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熟悉的声音传来,甄妙才真正找回神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世子——”

罗天珵表情有些紧绷。

甄妙忍不住问:“怎么了?”

罗天珵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问:“皎皎,你会不会觉得我心狠手辣?”

甄妙垂了眼帘。盯着自己的手没有吭声。

罗天珵半跪了下去。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忐忑:“其实,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你看。你现在总算看清了。”

甄妙伸出手,搭在罗天珵的手背上,语气坚定:“我知道你不是心慈手软的那种人,但我也知道。你把那些人灭口,是为了保护我。我怕杀人。怕背负着人命过日子,可我不是一个糊涂虫。”

甄妙凝视着罗天珵的眼睛,轻笑:“你是为了我杀的人,如果要下地狱。那就让我们一起好了。”

那几个侍卫的脸已经模糊不清了,但伺候她有一段时日的丫鬟的惨叫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甄妙抿着唇。想哭,又想笑。最后叹道:“幸亏你来得及时,不然我就把燕王弄死了。”

罗天珵手一顿。

甄妙一下子反应过来:“世子,燕王呢?”

端详着他的神色,甄妙忽然有些慌:“你该不会是把他弄死了吧?”

当时她以为世子出事,已经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自然是无所顾忌,可现在不同了,世子回来了,她也回家了,他们还有好长的日子要过,怎么能让一粒老鼠屎糟蹋了呢!

“你放心,他没事。我只是把他打晕了,让人丢在了隔壁街猪肉张媳妇的炕上。”

“啥?”甄妙都有些结巴了,“那,那不是害了人家?”

罗天珵轻笑一声:“什么害了,那小媳妇趁着猪肉张出门卖猪头肉,好几次私会情郎,已经开始密谋买老鼠药把猪肉张毒死了,我这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许久,甄妙才憋出一句话:“你怎么知道的?”

罗天珵不以为意地道:“下边的人办事,无意间撞见过,当了笑话在酒桌上讲了。”

他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甄妙:“喝些温水吧。”

甄妙接过杯子小口地喝,觉得这水都比旁处的清甜,心中更恨三皇子的无耻,咬牙道:“真是便宜他了!”

“放心,让他头疼的事还在后面呢。”罗天珵眼底闪过冷光。只要一想到三皇子打皎皎的主意,若不是皎皎有急智,说不准就被他得逞,就恨不得生啖了他的血肉!

甄妙目光落在罗天珵粗疏的麻布衣裳上。

“二婶过世了。”

甄妙有些吃惊:“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前几日,已经出殡了。对外说你生了病,见不得风,放心,没事的。”

除了信得过的,知道皎皎被掳的人已经成了他刀下亡魂,至于燕王和杨尚书,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皎皎又已经顺利回到了家里,就算想拿此事作乱,也是有心无力了。

“对了,青黛和阿虎呢?”甄妙抓了罗天珵衣袖,问道。

“阿虎摔断了两根肋骨,不过他底子好,养上一段时日就好了。青黛后背中了一刀,还好心脏长偏了,算是捡回一条命,不过恐怕要修养个一年半载才能恢复元气。”罗天珵耐心说着情况,低头亲了亲甄妙脸颊。

甄妙推他:“二婶刚走,我们守孝呢,让别人看到你这个样子不好。”

罗天珵嗤笑一声。

让他给田氏守孝,想想都觉得荒谬。

她哄他、骗他、欺他,曾经夺走了他的一切,等她死了,他还要为她披麻戴孝,甚至一年内,都不要妄想和皎皎孕育共同的孩子,这可真是荒唐!

“世子,无论怎么说,我们还是不得不顾世人的目光。”

罗天珵拉起甄妙的手,蹭了蹭,低声道:“是,我会注意的。”

然后等到了入睡时分,甄妙看着床上多出来的人,有些无语。

“世子,说好的注意呢?”

至少半年内,他们是该分房睡的。

罗天珵躺在甄妙身边。伸手勾住她手腕:“皎皎,我想陪你睡。”

见甄妙要反驳,忙道:“你放心好了,如今的清风堂,要是还会飞出一只苍蝇,你就找我算账。”

他父母去的早,而且不知为何。幼时的记忆几乎没有了。父母接连过世的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都迷迷糊糊的,让他现在老老实实给田氏守孝。是不可能办到的。

“等天快亮了,我就离开。”

说实话,一个人担惊受怕那么久,就算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还是有一种空落落的不安定感,而身边人的气息。则让人真正安心下来。

甄妙从内心深处,对罗天珵厚着脸皮凑过来也是欢喜的,嗔他一眼道:“你可不许让别人发现了。”

“放心,保证来无影去无踪。”罗天珵伸手。勾勾她的手心。

甄妙这才睡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安稳觉。

一睁眼,天已大亮,身边早没了罗天珵的影子。

她伸手摸了摸。在枕上摸起一根青丝,比她的要硬些。把那根青丝在手指上绕缠着把玩,心中忽然有了茫然若失之感。

“大奶奶。”百灵的脸在她上方晃,“您醒了,我扶您起来洗漱吧。”

甄妙点了点头,由百灵伺候着穿戴好,净面漱口,抬了脚想往外走。

“大奶奶——”百灵欲言又止。

“百灵,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作甚?”

百灵有些尴尬地道:“大奶奶,老夫人说您病着,就好好休养,不急这一时的。”

“哦,对,我病了。”甄妙喃喃道,转身回了床榻坐下,叹了口气。

看来她还要继续“病”一段日子,才能出门透气。

“把锦言和白雪带过来吧。”

有一鸟一猫相伴,一天的时间并不算太难打发,等到了日薄西山,百灵匆匆走来:“大奶奶,外边出事了。”

“什么事儿?”

“世子爷晚饭不回来用了,打发半夏回来跟您说一声。婢子听半夏说,礼部尚书一家都下了诏狱,要满门抄斩呢!”

“可说了犯了什么事儿?”

百灵皱皱眉:“婢子也没留心,似乎是因为荆州十里庄发大水的事儿。”

跟在后面的雀儿忽然开了口:“婢子仔细问了半夏,是杨尚书之子贪墨了修筑河堤的银子,结果填筑河堤的竟然是稻草,幸亏有位道士算出十里庄村民有大难,才让村民转移了,后来果然如那位道士所料,只下了一日的雨就决堤了。”

“我听说这次决堤伤亡极小,贪墨之罪,处置似乎重了些。”

半夏呸了一声:“大奶奶您不知道,那杨家父子真是烂了心肠的,就因为怕走漏消息,竟把当初修筑河堤的河工都抓了起来,秘密处死了大半,还在路上设关卡,不许十里庄一带的人往京城来,现在他们一家都下了诏狱,京中人都拍手称快呢。”

“这也是半夏和你说的?雀儿,你打探的很仔细啊。”百灵眨了眨眼。

雀儿绞着手指道:“婢子祖籍是荆州人,大奶奶不嫌婢子多嘴就好。”

“行了,和我多嘴不要紧,只要出去不多嘴就好。青鸽,端一碟梅子糕给雀儿吃。”

把人都打发出去了,甄妙靠在屏风上理了理思绪,这才知道自己这场无妄之灾是怎么来的。

敬德十四年的五月,似乎是个格外多事的月份,礼部尚书杨裕德和其子杨勉被判了斩立决,其他族人,十岁以上男丁尽数充军,女眷则发卖为奴。

三皇子的母妃德妃得到消息的当晚,就一根白绫了结了性命。

然后世人都传,燕王疯了。

五月底时,太子病逝的消息传扬开来。

第三百九十九章 局势变化

朝廷上有了风雨欲来的架势,甄妙依然在“养病”。

就在她琢磨着是否可以好了的时候,又有大事传来。

靖北厉王反了。

靖北厉王一反,那些热热闹闹的花会、诗会自发的就消失了,整个京城似乎都安静下来,当然对还在孝期的镇国公府来说,似乎影响并不算大。

只是罗天珵回来的时间一日比一日晚了,第二日又早早不见了人影,而欧阳泽则随着紧急从东凌调回来的龙虎将军蒋大勇前往北边平叛。

昭丰帝身子越发不济了,最近迷恋上了炼丹修道,而被奉为座上宾的,就是在荆州十里庄算出了大雨决堤一事的扶风真人。

这一日昭丰帝召罗天珵进宫,谈完了正事,道:“现在的年轻人比那些老头子有闯劲多了,老远威候家的大孙子上了折子,主动请缨要去平叛呢,你觉得萧世子如何?”

罗天珵肃手而立,回道:“萧世子虽年轻,但手上功夫是实打实的,若是当一名先锋官,锐气定会一往无前。”

前一世,他们可是屡次在战场上交手的,萧无伤可算大周一员猛将了,比起欧阳泽还要更胜一筹。

昭丰帝似乎很赞许罗天珵对同辈人不吝夸奖的态度,点了点头,忽然问道:“那罗卿呢,可想去战场上一展抱负?”

罗天珵怔了怔,似乎没料到昭丰帝会问这个问题,片刻后拱手道:“壮志酬国,浴血杀敌,是每个男儿的梦想,微臣自然也不例外。不过能伴在皇上身侧。充当您的耳目,也是微臣的荣幸。一切都由皇上安排。”

昭丰帝露出连日来第一个笑意:“罗卿确实深得朕心,目前锦鳞卫还离不得你。”

罗天珵跪下谢恩。

很快就是六月底,龙虎将军率领的蒋家军因为不适应北边气候,实力打了折扣,竟连丢两城。

昭丰帝勃然大怒,认为龙虎将军年过五十。力有不逮。御笔一挥,又派了另一位年不过四十的将军前去增援。

这一次,没有传来大周军节节败退的消息。两军在北冰城一带陷入了胶着。

大周能调动的兵马都已经调动,再从其他处抽调,那就会引起更大的动荡了。战况胶着起来,昭丰帝心情沉重之余。又有种无可奈何之感,加之精神越发不济。更加频繁的召见扶风真人,一时之间,风头竟是无人能及了。

当暑热渐渐褪去,时间已经滑进了八月。又到了吃新鲜桂花糕时,甄妙这场缠绵许久的“病”才在老夫人的示意下好了起来。

足足三个月没出门,早上的阳光还不刺眼。甄妙却觉得有些不适应,拿帕子遮挡了侧脸。去怡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她进来时,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给祖母请安。”甄妙欠了欠身,又向宋氏和戚氏行礼。

等她拜完了,肚子已经挺得老高的田雪向她问好。

“快过来坐。”老夫人招手,端详着甄妙白皙的近乎透明的脸色,叹道,“总算是好了。”

“让祖母担心了,孙媳不孝。”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生老病死,原本就不是人力可控的,这也怪不得你,能养好了就好。你二婶过世时,你不能见风,也没送她一程,等一下就去小祠堂,给她上一炷香吧。”

“嗯。”甄妙忙应了下来。

她坐在一旁,听老夫人与宋氏、戚氏闲聊,田雪看起来比田氏在时气色还要舒展,偶尔插言说上几句,老夫人都会笑起来,眼里是显见的慈爱。

戚氏有些担心的瞥了甄妙一眼。

这几个月,家是由宋氏管着,她因为身体不大好,只管了一小部分,按理说如今甄氏身体大好了,是该把管家权交给她的,可老夫人却没有提起。

她隐隐觉得,甄氏这一病,老夫人对她的态度看着虽还亲切,却隐隐有些不一样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说不清楚,可作为一个曾守寡了好几年的人来说,对这种情绪的隐秘变化,却格外敏感。

戚氏悄悄摇头。她一定是多心了,老夫人向来喜欢甄氏,甄氏病了,对她只有更疼爱的份儿。

甄妙却似乎没有察觉老夫人的冷淡,静静坐在那听大家讲话,等散了,起了身笑盈盈道:“祖母,孙媳先过去了,等傍晚再来给您请安。”

老夫人瞧着那笑容,心里也不大好受,面上却不露声色:“晚上就不必过来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不用那么多讲究,我早就免了她们晚上的请安。”

甄妙怔了怔,随后点头:“孙媳知道了。”

等人都散了,老夫人靠着引枕,一声不响的转动着佛珠,越转心里越烦躁,到最后把那串佛珠从手腕退下,放到了炕几上。

对甄氏,她是喜欢的,可只要一想到她曾被掳走数日,心里还是免不了膈应。

甄妙由百灵陪着去了小祠堂。

“百灵,你守在这里吧。”

这种地方,下人是没资格进去的。

里面光线昏暗,一踏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檀香味。

甄妙上了香,老老实实的跪拜一番,起身欲走,手忽然被人抓住。

她属于那种越是受到惊吓越发不出声音来,俗称反应慢半拍的呆子,而且经过被掳的事,再碰上已经完全形成了条件反射,抬脚就狠狠踹了过去。

一个人在地上滚了滚,随后爬了起来。

“二郎?”甄妙吃了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来做什么?”罗二郎眼神凶狠的盯着甄妙,随后转头瞥了香案一眼,冷笑道,“我娘不需要你假惺惺的来祭拜!”

甄妙冷冷扫了罗二郎一眼,抬脚就走。

“你站住——”罗二郎伸手去抓甄妙衣袖。

甄妙从袖子里抽出一支闪着寒光的匕首来:“罗二郎,你再放肆,就不是被踹一脚那么简单了。”

罗二郎呵呵笑起来:“怎么,你要刺我吗?你来啊,有本事让满府的人都看看,反正我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甄妙冷眼打量着罗二郎,摇头叹息:“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要是你,都不好意思到二婶这儿来!”

她抬脚往外走,身后传来罗二郎阴恻恻的声音:“大嫂,你根本没病吧?”

甄妙脚步一顿。

罗二郎冷笑:“你肯定没病!”

甄妙转过身,缓缓走过来,抽出帕子垫着手,拍了拍罗二郎的头:“我知道你疯病又犯了,别任性!”

说完,她转了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把帕子递给百灵:“这帕子脏了,把它烧了吧。”

回了清风堂,甄妙先洗了澡,把一身晦气洗没了,然后喊来青鸽:“把腌制好的桂花酱拿来。”

“大奶奶要做桂花糕?”

“嗯。”甄妙调好了桂花蜜,花了一个半时辰,做成了两盘卖相漂亮的桂花糕。

“把这一盘送到老夫人那里去。”

百灵装好了桂花糕出了门。

“老夫人,大奶奶院子里的百灵姑娘过来了。”

杨嬷嬷正坐在小杌子上,陪老夫人聊天。

老夫人侧过脸:“让她进来吧。”

“百灵给老夫人请安。”百灵生的灵秀,性子也伶俐,瞧着就喜庆。

老夫人声音和缓:“有什么事儿么?”

“大奶奶做了桂花糕,让婢子给您送来。”

没等老夫人发话,百灵就麻利的把还热气腾腾的桂花糕拿了出来。

“回去跟大奶奶说,她身子刚好,就别做这些受累了。”

百灵未语先笑:“老夫人,我们大奶奶身子一好,能做吃食孝敬您,比往常开心了许多呢,这一开心啊,身子就会更好了。”

老夫人终于笑了:“这丫头,真会说话,红喜,送百灵出去吧。”

红喜心领神会,等出去了拿了一个银锞子塞给百灵。

对于老夫人的赏,百灵大大方方就收下了,道了谢回了清风堂。

老夫人看着那盘子还温热的桂花糕叹了口气,心里琢磨,那孩子不是个心思多的,该不会还没看出自己的冷淡吧。

这么一想,竟有些不忍想她发现后的想法了。

杨嬷嬷垂下头,抿唇笑了笑。

老夫人啊,下定决心要疏远大奶奶,这才一碟子桂花糕就动摇了,难怪都说,老小孩变得比小孩子还快呢。

“你说,她这又是何必呢。”只有对着知道内情的杨嬷嬷,老夫人才能吐出只言半语。

“大奶奶心思纯厚。”

老夫人轻哼了一声:“我还缺这一碟子桂花糕吃?”

“是,是,老夫人当然不缺。我记得大奶奶做的桂花糕要比寻常的香软些,干脆向老夫人讨个赏吧。”

老夫人睃她一眼,抖了抖嘴角道:“想吃就拿吧。”

见杨嬷嬷真的毫不客气,拿了一块桂花糕吃起来,吃完了又伸出手,老夫人咳嗽一声:“罢了,孩子巴巴做好的,我好歹也尝一口吧。”

杨嬷嬷心中暗笑,拿帕子包好一块递给了老夫人。

甄妙却只吃了一块桂花糕,就丢到了一旁。

罗天珵这一日回来的早些,见盘子里的桂花糕剩了大半,敏锐地感觉到甄妙心情不好,问:“怎么了?”

他迟疑了一下:“是不是去请安,祖母她——”

第四百章 奉命出征

甄妙诧异看他一眼:“这和祖母有什么关系?”

罗天珵怔了怔,心中忽然有些发酸。

这傻丫头,恐怕还未曾察觉祖母的心思吧?

其实祖母的做法也没错,甚至比起绝大多数长辈在这种情况发生后,表现的已经是宽容的了,可他还是忍不住为她心疼,并深深自责。

“皎皎,都是我思虑不周。”

甄妙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罗天珵嘴里,笑道:“你又不是神仙,还真能料事如神呀?我知道,你是担心祖母对我有想法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