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妙被领着去了暖阁,就见初霞郡主趴在床榻上,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

二人目光一对上,初霞郡主就拍了拍床榻:“甄四,你可算来了。你们都出去吧!”

屋内的丫鬟走得干干净净,甄妙忙走了过去坐下,仔细打量一眼,惊讶道:“初霞,你的屁股——”

“别提了,被母妃打的!”

甄妙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真没想到永王妃是个暴脾气,初霞郡主这么大了,居然还对着她屁股下手。

“那诗——”

听到这个,初霞郡主脸色一白,眼中闪过愤怒,随后又变成自责,轻声道:“我以前写的。”

甄妙张了张口,觉得喉咙发涩,声音低不可闻:“我二伯——”

初霞郡主脸上闪过一抹绯红,低声道:“他当然半点不知道。”

“呃。”甄妙只觉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哪怕二伯是无辜的,这样的流言一旦传开也足以把他逼死了,心又揪了起来。

“那诗我写了也立刻命丫鬟拿去烧了,谁知道——”

“那丫鬟呢?”

初霞郡主声音发寒:“死了。诗会上出了那事,母妃第一时间就绑了我的贴身丫鬟们,可秋蝶却在耳房里自缢死了,等发现时身子都硬了。”

说到这初霞郡主再也撑不住了:“甄四,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那秋蝶是自小陪我长大的贴身丫鬟,她这样害我,我实在想不明白!”

甄妙拍了拍初霞郡主肩膀:“初霞,这些事都有人会去查的,现在关键是你那首诗,别人会不会胡乱传话…”

“所以甄四,我有一件事拜托你。”

第二百五十五章 剑走偏锋

“你说。”

初霞郡主扶着腰,神秘兮兮地问道:“你二伯他,政敌有谁?”

“什么?”甄妙以为自己听错了。

初霞郡主咬了唇:“你悄悄让罗世子查查你二伯的政敌有谁嘛!”

“初霞,你的意思是——”

初霞郡主垂了眼帘,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等罗世子把那些人查出来,你列个名单给我,我挑个合适的,就他了!”

甄妙倒抽一口冷气:“初霞,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就他了,啊?”

她就知道,不该指望这位娇生惯养长大的金枝玉叶能有什么好法子的,这,这比她还捉急些啊。

“你激动什么?”初霞郡主甩了个白眼过去,似乎下定了决心,说起话来也利落多了,“反正我总是要和亲的,这事皇伯父肯定会压下去,那些人顶多私下猜测而已。不过我也知道,就算明面上压下去,等皇伯父查出那个人,那人也会失了宠信的,说不定还会丢官。既然如此,我便选个他的政敌,也算是,也算是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甄妙目瞪口呆。

“甄四,你到底帮不帮我?”初霞郡主伸手拉了拉她衣袖。

甄妙扶了扶额头,才道:“初霞,这事不成。”

“怎么?”初霞郡主抿紧了唇,仔细打量着甄妙,然后叹气道,“我知道,你是觉得我这样做不厚道。可这样的事。不找个替罪羊,他就危险了啊。他可是你二伯,所谓死贫道不死道友。你知不知道啊!再说,这也不至于害了人性命,顶多丢官罢了。哼,跟他作对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这样的人朝廷上少些,也算是有利于江山社稷了。”

“这么说。你还算功德无量了?”甄妙翻了个白眼。

“哎呀,好甄四。你就帮帮我吧——”初霞郡主拉着甄妙衣袖撒娇哀求,不料牵动了伤势,当下惨叫连连。

几个丫鬟冲了进来。

初霞郡主柳眉倒竖,斥道:“出去!”

几个丫鬟又灰头土脸的退下去了。

初霞郡主沉默好一会儿。才情绪低沉地道:“甄四,你是不晓得,我现在见了这些丫鬟们,就觉得胸口闷得犯恶心。”

初霞自幼是郡主之尊,身边的丫鬟无不是精挑细选的,尤其是一直陪着长大的丫鬟,对她来说就像延伸的手臂,没有什么不能差遣她们去办的,所以秋蝶的背叛。到现在她都觉得不可置信。

甄妙安慰地拍拍初霞郡主的手背。

初霞郡主气闷了一下,又恢复了精神,目光灼灼的注视着甄妙。

“你别那样看着我。这个法子行不通的。”

“怎么行不通?”初霞郡主急了。

甄妙伸手点了点初霞郡主额头,嗔道:“你总要动动脑子,我二伯什么年纪了,和他有旧怨的人,年纪只有比他大,没有比他小的。你想想四十多岁的糟老头是什么样。头发稀疏,八字胡——”

“哎呀。快别说了!”初霞郡主神情扭曲一下。

甄妙斜睨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所以啊,你这法子能行得通吗,没准别人原本想不到的,你这样一来,和把我二伯供出来有什么区别?”

初霞郡主一下子蔫了,垂头丧气的拨弄着床头垂下的流苏:“那可怎么办啊?”

说着懊恼的捶了自己两下。

甄妙忙拦住,有些迟疑地道:“我倒是有个想法——”

“快说!”

“我是想着,那首诗,倾慕的不一定是当世的男子啊。”

初霞郡主一脸茫然:“甄四,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甄妙低低吟着那首诗,声音很轻,“初霞,君已老,或许还能有一个解释,有匪君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啊!”

初霞郡主一脸呆滞:“这样也行?”

甄妙牵了牵嘴角:“怎么不行?史上惊才绝艳的儿郎何其多,你若是倾慕某位文采风流的郎君的才华,翻阅着他的诗词,细品着他的人生,生出恨不生同时的感概,一时忍不住写下那首诗,也算至情至性了吧?”

初霞郡主已经听呆了,细细琢磨了一下,拍案叫绝:“甄四,难为你想出这种歪理来,可偏偏还真的可行!”

她不是那种把情爱挂在嘴头,离了就要死要活的女子,也因为此,除了一时情不自禁写下那首诗,并没有流露出半点异样来。

就是昨日,永王妃苦苦逼问,她连半点哀怨的神情都无,只是死死撑着没有吐露一个字。

用甄四想的这个理由,真的比她那个法子强多了。

有多少人读史诵诗时,会被那些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人物所惊艳,恨不得生能同时,把酒言欢呢!

初霞郡主近乎本能的知道,无论是皇伯父,还是父王母妃,他们都愿意看到这种局面,而不是任由和亲公主与人有私情的流言疯传。

“甄四,你怎么想出来的!”

甄妙有些为难地道:“一听了这事,我便想到了。”

初霞郡主有些受伤,呆呆地道:“难道,你比我聪明这么多?我以前真没看出来!”

甄妙气得抽抽嘴角:“公主,我谢谢您这么坦白啊!”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这倒是和聪不聪明不相干的,谁让从根子上,两个人受到的文化熏陶就不同呢。

任谁会几个脑筋急转弯,也会给出些又偏又歪,一旦提出来还令人恍然大悟的答案来。

“甄四,你别恼了。是我说错话了,你这叫大巧若拙…”

甄妙…

“谢谢啊!”

有了解决的办法,气氛就轻松起来。

甄妙就道:“不过史上有哪个人物适合被你倾慕一番。这个要你自己想了,最好啊,你平时还读过他的诗词或者传记,这样才更容易取信于人。”

初霞郡主几乎没有犹豫,就脱口而出:“贺元若!”

“贺元若?”甄妙翻了翻原主的记忆,才想起来这位人物是谁。

贺元若,前朝有名的诗人。文采风流俊美无双,是百年来最年轻的探花郎。

据传他每次上街。上到八十老太太,下到三岁小女娃无不争相围看,皆用鲜花瓜果投掷,是无数小娘子的春闺梦里人。

只可惜这位惊才绝艳的探花郎只活了不到二十岁。就英年早逝了,终身未娶。

“贺元若,似乎是出身燕江贺家?”甄妙忽然想起罗知慧的未婚夫贺朗来。

初霞郡主点头:“是呢。杂记上说,贺元若首次亮相京城,惊艳了无数男女。他本来有状元之才,只可惜因为长得太好,才被当朝皇上点了探花郎。”

说到这抿嘴笑了:“不瞒你说,我还真的常翻他的诗词呢。”

“这真看不出。”

初霞郡主眨了眨眼:“我娘啊,最喜欢贺元若的诗呢。呵呵,我这是近朱者赤。”

这时响起叩门声,门外丫鬟的声音传来:“公主。该换药了。”

初霞郡主皱皱眉。

甄妙附在她耳边道:“初霞,既然这么定了,你要赶紧恢复如常,以后在人前,越坦然越好。”

“嗯。”初霞郡主一点头,扬声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丫鬟一个端着水盆。一个端着纱布膏药等物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对甄妙道:“佳明县主,王妃让婢子跟您说一声,罗仪宾过来了,现在正在花厅候着。”

甄妙站起来:“初霞,那我先走了,回头来看你。”

初霞郡主招招手,叮嘱道:“早点来。”

甄妙去了花厅。

永王妃就道:“佳明,快去换上县主的服饰,随罗仪宾进宫谢恩吧。”

甄妙只来得及和罗天珵对视了一眼,就被丫鬟们簇拥着去换了发型衣裳,等走出来时,连大步都不敢迈了。

真沉!

永王妃像个真正的慈母般,耐心叮嘱着她要注意的地方,见她一直笑吟吟地听着,情绪似乎没有受到半点初霞郡主的影响,心中一动,试探地问道:“佳明,初霞她没和你耍性子吧?要是耍了,你和母妃说,母妃好好教训她。”

甄妙就一脸轻松地笑道:“我们向来要好,她哪会耍性子呢,就是昨日那事,还有些不好意思。”

永王妃也顾不得罗天珵就在一边候着了,问道:“佳明,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佳明这样的表现,莫非那事本就没有大家想的那样严重?

一想到初霞那丫头自小性子倔,又好面子,有时候下不来台了,就死拧着不说了,永王妃心里又多了几分希冀。

甄妙嫣然一笑:“母妃,初霞她读贺元若的诗读魔障啦。昨日觉得丢了大脸,这不是生自个儿的气了吗。”

“贺元若?”永王妃喃喃念着,甚至都没有想太多,就恍然大悟。

或许是为人父母的,总是下意识的把子女往好处想,一旦有人递了梯子,顺势就下了:“那丫头,竟然还是个痴性子!”

也许就是心下无尘,她那傻闺女,才连毁尸灭迹都没想到吧。

她就说,她的女儿不可能那么蠢。

甄妙呆呆看着永王妃。

事情这么顺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永王妃看向甄妙的眼神,这才多了点真切的笑意:“佳明啊,你不晓得,母妃未出阁时,一些手帕交凑在一起开诗会,最喜欢贺元若的诗,有一次几个姐妹还为了他打了起来呢——”

当着晚辈的面自知说这些不妥,永王妃立刻住了口,唇畔却掩饰不住的笑意,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下来。

甄妙这才随罗天珵拜别了永王夫妇。

二人坐上马车直奔皇城,好一会儿罗天珵忽然问道:“贺元若?你也喜欢他的诗?”

 

第二百五十六章 刁难

甄妙就笑了:“以前还常常读的,后来发现自己没什么吟诗作对的天赋,就罢了。怎么,你也喜欢贺元若的诗吗?”

罗天珵低眉一笑:“曾经喜欢过,后来觉得吟诗作对无用,就罢了。”

“咱俩倒是差不多。”甄妙顺口道,然后就从固定在车壁上的小抽屉里翻出针线筐,捡了那条打了大半的络子继续编起来。

罗天珵默默看着她编了一会儿,忍不住问:“给谁编的?”

“哎?”甄妙停了手上动作,有些纳闷,“就是随手编的小玩意儿啊,不是特意给谁编的,你怎么今日这么多问题了?”

说完又低了头,继续编起来。

像女红这种一旦会了就不需要多少灵气也可以使出来的技能,甄妙倒是做得不错的,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那络子就能看出几分模样了,是一个蝴蝶的模样。

罗天珵紧抿着唇,又盯着甄妙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凑了过去。

那种清冽的气息瞬间把她包围,甄妙又抬起了头来:“世子?”

罗天珵心中有些发闷。

好像自打那日起,她再也没有叫过他“瑾明”。

“你到底怎么啦?”甄妙伸手推了推他。

罗天珵反手把她的手捉住,凑到耳边道:“初霞公主那首诗,真的是为贺元若写的?”

甄妙心一跳,别开了眼,干笑道:“当然,贺元若那样的人物,谁不倾慕呢?呵呵。”

罗天珵嘴角笑容一僵。忽然伸出双手托着甄妙的下巴,把她的脸给正了过来,语气就有那么几分郁闷:“你刚还说不喜欢?”

甄妙眨眨眼:“ 我没说不喜欢啊,只是说自己没天赋,就不勉强自己了。”

“这么说,要是贺元若真的站在你面前,你也会倾慕他了?”

甄妙嘴张了张。才道:“世子,你这么无理取闹,是不是不太好?”

咔嚓一声,某人名为理智的弦断了。咬牙切齿道:“皎皎。你有点分辨能力好不好,这种行为不叫无理取闹,叫吃醋!”

说完整个人就僵住了。

糟糕,他一定是把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不小心说出去了。

他那怎么可能是吃醋,只不过是,只不过是——

是,他承认。那就是在吃醋!

既然在她面前哭都哭过了,那些矜持也难以维持住了,片刻的别扭后,罗天珵又恢复了坦然,就这么注视着甄妙。

反倒是甄妙。在这样的注视下,有些不自在了。有些结巴地道:“你,你吃一个作古的人的醋做什么呀?”

罗天珵干脆手一紧,把她抱个结实。低声道:“那我吃你的醋行吗?”

不等甄妙回答,一个接一个轻柔的吻就落了下去。

甄妙猛然一僵,下意识的把他推开。

看着罗天珵瞬间深沉的眼神,她伸手抚了抚鬓发,咬着唇道:“在车上呢。”

罗天珵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果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是,若是皎皎一直都无法接受自己对她的亲近该怎么办?

想到那晚对她做的事,罗天珵就懊恼起来。

甄妙捡起络子,继续打起来,等络子收了尾,忽然伸出一只手把络子抽走。

罗天珵低着头把络子系在腰间,笑道:“还挺合适的。”

甄妙也只得抿了唇不做声了,掀开车帘看着窗外。

罗天珵就出神的盯着她弧度美好的侧脸瞧,有种淡淡的无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疼从心底升腾起来。

他想通了自己的感情,于是看对方也更清楚了。

他能感觉到,她是一心想和自己好好过日子的,可是,她似乎只是想着和他过好日子而已,却没有像他对她那样,真的动了情。

或许,这世上的夫妻,能举案齐眉的过好日子就已经是极好的了,可是他却偏偏甘心。

这样看着她,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还没有完全属于他。

她要是一直不懂情爱也就罢了,就怕有一日她动了心,可教会她动心的那个男人不是她。

是那个开始太糟糕,还是后来的相处太反复,才让一次次的机会溜走了呢?

罗天珵在懊恼中沉默着。

车内静得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甄妙放下窗帘回了头,正捕捉到对方眼中那丝痛楚,不由怔了,想了想伸出手拉了拉他衣袖,声音柔软下来:“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罗天珵回了神,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是太累了,等过了这段日子,就好好陪你好不好?”

气氛恢复了正常,甄妙也轻松下来,抚掌道:“好的,到时候我把那口三层的锅子取出来,给你煎鹿肉吃。”

又静默了好一会儿,罗天珵还是忍不住道:“煎鹿肉吃挺好,三层的锅子不要。”

说完这话就懊恼的想拍自己一巴掌,顺着她说话哄她开心会死啊!他怎么就是忍不住!

可是,表哥送的锅子什么的,这个真不能忍!

见甄妙眼中闪过失望,罗天珵厚着脸皮道:“那次不是让罗豹送了一口锅回去么?”

甄妙想了想,恍然:“你说那口连一个鸡蛋都只能勉强放下的平底锅?”

罗天珵嘴角一抽:“鸡蛋?”

“是啊。”甄妙比划了一下,“这么大,打一个鸡蛋煎了刚刚好。”

罗天珵脸瞬间黑了,心里把罗豹鞭笞一万遍。

他只是那日实在太忙,才让那混蛋代买了送去的,原来就是这么坑他的吗?

回去就打发他去扫茅厕!

马车终于停下,罗天珵率先下去,然后伸手把甄妙扶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