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嬷嬷,不愧是在宫里混了那么多年放出来的,说话真是滴水不漏,寸步不让。

步步紧逼之下,老夫人暗叹一声,刚想不情愿的点头,就见甄妍对着杨嬷嬷端正一福:“杨嬷嬷,请恕我失礼了,母亲那边有点急事要向祖母禀告,就让四妹陪您稍坐片刻。”

说完冲老夫人伸出手。

老夫人就势把手递给甄妍,道声失礼,由甄妍扶着转进了内室。

刚坐定,几乎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笑道:“二丫头,还是你机灵。”

甄妍脸色无比郑重:“祖母,孙女是真有事。”说着把字条递了过去。

老夫人纳闷的打开,见上面歪歪扭扭一些字,是几个人名和关系图。

“这是?”

“父亲、婉姨娘、楚潇阁、请喝酒的同僚、妾、镇国公府的丫鬟。祖母,孙女觉得这是一条线,连起来的结果,就是父亲丢官,伯府名誉受损。”甄妍说着,声音更冷,“这一次若不是祖母快刀斩乱麻把婉姨娘解决了,以后还不知道惹出多少事来,那镇国公府就不是派教养嬷嬷来,而是名正言顺的退亲了!”

对方真是算准了,知道建安伯府子嗣稀少,等婉姨娘怀了三月身孕才在恰当的时候把事情爆出来,料定老夫人舍不得婉姨娘肚中的孩子。

只是四妹一番话,歪打正着改变了老夫人的想法,这也是天无绝人之路了。

老夫人敛了笑:“这事,你可有证据?”

甄妍摇头:“孙女并没有切实证据,却知道很多事过程并不重要,结果才最说明问题。”

说着把自己当初怎么无意间听到仆妇谈论三老爷的反常,事发那天甄妙怎么无意间看到世子这些都细细说了一遍。

“冤孽,真是冤孽,镇国公世子就这么嫌弃四丫头?”老夫人连连叹气。

她最担心的,是老镇国公夫人那些女眷会因为这些事挑剔四丫头,却没想到镇国公世子对四丫头厌恶到这种地步。

先前在水中想要掐死四丫头还可以说是一时冲动激愤,可这样处心积虑的要退亲,却实在令人心寒。

这镇国公世子心狠的哪像个少年郎啊,特别是四丫头容貌还是顶尖的。

“祖母!”甄妍扑通一声跪下,“这门亲,不如不结了吧。”

老夫人神色颓然:“这世道,做人难,做女人更难,你四妹经不起这些磋磨了,我们伯府也经不起,她是定要嫁的。”

说到这里嘴角抿了起来:“只是他们镇国公府欺人太甚,这样挖了坑让我们跳,总不能让他们以为我们就是糊涂的。”

“二丫头,扶我出去。”

祖孙二人折返,发现甄妙正兴致勃勃的向杨嬷嬷介绍蓑衣黄瓜的做法,杨嬷嬷居然还尝了一口,吃的可不就是甄妙早上刚送过来的。

这是神马情况?

老夫人觉得她那口气又憋在喉咙里了。

转念一想,四丫头无论如何是要嫁过去的,能结个善缘也是好事,又把那口气压下去,咳嗽一声。

“祖母,您回来啦。”甄妙听到动静回眸一笑,很是自然的站起快步走去,挽住老夫人另一只胳膊把她扶回座位。

杨嬷嬷看着甄妙行事暗暗点头。

大方有礼又不失纯真,对长辈的恭敬也是自然流露,这样的小娘子,怎么也不像做出那种事情的人啊。

出自镇国公府,对落水的内情比旁人清楚,杨嬷嬷就想,莫非是这位四姑娘对世子情根深种,才情不自禁做出那番举动?

她在宫中那么多年,自认看人还是很准的,怎么看,觉得甄妙也不像传言的那样为了攀高枝使出那种手段的人。

于是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看向甄妙的眼神就多了一丝隐晦的怜悯。

见惯了为权力地位使手段的女子,纯粹为了感情,虽然与理不容,宫中打滚多年的杨嬷嬷却莫名多了几分宽容。

“杨嬷嬷,我这里还有封信要带给老镇国公夫人,那些小丫头毛毛躁躁的我都不放心,还得劳烦你带回去。”老夫人自衣袖中抽出一封描金信笺。

杨嬷嬷敏锐的察觉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就应了下来。

等杨嬷嬷一走,甄妙看着老夫人咬了咬唇:“祖母,父亲的事,是不是和镇国公府有关?”

“你这丫头怎么乱说,哪有的事。”老夫人道。

这也是她和甄妍心照不宣的决定,甄妙知道的少些,将来嫁过去或许还能过得更好。

甄妙理所当然的道:“因为镇国公府想退亲呀。”

这事,她连捋都不用捋,两次见镇国公世子,他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老夫人却觉得这丫头聪慧的过头了,叹口气,把事情细细讲给她听。

甄妙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心中暗道:艾玛,原来情况这么复杂,不行了,她得好好捋一捋,顺便给那个混蛋点根蜡!

第十四章 投井

六月的天气已经很热,到了日落时分燥热依然不减,青雀巷外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到了高悬镇国公府的鎏金牌匾前,镇国公世子罗天珵翻身下马,大步流星的向门口走去。

到了世子居所清风堂,一个高挑丰满的俊俏丫鬟忙迎了出来,满脸的笑:“世子,您回来了。”

目光不由落在了罗天珵身上。

他一路疾行回府,一身劲装早就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紧紧裹在身上,显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那丫鬟瞬间羞红了脸,却没移开眼,一双水杏眼反而深深凝视着眼前青竹般挺拔的男子。

心道世子这几个月来好像大不一样了,以前好似要瘦弱些…

感觉到丫鬟露骨的目光,罗天珵眉毛一皱,淡淡道:“去准备些热水,我要沐浴。”

“嗳。”丫鬟应着,转身去准备热水,心里飘得像走在棉花上,一颤颤的。

她两年前就被世子收用过的,世子年少力壮,那事儿自然少不了。

可这几个月不知怎的,世子忽然就不近她的身了。

像她这种身份,世子夫人没进门前,抬姨娘是不可能的,唯一依仗的就是世子的宠爱,若是这宠爱没了,到时候恐怕就随便被打发嫁了人。

令她稍稍安心的是,另两个被世子收用过的丫头也没占先。

“绮月姐姐,绮月姐姐,水已经好了。”小丫鬟云燕连喊了两声,绮月才回过神来。

“好就好了,鬼叫什么,还不赶紧抬到净房去。”

看着两个小丫头把水抬到净房,亲自试了水温,绮月眉眼含笑的去请世子,却见到岫风正给世子递茶,当下来了火“哟,岫风,不是受了凉,歇着了么,现在跑出来做什么,当心把病气过给世子。”

岫风长得娇小玲珑,却并不示弱:“绮月姐姐,妹妹一个奴婢,身子哪那么娇弱,早就好了。”

说着柔若无骨的身子向罗天珵偎去,声音娇软:“世子,让婢子伺候您沐浴吧。”

一双修长如竹的手把她推开:“不必了,出去。”

岫风顿时愣在那里,眼中噙了泪,将落未落的,煞是惹人怜惜。

罗天珵却视而不见,大步向净房走去。

绮月冲岫风无声冷笑,摇摆着身姿快步走去:“世子,婢子去服侍您。”

丰腴的身子就靠了上去。

以前世子沐浴时也不是没有荒唐过,今日,她定要把世子的心收回来。

罗天珵背后好像长了眼睛,一个侧身避了过去,绮月一个趔趄额头就撞到了门框上。

“噗嗤。”刚才还在落泪的岫风笑出声来,触到罗天珵冰寒的目光立刻噤了声。

“我的话你们没听见么,出去!”

他一双眸子亮如寒星,没有一丝温度,两个丫鬟都是懂得眉眼高低的,再不敢反驳,不情不愿的向门口挪去。

“等等。”罗天珵嘴角噙着冷笑,盯着两个丫鬟。

二人同时转过身来,俱是一脸惊喜。

罗天珵凉凉的话却传来:“以后你们两个不许进我的屋子。”

“世子!”二人脸色一白,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我不想再说第二次。”罗天珵淡淡道。

绮月握了拳,指甲嵌在手心里,脚跟钉在地上一动不动,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岫风扑了过去,紧紧抱着罗天珵大腿哀求:“世子,您,您这是怎么了,您以前还说过,最爱婢子的这双小脚,会疼惜婢子一辈子的,莫不是外面有狐媚子把您缠住了,这才把姐妹们当成了摆设——”

“够了!”罗天珵一脚把岫风踢开,毫无怜香惜玉之情,“本世子的事,也是你一个奴婢可以管的?既然你自己不想走,那就让人送你出去。来人,把岫风送出府去!”

重生回来,他最恨的就是有人提起以前的事。

前世的他,到底有多蠢,才被他的好二叔引着养成了个只会附庸风雅,吃喝玩乐的废物!

有婆子进来拖岫风。

岫风拼命挣脱:“不,世子,您不能这样对婢子,婢子今日就是死也不出去。”

罗天珵瞥了一眼在脚下哀求的岫风,淡淡一笑:“是么,那你就去死好了。”

说着头也不回的向净房走去。

“世子,世子!”岫风声嘶力竭的喊着,见罗天珵的背影消失,发疯的挣脱婆子,向门外跑去。

两刻钟后,罗天珵穿上干净衣服从净房走出,坐在榻上拿起一本书册看着。

管着清风堂内务的婆子进来,神色有些惶恐:“世子,岫风投井了。”

罗天珵眼睛都没从书册上移开,淡淡问道:“呃,死了么?”

“救上来时已经没气了。”婆子心中一凛,恭恭敬敬的道。

心中觉得世子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世子喜欢吟诗作对,弹琴下棋,对小丫头们更是温文尔雅,是京城有名的贵公子。

可这几个月她冷眼看着,那些怡情养性的物事世子碰都没碰过,经常三五天才回府一趟,也不知整日在做些什么。

这倒也罢了,那几个如花似玉的丫头天天在面前晃,竟再没沾过身。

她是过来人,知道尝过滋味的年轻男子想要把持住有多难。

世子莫不是因为那次落水,心中不满亲事的缘故?

婆子心中嘀咕着,暗啐了一口。

呸呸呸,还是大家闺秀呢,做出这等子没脸皮的事来,害得世子转了性子。

“死了就把人拉出去埋了,赏她老子娘十两银子。”

罗天珵声音不大,婆子却一下子醒了神:“是,对了世子,老夫人那边传话来,让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罗天珵眼睛盯在书册上,淡淡道。

婆子忙退了出去。

良久,罗天珵才把书册放在一旁,想起岫风的死嘴角勾了勾。

真没想到,这丫头就这么死了。

上一世,就是这丫头被二婶买通,在祖母的孝期偷偷换了避子汤,结果有了身孕传扬开来,让他名声扫地。

如果说因为落水和那个淫妇订了亲是他一切悲剧的伏笔,那这件事就是悲剧的正式开端。

这个步步算计的家,没了她还会有别人,甚至是打着喜欢他的名号,却为了各种利益做出置他于死地的事来。

罗天珵嘲讽的笑笑,起身向怡安堂走去。

第十五章 异处

镇国公老夫人穿了一件绣暗色云纹的紫红色宽袖襦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有些严肃。

罗天珵进来,脸上已经挂了淡淡的笑:“祖母。”

老夫人盯了罗天珵片刻,才道:“明哥儿,来这儿坐。”

罗天珵依言坐下。

“明哥儿,这几个月,你经常不在府中,是去做了什么?”

“祖母,亲卫军那边最近事情较多,训练也忙了些。”

大周朝并不像前朝那样重文轻武,自开朝以来武将的地位高了许多,镇国公府就是以军功起家。

这亲卫军亦和前朝不同,一改全是从勋贵子弟中挑选的传统,而是分了两大卫,龙卫和虎卫。

龙卫全是由勋贵子弟组成,虎卫却是武举选拔上来的或是各卫所选出的佼佼者。

这龙卫亲军主要干的就是仪仗队的活儿,要说训练场,十天恐怕有七天是空着的。

老夫人就觉得罗天珵的话有些不实,因是打小儿把他带大的,并没绕圈子,直接把建安伯老夫人的信笺递了过去。

罗天珵打开看了,脸色微寒,气恼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怪异。

他时不时的出府三五日,确实是去锤炼身体了,用的就是前世充军后无意中得来的法子,这信上所说的事竟是现在才知。

可这事,居然和前世不一样了。

其实这个念头,很早就闪现过。

前一世,因为甄四令建安伯府蒙羞,直接被禁了足直到出嫁,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他成亲那日还有人借此笑话。

可这一世,却传出甄四撞柱的消息,禁足倒是没听说。

所以那一日在街头无意间瞥到那个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的女人,才多看了几眼。

他记得大概就是这段时日,建安伯府又闹了笑话。

建安伯家的三夫人去捉/奸,当街和三老爷打了起来,那外室因为有了身孕还是进了府,又过了段时日传出外室的孩子被三夫人害得流掉的消息,因为先前三夫人的强势,京中人谈起时大多都会指责她几句。

这三夫人也是个烈性的,受了三老爷一巴掌又被建安伯老夫人惩戒后,竟吊死了。

甄四守了三年孝,他们的婚期得以推后。

这一世,到底是哪里出了变故,三夫人居然带了两个女儿去捉奸,那个外室也并没有被留下,而是发卖了。

令他恼火的是,甄四因为随母亲去捉奸,又成了满京城的笑柄,令他气愤的是,原来这事也和他的好二叔有关!

活了两世,他竟一直不知道二叔竟然在这时候就开始算计他了。

古有教诫,丧妇长女不娶。

娶了一个名声狼藉又丧了母亲、家族日益败落的妻子,二叔是算准了他不可能待见她吧,也得不到岳家的助力,才引起后面的许多事端来。

罗天珵越想,心中越愤怒,紧紧握了拳。

“明哥儿,明哥儿。”老夫人见他神思恍惚,连喊数声。

罗天珵回过神来,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祖母,您叫孙儿来是——”

老夫人叹口气:“明哥儿,你也别瞒着祖母,祖母知道你对建安伯府的四姑娘不满,这事儿,是你做下的吧,是不是还打着退亲的主意?”

罗天珵深吸一口气,重活一世,他早已懂得克制自己的脾气。

“祖母,孙儿确实不满甄四,但想退亲,也不会使这样下作的手段。”

老夫人指指信:“明哥儿,建安伯府都已经查出来了,虽没有切实证据,可这事与咱们府脱不了干系。”

罗天珵平静的笑:“祖母,孙儿一个男人,志在血洒沙场,建功立业,哪有心思琢磨这些后宅妇人惯用的阴私手段。这信上提起的府中放出去的丫鬟,孙儿哪知道她是哪个。对了,府中不是二婶管家么,祖母不若问问二婶。”

老夫人一怔。

镇国公老夫人年轻时也算得上女中巾帼,在内宅打理上虽不及一些精明到家的贵妇,却也不是个糊涂的。

听了罗天珵这话,就一下子想到是否和二儿子一家有关。

只是做父母的哪有轻易猜疑自己亲儿子的,何况这些年老二一家对明哥儿哪都挑不出错来。

就连他们的幼子,才五岁的秀哥儿都把爹娘偏心,只喜欢大哥哥挂在嘴头上。

两个大的嘴上虽不说,对明哥儿也不算亲热,恐怕也是觉得父母偏疼的缘故。

“嗯,祖母回头问问你二婶,可能是她事忙,疏忽了也未可知。”

罗天珵垂眸一笑,声音有些低:“祖母说的是,二婶这些年打理国公府,确实太忙了。”

他不急,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只要他们还像前一世那样频频对他出手,就不怕祖母看不清他们的真面目。

再说,他还有还击的法子不是么。

离开了怡安堂,罗天珵缓步向清风堂走去,心中却没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那些还击都可以放一放,可最让他想知道的,是这一世到底哪里出了变故,才会有这些不同之处?

细细想想,这些不同似乎都和甄四有关。

至少他知道的,宫内蒋贵妃的小公主前些时日因为调皮,偷偷甩开宫人爬树掏鸟蛋掉下来摔死这事是发生了的。

蒋贵妃备受皇上宠爱,只有这一女,年方十岁,也是皇上最喜爱的公主。

这事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就是因为小公主摔死后,皇上大发雷霆,不但杖毙了伺候小公主的宫女太监,还把当值的近卫军每人杖责了十棍,他也是当值的侍卫之一。

按理说近卫军不进**,根本没他们什么事儿,偏偏小公主从树上掉下来,落到了宫墙外,这下子他们就没事也有事了。

这一次,他特意去那里守着,果然接住了掉下来的小公主。

蒋贵妃的感谢不提,皇上亦是大悦,当时就要擢他为侍卫长,被他以无功为由推辞了。

毕竟小公主已经十岁,还做出这种出格儿的事有失端仪,要死死瞒着。

皇上一想有理,就没有怪他,反而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他便提出想要个安静点的训练室,练好了武艺更好的效忠圣上,别的再没有提。

皇上准了,救小公主的事也没传出去,但他知道以后谋划好了,他将会多一个最强硬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