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脸满眼泪:“我们还是不去了吧?”

同伴劝道:“这又不是荒郊野岭的,我们还怕他乱来?再说,我看那次在破庙里,也是那些人先起了歹心,那人虽凶狠了些,倒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娃娃脸深吸一口气,才道:“在客栈,我看到那人扔了个东西。”

“扔东西?虽然乱扔东西是不对的,那也只说明他教养不够而已——”

娃娃脸沉痛的看了同伴一眼,艰难道:“十数丈开外——”

“十数丈开外?那也不过是扔得远了点而已——”同伴猛然停住。

十数丈开外?摔成肉泥的女尸?

身子一晃,差点从马上摔下来,眼含热泪道:“兄弟,这世道太可怕了,咱们还是回家吧。”

天寒风大,三郎看着忽然出现的一群人已经相当淡定了。

那些人一句废话不说,直奔队伍中那具棺材。

还没等靠近,又是一群人出现,与先来的那群人厮杀起来。

三郎懒洋洋的挥挥手:“让他们打,我们先走。”

这已经不知是第多少批了。

刚开始时他还奋力厮杀,可往往没多久就会又出现一批人,两方厮杀起来就没他们什么事了,这样走走停停,速度虽慢,倒也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到现在,他连哪拨人是抢棺材的,哪拨人是制止的都懒得弄清了。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带着大哥的遗体回京。

 

第二百一十三章 涟漪

草木摇落,黄叶堆积,往年此时,正是蟹肥菊美、黄酒醇香,宴请往来正多之时,而今年的京城却格外冷清。

天子自打北河围场归来,心情就不大舒畅,那些人精般的臣子,早就约束族人谨言慎行,老老实实窝在府里。

太子妃舒雅却回了娘家。

这日天一直是阴的,下了马车时正飘起了细雨,两个宫娥,一个仔细扶着太子妃,一个为她擎着伞。

因走得急了,雨丝如绵针般簌簌打在脸颊上,刺得脸颊生疼。

太子妃却顾不得这许多,反倒走得更急了些,软底绦金绣鞋早溅了新泥,宝石青织银丝的裙边片刻就污了。

“太子妃,您慢点走。”擎伞的宫娥忙把伞倾了倾,替她挡住冰针般的雨丝。

太子妃索性把推开,步子更快:“不必了。”

等进了门,就打发了宫娥下去,扑到父亲脚边,泣道:“父亲,您帮帮太子吧。”

太子妃之父舒翰乃吏部左侍郎,实打实的位高权重。

更难得的是,舒翰不过四十出头,将来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至少在太子妃成为皇后娘娘以前,在这官场上是有大能量的,将来因着女儿封侯,那自是一片新天地。

舒翰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这太子妃之位是怎么落到他家的。

昭丰帝母族不盛,当年夺嫡很吃了一番苦头,等到他娶妻时又不想妻族一家独大,选了个寻常勋贵家的女儿当皇后。

可谁知皇后去的早,留下太子又成了没娘的娃,这下昭丰帝就头疼了。

娶个妻族有力的吧,又怕将来太子登位拿捏不住,外戚权重,娶个妻族寻常的吧,几个成年皇子母族高贵的不少,现在太子就得麻烦了。

舒翰年轻有为,官至吏部左侍郎,门生遍朝不敢说,那肯定也是不少的,最妙的是,他只有舒雅一个独生女儿,便是将来想外戚弄权,没有儿子弄来摆着看么?

昭丰帝还年富力强,史上那些太子当久的,最后结局似乎都不怎么样。

当时昭丰帝选了他家闺女,舒翰就知道,昭丰帝对太子是真心护着的。

既然看清了这一点,他当然乐意将来混个国丈当当。

可谁想到,竟然还有太子这种猪队友!

舒翰一想到他那倒霉女婿,就忍不住牙痛。

你说你要是扯别人后腿,也就罢了,谁让你是太子呢,别人都得围着你转,可你扯自己的,这就不好了吧?

都说患难之时见真情,这太子可好,一辈子恐怕都遇不到一次的患难机会,直接就引向皇上去了。

那可是大虫啊,让皇上和你共患难,是不是过了点儿?

想着这个,舒翰心里直发冷。

太子本就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甚至可以说是平庸,所依仗的不过是嫡长罢了。

几个成年皇子迟迟没有封王就番,未尝没有对太子或磨练或替换的意思。

帝心,那可是真正的深不可测。

舒翰自诩揣摩出那么一两分,现在也不敢肯定,昭丰帝对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打算了。

“父亲——”舒雅见舒翰迟迟不语,又喊了一声。

舒翰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女儿。

短短不到一个月,女儿瘦的就有些脱形了,眼下一片乌青。

对这独生的女儿,舒翰是捧在手心上长大的,见状轻叹一声,才道:“雅儿,你哭哭啼啼,哪有半分太子妃的风范,为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么?”

舒雅止了哭泣,半仰着头道:“父亲,您有所不知,今日太子去侍疾,又是连父皇的面都没见着,反倒是二皇子、三皇子他们几个,整日守在父皇身边伺候着,再这样下去,女儿怕——”

昭丰帝那日到底是受了些惊吓,又因为太子这事郁结于心,自打回来后,身子就不大爽利,这段时日上朝的次数不多,一直在静养。

太子失了圣心一事,已是心照不宣了。

“帮,你让为父怎么帮?”舒翰叹口气,“这是他们父子的心结,还是要看太子怎么哄得皇上回心转意。为父若是插手,那事情就更复杂了。”

“那,那太子该怎么办?”

舒翰有些恨铁不成钢:“做好一个孝子该做的事!”

“孝子该做的事?”舒雅喃喃念着。

舒翰把她托了起来:“雅儿,你也该回去了,你现在是太子妃,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呢。这个时候,万万不可再乱了分寸。”

“嗯,那女儿这就回了。”

直到舒雅走了,舒翰还是靠坐在太师椅上出神。

没有母族庇护,太子所依仗的就是今上不愿乱了长幼尊卑的心,以及那微薄的父子之情了。

天家无父子。

若是,若是不成——

舒翰不知想到了什么,手指轻轻敲击着檀木扶手,光线阴沉,显得他脸庞也晦暗不明。

太子东宫,宫娥走路都轻手轻脚,步子不敢大,裙裾不敢晃,环佩簪钗不敢摇,生怕什么异响就招出祸事来。

太子妃衣裳都没顾上换,匆匆进了内殿。

太子眼中有了亮光,一把抓住舒雅的手:“岳丈怎么说?”

舒雅有些迟疑:“父亲说,让您做孝子该做的事…”

“孝子该做的事?”太子闻言有些恼了,把一个青瓷茶杯掷到地上去,“难道本宫孝心比几个弟弟少么?”

真是看不出啊,他那些好弟弟,平时一个个装模作样的,到了这时候,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他还没被废呢!

太子越想那日的事,越是憋火。

他又不是故意的,任谁面对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大虫,能剩多少理智?

要是知道当时自己逃命的方向是奔着父皇去的,他情愿被大虫咬上一口了。

可想到这,又有些心惊。

被大虫咬上一口,重则丧命,轻则断了手脚,丧命自是不提了,历来史上还没有残疾之人继位的!

退一步是死,进一步是败,难道这就是天意,是死局么?

太子颓然坐下来。

“太子——”舒雅不顾地上的狼藉,半蹲下来,手搭在太子的膝上,“您可别这样想。当时那种情景,根本不是您能控制的,父皇英明,心里是明白的,只是过不去那个坎罢了。就像父亲说的,您诚心孝顺父皇,父皇定不会怪你的。”

太子听了沉默下来,良久点点头:“雅儿,今日辛苦你了,吾再好好想想。”

太子走出内殿去了外书房,招了属官密谈。

镇国公府那里,同样是气氛低沉。

青鸽被送了回来,见了紫苏白芍等人,就大哭一场。

紫苏平复了心情问:“半点大奶奶的消息都没有么?”

青鸽摇摇头:“围场都被翻遍了,那些城镇也没有任何消息。二公子嫌我们留在那边不方便,就送了回来。”

“那青黛呢?”白芍问。

提到青黛,青鸽委屈的揉揉眼睛,哭得更大声了:“青黛,青黛她——”

“她出事了?”紫苏等人都吓了一跳。

青黛平日虽少言寡语,她们却知道这是世子送给大奶奶的,身手不一般。

论情分虽比不上她们这些久在一起的,但紫苏等人心里也明白,某些时候青黛要比她们还得用些。

众人注视下,青鸽懊恼的捶着大腿:“听说要把我们送回来,青黛当夜就跑了。她要去寻大奶奶,怎么就没叫上我一起呢!”

众人都哭笑不得。

青鸽虽说有一把力气,性子却太憨直了,要真一个人偷着跑了,遇上歹人,恐怕被卖了都不知道。

“青鸽,你先回来也是好的,等大奶奶回来,还要你做上一桌好吃的呢。”夜莺安慰道。

提到这个,众人都沉默了。

正在这时阿鸾和小蝉走了进来。

见阿鸾脸色不大好看,紫苏就问:“阿鸾,不是去买药么,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因为担心甄妙,清风堂的丫鬟这些日子过得很是煎熬,阿鸾身子弱,着急上火喉咙就肿痛起来。

主子出了事还不晓得如何,一个丫鬟身子不舒坦自然是不好对府里说的,阿鸾就叫小蝉陪着出府去外面医馆抓药。

阿鸾抿了唇没吭声,小蝉忿忿道:“紫苏姐姐,真是呕死人了,我和阿鸾姐姐才出了角门就碰到了一个男仆,对着阿鸾姐姐很是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我们怕他纠缠,就直接回来了。”

“那起子人,不用理会就是了。”紫苏淡淡道。

小蝉嘟着嘴:“紫苏姐姐你不知道,那人还说,要他老娘去求了二夫人做主,把阿鸾姐姐许给他呢!”

百灵大怒:“真真是无耻,趁着主子不在,就欺到我们头上来了吗!”

白芍看她一眼,冷冷道:“没有主子,我们算什么?”

一番话说得众人沉默下来。

阿鸾貌美,在国公府也是拔尖的,不知多少人盯着,因是甄妙的贴身丫头,这才没人敢打主意。

一旦主子出了事,别说是阿鸾了,就是其他人,又能有什么好去处?

阿鸾哑着嗓子开了口:“姐妹们不用替我担心。这种时候,他就是想伸手,老夫人也不会答应的。”

“可要是以后——”

“以后?”阿鸾冷笑,“大奶奶回来,他能有什么以后?若是大奶奶…我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没什么以后!”

第二百一十四章 胡府

“北河那边,怎么样了?”六皇子回了府中,解下披风,端了一杯热茶喝。

做皇子的,是忌讳和大臣走得近的,以往罗天珵是侍卫还好说,现在任了指挥佥事,就不得不避嫌了。

只是六皇子对罗天珵很是欣赏,特别是那日亲眼看了他力战猛虎,还有上任后一系列把锦鳞卫的人收服的动作,倒是衬得同是指挥佥事的古铭有些平庸,可见是个难得的将才。

良将难得,特别是年轻的良将。

六皇子自嘲的笑笑。

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有谁看好他一个无势的皇子呢?

反倒是罗天珵,在宫中当侍卫长时,有那么一两次有意无意的提醒,帮了他不少忙。

“镇国公世子的遗体大概不出三日就能进京了。”属下回道。

“这一路,很热闹吧?”

属下怔了怔,点头:“好像有多方势力插手,不然前两日就该到了。”

六皇子把茶盏放到紫檀小几上,嘴角含笑:“既如此,本王也凑凑热闹。”

“主子,这不妥吧?”属下愕然抬头。

这种事情,谁插手都可以,皇子却不成,否则一旦被皇上知晓,那就大大不妙了。

“叫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记着手脚干净点就是了,务必不得让那遗体进京。”

一个能力搏猛虎的人,会因为惊马死于非命?

他要是信了才是傻了,不过是有人看着镇国公世子的位子舒服罢了。

除了太子,二皇子年纪最长,三皇子母族势大最是尊贵,四皇子素有才名,五皇子颇得父皇青眼,他若不赌一赌,再这么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那只剩看戏的份了。

“是。”属下躬身退下。

六皇子忽然想到什么,一抬手:“等等。”

那人停下来:“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镇国公世子夫人…可寻到了?”

属下诧异的看了六皇子一眼。

六皇子被看得有些恼羞成怒,斥道:“本王问你话呢!”

这些属下,脑子都长在屁股上了么?

那种流露着“你打听别人媳妇好变态”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儿?

他不过是进宫探望太妃时,见太妃因为甄四失踪的事流露出几分忧心的意思,这才问问罢了,才不是对她上心呢!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据说古大人打算进京复命了——”

“人都没找着,古铭就要进京复命?”六皇子脸一沉。

属下又诧异看了他一眼。

六皇子嘴角抽了抽,板着脸道:“父皇可是交代了要好好找人的,这古铭越来越不像话了。”

属下没敢抬头,心道古铭好歹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人一直找不到,总不能就耗在那不走了吧。

锦鳞卫初建,正是势力割据的时候,等一年半载过去,别人都站住了脚,一问,古指挥佥事呢?

呃,在北河围场给罗指挥佥事找媳妇呢。

再说,一个外命妇找不到,似乎不关他家主子什么事啊。

还是他忽略了什么?

一定是他忽略了什么!

“赶紧下去办事去!”六皇子黑着脸踹了一脚。

这属下眼神怎么越来越奇怪了,他直觉地不大高兴!

北河,似乎比京城还要冷些,那密密的雨像是冰珠儿砸在身上,湿冷冰凉,很是难受。

古铭牵着马,冲甄二老爷抱了拳:“甄大人,这边就有劳你了。”

甄二老爷脸上是平静的笑容:“古大人客气了,是我该谢大人才对。”

古铭一叹:“哪里,这么久也没找到人,回去后要请罪了。”

心里对甄二老爷是有几分欣赏的,已经出阁的侄女失踪,就请了长假赶来,反倒是国公府,只来了个小辈。

要不是这位甄大人来了,他是绝对不能脱身的。

“古铭——”一个声音传来。

二人闻声望去,就见一个火红身影骑马而来。

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初霞郡主黑着脸走过来。

“参见公主殿下。”二人齐齐行礼。

初霞郡主把折好的马鞭放在手里敲了敲,斜睨着古铭:“古大人,听说你要回京?”

古铭擦了一把冷汗。

这个公主,可真是难缠,当时在围场出了事,死活要留下来,天天盯着自己寻人,早一点收工都不行,累的跟狗似的。

本来接到回京的诏令,还暗暗欣喜初霞公主去了青阳城没回来,没想到还是赶上了。

“古大人怎么不说话?”

“臣不敢,是接到了今上诏令,臣不敢耽误时间,这才没来得及和公主告辞。”

锦麟卫按编制应有四位指挥佥事,现今才有三位,罗世子遗体都进京了,他在这寻人,京中只有一位指挥佥事,显然是忙不过来的,皇上这么久才召他回京,已经是出乎意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