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霞郡主会意,再有人前来敬酒就给挡了。

方柔公主低头吃着菜,眼角余光却不停的扫着另一桌的罗天珵。

见他和左右的人谈笑风生,又时时留意着甄妙这边的动静,有人敬酒就不自觉蹙了眉,见初霞郡主挡酒眉头便舒展开来,心中莫名就酸涩起来。

从他成亲到现在,这还算是头一次近距离相见,他竟是没有多看自己一眼,也不关心自己过得好不好,真的是太讨厌了。

小姑娘懵懵懂懂的,并不知道这酸涩的感觉是什么,可再见了甄妙的笑靥如花,就觉得格外刺眼,于是站了起来,端着白玉杯笑盈盈地道:“佳明姐姐,以前方柔不懂事。惹了姐姐生气,现在向你赔罪了。方柔连干三杯为敬,佳明姐姐要是不恼我了。就请满饮三杯可好?”

甄妙酒意上涌,昏昏沉沉的压根没反应过来方柔公主口中的“佳明姐姐”是喊她,还端坐着不动。

初霞郡主暗暗捣了她一下,没好气地道:“喊你呢!”

方柔公主和甄妙之间的恩怨在场的人都清楚,她这么说了,别人就没立场拦着了。

甄妙看着方柔公主手中硕大的白玉杯,眼睛都瞪圆了。

这要连喝三杯。她铁定要出丑了。

中二病好可怕,中二病的公主更可怕!

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公主年纪还小。饮太多酒不好,我们就喝一杯好了。”

“佳明姐姐莫非是还在生方柔的气?”方柔公主陡然扬起了声音。

谈笑声一滞,人们的目光就都投了过来。

罗天珵收了笑,冷冷清清扫了方柔公主一眼。捏紧了手中杯子没有吭声。

见吸引了众人注意力,方柔公主又转为娇憨的笑:“佳明姐姐要是不生方柔的气了,就和我对饮三杯。”

甄妙眼睛眯了起来,里面有水波在荡漾:“我从来没生过公主的气呢,公主要是这样说,我可是一口酒不敢喝了。”

方柔公主怔了怔,随后笑得更甜:“原来是误会呀,今儿我和佳明姐姐误会解除,更该饮酒相贺呢。”

说着伸出纤细的手腕。把白玉杯举了举。

她还不到十二岁,像株小树苗立在那里,还没脱青涩的影子。偏偏说的话却无懈可击。

甄妙抿了抿唇,酒意朦胧中,眼神有瞬间的清亮。

她固然可以再推脱下去,可场面就难看了。

谁让方柔公主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一旦放低了身段,别人再计较起来。哪怕占着理儿,也成了没理的一方。

重喜县主冷下表情。凑在初霞郡主耳旁低语道:“怎么这小表妹倒是聪明起来了?”

初霞郡主咬了牙,忿忿道:“早知道我和皇伯父说,不放这小祸害出来了。”

重喜县主冷笑:“她一没犯错二没犯傻,皇帝舅舅疼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再关她禁闭?还好这儿是你家,等会儿多照应一下甄四就是了。”

“佳明姐姐?”方柔公主嘴角含笑,似得意,可再看,又寻不着踪迹了。

甄妙手一扬,招来侍酒的侍女,取了个白玉杯斟满,冲方柔公主举了举:“先干为敬。”

她也不废话,仰头就把一大杯果酒饮尽,脸顿时烧了起来。

方柔公主立刻就把酒饮尽,面色却只是如常,笑道:“再来!”

紧跟着就又满上一杯。

“咳咳。”一声咳嗽响起,六皇子走了过来,伸手一压,“方柔,你小姑娘家,喝这么多酒做什么,当心回去皇祖母和父皇训你了。”

“我才没事呢。”方柔公主这样说着,眸子却水润起来,似是有了醉态,“六皇兄,你拦着我们做什么?难道是怕佳明姐姐醉了啊?嘻嘻,罗仪宾都没说话呢,你急什么?”

这话一出,众人表情就精彩起来。

方柔公主年纪小,又喝了酒,这明显就是小孩子家的醉话,可偏偏这醉话所指的三个当事人都在,那可就尴尬了。

几个皇子第一时间就看了罗天珵一眼,却见他嘴角依然挂着浅笑,似乎是半点没受影响。

这番热闹可真是太值了,众人忙不迭又把目光落到六皇子身上。

在场的都是人精,但凡六皇子露出一点尴尬异样,某些风言风语就要传出去了。

六皇子脸上却挂着慵懒的笑,伸手揉了揉方柔公主的头顶:“小孩子家净说胡话,佳明和你都是我的皇妹,皇兄当然是怕你们都喝醉了,万一耍了酒疯,被王妃骂了可别来哭鼻子。”

说着扫罗天珵一眼,笑道:“罗仪宾当然不能说话了,有这么多大舅子小舅子在呢,哪有他插嘴的份儿!”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那莫名尴尬起来的气氛顿时一扫而光。

在谈笑声中,甄妙觉得眼前都是光圈,一个个的挤来挤去,又闪又亮,晃得她头晕起来。

“甄四——”重喜县主伸手扶住甄妙。

“我可能喝醉了。”甄妙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就直挺挺的栽了下去。

众人默了默。

这酒量,也真是惊人了!

罗天珵忍不住走了过来。

初霞郡主挑了眉道:“罗仪宾你陪皇兄们喝酒吧,我们照顾甄四就够了。”

罗天珵看甄妙一眼,低叹一声,还是退了回去。

大周朝的规矩,若是认了干亲,当晚是要留宿在义父义母家的。

他想和甄妙接触,只能明早来接了。

“我扶甄四去后面歇着吧。”重喜县主道。

初霞郡主点点头:“你去吧,我在这应付着。”

甄妙喝多了,众人也不好为难,就由着重喜县主扶她到后面去了。

初霞郡主酒量颇大,又敬了一圈,场面就热闹起来。、

就听三皇子妃问道:“四公主今日怎么没来?”

四皇子妃凑过去,低声道:“听说是薛驸马纳了一个妾,闹起来了。”

当朝有五位公主,大公主嫁的远,三公主亡故了,除了年纪还小的五公主方柔,就只有二公主和四公主嫁在京城。

按规矩,驸马是不得纳妾的,只是四公主成亲数年无子,即便是公主之尊,也不得不妥协了。

三皇子妃听了,心有戚戚然,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初霞郡主却觉得没甚趣味,只想着寻了重喜和甄妙好好聊聊,倒比应付这些人强多了。

正不耐烦着,就见方柔公主端着个白玉杯,冲着罗天珵去了。

“罗仪宾,这杯酒方柔敬你了。”

“多谢了。”罗天珵一个字都没多说,直接一饮而尽。

方柔公主眼中有种别样的光芒,正欲说什么,就被初霞郡主一把拉开。

“罗仪宾,我不日就将远行了,以后我父王和母妃,就请你和甄四多多照看了。”

“这是自然。”罗天珵又喝了一杯酒,心中却惦念起甄妙来。

也不知她今日留在永王府,到底会不会顺利。

正被罗天珵惦记的甄妙,此时早就睡得沉了,连晚饭都没赶上吃,就睡到了第二日。

她醒来时,青鸽还在脚底下酣睡。

“青鸽,阿鸾呢?”甄妙揉了揉眉头。

青鸽这才起来,茫然道:“没看到阿鸾姐姐啊。”

正说着阿鸾匆匆走了进来,神情有些慌乱:“大奶奶,您醒了,婢子伺候您洗漱。”

甄妙酒醒了,脑子倒是清醒多了,盯着阿鸾问道:“阿鸾,你慌里慌张的做什么?”

阿鸾神情一紧,迟疑了一下才道:“大奶奶,初霞公主好像出事了,正被王妃责骂呢!”

“怎么回事?”甄妙彻底清醒了。

要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按理说她还在这呢,永王妃不会随意责骂初霞郡主的。

“好像是昨日宴会过后,初霞郡主他们玩起了焚香作诗的游戏,不知怎的,就混进了一首艳诗,是…是初霞公主的笔迹…”

“艳诗?”甄妙吓了一跳,“什么艳诗?”

阿鸾犹豫了一下。

甄妙急了:“阿鸾,你快说啊。”

阿鸾咬了咬牙,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后面渐渐低不可闻,阿鸾耳根已经是通红一片:“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甄妙却是彻底愣住了。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好一个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初霞这完全是被人算计了啊。

打死她也不相信,初霞郡主会在诗会上把这首诗写出来。

甄妙猛然站了起来。

“大奶奶?”

甄妙边穿衣服边道:“快一点儿,我要去找初霞。”

第二百五十四章 拜托

等收拾妥当了,甄妙反倒犹豫了。

“阿鸾,昨日那事,闹得很大?”

阿鸾点点头,低声道:“婢子和青鸽一直伺候您呢,原本不知道的。后来到了晚饭时,也没人来请您吃饭,直到过了饭点,王妃那边才派了丫鬟送饭来,婢子就觉得不对劲了,怕有什么事牵扯上您,就去寻了初霞公主。没想到没见着初霞公主,她那院子里的人也说不出的古怪,婢子不敢多打听就回来了。就在刚才您还睡着,一个丫鬟来找了我,说是伺候初霞公主的,初霞公主让她来寻您,让您醒了去王妃那找她。”

阿鸾说着有些担忧的看了甄妙一眼,接着道:“然后那丫鬟就把大致情况给说了,好让您心里有个数。昨日诗会上的诗是要传阅的,在场的主子们都知道了,王妃后来听说了,虽没有立时发作,心中却极为恼火的,诗会散了后初霞公主就进了王妃院子再也没有出来过。”

宿醉本就不好受,甄妙觉得头更疼了。

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在泛着暗香的室内踱了两步,只觉这香腻人的很,开口道:“把窗子打开散散味。”

阿鸾忙走过去打开窗。

她知道主子向来不喜欢熏香,只是昨日醉酒,又怕开窗着了凉,只得将就了。

甄妙就站在窗户口深吸了几口气,砰砰乱跳的心才算平复下来。

窗外的老树分不清是什么树种。光秃秃的枝桠裹了一层雪毯,太阳初升洒下的光辉清淡耀眼,没了叶子遮掩的老树反倒成了玉树琼枝。

再远处的飞檐已经辨不出颜色。只是白茫茫一片干净又透亮。

“这是又下雪了?”

“是呢,下了一夜的雪。”阿鸾道。

她昨日忧心出事,倒是一夜没睡好。

“走吧。”甄妙缓缓吐出一口气。

“大奶奶?”青鸽揉了揉眼睛,爬了起来。

甄妙回了头,道:“青鸽,我带阿鸾去王妃那里一趟,你就留在这里吧。”

青鸽是个老实的。闻言也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阿鸾忙把搭在屏风上的大氅取下来给甄妙披上。主仆二人这才出了屋,由守在这里伺候的丫鬟带着出去了。

一到了外面,甄妙顿时觉得冷极了,拢了拢衣领。又抱紧了手炉,这才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着王妃院子而去。

一路上遇到的丫鬟婆子皆是恭敬的行礼,以佳明县主相称。

要是放了昨日,这些仆从恭敬又一本正经的称呼那新得的封号,甄妙或许还有些不自在,可此时她心里压着事,流露在外的反倒是格外的冷淡,这冷淡对下人来说,就是恰到好处的矜贵了。

本来王府的下人。出去比小官小吏的脸面还大些,这一路上见了甄妙虽恭敬有加的行礼,心里对这便宜县主还是抱着审视挑剔的。可现在那轻慢之心不知不觉就退了。

有嘴碎些的就议论道:“到底是皇上亲封的县主呢,看容貌气度,倒和真正的金枝玉叶一样了。”

有对昨日之事隐隐约约知道一点的就叹了口气,心道真正的金枝玉叶,原来也会犯错呢。

甄妙停在了王妃居所的院门前,抬头望了一眼。

围墙是青砖砌就。透过镂空的菱形花窗隐约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景致。

松柏秀梅皆披了银装,唯有一处假山高耸。溪流潺潺,四周竟反常的开了五颜六色的鲜花,远远看去姹紫嫣红一片,倒是分不清是什么花了。

甄妙压下心中诧异,只能叹一声不愧是以风雅玩乐著称的永王,只看这主院景致,竟不比曾去过的御花园差了。

“大奶奶,进去吧。”阿鸾提醒了一句。

甄妙收回了思绪,抬脚进了门,由一个美貌丫鬟引着越往里走,心中越沉。

就看进进出出的仆从大气不敢出的样子,事情就不大妙。

甄妙心又悬起来了。

她甚至怀疑那丫鬟告诉阿鸾让她来一趟,究竟是初霞郡主的意思,还是王妃的意思?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若真有那想的深的,敢大着胆子猜的,会不会猜到她二伯身上去?

要知道这诗流露的意思太明显了,而初霞郡主逗留在北河一段时日,唯一接触的长者,就是她那谪仙二伯了!

皇家和亲的公主,与年长她二十多岁的朝廷重臣有了私情,但凡有一点风声传出去,别说初霞嫁到蛮尾的事不成了,她二伯的官恐怕也不用当了。

这可是天大的丑事!

甄妙只恨自己当时没有多提醒初霞郡主一句。

可记得当初她分明洒脱的很,又怎么会出了这种糊涂事呢?

“佳明——”一个声音把甄妙唤回了神。

甄妙错愕的看着站在她面前,身材开始向圆球发展的永王,忙福了福身子:“佳明见过义父。”

永王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佳明啊,你和初霞一样喊我父王吧。”

甄妙有些窘。

虽说在大周,认的干亲那完全要当亲的一样走动,可她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还有些适应不来。

“要不叫干爹也成,叫义父太疏远了啊,我这听着就难受。”永王捂了捂心口。

干爹?

甄妙打了个哆嗦。

还是父王吧,这完全不给她选择好吗!

“父王。”

“嗳。”永王一口应下,忽然揉了揉眼睛,“佳明啊,你快去求求你母妃,放了初霞吧。父王是不顶用了,可全靠你了啊。”

“初霞——”

永王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你母妃狠心啊。不给初霞饭吃,还打她!”

看着可怜巴巴的永王,甄妙那沉甸甸的心情忽然就松快了一点。

这永王也是个奇人了。遛鸟斗狗、吃喝玩乐无一不精,还爱看戏看美人,可他偏偏怕媳妇。

到现在,就只有初霞和小王爷两个儿女,别说庶子庶女了,连上玉牒的侧妃都没有一个。

当然通房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的,但这就不必提了。通房连妾都算不上,主子们用腻了转手送人或者赏给下面的人。都是正常的。

“你就说你想见初霞啊,你母妃不会驳你的面子的,父王就在这等你们。”

甄妙点了点头,心中却生了淡淡的羡慕。

不需要雄才伟略。气度高华,有个这样把自己捧在手心的父亲,真的是极幸运的。

莫非就是永王太疼爱初霞了,初霞才下意识的亲近年长的男子,于是对二伯有了心思?

一想到二伯那谪仙的模样,再看眼前宽高差不离的永王,甄妙果断摇头。

算了,她也不扯理由了,还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靠谱些!

就在永王火热目光注视下。甄妙进了屋。

“佳明,你来啦,坐吧。”永王妃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眉宇间难掩疲惫。

舌尖打了个转儿,甄妙敛衽施礼:“佳明见过母妃。”

永王妃怔了怔,随后又浅笑开来:“坐吧,这一路走过来身上凉着了吧,昨日睡得可好?”

像永王妃这样任是心事万千,半点情绪都不露的贵妇。甄妙是看不出她真实想法的,甚至不知道诗会上发生了那样的事。会不会迁怒她。

毕竟要不是她昨日认亲,也不会有那场诗会了。

不过她这县主,包括被永王妃收为义女的事,其实都是皇上的意思,和永王妃的相处,顺其自然也就是了。

沉吟一下,干脆直言:“母妃,听父王说,初霞惹您生气了?”

永王妃脸色微沉。

“我和初霞向来投缘,能不能找她说说话?”

永王妃嘴角微动,欲言又止,到最后摇了摇头:“罢了。”

然后吩咐一边立着的丫鬟:“带佳明县主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