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王爷大婚。和寻常百姓家并没多少不同。天色暗下来,在喧嚣的炮竹声中,赵飞翠头蒙着绣并蒂莲的大红盖头。红绸与六皇子一人牵了一端,行了交拜大礼,随后送去了洞房。

秀王妃邀请甄妙:“我们去瞧瞧新娘子。”

大周是有这样的风俗,新娘子入了洞房后。新郎要出去陪人喝酒,男方家亲戚女眷则去新房里陪新娘。既是图个喜庆热闹。也有提前审视新娘的意思。

当然,赵飞翠是皇后侄女,勉强混入了公主、郡主这些贵女的圈子,她们这些人。都是相熟的。

甄妙摇摇头:“王妃去吧,我在这里略坐坐就是了。”

秀王妃努了努嘴,伸手拉她:“去吧。咱们这席面上的人都要过去,就留你一个干坐着。也不像样子。”

见已经有人看过来了,甄妙不再推脱,跟着站了起来。

新房里已经挤了不少人,在众女的催促下,六皇子挑了盖头,响起啧啧的称赞声。

甄妙不由仔细看了一眼。

赵飞翠自打守孝,二人鲜少碰面,今日才发现,竟也变成明艳动人的少女了。

“我先出去陪客了,等会儿,你可以先吃点东西。”六皇子说完,在众女的打趣声中,神态从容的离去,一点没有新郎官的羞赧。

等他走了,气氛更热烈起来。

赵飞翠这才抬头,大大方方扫新房一眼,目光落到甄妙面上时,不由一顿。

对甄妙,她的心情是颇为复杂的。

甄四曾救过她的性命,可偏偏也是因为那事,她和初霞郡主自此生分,还把不堪的一面展露在二人面前,这是赵飞翠半点不想提起的。

再加上甄静成了六皇子的宠妾,那天平就更加失衡,到底是恼怒占了上风,悄悄白了甄妙一眼。

甄妙也不出头,隐在人群里,等众人说笑了一阵,就一起出去了。

“去前边打探一下,王爷怎么样了,有没有喝多。”赵飞翠吩咐贴身丫鬟。心道,若是喝多正好,省得她今晚应付了。

不多时丫鬟回来,面带恼怒。

“怎么了?”

“王爷本来要过来了,掩翠阁那边来了人,说小郡主病了,王爷说先去看看再来。”

赵飞翠大怒,伸手把凤冠摘下扔到床榻上,脱了繁冗的穿戴,换上一身大红窄袖衣裙,沉声道:“走,叫上几个嬷嬷,随我一起去掩翠阁!”

“姑娘!”丫鬟吓了一跳。

赵飞翠自幼被娇宠惯了,说一不二,只扫了丫鬟一眼,那丫鬟立刻不敢做声,亦步亦趋跟在了后面。

“你,带我去掩翠阁。”赵飞翠出去后,伸手一指王府里的丫鬟。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掩翠阁,只见灯火通明,人影晃动,赵飞翠抬脚就把门踹开了。

六皇子正在看珍珍的情况,闻声回了头,颇有几分诧异。

赵飞翠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正在发愣的甄静面前,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她手劲大,又用足了力气,竟把甄静扇的打了一个转,瘫坐在床榻上。

抱着珍珍的奶娘吓得手一抖,差点把孩子摔到地上。

六皇子忙接过孩子,面带不快盯着赵飞翠。

赵飞翠冷笑:“贱妇,你要是打量着我会贤良淑德,忍气吐声,那就看错人了。我不是小妇养的,学不来忍气吞声那一套!”

第三百九十一章 劫持

“赵飞翠,不要太过分,你也是名门淑媛,动不动甩人耳光,像什么样子!”六皇子有些恼怒。

甄静捂着脸,静静坐在床榻上,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并不觉得六皇子心向她,反而想起当初甄妙甩她耳光的事来。

那时候,王爷是怎么说的呢?

左脸颊已经高高肿了起来,一阵阵眩晕袭来,她似乎有些记不清了。

赵飞翠瞥了甄静一眼,居高临下,像是俯视一只蚂蚁,随后侧脸看着六皇子,冷笑:“王爷,您也是天潢贵胄,新婚之夜跑到小妾的屋子里黏黏糊糊,又像什么样子?”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稀罕过六皇子,甚至说,对他的风流好色,是深恶痛绝的。得知要嫁给他,她吵过,闹过,无济于事,最终只得认命。

他明明看中了她娘家的财力,看中了她皇后侄女的身份,却还想让一个小妾爬到她头上拉屎,那就是打错了主意!

她不能选择要嫁的人,至少嫁人后,能选择怎么活的痛快些,反正他一个闲散王爷,总不会把自己休了,至于举案齐眉,还是一边凉快呆着吧。

甄静则是瞪大了眼,颇有几分不可置信。

她怎么敢和王爷这么说话,难道不怕没了王爷的宠爱吗?

她心底冷笑,反而放下了戒心。这样的蠢货,不足为虑。

“王妃,是小郡主不舒坦,妾乱了分寸,才去喊了王爷过来,并不是王爷有意冷落您的。您千万别生王爷的气,要怪就怪妾不懂事吧——”

六皇子忽然回了头:“你不要说话。”

“呃——”甄静一下子顿住,气没喘顺,反而打起嗝来。

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因她肿着半边脸打嗝不止,反而滑稽起来。

六皇子面上却没有半点笑意,冷冷道:“你确实不懂事。珍珍只是吐奶。就把本王喊来,难道我还会喂奶吗?”

甄静和赵飞翠同时愣住。

“以后要是再拎不清,就把珍珍抱到正院来养吧。”

“不行!”甄静和赵飞翠异口同声说道。说完二人互视一眼,齐齐移开了视线。

六皇子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开口道:“静娘。你仔细照看好珍珍。王妃,随我回去吧。”

赵飞翠哼了一声。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住,下巴微抬:“掩翠阁?是要掩了我赵飞翠的风光吗?让一个小妾?”

她死死盯着六皇子,六皇子叹一口气:“来人。把门匾摘下来。”

亲眼看着门匾被取下,赵飞翠这才长舒了口气,心满意足的走了。步子飞快,等都没等六皇子。

六皇子后脚跟出去时。甄静还听到赵飞翠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王爷,丑话说在前头,那些庶子庶女的,我可不养…”

甄静死死揪着帕子,差点把下唇咬出血来。

“主子,婢子伺候您净脸吧。”

“出去!”甄静柳眉倒竖,屋子里伺候的婢女全都垂了头,默默往外走,抱着珍珍的奶娘跟着出去。

“等等,把小郡主给我抱来,你们都出去。”

奶娘回了身,把孩子轻轻放在甄静旁边,这才出去了。

珍珍已经睡着了,半岁出头的孩子,眉眼已经长开,不像大多婴儿那样头发稀疏,反而浓密乌黑,雪肌红唇,格外漂亮精致。

甄静默默打量着孩子,眼底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审视。

她伸了手,在珍珍脸蛋上摩挲着,长长的指甲涂着鲜红丹寇,随着手指的缓缓移动,竟有种触目惊心之感。

“珍珍,你父王对你,比对母妃更上心呢。”甄静喃喃说着,盯着女儿精致的小脸,神情格外复杂。

甄妙出了辰王府,与宋氏一前一后,上了镇国公府的两辆马车。

给甄妙赶车的,还是阿虎,等百灵、青黛扶着甄妙进了车厢,停在前头宋氏乘坐的那辆车已经动了,阿虎喊了一声:“大奶奶,您坐稳了。”

他手一扬,在半空甩出一个漂亮的鞭花,车子缓缓动了起来。

天已经擦黑了,一进了车里,百灵就拿了火折子,把固定在车壁上的壁灯灯罩移开,点了灯,车厢内顿时亮堂起来。

“大奶奶,要不要用几块点心?”

喜宴上,大都吃不好的。

甄妙摇摇头:“不了,我有些乏了,去躺一躺。

马车里很宽敞,分了前后两部分,以雕花的隔断和幔帐隔开。前边占了大半,铺着上好的锦绣花开短毛毯子,设有固定的桌几壁柜,后边进深比较短,是一个矮榻,供主子歇息的。

甄妙往里面挪去,进了隔断,手触到天青色的幔帐,忽然停住了。

她微微皱了眉,回了头问:“今日车厢是开了门窗通过风么?”

她不喜熏香,可毕竟是专属的马车,毯子、被褥,还有幔帐,总少不了淡淡的馨香,让人一进来,就知道是女眷的车子。这种味道是长久形成的,并不是特定的香料,也因此,甄妙对车厢里的气味很熟悉了,可今日,不知为何,她觉得车内气息虽没变,却比往常多了几分凛冽。

“没有吧。”百灵想了想,笑道,“说不定是阿虎开窗通了风。

“哦。”甄妙点点头,手就要把幔帐掀起,又停了下来,转过身道:“罢了,我还是去拿本书打发时间吧。”

那丝若有若无的凛冽,令她心底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可也明白,自己这想法太过荒谬了。

甄妙摇摇头,放下了手。

就在这时,幔帐中忽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快若闪电的抓住了甄妙的手腕,把她拽了进去。

甄妙整个人都吓呆了,连惊叫都忘了,反倒是百灵尖叫了半声,又快速捂住了嘴。

青黛像是轻盈的燕子,迅捷的冲了过去。

“别动。”幔帐轻轻晃动,她们看不到躲在幔帐后面那人的面容,却看到挡在那人身前的甄妙脖颈上多了一柄横着的匕首。

青黛立刻一动不敢动了。

“百灵姐姐,有事吗?”车外阿虎的声音传来。

那人没有开口,匕首却晃了晃。

百灵捂着嘴的手抖个不停,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好一会儿,艰难开口道:“没,我不小心撞到了车壁上…”

“路很平整啊。”阿虎嘀咕了一声,车速却放慢了。

“来,跟着我往后移。”那人凑在甄妙耳边,轻声道。

灼热的鼻息喷到她耳旁,甄妙浑身顿时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没有动。

矮榻的一侧,就有一个暗门,是勋贵之家马车常见的配置,就是以防有什么突发状况,主子可以从这暗门悄悄溜走的。可现在,这道暗门却成了致命之处!

她怎么敢动,那人定是要带着她从暗门离去,而一旦离开了青黛她们的视线,她还能有命回来吗?

“不动?”那人声音里带着几分嘲笑,匕首一动,白皙的脖颈上立刻多了一条红线,紧接着,血滴就涌了出来。

那只匕首是青白色的,染了血,格外分明。

百灵倒吸一口气,死死捂着嘴才没有哭出声来。

青黛面容沉静,死死盯着那匕首,却不敢轻举妄动。

“不要跟我对着来,不动的话,现在就要了你的命,我是杀手,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那声音轻轻的,像是在耳畔说着情话,“听着,我这匕首可要往后挪了,你不动,这颗漂亮的头颅,恐怕要换地方了。”

那人话音落了,甄妙顿觉颈间一紧,更加痛了。

这混蛋,居然半点工夫都等不得!

她咬唇忍痛,忙往后挪去。

“这样才听话。”

忽听吱呀一声响,傍晚的暖风伴着花香灌了进来,随后就是百灵再也忍不住的尖叫声。

甄妙只觉得后颈一痛,就昏了过去。

青黛匆匆追了上去。

因为阿虎放慢了车速,前边的车子已经行的远了,听到动静,他立刻停车掀开帘子:“怎么了?”

百灵已经瘫软成泥,连扶着车壁的力气都被恐惧抽干了,牙齿一直咯咯作响,狠了心一咬舌尖,疼痛让她恢复了几分力气,咬了牙道:“快,大奶奶被歹人掳走了,快去救她!”

阿虎直接就从马车上跳下去了,甩开脚丫子追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天色已黑,路上行人稀少,见了这一幕,虽有人驻足观望,可敢管闲事的却没有。

百灵狼狈的爬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把车上挂着的镇国公府的标志遮了起来,随后捡起阿虎扔下的马鞭,狠狠一甩,揪住缰绳,马车就冲了出去。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曾是农家女的身份,少时常跟了父亲驾着车去赶集,不像那些家生子,虽说是奴婢,有体面一些的,和寻常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娘子也差不多了。

马车在青石路上疾驰,等到了国公府时,百灵已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百灵姐姐——”

守门的门童跑过来,吓了一跳。

“快,扶我去怡安堂!”

“什么,大奶奶被歹人掳走了?”老夫人听了大惊,脸色顿时变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密室

“是…是进了马车后,那歹人就躲在车厢里,劫持了大奶奶从马车后门跳了出去,青黛和阿虎追过去了。婢子驾了车,赶着回来报信。”百灵扑通一声跪下来,砰砰磕头,“老夫人,您快想法子救大奶奶啊!”

老夫人略略镇定了心神,开口问道:“这一路上,你没撞见什么人?”

百灵摇摇头:“天黑了,路上行人本就不多,婢子赶车又快,还把国公府的标志遮掩了,就是偶有撞见的,也不会知道是谁家的马车。”

老夫人眼中闪过赞许,沉声吩咐道:“红福,去找前院的大管事,让他带着我的信儿去一趟辰王府。”

百灵猛然抬头。

她之所以在那么恐惧慌乱的时候,还记得把国公府的标志给遮掩住,就是怕大奶奶被掳走的消息一旦传扬出去,会把大奶奶逼到死路上去,老夫人却要传消息给辰王…

老夫人似乎在给百灵解释:“人是从辰王府回来被劫持的,不和辰王通气和谁?现在世子不在府上,总要托人去寻,那还是一事不烦二主的好。”

百灵这才松了口气。

“红喜,扶百灵回去好好歇着,给她端一碗燕窝粥压压惊。”

“是。”红喜用力扶起瘫软的百灵出去了。

老夫人这才扶着额头,长叹:“真是作孽啊!”

一旁伺候的杨嬷嬷道:“老夫人安心,大奶奶吉人自有天相——”

“这也就是安慰话罢了。那歹人大街上就劫走了大郎媳妇,显然是冲着镇国公府来的,偏偏大郎又不在…”老夫人再叹一声气,“我只怕。大郎媳妇进退都是绝路啊!”

人回不来,那自然是不必再说,就是回来了,一旦被掳的消息走漏出去,那名声可就真的完了!

“杨嬷嬷,你派两个可靠的人去荆州找大郎,至于别人。谁都不能说。从明儿起。就说大郎媳妇从辰王府回来后受了凉,染了风寒,养病不能见人了。”

“好。”

青黛穿着青色衣裙。与逐渐沉下来的夜色,几乎要融为了一体。

前方的黑衣人把甄妙抗在肩头,速度有所下降,二人的距离渐渐拉近了。

她依然面色冷凝。可鼻尖已经冒了汗,忽然身子高高跃起。在墙壁上一点,伸手抓住了伸过墙头的枝桠,随后身子一荡,高高飞了出去。落在了那人的面前。

“把主子放下。”青黛冷声道。

那黑衣人遮着脸,看不清表情,只是声音带着不屑:“小丫头。就凭你?”

青黛纵身就扑了过去。

那人冷哼一声,一挪身子把半挂在肩头的甄妙对准她。双脚连连飞踢。

青黛结结实实接了一脚,才发现,这人也不只是耍了阴险手段,就是手上真功夫,恐怕也要比她高了不少。

“怎么样,小丫头,就不要浪费彼此时间了吧?”

虽意识到二人的差距,青黛还是再次冲了过去。

“不自量力!”黑衣人虽然扛着甄妙,还是游刃有余,手中匕首挥出,与青黛瞬间已经过了数招。

只是他毕竟多扛了一个人,青黛又是豁出去性命,招招都是玉石俱焚的杀招,时间久了,也觉得有些心焦了。

这时阿虎赶到,从怀里掏出弹弓,对准了那人的后脑就射了出去。

察觉身后有异,那人立刻头一偏,侧了身子,却因为躲避阿虎的弹弓,肩头挨了青黛一击。

那人立刻不再恋战,以匕首对准了甄妙后心,步步后退。

青黛和阿虎并肩,步步逼近。

就这样一退一进,那人似乎是落了下风,却忽然一笑。

有二人从树上跳了下来,拦在了青黛和阿虎面前。

“人就交给你们了,早点脱身。”那人说完,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青黛眼睛都红了,被那二人死死拦住。

双方虽都是两人,奈何阿虎才开始练武,青黛又受限于女子先天力气不足,不多时就落了下风。

其中一人踹出一脚,正踢在阿虎肋下,就听咔嚓一声,随后阿虎整个身子都飞了出去,远远的摔在地上。

青黛随后挨了一掌,喷出一口血来,又被另一人踹到了腿肚子,摔到了地上。

她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脚踝,狠狠咬了一口。

那人吃痛,手中匕首狠狠往下扎去,青黛往旁边一滚,匕首没入了她肩膀。

那人拔起匕首,紧跟着又对准后背刺了一下,青黛失去意识之际,听另一人道:“快走,别恋战,惊动了锦鳞卫或五城兵马司的人就不好了。”

小巷子里渐渐安静下来,繁星满天,照着两个一动不动的人,直到被偶然路过的人发现,惊叫声才响彻了巷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甄妙渐渐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帐顶悬着的镂空金鱼香薰球晃得她有些眼花,随后渐渐适应了,才转着眼睛打量四周。

烟灰色的帐子,一水儿的花梨木摆设,靠窗的天青色大肚花瓶里还插着艳丽的芍药花,看起来,就像是寻常的女子闺房。

有脚步声传来,甄妙动了动手,想撑着坐起来,却觉得颈间生疼,她伸手摸摸,发觉那里裹着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