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二老爷低垂了眼帘,嘴角勾出柔和的弧度:“母亲放心。儿子这就动身。”

他没有扯谎,只是避开重点不谈罢了。

李氏却忍不住了:“老爷,三弟父子不是去了么,您也去,那这府里就只有大哥撑着了。”

那可是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放的冷箭啊,谁知道暗地里躲着多少恶人,要是歹人伤了老爷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又暗骂一句。

那个小蹄子,在府里祸害她这一房,如今嫁出去了,怎么还要祸害!

这个时候,李氏是完全忘了闺女高嫁要沾前面姐姐的光了。

甄二老爷看李氏一眼,淡淡道:“夫人放心就是,以往我外放那么多年,大哥都把府里经营的越来越好。倒是三弟从来没有出去过,焕郎又年轻,我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李氏还想再说什么,甄玉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衫。

老夫人听着有理,就道:“既然今上允了你假,那你就去吧。老三头一遭儿出去办事,是让人惦记。且我听说国公府那边只派了两个孙辈去了,遇到事恐怕也经验不足。”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怕就怕罗世子和妙儿本来没事,却被那起子黑心歹意的害了去。老二,你记得多带些人。”

甄二老爷轻轻挑眉。

母亲心里果然是敞亮的,不愧是年轻时力挽狂澜,把快衰败下去的伯府经营成现在这般景象的人。

“是,儿子知道了。”甄二老爷转身看向温氏,“弟妹,你放心,我定会把妙儿带回来的。”

“多谢二哥了。”温氏深施一礼。

她实在不放心那草包去寻女儿,可关键时刻才无奈的发现,除了靠夫君,就只能靠儿子,她是不可能亲自去寻人的。

甄二老爷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禀告了老夫人,立刻就收拾行装出发了,李氏想说上句话都没机会。

回了芳菲苑,李氏就恼了,忿忿道:“自己女儿的亲事不上心,倒是把别人闺女当成宝了!”

甄冰和甄玉听了这话齐齐皱眉。

甄冰性子绵软,并没多言,甄玉却是个快言快语的,当场就顶了回去:“娘,您这是什么话,四姐姐那边生死不知,女儿若是个男儿,早就随三叔一起去寻了,您竟然把女儿的亲事和四姐姐的生死并论,这话传出去,我和五姐干脆不要嫁人了,就在家庙里吃斋念佛,祈求亲人们平安顺遂!”

李氏气得跌坐在椅子上:“你,你这个逆女,娘可都是为你们好!”

老爷要是出了事。那她这一房就没法活了,可这种不吉利的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娘可听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真的为女儿们好,就请娘多为府里好吧。”

李氏不敢置信:“冰儿,连你也这么说?”

甄冰低垂了眼帘不再吭声。

向来乖巧听话的女儿也如此,李氏顿时受不住了,哭道:“你们这两个蠢丫头,真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呐。行,妙儿那事暂且不说。妍儿那动了胎气,你们没看到吗。老夫人竟巴巴的送血燕过去。当初娘生了你们,身子那么亏也没吃过呢!还不是你们祖母一颗心都偏到大房、三房那边去了,再这么送下去,等你们出阁看还能落到什么!”

李氏越想越气。她要不是身子亏得厉害,何至于再也生不出儿子来。

两姐妹根本就被李氏的话惊呆了。

好一会儿甄冰才平静地道:“娘这话说岔了,女儿听说那时候府上日子不好过,祖母还曾卖了陪嫁的首饰给您延请名医呢。想来那时候若是有上好的血燕,祖母定会给您送来的。”

甄玉说得更直接:“娘,那血燕不是四姐出阁,宫里给的恩赏吗?四姐孝敬给了祖母,祖母又给了二姐,这有什么?”

李氏被两个女儿堵得说不出话来。

甄玉心情本就不好。今日受的刺激有点大,直接又来了一句:“再说二姐吃的是娘家送来的,又不是婆母赏的。这能比吗?”

这次可真戳到李氏的痛处了。

她一个不得宠的庶女,生产完娘家那边不过是礼节性的送了东西来,此后这么些年,也只是大面上的来往。

“你们两个逆女,给我出去!”

甄冰还想劝解一下,被甄玉一把拉着走了。

到了花园僻静处。甄冰就道:“六妹,你又何必说上那样一句。娘这次恐怕是真的恼了。”

二人正站在一株海棠树下。

此时海棠叶子早已落尽,只剩玛瑙般的海棠果缀满了枝头,把枝头压得低低的。

甄玉随手扯下一粒果子,拿在手里把玩,情绪低落:“五姐,天作了有雨,人作了有祸,娘再不清醒一下,我怕她早晚犯下悔之不及的大错。”

甄冰也抓住一枝海棠,苦恼的咬了唇:“我不明白,父亲那么好的男子,娘怎么,怎么还总是为一些俗事计较呢?”

要是她遇到父亲这般的男子,恐怕时刻都是欢喜的,就是想计较都想不起来要计较什么。

甄玉把海棠果掷到地上,一脸郁闷:“我从小就在想为什么,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温氏匆匆赶到侍郎府,拜见了侍郎府的老太君,又由长媳祝氏陪着去见了甄妍。

甄妍脸色看上去还好,见了温氏眼圈一红,因有婆母祝氏在,不好多说。

祝氏倒是知趣的,宽慰了几句就回避了。

温氏这才抓着甄妍上下打量:“妍儿,你没事吧,可吓着我了。”

“我没事。”甄妍抿了唇,“娘,四妹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瞒的我好苦!”

“你有着身子,知道了白白难受。”

母女相见,又都心挂着甄妙,就有说不尽的话,不过甄妍问题不大,温氏就不好留下来了。

甄妍反复叮嘱,一旦有任何消息定要告诉她,温氏口上答应了,心中却叹气。

直到温氏走了,甄妍神色才冷了下来,伏在枕头上痛哭一场。

孟延年进来劝,甄妍擦了泪,心中冷笑。

四妹出事,一直死死瞒着她这里,能知道这个消息,倒是亏了夫君的好表妹!

那可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

“阿妍,还不舒坦?”

甄妍扯出一抹浅笑:“好多了。”

甄三老爷一行人一路匆匆总算赶到了北河,指挥佥事古铭亲自领着他们去认人。

第二百零七章 重喜(EmilyLeung的和氏璧加更)

黑色棺椁下堆满了冰块,随着棺材盖打开,仿佛四周更寒凉了几分。

古铭面色沉重:“甄三老爷,您看看吧。”

他一直留在这里不走,一是不确定这棺中尸体到底是不是罗天珵,二是甄妙还没找到,就这么回去,万一错了,简直没法交代。

想着那边两家定是会派人来的,这才干脆一边继续寻人,一边等着认尸。

甄三老爷鼓足勇气看了一眼。

“甄三老爷,是不是——”古铭话还未问完,就见甄三老爷扶着棺木狂吐起来。

那尸体虽用冰镇着,也放了一段日子了,再加上还有人在旁边吐了,当下古铭整个人都不好了。

甄焕和蒋宸忙把甄三老爷扶到一边去。

古铭走过去,见甄三老爷吐的差不多了,再问:“甄三老爷——”

甄三老爷抬头一看古铭,立刻想起刚才看到的情景,立马又干呕起来。

古铭脸黑了一半,耐着性子还想再问,甄三老爷连连摆手:“等,等会儿,我现在一见着您,就想起刚才看到的了。”

古铭脸抽得有点厉害。

太侮辱人了,他和棺材里躺的那副尊荣,有半点相似吗?

又等甄三老爷平复的差不多了,古铭勉强露出个令人牙疼的笑:“甄三老爷,您看那棺材里的是不是罗世子?”

甄三老爷条件反射的想吐。才发现没什么可吐的了,强自镇定着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才道:“什么?你说棺材里的人是不是我女婿?”

认真想了想。摇头。

古铭也不知道是喜还是悲。

虽说和罗世子明里暗里有点竞争吧,可那么一个青年俊才,里面躺的不是,说明还有活着的希望,这总是值得高兴的。

可现在整个北河围场早就被翻遍了,连附近村落县城都开始寻找,至今还没寻到一点蛛丝马迹。那不是说,他归期遥不可及了。拖得久了,今上说不定还要治罪。

古铭心里纠结着,刚想命人合上棺材,就听甄三老爷道:“抱歉。我刚才没看清。”

卧槽!

古铭铁青着脸转头,差点就骂出声来,强行压下火气问:“那三老爷刚才摇头——”

“没看清,要点头?”甄三老爷很有些困惑。

咔嚓,某人把拳头捏碎了,咬牙道:“三老爷说的是,没看清当然是摇头。只是,您没看清那还吐什么?”

“我看到一张残缺不全的脸。”甄三老爷语气格外沉痛。

那样的一张脸,难道还需要继续看下去才能吐吗?别开玩笑了!

卧槽!

古铭又想破口大骂了。

要不是脸残缺。他需要巴巴等着人来认吗!啊?

甄焕向前走了一步:“抱歉,我父亲赶路太久,身子有些不爽利。”

古铭沉着脸。心中腹诽,身子不爽利?明明是脑子不爽利才对!

“我来看看吧。”甄焕走过去,强忍着心中恐惧,仔细打量那具男尸。

乍一看,身形别无二致,只得盯着脸猛瞧。

蒋宸也走上前来。

二人看了好一会儿。有些踟蹰。

那脸型勉强还能看出来,和罗天珵亦是很像的。

到底是不是。还真的说不好了。

一看他们这反应,古铭就知道这是拿不定主意了,不由叹口气,看来还是要等国公府来人。

好在转日,二郎和三郎就赶到了,一群人再去认,二郎掀开那人裤腿看了片刻,点头道:“不错,是我大哥。”

这话一说,气氛就是一窒,甄焕沉声问:“罗二兄弟,你确认么?”

二郎语气沉痛:“虽然不想承认,可事实如此,小时候大哥被狗追摔倒了,正磕在砖棱上,左腿膝盖落下一道半月形状的疤。”

然后指给大家看。

那男尸左腿膝盖果然有旧疤痕,不过因为腿上划痕不少,新伤把旧疤掩住了大半,勉强可以看出半月的一角。

“既如此,那就请几位送罗世子回京吧。”

“我大嫂她还没寻到吗?”二郎问。

古铭摇头。

“这不可能,罗世子和我表妹同骑一马,没道理寻到了一个,另一个不见半分踪影。”一直沉默的蒋宸忽然开口,语气坚定,“如果是跳马,我相信罗世子一定是护着表妹一起跳下来,那么他们就应该在一起。”

古铭有些不忍,还是说了出来:“我们寻到时,正有几只野兽围着…”

甄焕听得双目赤红:“古大人不必说了,总之舍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我们是不会回去的。“

蒋宸垂了眸,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三弟,你送大哥回京,我留下找大嫂。”

“二哥,还是我留下,我身手比你好。”

二郎看一眼古铭,才道:“别争了,听我的。有这么多官兵在,一个人的身手算得了什么。”

事情定下来,三郎匆匆吃了个饭就往回赶。

送行时兄弟二人一路缄默,临到分别,三郎才忍不住道:“二哥,那真的是大哥吗?”

二郎挑了眉:“不是大哥是谁,身形脸庞和大哥一模一样,腿上那道疤痕你不也看见了。”

三郎情绪低落下来,悻悻道:“是,我就是觉得,大哥怎么就这么去了呢。”

二郎叹口气:“是啊,我也不明白。总之你要好好护送着大哥的遗体回京城,不得出任何差错,可记得了?”

“二哥你放心吧,除了府里带来的护卫。古大人不是还派了不少人吗,能出什么差错。”

那黑漆的棺材就在众人注视下被缓缓拉出了城。

长公主府。

重喜县主大步走进长公主寝室,脱掉了绣鞋赤脚走到床头。蹲了下来。

“母亲,北河那边,可有消息。”

朋友有难,她也只能求长公主派人去寻找,除此之外,就只能苦苦等着了。

长公主神色从容,轻轻摇头:“并无。”

重喜县主咬了咬下唇:“母亲。若是有消息,请您定要告诉女儿。”

“会的。”

重喜县主起了身。默默退了出去。

昭云长公主这才看了一眼不久前才从信鸽脚上取下的纸条,然后招来心腹,声音清冷寡淡:“再派十人去截罗世子的遗体,无论如何不能要遗体进京。”

“是。”那人领命离去。

“等等。”

那人停下。

“也不要损了遗体。最好是悄悄带来公主府,若是不能,寻一处地方好生安葬。”

“属下明白了。”那人这才出去。

砰地一声,窗子被推开,重喜县主一身素淡,轻轻立在那里,望着昭云长公主不言不语。

母女二人对视良久,昭云长公主叹气:“重喜,先进屋里来。”

重喜县主脚落无声。踏在雪白的毯子上,一步一步走向昭云长公主。

到了近前,却没有跪坐。反而是直直站着,轻声问:“母亲不给女儿解释一下吗?”

“想知道什么?”昭云长公主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就好像中途重喜县主没有离开过。

重喜县主抿了唇:“想知道罗世子和甄四的情况。还想知道,母亲派人去阻止罗世子遗体入京,是为了什么。”

昭云长公主凝视着涂成宝蓝色的指甲,然后把那纸条递了过去。

重喜县主接过。看了一眼,然后道:“我不信。”

“呃?你见过罗世子的实力?”

“不。女儿相信自己的直觉。”

说到这里,重喜县主顿了一下,接着道:“还有甄四的眼光。”

昭云长公主轻笑起来:“我也不信。”

那个孩子,无意间显露出来的武功招式,竟和她多年前珍藏的那本秘籍上所画很相似,真是奇哉怪哉。

不过有一点她可以肯定,除非是倒霉到一定地步,有那样功夫的他,不可能这么轻易就丧命的。

“那母亲为何还这么做?”

昭云长公主摸了摸重喜县主的头发:“我们不信,可总有人会信的,总有人想信的。一旦罗世子身亡盖棺论定,那么无论甄四找不找的回来都不重要了。人心难测,这世子之位一旦落到别人头上,罗世子就只能永远死去了。”

失踪,无法确认,才是目前困局最好的解决之道,至少短期之内不会有人提世子之位的事。

而只要罗天珵还活着,再重的伤势一年内爬也该爬回京城了。

若是超过这时限还不回来,那么这次进京的遗体应该就是真的,那时候世子之位再落到谁头上,就不必旁人操心了。

“重喜,你可懂了?”

重喜县主抬起眼帘,嘴角含着清淡的笑:“母亲,这些女儿懂。女儿是问,您为何这么做?”

说到这里,一双如水眸子凝视昭云长公主的眼睛,一字一顿问道:“母亲为何,对罗世子关照到如此地步?”

昭云长公主怔了怔,才道:“不是重喜的请求吗?”

重喜县主眼帘轻轻颤动,随后眉眼柔和下来:“多谢母亲了。”

看着重喜离去的背影,昭云长公主很想问一句你信吗,最后失笑。

被昭云长公主料定不会倒霉到一定地步,实则真的倒霉到一定地步的罗天珵,总算是养好了伤,带着甄妙离开了那小山村,身后还多了个要出去见世面长本事的阿虎小哥。

 

第二百零八章 破庙

罗天珵转了身,有些无奈:“阿虎兄弟,外面真的没你想象的那么好。”

阿虎收拾得相当利落,只带了一个很小的包袱,看样子是装换洗衣物的,闻言憨笑道:“俺没去过外面,没想过外面什么样。”

“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跟着我们,说不定会有危险的。”罗天珵脸色那个难看啊,怎么就碰到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傻小子呢。

阿虎一拍胸口:“熊瞎子俺都不怕!”

然后一脸委屈:“你们说要报答恩情的,不能说话不算话!”

罗天珵有抽自己嘴巴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