁?”

那少年瞧见我不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还这么问,脸色不由变得很难看,磨着牙说道:“你来到我家,反而说这话,简直就是不可理喻。告诉你,不管你是怎么来的,都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我一听,虽然心中诧异,却还是有点儿过意不去,小声说道:“对不起啊,小哥,我们也是被人追逐才会误入此处,不是存心有意打扰的,你能够告诉我这山谷的出口在哪儿么,我们会自行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