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喘气,将背包从肩膀上拿了下来,感觉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油乎乎的汗水,闻着就是一股酸臭味。

背包卸下,我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然而心情却差到了极点。

这刚刚一上午,我就坚持不住了,实在是没有脸回去面对雪瑞和神婆奶奶——特别是神婆奶奶,她要是知道我跟丢了蚩丽姝,会不会拿着棒子打死我?

我浑身汗出如浆,歇了会儿,感觉好了一些,就是渴得厉害,伸手去背包里面摸水壶,结果摸了半天,却没有找到。

就在我两眼一抓瞎的时候,突然间旁边伸出一只手,把水壶递给了我。

我抬头,这才瞧见原本消失在了丛林中的蚩丽姝,此刻却是回来了,而且还把水壶递到了我的面前来。

我的心情一阵大好,接过来,拧开盖子,使劲儿喝了一大口,这才冲着她笑,说谢谢。

蚩丽姝转过头去,脸色冰冷地说:“我都说我自己可以,她们非要给我安排一累赘,真的是没有办法啊……”

她的话语里有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让我不自觉想起了《金粉世家》里面的冷清秋,不过我本来就已经做好被嫌弃的准备,咧嘴一笑,说唉,她们也是担心你,一个小姑娘,想要独自北上,会碰到很多很多的麻烦,有我在的话,多个人参谋和跑腿,会避免很多麻烦的。

蚩丽姝似笑非笑地望着我,说那么请问,你能有什么用?

她一句话问得我语塞,的确,从现在这会儿来看,我除了能够拖累她之外,基本上什么用处都没有。

不过我也没有顾影自怜,而是笑嘻嘻地说道:“在林子里,我的确有点儿不适应,不过也不是一点儿用都没有的。”

她说比如呢?

我想了一下,很认真的对她说道:“比如我的存在,能够教会你懂得责任感,以及团队协作的重要性!”

小样!

你陆言哥以前在江城的时候,没少被女同事拉去听安利讲师跟我们灌心灵鸡汤和打鸡血,什么团队建设啊、协作啊,卡耐基的推销理论啊,我还是装了一肚子的,跟我玩儿,你还嫩了点。

我心中得意,结果蚩丽姝最后却只回答了我一个字。

呸!

我们坐下歇息,顺便把午餐给解决了,吃得是从苗村里带出来的粑粑,那是一种用糯米面做出来的食品,外面包上类似粽叶的植物叶片,有些甜腻,不过扛饿,吃一个,基本上不会吃第二个。

我休息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能够走了,主动爬起来,说行吧,我们走。

蚩丽姝这时突然做出了一个让人惊讶的举动,她居然伸手过来,把我身上的背包给接了过去。

一开始我是拒绝的,说哪有女人背包、男人空手的道理?

她就冷笑,说算了吧,就你这小身板,走不了两步路就垮掉了,实在是累赘得很,就别在我的面前逞强了。

她接过巨大的背包,轻松地背在肩上,然后径直朝前,一声不吭地离开。

我望着她的背影,尽管这嘲笑很伤人,心中却莫名多了一丝温暖。

看得出来,她还是关心我的啊……

一路向北,翻山越岭,当天夜里我们在一处平坦的溪水边夜宿,她尽管没有任何露营的经历,但是却传承着蚩丽妹的记忆,行事井井有条,不管是露营地点的选择,还是篝火木材的搜集,又或者是布阵防虫,都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反而是我,除了像个愣头青一样在旁边看着,偶尔搭把手,还真的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我能够从她的眉眼里,瞧出一些轻视的情感来。

或许是我多心了,太过于敏感。

晚餐依旧是那种糯米粑粑,吃得我直噎,她似乎瞧出了我的窘境,从溪水里捞出了两条鱼来,剖开肚子,去掉内脏,串起来,烤得焦香,香气扑鼻。

然而她忙碌许久,却只是吃了一口,就皱了一下眉头,丢在了一边。

我接过另外一只,嚼了一下,却感觉满口浓香,好吃得我舌头都差点儿吞进去,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皱眉头。

我不敢问她,却把她丢在地上的烤鱼给捡了起来,见她没有说什么,便也把它给填进了肚子里。

咱总不能浪费不是?

当一切忙妥当,蚩丽姝坐在附近的一棵树上,而我则躺在了小溪边的草地前,铺着一张毯子,我仰首望天,看着清晰明朗的夜空,望着那忽闪忽闪的星子,忽然间发觉人生还真的是奇妙无比。

一个月之前,我还在江城的公司里面上班,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然而此时此刻,却躺在了缅甸丛林的草地上。

一个月之前,我还在为长途大巴车上的九分女夏夕而惊为天人,此刻却与一位比她强上百倍的女孩儿,一路相伴同行……

那个时候,我如何能够想得到会有今天呢?

尽管这一路有着各种艰辛苦楚,然而我躺在这里的时候,却有着一种满满的幸福感,而这幸福感,仔细想一想,应该是跟那位坐在树杈上面打坐的姑娘有关吧?

我们在林中走了三天,一路并非坦途,第二天露营的时候,我踩到一条缅甸巨蟒,差一点就被绞死。

第三天的时候有一头不知道是豹子还是别的什么猫科动物闯入我的身边,拖着睡梦中的我,准备带回老巢里去。

不过好在每一次蚩丽姝都能够及时发现,制止了这惨剧。

死里逃生,作为被救者,我对她充满了感激,然而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讥讽我,说什么本事都没有,真的就是个累赘啊……

每当她说起这话儿来的时候,我都感觉到心脏传来一阵刺痛。

很明显,她这是在提醒我,作为陆言的我,是不可能配得上她的,叫我不要胡思乱想了。

这样被说多了,我反而释然了。

想一想也是,总说吊丝逆袭上了女神,然而现实中看一看,那些女明星哪个不是嫁给了大富豪和公子哥儿,至不济也是嫁给了男明星,哪里有什么例外?

王大治人家好歹也是业内一腕儿,结果跟女神董洁扯上点关系,亲一口,都被人说成是癞蛤蟆吃了天鹅肉。

我这算是什么?

癞蛤蟆都不算,我又什么资格在这里伤春悲秋,期待太多呢?

这么想,哎呀,整个人就走出了现实来。

第四天的时候,我们终于走出了让人绝望的林子,第一次碰到了一个村子,这是当地一个少数民族的聚集地,讲的话语,连蚩丽妹都不懂,而这里的人也几乎没有谁懂得缅甸语,倒是当我们说起汉语的时候,当地人把我带到了一个男人的房子里去。

那个男人听说我是中国人,十分热情地伸手过来,与我紧紧相握,说哎呀,没想到居然能够碰到老乡,太好了,我叫刘钊。

第三十一章 夜中解惑

刘钊是福建人,说话有点儿台湾腔。

据他所说,他早年间是在国内做贸易发家的,后来九几年的时候海南炒房地产,一开始也是混得风生水起,结果后来房地产崩盘,赔得倾家荡产,所幸懂日语和缅甸语,就从事些翻译工作,养家糊口,后来也是机缘巧合,就来到了这边工作。

他慢慢地就喜欢上了这里简单的生活,于是也就不准备回去,长期留在了这里。

现在的刘钊,是这个若开族村庄的乡村教师,从事教村子的孩子缅甸文、中文等教育工作,自得其乐。

听到刘钊的传奇经历,我不由得对这个万里之外遇到的同胞,表达出了强烈的敬佩之意。

要晓得,从村子里一路走来,我能够瞧得出来,这个若开族的小村子十分贫穷,就连他住的这个屋子都四面透风,摆设十分简陋,想必生活也是很艰苦的。

这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并非如我一般一事无成的小年轻,而是曾经搏击大海、驰骋商场的大老板。

九十年代,能够在海南玩房地产的,那可都是大腕,然而经历过了这么多的繁华,他却还能够收得住心,而且还愿意留在这里,甘于贫苦,并且传播中华文化,怎么能够让人不钦佩?

我们和刘钊交谈的时候,不时有当地的小孩过来,用中文称呼他为“刘老师”,恭恭敬敬,有发自内心的崇敬之情。

而每当这个时候,刘钊也会报以微笑,从这些小孩儿招手。

我们到这个村子的时候,天色已晚,刘钊十分热情地招呼我们住下,为了让我们睡得比较好一些,还特意腾出了一间通风的房间来,并且准备了当地富有特色的晚饭。

整个过程,蚩丽姝一直都显得很平静,有一种置身事外的超然,不说话,刘钊问起她的时候,她也没有回答,全部都靠我来圆场。

对于蚩丽姝的无礼,我表示很无奈,私下里对刘钊道歉。

他却显得很豁达,说美女都有骄傲的权力,而且不得不说,你的女朋友真的很不错,年轻人,一定要好好把握,懂得珍惜哦。

我很想跟他解释,说我和蚩丽妹并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不过话都快说出了口,又因为自己的虚荣心,咽了回去。

不得不说,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友,那真的是一件很涨面子的事情。

晚饭说是丰盛,只是相对于村子的条件来说的,刘钊是竭尽所能地招待好我们,不过终究有些不合胃口,我自己身体又有些问题,吃得不多,刘钊有些过意不去,一直给我们劝菜。

另外还有自己酿造的米酒,我听不住劝,多喝了两杯,弄得头晕晕的。

入了夜,我回房休息,这才意识到刘钊只给我们安排了一间房。

如果是野外,倒也没有什么讲究,但是在村子里,男女同处一室,不管怎么说,我都感觉到有一些不自在,酒意上头,脸红红的,站在房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些尴尬。

蚩丽姝早在我和刘钊推杯换盏的时候,就已经离席了,这会儿却是洗漱完毕,盘腿坐在了角落的竹席上面。

我进房来的时候,她抬起眼帘,瞄了我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又闭上了眼去。

我瞧见她并没有强烈抗拒的意思,也不多矫情,直接走进了房间里。

我喝多了酒,盘腿坐在蚩丽姝对面的竹席前,话儿有些多,却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时对面的蚩丽姝突然说道:“我不喜欢那老头子……”

啊?

我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说你是在讲刘钊老师么?

蚩丽姝点了点头,说对,就是他。

我不由得来了些好奇心,说姑娘,你别这样,做人要懂得感恩,要不是人家招待,咱们现在说不定就得睡在荒郊野岭了,现在咱有吃有喝,还有得地方睡,咱不能帮啥忙,但也别在背后说人坏话啊?

她瞧了我一眼,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而是继续盘腿而坐,行气全身。

前几日一路风餐露宿,十分辛苦,我和她之间又颇有隔阂,所以并没有多聊几句,今天能够寄宿村庄,没有那般劳累,而我又喝了点酒,心情有点儿小兴奋,本来想跟她聊聊天,说几句体己话儿的,但是这一下碰壁,却让我清醒过来,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也不想自找没趣,找了一个角落,靠着背包,闭目养神。

我是喝了点酒,难免有些亢奋,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了,问她为什么讨厌刘钊,难道就因为别人长得丑?

她白了我一眼,说你长成这样,我还不是让你跟着我了?

呃……

这小妮子损起人来,还真的有些词锋尖锐,我颇有些狼狈,却知道她不肯跟我深入地谈,忍不住埋怨了一句,说总之,我觉得人就应该感恩。

她突然睁开眼来,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问我说道:“你这个人,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上进?”

我诧异,说什么叫我不知道上进,我怎么着就惹到你了?

她身子一下子往前倾了下来,瞪着我,说我听雪瑞说过,那个陆左那他们清水江流的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传给你了,然而你这几日,除了偶尔背诵几句,就没有见到你修行过,行路的时候不行气,休息的时候不打坐,迷迷惘惘,醉生梦死,你说你以后能干个啥?

我听她说起这个,顿时就抱屈,说我的天,我刚刚拜师,不到小半天的功夫他就不见了踪影;虽说传了我十二法门,里面的每一个字我都认识,结合起来,我却一个也不懂,除了背诵,我能干嘛?

她秀眉一竖,说你别找借口,真正有压迫感的话,就不会像你这般懈怠;而且你不懂的话,为什么不问?

我说这荒郊野岭的,我能问谁?难道问你不成?

她下巴抬起,说问我不行么,雪瑞我都能够叫得出来,就你们清水江流、敦寨苗蛊那点儿破烂东西,我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被她的讥讽刺得心疼,忍不住回了她一句,说得了吧,雪瑞可不是你教出来的……

这话儿还没有说完,我瞧见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阴沉起来,立刻知道自己又闯祸了,又触及到了她的逆鳞,慌忙把这事儿给打了岔,说问你就问你,那你告诉我,什么叫做丹田?

她瞪了我一眼,闷哼着不说话。

我知道她还在生气我刚才的话语,故意激将,说你看吧,我就说你不懂这些,还好意思嘲讽我呢……

她突然说道:“丹田就是道家内丹术丹成呈现之处,炼丹时,意守之处,又分为三个中心,在两眉间者为上丹田,在心下者为中丹田,在脐下者为下丹田。又曰上丹田守神,中丹田守命,下丹田守精,所谓‘呼吸元气,会丹田中,丹田中者,脐下三寸阴阳户,俗人以生子,道人以生身’,致虚极,守静笃,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

我又问,那什么是炁呢?

她答:“炁,乃先天之炁,代表无极,比物质能量更为细腻,超越了物质,有联系场域,小则一隅,大则风水……”

我又问,何为真言?

她答:“真言乃舶来之物,梵语为Mantra,音译曼怛罗、曼荼罗。又作陀罗尼、咒、明、神咒、密言、密语、密号,即真实而无虚假之语言之意……”

我起初只不过是想要化解刚才尴尬的气氛,没想到我一有所问,她则毫不犹豫地解答。

她说得事无巨细,一一讲来,可比书本上面的生动许多,如果不明白的话,她还能够在举手投足之间,给我释疑,我顿时就放下了先前的心结,开始认真地询问起了这些天来一直藏在我心中关于法门之中的诸多疑惑,而这些她都能够一一解答,让人敬佩得不要不要的。

我知道机会有限,也是挑重要的说,一是禁咒,一是固体,前者是对付诸多妄灵禁忌之物,而后者则是强固体魄之法,正是我最需要的。

如此一问一答,我大概清楚之后,她终于觉得烦了,说时间不早,明天还要赶路,且睡吧。

说罢,她不再理我,自顾自地闭上眼睛睡去。

我不敢扰她,回忆起先前的对话来,再默念起这些天来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十二法门,越发地觉得颇多收获,按照着刚刚学到的东西,盘腿而坐,开始尝试着修行周天。

如此一夜过去,次日清晨,在主人家再三的挽留下,我们辞别了刘钊,再次踏上了出发的历程。

如此又走了半天,我昨夜收获颇丰,在行走的时候用上了动功,居然疲累减轻了许多,正心法怒放的时候,一直在前行走的她突然停下了脚步来。

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秀眉皱起,说不好,有埋伏。

什么?

这荒郊野岭的,谁会来埋伏我们啊?

第三十二章 她所想的北上路

我不相信这好端端的,还会有人过来伏击我们,因为不管是我,还是蚩丽姝,两人的兜里都空落落的,啥钱都没有。

不图钱,还能图什么?

我这般想着,突然下意识地瞧了旁边的蚩丽姝一眼,心脏这才骤然跳了一下。

哎呀,我这可真的是没有闹明白,若是我的话,自然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蚩丽姝不同,这妹子长得跟画上面走下来的女子一般,男人瞧见了,没有不眼馋的。

既是如此,自然少不得有人会见色起意,心怀莫测啊?

我正胡思乱想着,突然间胳膊一紧,却是被她给一把拽到了旁边的灌木林中去。

她手劲儿好大,颇有一种不容我反抗的意思。

我给她拽着,踮脚来到了旁边的灌木林,给按在了泥地里,不让我出声,而她则回到了原地,手中摸出一把种子来,沿路洒下,双手好像在半空中结了一个印法。

我感觉空间一震,似乎发生了什么,不过却又瞧不见,正想探头瞄一眼,结果瞧见蚩丽姝身子轻飘飘地踏步而来,一下子就到了我的身边来,伸出手,又把我的头给按在地上。

小妮子还真的不客气,我弄得一脸泥,正要抗议,却听到她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别说话,有人朝这边望过来了。”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判断的,不过却也没有敢再反抗,趴在灌木林中,一动也不敢动。

我趴在地上,蚩丽姝就在我的身边,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倒也不算是那么难受,我吸了吸,回忆起刚才她在我耳边说话时,气息吹在我耳朵边的情形,忍不住想:“这妹子不是虫池化身么,怎么会跟人是一模一样的?”

不知道,别的地方是否也会一样……

我浮想联翩,如此过了大约一刻钟,前方还是死一般的寂静,我忍耐不住了,下意识地拍了拍旁边的她,刚要说话,突然间嘴巴给捂住了,而她则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往九点钟的方向看去。

我瞄了一眼,瞧见几个穿着绿色迷彩的男子从林间走了出来,而与这些人区别的,还有一个穿着当地人服装的男人。

那个男人,居然就是早上跟我们依依惜别的乡村教师刘钊。

他怎么也来了?

我心中惊骇,然而蚩丽姝却只给我瞧一眼,然后再一次把我的脑袋给按到了地下去。

紧接着,她按在我背上的手上传来一股温和有力的劲道,传递到了我的全身上下,让我一下子放松了许多,心跳也恢复了正常值。

我知道她是怕我暴露了,当下也是屏气凝神,不敢多言,甚至于动也不敢动一下,大约过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那几个人就走到了我们的跟前来,边走边聊。

我遥遥地听到一些话语,努力听,终于有刘钊的声音传来:“……不知道。按理说,如果真要北上的话,他们应该是走这条路的,不会有错。”

另一个口音古怪的家伙说:“说不定人家看出了你的意图,转身回去了呢?”

刘钊焦急地辩解,说阿撸卡,咱们合作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若是我想要瞒住一人,他就算是最后被我给卖了,也还在帮着我数钱,当我是好人呢。老子的话,你能不相信?

那人回答,说你这家伙的阴毒,老子肯定晓得,可是问题在于,那女子,真的像你说的那么美?

刘钊急于辩驳,说提婆达多在上,我若是说了半句假话,死后将永坠阿鼻地狱,不得解脱——我跟你讲,老刘我这辈子真是见过不少美女,但是像她那般轻尘脱俗、又美艳绝伦的,却是一个都没有。我敢打赌,她绝对是熔炼美女降的绝佳鼎炉,如果能成,上师定然能够重返顶尖之林,角逐天下……

那人嘿然坏笑,说老刘,你直说吧,你这么猴急,到底有什么企图呢?

刘钊犹豫了一下,赔笑说道:“阿撸卡,你也知道的,我这些年来,给宗内呈献了那么多若开族的童男童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一回若是能够让上师满意,还请你帮着美言,帮我解开禁制,好让我能够回老家看上一眼……”

那人拍着胸脯保证,说等碰见那女的,要真的如你所说的那般美艳,回头就跟上师说这事儿!

听到那人的保证,刘钊连忙表示感谢,说放心,昨天我在他们的饮食里放了药粉,他们这一路上定然会腹泻不停,只要听风闻味,定然能够找得到的。

他得意地说着,而那口音古怪的人家则夸赞了他一回。

刘钊言语恭敬,立刻表达了谦虚之意,又是阿谀奉承,马屁如潮,完全没有之前给我展示出来那风骨清高的模样。

一行人顺着我们的来路走去,渐行渐远,而我则趴在地上,一嘴苦涩。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这他乡遇故知,听得那刘钊满口胡吹,顿时就为了他那种堪比白求恩同志的国际主义精神,和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风骨所感动,满脑子同胞情谊。

没想到这人只不过是演技惊人而已,翻脸跟翻书一样,背过身去,居然是这般丑陋的模样。

昨夜蚩丽姝其实已经提醒过我了,但是我却不以为意,现在回想起来,顿时就是一阵又一阵的冷汗流出。

我心中震撼,一动也不敢动,过了许久,肩上被人拍了一下,抬起头来,却听到蚩丽姝说道:“他们已经走远了,你还趴在这里干嘛?装死人啊?”

我爬起来,期期艾艾地跟她道歉道:“对、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对,我误会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羞愧无比,本来雪瑞叫我跟在她的身边,就是担心自家这妹子没有什么社会经验,也不知道如何与人沟通接触,让我帮着照看一下,免得被坏人骗了去,没想到事情反而倒了过来,我给人家牵着鼻子,骗得团团转,反倒是基本上没有啥阅历的蚩丽姝看穿了一切。

这种强烈的挫败感让我脸上无光,本以为她会趁机奚落我一番,没想到她只是笑了笑,说你心太善,以后可得多注意才是。

什么?

等等,大姐,你平日里不是冷冰冰的么,怎么画风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不要这么贴心温暖好不好,搞得人家怪感动的……

我有点儿不适应此刻的蚩丽姝,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而这个时候,她却突然拉了我一把,说走,我们跟上去瞧一瞧。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拉住她的胳膊,说等等,你什么意思?

她瞧见我一副惊讶的表情,愣了一下,说没什么意思啊,我就是想跟过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打我的主意。

我拉着她,说大姐,你的心可真大,没看到那伙人穿着军装么,他们要不然就是这附近的军阀,要不然就是藏身林中的毒贩——这些人都是亡命徒,手上有枪,有人命,杀人不眨眼的,咱平日里躲都还躲不及,你何苦眼巴巴地送到人家门口去呢?

听我说完这番话,她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你没听到么,那家伙拐了很多小孩子去了那儿呢,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坏事?”

我说那都是多少年的事情了,你现在过去,未必能够救得了谁。

她盯了我好一会儿,突然摇头,面带讥讽地说道:“我本来只以为你是胆小没本事,没想到竟然这么冷漠,别人的性命,在你的眼里,原来是这样的。哼哼,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重走北上路么?”

我被她这般讥讽,心中顿时就是一阵疼痛,脸上也臊得慌,闷声说为什么?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就是想重新找回她当年一人仗剑走天涯、路见不平、尚义任侠的那种豪放心情,而不是忍耐后来蜗居在一个小村子里,苦苦蛰伏等待的寂寞。你们说我不是蚩丽妹,那么我就走出一个属于自己的人生来,走出一个她曾经渴望,却又得不到的人生。”

她说得豪气,我的心也被她讲得怦怦直跳,恨不得出声附和,但我一想起雪瑞、神婆奶奶拜托给我的责任时,理智又浮上了心头来。

我开口要劝,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却指着我的鼻子,冷冷说道:“你们都说我不是人,但我的血是热的,而你,不是。”

说完,她转身就走,飘然离去,却是没有再跟我说上一句话。

第三十三章 我不想让你孤单

望着那窈窕背影消失于林中,我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事实上,我们一路上都保持着一种很古怪的关系,那就是若即若离,不可捉摸——一会儿好像很遥远,很冷漠,一会儿又好像并没有那么远,伸手可及。

在茫茫的热带雨林之中,我与她一前一后,安静行走,走得远了,突然间就觉得世间仿佛就只有两个人了。

我和她。

不知不觉,她其实已经走进了我的心里,然而我又有些害怕,因为她时常表现出来的漠然和疏离感,让我有些害怕接近,不敢受到她的伤害。

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我其实又有一些莫名的优越感,那就是我是人,一个真实存在、活生生的人,而她不是。

她不过是由雪瑞师父蚩丽妹留下来的一件雪衣,再加上那神秘的虫池融合而成的意识。

她诞生的时间并不算长,甚至都没有几个月。

在这一方面上来说,我其实又有一些心理优势,就好像是怪蜀黍瞧见了小女孩儿,觉得能够凭着一根棒棒糖,就可以牵引对方的意志。

然而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一路上,我一直都在小心地回避着那一个话题,但每一次受到打击的时候又会翻出来,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其实在她的心中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她其实早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蚩丽妹的这个事实。

而让我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她之所以一路坚持下来,不为别的,而是为了活出比蚩丽妹更加精彩、没有悔恨的人生来。

从这一点来说,她就足以让我心中油然而生出敬佩之心来。

只是,她的血是热的,我就是冷的么?

想起她刚才对我的评论,我顿时就觉得一阵邪火直冲头顶,想要走到她面前,大声地对她吼,说不是的,老子才不是这样的,你要去,大不了陪你去就好。

可是……就我这样子,即便是去了,又能够做什么呢?

我觉得自己脑袋一阵胀痛,难受得不行,而这个时候,我瞧见她真的是头也没有回的离开了我的视线,心中就是一阵慌,没有多想,直接就跟了上去。

我一直追,一直追。

我追得两只脚都酸得不行,感觉都快迈不出一步了,也没有再瞧见她。

终于,我没有再追了,仰天朝上,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