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我本以为这是一件极为麻烦之事,毕竟是误伤了那般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不过既然人家想要偃旗息鼓,息事宁人,那么我自然是乐得其所。

与卢拥军达成了共识之后,我离开了市局,返回了当初暂居的宾馆之中。

房间依旧是当初我离开的模样,我的饮血寒光剑、小宝剑以及八卦异兽旗都给小白狐儿收拾好,放在了这儿,徐淡定等人在房间里等着我,询问我卢拥军见我的原因。我将我刚才与卢拥军的谈话告诉了大家,尽管这里面有着许多密不可宣的成分,但是我却晓得因为人员伤亡过重的缘故,特勤一组的军心基本上都散了,这两日想必众人都是心中惶然,也只有我醒过来,方才稍微安心一些。

我告诉了大家,王歆尧此人现在动不得,有人想用他来做饵,让我愤怒,从而做出他们所期望的事情来。

不过此刻不动他,并不代表着他就能够过上好日子,机关里面整治人的手法万千,倒也不是只有一种。

我感觉到一阵疲累,徐淡定晓得这是服用了寒冰散的缘故,于是带着大家离开,让我好好休息一下。众人离去,连小白狐儿也没有在此停留,大白天,我拉上窗帘,将自己处身于黑暗之中——因为经费紧张的缘故,这个房间原先是我和努尔一同居住的,此刻他的东西依旧还在,但是那个一直跟在我身边、莫名信任我的哑巴大哥,却再也不见了人影。

我躺在床上,蒙上被子,试图让自己尽快睡去,然而脑海中却出现了一幕幕我与努尔相识相知、生死与共的画面,我们在龙家岭认识,又在西熊苗寨重逢,接着同入巫山后备培训学校,又一同奋战于南疆,紧接着我们一同加入宗教总局下辖的特勤一组,领导着这个最具有战斗力的团队,获得了一件又一件让人叹为惊止的功劳。

我本以为我们会一辈子并肩战斗下去,然而此时此刻,却感受到努尔有可能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面,从此之后,世界孤单唯我。

想到这儿,我的泪水就忍不住狂涌而出。

别人都叫我黑手双城,叫我陈老魔,许多人都是我为依靠,为他们的主心骨、脊梁柱,却没想到我也会有痛苦,也会有悲哀,也会有那怎么忍,都忍不住的泪水,它一点一滴地落下来——努尔,我的好兄弟……

如果有可能,请你一定要活着,今生今世,或者来生来世,我们再一起做兄弟,永无断绝。

极度的悲哀中,我似乎感觉到内心深处有着一股轻蔑的气息浮动,我晓得这是我心中那魔鬼的不屑,当下也是驱动意志,将其压了下去,尽管我能够感受到它的不甘和愤怒,不过却也晓得,尽管这东西厉害如斯,但是我倘若因为过于迷恋那种强大而醉心于此的话,那么我离被这东西吞噬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魔鬼的诱惑最是甜蜜,但是我必须要把握住自己,因为这世间,还有我所留恋的东西。

次日,我接到了直属上司宋副司长打来的电话,仔细询问过我的情况之后,问我要不要回京都来养伤,我在思考了几秒钟之后,同意了他的提议,一来鲁东这边大局已定,我再留在此处也无益,而特勤一组死去的同志也得赶紧运回京中安葬,并且举行追悼会。决定之后,我们次日就乘飞机返回京都,布鱼并没有回去,躺在病床上的他告诉我,说他过两天会去崂山,拜入崂山之中,一来休养,二来想跟着崂山派修行一段时间,学得真本事,也好不成为累赘。

布鱼的事儿我十分赞成,虽然他拥有癫道人的传承,但是毕竟太过于杂乱,倘若能够在崂山派中学得一二,无论是对他,还是特勤一组,都是一种福分。

我返回了京都之后,在总局做过报告之后,便一直都在忙碌三位手下的丧事,并且给他们申请烈士待遇。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十分晦暗,整日整夜地睡不着觉,整个人也变得格外憔悴下来,忙完了张世界、张良馗和张良旭的追悼会,一直等到三人下葬到烈士陵园之后,宋副司长找到我,问要不要放我一段时间的假期,我点头答应了,然后带上努尔的遗物,准备前往麻栗山报丧。

☆、第四章 渺渺何处是家

努尔的遗物并不多,除了几件总局发的中山装工作服之外,东西都少得可怜。作为特勤一组的副组长,努尔无论是福利待遇,还是任务补助,都还算是十分可观的,只可惜他这些年来一直都寄钱回山,补贴家用,反而显得自己颇为贫寒,所以几乎不用太多的整理,便已然结束。

我带着努尔的遗物和慰问金返回了麻栗山,一路风尘,连龙家岭都没有进,便直接进了位于大山之中的西熊苗寨里。

努尔是个孤儿,从小被蛇婆婆抚养长大,我来到西熊苗寨,自然是找蛇婆婆,然而当我来到后寨最有名的蛇屋之时,却被告知蛇婆婆出外面游历去了。这情形让我感到诧异,要晓得蛇婆婆的身体并不是很好,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卧病在床,并不怎么与世人见面,就连我,也没有见过两面,如此深居简出的蛇婆婆,突然出外面去游历去了,而且还不知道何时回来,着实有些奇怪。

不过告知我的,却是蛇婆婆新收不久的小徒弟康妮,我曾经听努尔说起过这个女孩儿,说是他师父晚年寂寞所收的关门弟子,机灵懂事,比他可人疼。

康妮所说的话语,我不得不信,当下也是将努尔牺牲的消息告诉了她,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女孩被这消息给吓到了,不断地摇头,说不可能,要不是旁边有苗寨的族长跟着,说不得就将我给轰出去了。蛇婆婆这边就只有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我也没有办法,与西熊苗寨的族长和几个老人交代此事之后,给努尔在后山立了一个衣冠冢,然后给蛇婆婆留了一封信,将鲁东一战的经过给她仔细讲明,做完了法事之后,我留了点钱给康妮,然后离开。

离开西熊苗寨,我返回了龙家岭的家中,多年未曾归家,父母身体还算安好,而我姐姐姐夫日子过得也不错,他们生了一儿一女,都已经十来岁了,见到我这个舅舅显得很陌生,老大还好,在我姐姐的逼迫下怯怯地叫了一声“舅舅”,而小的那个,则躲在我姐姐身后,不管怎么说,都没有露出头来。

我给两个小孩儿摸过筋骨,发现都没有什么资质,即便是将他们给送到茅山之上去修行,终身恐怕也未能触摸炁场奥义,便也就让他们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这也未免不是一种幸福。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催,虽说家里心灵的港湾,但是除了父母和姐姐,离家多年的我对于龙家岭的一切都感觉到是那么的陌生,儿时的玩伴此刻都已经结婚生子了,沉重的生活压力让他们显得格外苍老,与我见面的时候,过分的谨慎和恭谨也让我十分难受——当年的龙根子听说南下打工去了,他婆娘骄傲地告诉我,说她男人在建筑工地里面做活,一个月能够那一千多,这可不比公家人少;王狗子则在家,他在外面干活摔断了腿,行走不便,日子过得格外艰难。

至于罗大屌一家,听说已经搬出麻栗山去了,撵山狗上次回来吃酒,说他现在住在赣西鹰潭,三进三出的大院子,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几多爽呢。

说起来,罗大屌可是龙家岭第一号出息人物,反而是早已进入公门之中的我,因为太过于低调,而且很少归家,反倒是没有他那么有名声。

我在麻栗山待了三天,除了陪伴父母之后,便在房间里面推算神池大六壬,这才晓得李道子以及小颜师妹家里的那只大鹦鹉,反复对我说过的大劫,便是应在了此次黄河入海口的河边之战中,尽管我并没有受到大多的伤害,但是跟我最亲近的一群人里,则大部分都已经被我所波及,特别是与我情同手足的努尔,他更是受到了无妄之灾,明明处身于相对来说最为安全的阵中,却反而离奇失踪了去。

说起来,这些都是被我所波及的无妄之灾。

我并没有在龙家岭待多久,这个魂牵梦萦的家乡除了我的父母亲人之外,已经再没有我所留恋的东西了,第四日我前往五姑娘山的神仙府中故地重游之后,决定不再留在这里,而是前往茅山。

我去茅山,除了心中太过于乏累和迷惘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将张大明白的遗物送回。此番回山,我并没有通知任何人,徒步从龙家岭出发,一路经过了长沙、南昌、池州、宣城等等城市,足足走了一个多星期,方才到达了茅山门中。这一路走来,我的心中充满了无数负面的情绪,不过瞧见沿途的风景以及人情风物,又似乎能够让悲恸的心灵得以洗涤,不知不觉,茅山便在了眼前。

进了山门,重回茅山,宗门之内依旧还是一片仙山宁静之色,符钧得到消息赶来迎我,在得知我的目的之后,有些担忧地看了我一样,低声说道:“张巍可是茅师叔最为得意的弟子,当作儿子一般,他要是听到这个消息,可不知道会如何难过呢……”

茅山与世隔绝,寻常事少有听闻,茅同真师叔不晓得张大明白之死,也属正常,不过凡事终须面对,我让符钧给我带路,一路来到茅师叔的火云殿中。

茅师叔在殿中修行,当得知了我的来意之后,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一双眼睛却陡然变得无比的锐利起来。

我讲述起了当地的情形,他便在旁边一直默默地听着,等我讲完之后,他突然说道:“大明白死了,为何你会没事?”

茅师叔一语直戳我的内心,尽管我晓得这位被人称作“烈阳真人”的师叔并非好说话的人,而且他与张大明白的感情如此深厚,必然会对张大明白的死提出异议,然而没想到他竟然会这般的问,听到之后,当时我顿时就是一阵语塞,过了好久,我也没有多做辩解,只是沉痛地点头说道:“没有保护好张师弟,这是我的错。”

茅师叔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了,过了好久,他才缓声说道:“东西留下,你走吧……”

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来,显然也是有些迁怒于我了,我能够理解茅师叔失去爱徒的心情,也没有多做辩解,将张大明白整理过的遗物方才了殿前,接着起身离开,离开了火云殿之后,符钧在旁边颇为郁闷地说道:“茅师叔真是个一根筋的人物,大师兄你跟张巍关系不错,当时倘若是有救,你怎么可能让他这般神秘失踪,这也不是没有办法么?”

我摇了摇头,叹气说道:“错便是错,无需多言,当初大明白与我一同下山,而如今我却只能带回噩耗,人家恼怒,我们还有什么资格挑理呢?”

符钧没有多说了,我们出了火云殿,下山的途中正好碰上了杨知修师叔,他好像是去找茅师叔的,瞧见了我,热情地过来打招呼,问我何事回山的,他怎么不知道呢?我说我刚刚回来,杨师叔立刻招呼我,说明日有空,可以去他那儿坐一坐。双方寒暄过后,不再多聊,彼此告别,而符钧瞧着杨师叔的背影,下意识地哼了一句道:“哼,得意什么呢?”

符钧是个老实人,难得有这般刻薄的时候,我有些诧异,问他为何会这般说,符钧告诉我,说师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年来逐渐放手教务,不理俗事,弄得掌门一脉权力丧失,老是受到各种压制和限制,十分难受,而这里面最让人恨的,莫过于这位杨师叔……

有人在的地方,便有江湖,朝廷之上,尔虞我诈甚多,而宗内之内,未必一团和气,我能够理解,不过也不想多问,只是听着,然后点头便是。

下山已是日暮,我从符钧那里得知师父近日是在后山闭关修行,并不在竹林小苑之中,当即前往看护后山的尘清长老那儿,留了一封信给他,让他帮我转交给我师父。折回之后,我在清池宫中专门留着的房间里面住下,前来拜访我的师兄弟颇多,不过我却无心应酬,让符钧挡了大部分人,等到半夜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敲响,我打开一看,却是小师弟萧克明,他从后山带来口信,说师父要见我。

时间已晚,按理说留待明日也是正常,不过师父这番半夜召见,却凸显出了他对我的重视,我当下也是让小师弟领路,朝着后山走去。

我这小师弟天资聪颖,不过性子却有些跳脱,给人感觉有些不太稳重,一路上不停地问我外面的世界,各种各样的问题,听得人头大,我的心情并不算是很好,勉强应付一番,总算是熬到了后山,尘清真人看守山门,瞧见我过来之后,让萧克明离开,接着带着我在阵中疾走,拐了无数弯道,突然推开一扇门,让我进去。

前面一片迷雾朦胧,我推门而入,却瞧见是一处山洞,我师父正好端坐在洞中岩石之上,朝我看来,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平淡说道:“孩子,你受委屈了!”

仅仅是这么一句话,我的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

☆、第五章 因为爱所以逃

自从那日苏醒之后,我一直让自己处于一个很忙碌的状态,总是找点事情来给自己做,无暇多想,然而当师父这般温和说起的时候,顿时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师父也不拦我,平静地看着悲恸无比的我,良久,方才温言说道:“过来坐吧。”

我来到他跟前的蒲团前坐下,师父问我道:“老徐家的小子发了信回来,说起当日之事,谈到你当时以一人之力,与邪灵教无数人交手,甚至连风魔、孔府主人都在你手上吃过亏——这不是你的实力,那么,是它出来了,对么?”

我点头,毫不隐瞒地说道:“对,它出来了。”

师父问:“为何?”

我低下头,眼睛不敢看师父的脸,接着低声说道:“因为恨……”

简简单单的对话,便将当日之事说出了个大概,师父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转移了话题,问我说道:“你茅师叔的弟子,和你的好兄弟努尔,听说是消失到了一个闪烁着黑色光芒的圆形风口之中?”

我点头,然后形容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师父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不过崂山派无尘道长的判断应该有很大的可能……”

听到师父的话语,我心中猛然一跳,下意识地坐直起了身子,然后对我师父问道:“他们,能够活下来么?”

师父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也许吧,不过是与不是,当真都是看各人的机缘和造化吧——志程,以后的你应该能够发现,当我们知道得越多,便越能够明白自己的无知。这个世界之上,的确有着很多我们所不能够理解,也到达不了的地方,有的甚至没有一个人类能够抵达,不知道,并不代表着不存在,所以无论如何,请你保持对这个世界的期待,或许会比此刻浑浑噩噩要来得积极一些……”

师父说的话语太过于玄奥,我听懂了一些,但是还有许多东西却是把握不住的,而他瞧见我脸上露出了颓然的表情,于心不忍,点头答应我道:“好吧,我可以帮你找找看。”

师父的承诺让我喜出望外,要晓得他可从来不是一个喜欢乱许承诺的人,既然这么说了,自然还是有办法的。

谈完了这件事情,师父又问我,说以后的打算是什么。

当着自家师父,我也没有太多隐瞒的心思,对他说出了我这些天来的困惑和不解,以及自我反省的思索,听着我的心路历程,师父并没有说话,而是一直充当着一个倾听者,等待着我将自己所有的心思给剖白之后,他才叹了一口气说道:“事实上,你当初横冲直撞的行为,反而是最合理的,倘若遇事畏首畏尾,只怕那人便已然成功了,而后面的所有人在利用了龙脉力量的弥勒面前,恐怕都不能得活——只是委屈了你……”

特勤一组用自己的鲜血和性命成就了东营大捷的胜利,也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然而事后论功行赏,那功劳必然要分出一半,落到别人的头上。

当然这也还是其次,失去了众多成员的特勤一组,此刻已然名存实亡,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已然再也形不成战斗力了。

面对着师父的提问,我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对他说我想要出去走一走。

是的,到处走一走,没有以前到地方做任务的目的性,而是遵循着自己的心灵,游历天下,用脚去丈量这天地之间的山山水水,用心去体会生活在这天地之间的碌碌人群。

因为我发现,唯有如此,我方才能够忘记心中的伤痛,不会每日每夜都在睡梦之中惊醒过来。

听到了我的想法,师父先是有一些诧异,继而抚须而笑,点了点头说道:“何为道,自然乃道——自然为本,天性为尊,法天心而无心弗志而为,以为无为而使人退欲消妄,削其物性,以己之虚无澄他人之妄心而为。你能够想到这里,也算是一种明悟,这些年来你在朝堂之上奔波忙碌,虽然并未有落下修为,但是我们修道之人,一为术,一为道,唯有将自己对世间规则感悟提升到一定的境界,方才能够不弱于人!”

得到师父的支持,我终于感到了一些舒心,询问师父,谈及了我自己对于修行之上的许多疑问,问他同样是一具身体,为何在那魔头用来,能够大杀四方,而我却在那些高手面前,显得那般无奈。

师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对我说道:“世间万物,在于一个‘悟’字,你能够修得临仙遣策,触摸天道,已是机缘,然而凡事都需要循序渐进,这是事物的规律。师父领进门,我唯能教你走上这条道路,然而世间的很多事情,只能感悟,而不能交予、不能说,这事儿你以后便会明白,也能够体悟——我期待你有着那么一天,也希望你能够扛起我茅山的大旗来,继续走下去……”

这是师父第一次对我讲起日后之事,我总感觉他的话语里面有许多意味索然,连忙劝他,说师父正值盛年,何须多想?

师父笑了笑,没有多说话,而是看向了远处,我循声瞧去,却见到李师叔祖竟然就在前方不远的山洞前盘坐,此时的他相比当年,已然显得无比衰老,眉头垂落下来,给人予仙风道骨之感。李师叔祖闭目不厌,盘腿而坐,而我连忙站起来向他施礼,不过他并无反应,反倒是我旁边的师父对我说道:“他入定了,神游太虚,你叫不醒的——志程,你李师叔祖为你做了很多事情,不过你都不知道而已,希望你日后再次请魔上身的时候,一定要谨记自我,要不然,你会很伤他心的……”

李道子,这个素来沉默冷峻的老道惯来严肃,对我也不假辞色,不过我却晓得他对我还是抱着很多期待的。

这种期待,并不明显,然而去无处不在——宛若父爱。

那天我与师父整整交流了一夜,事后数天之内,我一直都在师父闭关的山洞之中,聆听教诲,李道子在旁边,他偶尔会醒过来,不过仅仅只是翻了翻眼皮,紧接着再次闭目入定而去,并不与我交流,不过我却能够感到他是知道我回来了的。这几天里,我从师父身上学到了不少的东西,这些东西并不是所谓的道经或者剑招、手段,而是对于道的感悟,对于这个世界,以及整个自然架构的存在和理解。

这样的经验,方才是最为宝贵的,有这样一个天下间鼎鼎有名的人物做师父,当真是让无数人感到羡慕。

我在茅山待了整整七天,除了头几日与师父交流之外,其余的时间里,我见过了许多师兄弟,以及熟人,然而我唯独没有去见小颜师妹,甚至她数次过来找我,我都避而不见。

我并没有变心,也没有移情别恋,之所以不见,是因为我在恐惧。

努尔以及特勤一组的四张皆因为我而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很难想象倘若小颜师妹也被我牵连到,红颜薄命,英年早逝的话,我是否能够不崩溃,再坚强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我不知道,所以恐惧,所以害怕,害怕我身上的灾祸会带给小颜师妹一点儿的麻烦,所以选择了狼狈的回避。

在我没有想通之前,我不敢再见她。

尽管我爱她。

此时的我,一想到小颜师妹,脑海里面并没有浮现出她甜美可人的笑容和温婉的性子,若是无数血淋淋的鲜血,以及苏轼填的那曲《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我不愿“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于是顾不得旁人的诧异,仓惶离开了茅山,返回京都,宋副司长瞧见我这么早归队,有些惊讶,问我事情都处理完了没有?我回答说基本上可以了,然后宋副司长还与我寒暄两句,接着办公桌的电话铃响起了,他接过来,听了两声,顿时变得十分严肃,背也挺直了起来,挂了电话之后,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对我说道:“志程,王总找你……”

所谓“王总”,自然是总局的影子局长王红旗,这位被我师父称为有可能稳定天下第一的强大修行者要见我,着实是一件让人惊讶的事情,要晓得,别说是我,就算是总局四个司的领导,也未必能够瞧见他老人家一回。

接到总局的召唤,我自然不敢懈怠,来到王红旗办公的红色小砖楼,这儿保卫森严,外紧内松,第二次见到王红旗,他依旧还是戴着老花镜看报纸的光头老头儿,招呼我坐下之后,并不与我多聊,而是直接对我说道:“陈志程,两件事情,第一件,鲁东那件事情,干得不错,我代表总局向你道谢;第二件事情,特勤一组,今后该何去何从?”

☆、第六章 今后何去何从

我面前的这个光头老者,有可能是当今之世最厉害的一人,说话的风格自然也不会有太多的弯弯绕绕,听见他说起的两件事情,我心中顿时一震,晓得尽管最近局里面风风雨雨,有着许多传闻,但是能够得到王总局这般的肯定,直接表明了他的态度和支持,也就表示我们的功劳终究还是得到了上面的认可,至于后面一件事情,我不由得一愣,问他到底怎么了?

王总局端着桌子上面的杯子,大口饮着里面珍贵的茶水,然后放下,用食指敲击着桌面说道:“经过鲁东一役,你的特勤一组基本上已经是折损大半,目前局党委上面还没有进行过讨论,不过我也想听一听你的想法——这里有两个提议,其一就是给你补充人手,无论是各地分局的骨干,还是各大门派抽调过来的精锐,只要你开口,不管对方愿不愿意,我都给你调令;另外还有一个建议,那就是另调它职,委以重任。”

听到王总局所说的两条路,我不由得陷入了沉默,事实上,我已经决定暂时离开这个职位,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天下之间自由行走。

尽管这想法很自私,并没有顾及到特勤一组剩余人员的感受,不过这么久以来,我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已经陷入了罕见的低迷之中,根本无法完成大家的期待,与其如此,还不如好聚好散。瞧见我没有说话,王总局捏了捏手,然后说道:“从工作上面来讲,我自然希望手上有着特勤一组这样的尖刀,所以很希望你能够选择第一个提议;不过我听说你的精神状况并不是很好,所以如果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都可以提出来,我这边也可以批的……”

我不想让这位看重我的总局大佬失望,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决定了,我当下也是不做隐瞒,将我的想法给他提及,当得知了我的意见之后,王总局陷入了十几秒钟的沉默之中,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沉声说道:“你是想脱离宗教局这个系统么?”

我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王总局,我累了,已经没有办法在胜任特勤一组组长的位置了,所以想着放空自己,不过却并不是执意脱离您的麾下……”

我说得很平淡,然而话语之间,多少也有一些意味索然的萧瑟,王总局听到了,难得地叹了一口气,想必是觉得有些可惜,不过依照他的身份,倒也没有多嘴过来劝我,大概也是觉得我既然已经提了出来,意志便已然是很坚定了,于是手指叩击着桌面,询问我道:“你走了,特勤一组这堆烂摊子谁来收拾,你们组里面的那些人员怎么安排,这些你心里面有没有一个底?”

我摇了摇头,说我也是刚刚返回京都,还没有跟他们沟通过,也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想法。

王总局抬起了鼻梁之上的老花眼镜,仔细地打量了我一样,然后说道:“也好,你既然心意已决,那便暂且这么办着吧,你手下人员的安排,回头你理一个章程出来,至于别的东西,我们回头聊吧。”

王总局日理万机,我倒也不会不识趣地一直待在这儿,瞧见他端茶送客,当即也是离开了小红楼,然后回到了特勤一组的驻地。原本熙熙攘攘的办公室此刻空空荡荡的,除了张励耘在此值守之外,其余的人都不在,我一问方才得知,小白狐儿最近都泡在西郊的军事基地中,没有露过面,徐淡定孩子生病,林豪回家探亲,布鱼重伤未醒,只有他没有啥大事儿,就在这儿给我们看家。

左右无人,我坐在张励耘的对面,问起了刚才王总局问过我的话语,在得知了上面的态度之后,张励耘抿了抿嘴唇,然后说道:“当然是招兵买马啊,这么好的政策,怎么可以错过?”

张励耘在得知了我最终的想法之后,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失望,而是对我说道:“老大,你不要多说,我明白了,事实上,风魔落网的那一刻,我心中所有的怨气和执着其实都已经消解了,再无其它念头。我知道,梁组长和其他人的死让你情绪很不正常,既然如此,那么不如就先放下一切,天涯海角去走走,读千卷书,走万里路,这样其实也不错……”

我问张励耘目前的打算,看他是否愿意留在特勤一组里面,等待着上面新安排的领导,他却摇了摇头,对我说道:“老大,没有了你的特勤一组,跟其它地方,又有何不同呢?特勤一组,就是你黑手双城的特勤一组,倘若换了别人,半点意思都没有,我又何必待在这儿?其实我一直都有离职充电的想法,经过这一次的战斗,我也晓得了自己的软弱无力,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也像布鱼一般,暂且先离开吧——我那亲戚,有一天下间绝顶厉害的剑阵,我去偷学吧?你何时竖旗,我何时回归!”

张励耘告诉我,北疆王有一套独特的北斗七星剑阵,需要七个彼此信任、并且绝对熟悉的人来练就,而且还有许多统一和讲究,威力颇大,一旦布成,便算是天下间绝顶的高手,也能够支撑一二,他此番退役之后,过去央求那亲戚,看看是否能够学得,然后随时等待我的征兆。

没有了努尔和四位姓张的兄弟,特勤一组本来就已经不值得留恋,而当我离开之后,张励耘也选择了自己接下来所要走的道路。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当下也唯有表达了感谢,有这样的属下和兄弟,我还能说什么呢?

与张励耘确定过后,已是下班时间,我拿着从茅山帮忙带过来的家书以及一应物件,前往徐淡定的家中。自结婚之后,总局便给徐淡定分了一套三居室,福利待遇也还算是不错,我赶到的时候,徐淡定和妻子罗澜刚刚将女儿从医院给接回来。徐淡定母亲交代的所有东西我交接清楚之后,我和他来到阳台,各自点了一根烟,接着我谈及了特勤一组的未来,我问他,我若离开之后,他是否能够撑起特勤一组来?

徐淡定摇头说不行,一根烟,抽到了烟屁股,他方才将其丢在地上,用脚尖狠狠地碾灭,然后对我说道:“大师兄,我和你不同——你是天生的领导者,无论是气度还是胸怀,都能够让人愿意去信任你,然而我的性子却太过于平淡,辅助你尚且勉力,若是要独当一面,恐怕就有些力有不逮了……”

徐淡定谈完自己性子里面的不足之处,然后指着传来小孩儿哭声的房间,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大师兄,实不相瞒,我最近跟罗澜吵了好几架,都是因为工作的事情。女孩儿,在没有和你结合之前,所有的危险都不过是血色浪漫,然而真正走到一起来了之后,却总是担心这样,顾忌那样,一直想要我换一个稍微安全一些的工作——以前我也不会说了,现在既然如此,那么我便也遂了岳父岳母以及她的心愿吧。总之,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徐淡定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生活?

与这位师弟相处日久,我自然晓得他的脾气秉性,晓得他平淡如湖水一般的表面之下,却是有着波涛汹涌的骇浪在翻滚,相对于别的文职工作,其实徐淡定更加喜欢冲锋陷阵的第一线,然而时至如今,他却萌生了退意,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襁褓里面哭啼不休的女娃娃,如此神奇,让我费解。

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表达了支持,因为我晓得,这世间倘若还是什么最值得我们所珍惜的,恐怕也只能是亲情了。

张励耘和徐淡定相继萌生可退意,这并不出乎我的意料,当我找到小白狐儿的时候,她却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一句话,那就是天下之大,我去哪儿,她便去哪儿,这辈子,她都不想与我再多分离。听到小白狐儿的话,我不由得又想起了当初她被弥勒制住的时候,闭上眼睛,奋力喊出“死也甘愿”的场景来。

儿时的玩伴,胖妞已然追寻不会,世间只剩我和她,听到这般的话语,我也生不出独留她在京都的想法来。

大家都做出了决定,至于重病的赵中华,我也没有想着去打扰他,然而最终让我没有想到的,却是林豪的选择——当我赶到天津的时候,林豪告诉我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想要给梁组长报仇。是的,他真的想要给努尔和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在天津的码头边,我们吃着街上买来的麻花,看着繁忙的河道,满脸伤疤的林豪对我讲起了他进组以来,努尔、张大明白、张世界、张良馗、张良旭这每个人对他的温暖,以及点点滴滴……

太多美好的回忆,让人心伤,林豪说自从那年之后,就再也没有感受到这般无歧视的温暖,这样的兄弟,他需要用性命来报答。

讲完了这些之后,林豪说出了一个让我都为之震惊的决定来。

☆、第七章 离别京都南下

“卧底?你说你要去做卧底?”

面对着我惊诧的提问,林豪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然而我却抓着他的肩膀,严肃地说道:“小豪,你知道去做卧底,特别是邪灵教的卧底,将意味着什么吗?”

修行者比普通人更加强大,而邪恶的修行者也比寻常人更加蔑视生死,很多人甚至通过用人体以及残魂来融炼修行,所以从宗教局出去卧底的,绝对是危险性最大的职业,比黑道、贩毒以及其他组织的危险系数要高许多,先前临阵逃脱的王歆尧让我心中愤恨难平,而卢拥军提出让他去卧底,这便算是一种极为苛刻的惩罚,九成的结果便是死。

王歆尧是因为间接致死了我的兄弟,所以我也没有对此多加阻拦,人总是会有远近亲疏之别,对于我来说,一百个临阵逃脱、抛弃战友的王歆尧都比不上一个张良旭,然而林豪虽说走了歧路,但是自从跟我以来,表现却从来都是让人放心的,我也拿他当做自己的弟弟,怎么可能把他往那个火坑里面推进去呢?

然而林豪似乎预想就想到了我会阻止,他坐在地上,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对我说道:“老大,我最近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这是林豪第一次如此放松地跟我谈起这么一个问题,我不由得好奇起来,问道:“哦,你想清楚了没有?”

林豪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整天家国天下,那种大道理让我沉醉,后来被开除了之后,跟着老鼠会的人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直到跟了你,加入了特勤一组,方才觉得自己活出了一个人样来,也知道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没有道德负担,充满刺激,而且还有着厚重的荣誉感。不过在一组里面,我文武皆不通,跟大家差距太远,就是个小打杂的,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就连这一次的事情,我都只能躲在那个农家小院里面……”

他言语变得有些激动了起来,对我说道:“我想改变,想用我自己的方式来给我那些尊敬的兄弟们报仇,你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我一直都很痛苦,后来找宋司长聊过,他告诉我,说有一个机会,说随着邪灵教越发的猖獗,总局近期准备打入一批卧底,如果我想,他可以给我更改身份和容貌,然后打入敌人内部……”

我没有等他说完,顿时就愤怒地骂道:“这个老宋,老子拼死拼活,他居然还把我的人往火坑里面推……”

林豪拦住了我,认真地说道:“老大,你别怪宋司长,是我要求的——我当然晓得这里面的危险之处,不过正是如此,我才想要去尝试、去挑战的,我一直觉得,那也许正是我想要尝试的人生,所以,希望你尊重我的选择!”

林豪说得异常坚定,我看着他清澈透亮的双眼,这个年轻人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意志出来,这让我震惊,因为我实在没有想到,当年那个贼头贼脑的小子,现在竟然变成了如此模样。

林豪——哦,不,是陈子豪他变了,我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还是坏,但是当他真正做了决定下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反驳他的理由。

在我跟陈子豪谈话的第二个星期,他就消失了,专门负责这项行动的负责人告诉我,说陈子豪被送到我们的某个秘密训练学校受训,同时接受整容手术,接着他将被派往方案拟定的地点进行卧底行动。对于陈子豪的离去,我一直表达了强烈的反对,然而终究还是无法勉强,而在林豪离开的第三天,我也正式向上头提出了申请,请辞去自己身上所有的职务,离开京都,然后准备南下。

接到了我的申请之后,总局的许映愚许老在医院召见了我,病榻上的这个老人显得格外虚弱,当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抿了抿嘴唇,然后苦笑道:“当初提议将你留在总局的是我,所以你离开的时候,老王便让我也跟你谈一谈。”

我端坐在病榻床头,望着这个为了国家和党奋斗了一辈子的老革命家,略有些不安地说道:“许老……”

许老摇了摇头,摆手说道:“你既然去意已决,我便也不再留你。今天找你过来,也并不是说一些依依惜别的话,我床头柜的抽屉里,有一个东西,你帮我拿出来一下。”

我照着做,从里面拿出了一本黑色的证件,在许老的指导下翻开,瞧见证件上的人像却是我,而下面的职务一栏中,居然填着“副巡视员”的职称。

这职称可让我有些诧异,要晓得,尽管这是公务员的一种非领导职务,但它的级别可是副厅级,直接比我原来的职位高两个台阶,像这样火箭速度的提拔,在官场里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望着我一副意外的表情,许老则缓声说道:“在我们的机关里,一直都有这么一个现象,那就是实干家大都没有嘴皮子利索的人升得快,庸者上能者下,这是病态的规律,是一定要打击的,而你陈志程,自担任特勤一组的组长以来,表现一直出奇的优异,上面并不是没有看到……”

“可是,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即便想要卸下职务,但是该你身上的功劳,就应该给到你,别的地方我管不着,但是宗教局这儿,必定是一片净土。你离开了,但是级别在这里,日后在地方上碰到什么事情,有这个级别和背景,行事都会方便很多,而且我告诉你,日后如果国家需要你,征召你回来的时候,你一定不能拒绝,要晓得,无论是我,还是老王,我们这些人对你的期望,要远远大过于黄养神、赵承风这些人!”

许老的话语充满了上位者的果断,不过这却是他罕有的直接明了,表露心声,他的器重让我没由来的一阵感动,要晓得以他的地位,能够对一个年轻人如此另眼相待,也算是特别罕见了。

与许老见过面之后,我便开始回到局里面,办理相关的交接,东营一役,特勤一组损失惨重,不过活着的人则个个都得到了极大的功绩,但随着我的离开,特勤一组的整个建制也将被临时取消掉了——我得到一个消息,我和努尔的好朋友,青城山王朋将会再次出山,组建总局下属的另外一个特勤小组,不过并不是一组,而是四组,至于我们一组,将被一直保留着,留在二司的档案室之中。

特勤一组的建制被取消,我和小白狐儿将要离开,行走天下,徐淡定的去处也已经确定下来,他将跟着自己的岳父老子前往浪漫之都巴黎,就任大使馆武官方面的工作,张励耘去了西北,赵中华返回沧州养伤,而布鱼从鲁东传来消息,说他已经正式拜入崂山门下,目前由无缺道长指导他,估计需要很长一段的修行时间,方才能够归队。

至此,宗教总局二司最鼎鼎有名、战功赫赫的特勤一组,终于算是告了一个段落,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临行的那天,行动处的黄养神和赵承风请我喝酒,我去了,一个位于后海边上的小馆子,开张有了些年头,那大锅里面煮的牛肉老汤据说已经有了一百年的时间,我们三个人喝着酒,聊起了这些年彼此竞争和惺惺相惜的岁月,不觉颇多感慨,赵承风拉着我的手,不无遗憾地说道:“老陈,你走了,只怕以后行动处的工作就难办很多了……”

不管以前如何竞争,但是临别之时,总是有着许多留恋,两人表现得特别动情,喝到后面,三个人都有些高了,谈及这些年来自己牺牲的兄弟,颇多泪水和共鸣,突然间黄养神抓着我的领口说道:“老陈,我听说应颜妹妹跟你是一对?”

黄养神的问话让我愣了一下,却见他醉眼朦胧地打了一个嗝,接着说道:“妈的,你可要好好对待她,要是辜负了他,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要弄死你……”

是夜,三人大醉而归,次日我带着小白狐儿离开了奋战多年的进度,东走天津,接着一路步行南下,走静海、青县、沧州、泊头、东光、吴桥,最后来到了鲁东的西大门德州,一路风餐露宿,不过城市,直走乡野,十分辛苦,不过一路山山水水,风土人情,倒也颇有意思,然而到了德州的时候,小白狐儿却听说这儿的扒鸡天下闻名,当年的宋庆龄先生多处拿这玩意给毛主席送礼,以表敬意,于是闻名全国,被誉为“天下第一鸡”。

本着狐狸对于鸡的热爱,小白狐儿对于这“天下第一鸡”有着格外执着的向往,非要缠着我去尝一下新鲜,然而没想到就是这么一馋嘴,却惹出了一桩变故来。

南无袈裟理科佛、 说:

狐狸对于鸡,那种爱是绝对的深沉,吃货能够懂的。

加更好多天了,略累,趁着剧情平缓,休息一下,咱们明天见,谢谢大家对小佛先僧的容忍,嗯嗯,茄子。

☆、第八章 老陈遭人讹诈

我一生修道,克己禁欲,并不是什么贪婪口舌之欲的人,不过小白狐儿毕竟年纪尚幼,心性不定,这些天随着我风餐露宿,十分辛苦,她既然这般说起,我也没有多加阻拦,于是出了吴桥之后,来到一个叫做二屯镇的地方,便准备在镇上找一家铺子,尝一尝这闻名天下的德州扒鸡,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味道。

作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鲁菜经典,德州扒鸡名声在外,相关的酒店也是繁多,我并未有计划进城去,便准备就在这靠近德城区的镇子上给小白狐儿解决一番,然而走了两家,也不知道怎么的,那排队的长龙简直是让人望而却步,小白狐儿心性不定,不肯久等,于是我们来到了临市场的一家酒楼,但见上面竖着一张大大的广告牌,色红味香、肉嫩可口的烧鸡跃然遇上,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德胜斋”,看着颇为气派。

我先前在路上与人打听,晓得在德州有好几家烧鸡铺做得最为地道,什么“宝兰斋”、“福顺斋”、“中心斋”等等,诸如此类者,似乎也听到过“德胜斋”的名声,时近黄昏,倒也不想再走,便直接走进了店里去。

与先前瞧见的那两家门庭若市的烧鸡店不同,这一家虽然门庭气派,但是人却并不算多,而负责招呼的伙计倒也热情,立刻迎上来询问,小白狐儿嚷嚷着来两只烧鸡,再给弄几斤馒头,然后配点小菜过来,那伙计瞧见只有我这么一个大人,带着一少女,颇为惊讶,结果给小白狐儿眼睛一瞪,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转头朝着后厨大声报菜起来。

点过菜,我端坐堂中等待,而小白狐儿则流着口水四处展望,看着店里其他客人桌子上面的烧鸡,不停地吸着鼻子,显然是有些饿了,不过这些扒鸡都是事先做好了再拿出来贩卖的,可以堂食,也有专门的包装直接带走,所以上菜的速度倒也很快,不一会儿伙计便端着菜上了过来,看着热气腾腾、形美色鲜、香味扑鼻的五香脱骨扒鸡,我食指大动,正想伸筷,然而小白狐儿却皱起了眉头来,伸出筷子在上面东戳戳、西看看,就是不吃。

我有些不解,问她这是想干什么,小白狐儿不语,而是转头朝着刚刚端来那出锅馒头的伙计说道:“嘿,这位小哥,你家的扒鸡,可不新鲜啊?”

那伙计笑嘻嘻地回道:“可不?咱这鸡可是用花椒、大料、桂皮、丁香、白芷、草果、陈皮、三萘、砂仁、生姜、玉果、桂条、肉桂等二十多种香料熬制而成,时间忒久,自然新鲜不得……”

他这般断章取义,试图混淆概念,结果小白狐儿却本着吃货的精神不依不饶,继续“纠缠”道:“不对,不对,我是说你们这鸡有问题,再做之前就已经很不新鲜了,肉质的臭味虽然被五香味儿给掩盖住了,但是闻起来还是有一点儿腥膻——你能带我去后厨看一看么?”

那伙计瞧见这小姑娘这般认真,显然是执意想到后厨去打量,便晓得这人定是过来找茬较真的啦,于是抱着膀子冷声笑道:“小姑娘,你要吃边吃,不吃付钱走人,可不要耽误了我们的生意……”

我坐在旁边,握着筷子不语,刚才我还只是道小白狐儿太过于认真,此刻瞧见这活计一副街头混混的流氓态度,便晓得这里面真的有些猫腻,不过我倒也不担心太多,小白狐儿自有她的一套本事,也容不得我来操心许多。果然,被那伙计拒绝之后,小白狐儿直接站起身来,朝着后厨走去,就准备硬闯了,结果伙计一声招呼,从角落处便蹿出了四五个膀大腰圆的鲁东大汉来,将我和小白狐儿都给围住了,一个满脸熊肉、理着平头的大胖子闷声问道:“怎么着,怎么着,瞎咧咧啥呢?”

伙计似乎瞧见了救星,连忙说道:“老板,这小娘皮说咱们的鸡不新鲜,非要到后厨去看一下,拦都拦不住……”

大胖子听到,点了点头,然后冲着小白狐儿嘻嘻笑道:“小妹妹,你从哪儿来啊?并不是不让你看,你不知道啊,这厨房重地呢,一般是不准外人随便进去的,一来材料太多,复杂得很,容易搞得一片乱,另外呢油烟大,像你这样的小美人儿可受不了那一股气味,怪油腻的,这样吧,你若是想看,去楼上的雅间,大哥我专门做给你看一看,你说好不好呢?”

这老板话儿倒也顺溜,不过一脸淫荡笑容着实让人腻味,我瞧见他身边几个帮闲个个面露煞气,都不像是什么正经的角色,晓得估计是遇上了当地的流氓地痞了。

小白狐儿喜欢热闹,但是我却不爱多事,也没有时间“行侠仗义”,跟这帮子街头混混打交道,于是站起身来,对着小白狐儿说道:“尾巴妞,天色快晚了,你要是想要住一处有热水的地方,我们就早点走吧,不要惹事。”

我不愿多事,拉着小白狐儿要走,然而那胖子却来劲儿来,手一挥,几人将我和小白狐儿给围住,得意洋洋地说道:“嘿,瞧您说的,世界上哪儿有点了菜,没付钱就走的道理呢?”

我将即将处于暴走的小白狐儿拉到我的背后,平静地说道:“好吧,老板多少钱,我付。”

胖子看了一眼旁边的伙计,似乎还使了一个眼色,于是那伙计便开始报菜道:“德胜斋五香脱骨扒鸡两只,一只二百七十二,去掉零头,两只五百四,算是给您打个折;御膳坊蒸出的大白馒头一笼,一笼一百八,我们也不收带运费了,这秘制酒鬼花生二十八一碟,辣酱十七,大棚新鲜大葱二十二,加上餐位费、茶水费和服务费,七七八八,老板,咱给客人去掉零头,来个整数,那就八百八,你看可准?”

胖子抱着高高凸出的肚子,笑得像个弥勒佛:“使得,八百八,八发八发,吉利!”

一听这活计报账,我便晓得准是被人给讹了,一顿八百多的饭菜我自然也是吃过的,但可不是在这种地方。我临行之前,所带的钱并不算多,先前的工资奖金,除了一半寄回了家里,其余的,连同小白狐儿的都分给了几个牺牲兄弟的家人,而我则只留了一点儿费用,所以就算是我再不想惹事,却也没有多少钱给人这般坑,于是站起来的我却反而坐会了椅子上,安之若素地拾起筷子,挑了颗花生嚼了嚼,然后笑着说道:“不错,这秘制花生叫起来口舌生香,确实值这个价!”

胖子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我说道:“那是,咱店子也开了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我有些惊奇地问道:“开了这么多年,也没人管?”

胖子不说话,但是旁边的伙计却咧着嘴笑了:“这位大哥,您是外地人,可能不知道我们孙爷的名字,那可是响当当的招牌,你可别说咱们欺负你,各人有各人的待遇,来而不往非礼也,咱这里明码标价着呢,你也别委屈,若是出门气不顺,出门直走两百米就是派出所,你去那边问问,看看有没有人愿意理你,能不能讨回这个场子来?”

这伙计说得嚣张,我表示明了,不动声色地吃着花生米,而其他人便这般虎视眈眈地瞪着,我也不在意,笑着说道:“怎么着,我还没吃完饭呢,非要我先把钱付了不成?”

我说得镇定,那胖子倒也不好紧紧相逼,只是干笑道:“哪倒不会,咱这儿可不是什么恶霸店子,没有这规矩!”

我既然表现出愿意认栽的意思,他倒也不好紧紧相逼,带的人都散开一边,远远围着,防止我们跑开去,然而几人刚刚一转身,小白狐儿却是脚一蹬,化作了一道白影,朝着后厨的方向冲了过去。她这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要晓得若是逃,自然是直奔大门口才对,结果没留神就给她钻进了去,那胖子一边气急败坏地招呼手下帮闲过去堵住小白狐儿,一边气势汹汹地走到我面前来,骂骂咧咧,准备将我给扣下。

我安坐于桌前,平静地笑着说道:“我可什么都没做,准备吃完付钱走人呢,你难道还想驱赶客人不成?”

短短的几分钟里,店子里的客人都停下了筷子,朝着这边围观过来,那胖子气咻咻地看着我,等着自己的人将小白狐儿给揪出来,没想到一顿闹腾过后,小白狐儿出来了,不过手上却拎着一大堆被宰杀过的生鸡,重重扔在了地上,大堂围观的客人低头一看,却见这七八只生鸡表皮糜烂,竟然还有生蛆在上面钻来钻去,十分恶心。

瞧见这,所有刚刚吃饭的人都恶心得想要吐出来,而人群里面则蹿出了一个黑衣少女,愤怒地骂了一句,急着一把将我身边的那胖子给勒住脖子,三百多斤的好肉,给她轻松提起,直接甩飞,重重砸到了桌子之上。

轰,那桌子散落一堆。

☆、第九章 他乡又遇故知

这讹人的黑胖子砸落在地,自然是大快人心,要晓得这酒楼的招牌便是那五香脱骨扒鸡,哪位食客过来不得点上一两只来吃吃,谁曾晓得这家伙竟然用这种生蛆了的死鸡来腌制,瞧见那散落一地的生鸡,以及表皮之上那一堆蠕动的蛆虫,在瞧见在一地碎屑之上哎哟叫痛的德胜斋老板,大家伙儿莫不是拍手称快,为刚才那黑衣少女的果断出手而欢呼。

小白狐儿丢了一堆生蛆的死鸡在地,还不罢休,从身后又拿出了一包香料摆在桌子上,大声说道:“除了这生蛆的病鸡,我还在他们后厨发现了这个——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罂粟壳!什么是罂粟壳?这玩意就是做鸦片的东西,吃了会有毒瘾的,这家伙就是用这样的东西,做出来给大家吃的!”

小白狐儿的话语让众人面面相觑,一个留胡子的中年人愤然说道:“难怪我总是觉得这家的扒鸡比别家的好吃,原来是这个东西作怪!孙老四,你他娘的为了赚钱,连良心都不要了……”

和鸦片、海洛因相比,罂粟壳内的有毒物质虽然含量不大、纯度也不高,但其成分同样包括吗啡、可待因、那可汀、罂粟碱等三十多种生物碱,吃过了之后,身体会自然成瘾,有一种吃了还想吃的感觉,食用的时候同样也觉得味道无比鲜美,这当然不是因为扒鸡工艺的问题,单纯只是身体里面的毒素在作怪,孙胖子用这玩意来腌制扒鸡,真的是狗黑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