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仆妇没有急着追,其中一人啐了一口:“呸,要是我,早一头扎井里去了,还活着丢人现眼!”

“快跟上吧,再怎么样,也不好在咱们这里出事。”

虽这么说,两个仆妇却并不害怕。

这被休归家的李氏,是个庶女,原就是不招老夫人待见的,现在又丢了这么大的脸,给府上蒙羞,能给她口饭吃就不错了。

李氏去质问嫡母,被嫡母和长嫂狠狠训斥一顿,回了房解下腰带就把自己挂在了房梁上。

再睁开眼,发现自己摔在地上,身边连个人都没有,旁边的腰带已经断了,不由悲从心来,却再也没有寻死的勇气了。

此后,李氏渐渐没了消息。

转眼就是敬德十七年的七月,甄妙的一对双生子已经周岁了。

这一年风平浪静,既无天灾,又无人祸,恰赶上罗天珵去靖北巡视回来,自然是要大办的,甄妙却有些忧心。

她不忧心旁的,就是忧心小儿子意哥儿。

两个孩子长到一岁后,许是长开了,模样渐渐有些不同,长子祥哥儿秀气些,轮廓更像甄妙,次子意哥儿则像罗天珵多一些。

祥哥儿已经可以清晰的吐出“父亲”、“娘”等简单的词,大人能清楚的感觉到,你对他说话,他虽说不出来,却懂得你的意思了,能有简单的互动。

可是意哥儿,到现在只会吐出无意义的字眼,你跟他说话时,他不是正在专心致志的吃东西,就是在专心致志的找吃的,于是兄弟二人的体型也大为不同,两个小人都坐在床上时,意哥儿足足比祥哥儿大了一号。

甄妙心中愈发焦虑,意哥儿当初闭过气,是太医抢救回来的,该不会伤到了脑子,有什么后遗症吧?

她担忧这一点,可又不敢说出口,生怕一说出去了,就真的会发生这样可怕的事,在难以言说的忧心下,整个人迅速的消瘦下来,周岁宴上,已经恢复了先前的风流婀娜,只有胸脯因为还在哺乳,鼓鼓的,更显得胸大腰细,也因此,越发的惹人注目。

甄静就是那见了心中冒酸气最厉害的人。

赵飞翠忽然查出有了身孕,她以侧妃的身份得了这赴宴的机会,本是收拾的光鲜亮丽,想在久不见面的姐妹中扬眉吐气的,没想到刚一见面,就被压了风头,实在是令人恼火。

很快,就到了今日的重头戏,两个孩子抓周的时候。

第四百三十八章 一波三折的抓周礼

抓周,无非就是那些东西,笔墨纸砚、弓箭、算盘、账册、首饰、玩具、吃食等等,要是女孩,就要加上绣花样、胭脂之类的,无论是平民百姓家,还是富贵人家,总不离这些东西,只是精致和粗糙的区别罢了。

到了祥哥儿和意哥儿这里,就多了印章、绶带等象征权势的物件。

祥哥儿是长子,先被抱到了小毯子上。

他在婴儿中属于身材苗条的,就显得很机灵,撑着个头来回看看,利落的爬到堆满了物件的晬桌上,在众人瞩目下,三翻两翻,就把绶带抓在了手里,顿时响起叫好声。

祥哥儿显然有大将之风,完全不被人们的叫好声干扰,小眼一瞄,又把一册书卷抓了起来。

这下子,赞美声更是不绝于耳。

罗天珵勉强绷着个脸,实则心中已经乐开了花,伸手把祥哥儿抱了起来,递给了一旁的乳娘。

毕竟是长子,将来出人头地是应该的,当然不能高兴的这么明显。

甄静瞧了身边的儿子一眼,心中有些不忿。

平哥儿是王爷的长子,就因为当初没有占上一个“嫡”字,像印章、绶带之物是不允许出现的,若不然,她的平哥儿怎么会比别人差!

眼看着意哥儿又被放到了毯子上,甄静心中一动,把平哥儿揽了过来。

自打赵飞翠有了身孕后,她心中有数,这次十有八九是能来的,就有意的训练平哥儿,让他抓着绢花玩。

这时候。训练的效果就体现出来了,平哥儿见了甄静特殊的暗示,早形成了条件反射,伸手就揪下了插在她鬓边的那串石榴绢花,然后甩到了晬桌上,拍着手笑。

这变故,弄得所有人一怔。屋子里顿时静下来。

要知道落到晬桌上的物件。是不能再拿走的,意哥儿是个男娃娃,按理说绢花、胭脂之物不会出现的。可此时,却只得放在那了。

偏偏那串石榴绢花火红一片,在一众物件中,别说孩子了。就是大人都会第一眼见着,众人心情顿时微妙起来。

要是这小公子抓了一朵绢花。那乐子可就大了。

罗天珵脸色微沉,淡淡扫了甄静一眼。

六皇子也来了,他对这些倒是无所谓,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自打那年的七夕花会。葡萄架下定了终身,甄静这辈子最紧张的时候早就过去了,此刻接受着众人目光。心中半点不慌乱,斥道:“平哥儿。你这孩子太调皮了!”随后又忙向罗天珵和甄妙赔不是。

平哥儿如今不过一岁多,还不到两岁的娃娃,自是不会有人再多说。

甄妙盯着那朵红艳艳的石榴花,一阵心塞,不由瞪了甄静一眼,可毕竟不能和孩子置气,只得把气咽回了肚子里,露出个笑脸拍了拍意哥儿:“意哥儿乖啊,去抓东西。”

意哥儿就没他哥哥灵活了,受到了亲娘的鼓励,小胖腿蹬了蹬,半天没爬动,干脆一屁股坐在毯子上不走了。

“噗嗤。”有人忍不住轻笑出声。

甄妙脸上一热,伸手拍了拍意哥儿屁股:“意哥儿,去啊!”

意哥儿小屁股挪了挪,然后…直接坐在甄妙手上了。

“呵呵。”这下子,众人再也没法给面子,都笑了起来。

甄妙脸都红了,抱起胖小子直接丢到了晬桌上。

意哥儿显然是个慢性子,到了桌上面对着这么多物件也不着急,伸着藕节般的胖胳膊翻找了半天,终于抓到了一块福饼,捧着就啃了起来。

这福饼是甄妙亲手做的,掺了牛乳和鸡蛋,又软又香,雪白的颜色,只在碧色荷叶盘上放了小儿拳头大的那么一小块,就被这胖小子找到了!

甄妙和罗天珵对视一眼。

孩子他爹的眼神在说:谁让你放福饼,还做的那么香!

孩子他娘的眼神相当委屈:抓周礼上都要放吃食的,我只敢放了一块福饼,就一块,在小山般的物件中,就被你这吃货儿子给翻到了!

意哥儿说话不如哥哥早,牙却长得快,现在祥哥儿才六颗牙,他就已经八颗了,狼吞虎咽吃完了那块福饼,大脑袋开始东摇西晃。

看着小儿子嘴角的残渣,甄妙那个后悔。

怕孩子抓周时拉了尿了,她都没敢给吃的喝的,早知道这小子胃口这么大,先塞饱了他啊!

意哥儿环顾四周,于是,那朵红艳艳的石榴绢花就映入了眼帘。小胖子弓着身子伸着手,就把那朵花抓到了手里。

一个嘴角还挂着食物残渣的胖小子,手中抓着一朵绢花,这形象,这寓意,实在是不用多提了。

这妥妥的一个纨绔啊!

小子亲爹当场脸色就变了,围观的人没有敢说话的,眼神各种微妙。

甄妙再也忍不住,狠狠白了甄静一眼。

没想到意哥儿顺着亲娘的目光就转了头,随后一扭一扭的爬到了甄静跟前,伸出胖手,把绢花递给了她旁边的平哥儿。

平哥儿拿着绢花,立时眉开眼笑,凑过去就在意哥儿脸上亲了一口。

甄静脸色立刻就变了,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这哪里来的妖孽孩子,他居然,居然又把绢花还给了平哥儿,难道他还记得是平哥儿丢出去的不成?

更丢人的是,平哥儿为了一朵绢花,开心的去亲了那妖孽一口,这传出去,将来可怎么是好!

甄妙嘴角抖了抖,不好笑出声来,忙垂了眼帘,掐了自己一把。

甄静口中的妖孽,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惊人的事,现在还是两手空空,最后只抓了一个金元宝就不撒手了,甄妙很怀疑是因为那金元宝像她给哥俩儿做的耳朵状奶糕。

这抓周礼就在一波三折中过去,众人都散了。

甄静自觉丢了大脸,回府后小病了一场才继续出来蹦跶,不必多提。

清风堂这边,入夜后,罗天珵搂着媳妇,心有余悸地道:“幸亏意哥儿机灵,居然知道把绢花还了回去,不然以后就要一直背着这脂米分名声。皎皎,你还说意哥儿不如祥哥儿机灵,我看他是大智若愚呢。”

甄妙啐他一口:“什么大智若愚,我平时嫌他胖,常扔了东西让他爬着捡回来,做对了,就奖励一块奶糕,他还当平哥儿哄他玩呢,没看把绢花还回去,不见平哥儿给奶糕,后来一直不高兴呢。”

第四百三十九章 安郡王妃生辰

很快就入了冬,恰赶上安郡王妃的生辰,甄妙捏着鎏金的请帖叹了口气。

大冷的天,好想留在家里吃锅子啊,谁想出门赴宴,宴席上那些山珍海味卖相不错,入口都是冷的,哪如在家里,把那白白嫩嫩的豆腐切成片,在沸腾的锅子里一滚,沾上调好的酱汁吃了,从里到外都是熨帖的。

“两个孩子就留在家里吧,天冷。”罗天珵有公务在身,临出门前叮嘱道。

“晓得了。”

罗天珵凝视着甄妙白净的脸庞,心中叹口气,抬手替她把垂落下来的发丝抿到耳后,眼中闪过担忧。

“怎么了?”二人相处的久了,有什么心事变化总能察觉一二。

罗天珵没有回答她的话,拍了拍手,进来一个低眉顺眼的丫鬟。

甄妙诧异看了他一眼。

“她叫瑶红,这次赴宴,就让她和青黛一起陪你去。”

“拜见大奶奶。”瑶红规规矩矩行了礼,面容寻常,连声音都毫无特色。

“不必多礼了。”甄妙心中疑惑,摆手让她退下,望着罗天珵,“世子,是不是有什么事?”

罗天珵拉着甄妙一起坐下,才道:“你还记得芦花棉袄的事么?”

甄妙点点头。

“当初定性的是户部贪腐窝案,回京后,我顺着查了查,近来又得了些线索,似乎有安郡王的手笔。”

“安郡王?”甄妙诧异挑挑眉,恨恨道,“那个老纨绔,莫非是吃喝玩乐把钱糟蹋光了,开始祸害军队了?”

罗天珵想了想。把真正的想法对甄妙说了:“怕只怕,他还有别的心思。”

“别的心思?”甄妙怔了怔,明白过来,觉得这信息量略大,她有点承受不住。

“就他那个样子?”

罗天珵叹息:“是啊,就他那个样子。”

当所有人一想起安郡王就是那个样子时,这人若不是名符其实。就是心不是一般的大。

他原本也疑心不到安郡王头上的。可芦花棉袄一事,在前世是没有发生过的,他左思右想。这其中定有蹊跷。

事情和前世不一样了,而事情都是人来推动的,他莫名就想到了原本早该不在人世的安郡王。

或者说,因为君浩提前来京。安郡王早就进入了他关注的视野内,然后在特定的时候。自然浮出水面。

一旦有了目标,哪怕这人平日再谨慎,总会有蛛丝马迹。

“你去了露个脸,就找个借口回来。我怕这一回要生事端。”

“好。”甄妙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了,你快去吧。不用太担心我,我应付的过来。”

她取了大氅给他披上。罗天珵边系带子边道:“放心,总是能保你安全的。”

等他出门后,甄妙转去暖阁。

“娘。”祥哥儿一见甄妙来了,摇摇晃晃走了过来,伸手要她抱。

意哥儿一看急了,偏偏走路还没哥哥利落,干脆手脚并用爬了过来,速度竟不比祥哥儿差多少。

他依然不怎么会说话,扭动着身子往甄妙怀里蹭,然后把祥哥儿挤了出去。

祥哥儿瘪了瘪嘴要哭,没想到意哥儿一扭头,吧唧亲了他一口,立刻不哭了。

甄妙很是一阵无语,一手揽了一个亲了亲,道:“祥哥儿和意哥儿乖乖的,等娘回来,给你们做好吃的。”

祥哥儿一脸淡定的点点头,意哥儿笑得眼睛都没了,高兴地拍着手。

甄妙默默地想,谁说意哥儿听不懂的,这胖小子理解力不是一般的好,她以前真是白操心了。

至于心眼都放在了吃上,咳咳,反正国公府家大业大,也不指望他出人头地,还能吃穷了不成。

嘱咐丫鬟婆子们照顾好两个哥儿,甄妙带着青黛和瑶红出了门。

巧的是,路上遇到了重喜县主的马车,她也不客气,直接爬进了甄妙的马车里。

说起来,重喜县主比甄妙还大些,可她现在依然小姑独处,颇有几分乐在其中的意思,奇怪的是,昭云长公主居然也由着她。

重喜县主拿起放在小桌几上的一块点心吃了,笑道:“佳明,还是和你在一起自在,近来,任谁见了我,都要关心一下我的终身大事。”

“我也很关心啊。”甄妙笑眯眯地道。

重喜县主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淡淡道:“初霞给你写信了吧?”

甄妙点头:“你也收着了?日子总是过得快,眨眼间她也是有儿子的人了,还当了大王后。”

提起这个,二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蛮尾和大周不同,王室中人可以有几位妻子,难分大小,初霞郡主在信中是这样说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把那几个揍趴下了而已,就没人和我争了。

二人一起下了马车,被迎了进去。

进了厅里,甄妙发现永王妃没来,与相熟的人寒暄后,就和重喜县主在角落处落座。

重喜县主淡淡扫了一眼,轻声道:“方柔公主也来了呢。”

甄妙下意识皱眉。

方柔公主风华正茂,已经长成了姿容出众的少女,隐隐有传闻,昭丰帝想要她下嫁给探花郎蒋宸,当然对这一点,并没有明面上的说法,饶是如此,也够令人心塞了。

“表姐,你怎么躲在这里?”方柔公主走了过来,扫一眼甄妙,冷哼一声。

“本就坐在这里。”重喜县主淡淡道。

“哎呀,坐在这里太远了,十三王嫂还请了君先生抚琴呢,等会儿听不真切。”

“公主知道的,我只喜欢下棋,听不听琴不打紧。”

“随你吧。”方柔公主被驳了面子,跺跺脚走了,临走前又瞪了甄妙一眼。

二人不以为意,继续闲聊。

宴席过半,甄妙借口去了净房,取出早准备好的脂米分,把脸涂的苍白,用巴掌大的琉璃镜端详了好一会儿,确认妥当了才出来,对安郡王妃赔不是:“许是路上吹了风,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府了。”

安郡王妃见她这模样,不好再留,道:“我派些人送你。”

“不用了,我送佳明就行了。”重喜县主道。

二人出了宴厅,穿过园子时,迎面遇到了君浩。

第四百四十章 步步惊心

君浩清减了些,却显得愈发缥缈出尘。此时园中初雪未融,树挂琼枝,他一身白袍逶迤而来,身后跟着抱琴的青衣童子,直似神仙中人。

这神仙样的人在见到甄妙时,脚步忽然一顿,停了下来。

原本打算颔首而过的甄妙只得停下来打招呼:“君先生。”

“甄夫人。”君浩扫过甄妙苍白的脸庞,温润的眸子中有了几分关切,“夫人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甄妙一怔,只觉此人未免交浅言深,出于礼貌还是笑道:“还好。君先生是要去抚琴吧,我们先行一步了。”

能见到甄妙的机会太少,虽然重喜县主就在一旁,他还是忍不住喊道:“等一下。”

“君先生还有事?”甄妙收了笑意。

君浩实在想弄明白,为何自那年大福寺相遇开始,自己就变得奇怪起来,只觉此女像在哪里见过似的,近来更是离奇,梦中常出现二人相处的片段,虽一醒来细节就忘得干净,可那份惘然却萦绕心头久久不去,直到——

直到那一晚,他梦中得了一首诗,醒来竟还记得全貌,匆匆写了下来。

君浩伸手入怀,取出一方帕子,微笑道:“听闻甄夫人文采斐然,不知此诗,可读过?”

他把帕子展开,瞧着面色平静,却难掩眼底的紧张。

甄妙心中早已不耐烦。

大冷的天,还装着病,谁有闲心品诗啊,她还等着回去喂孩子呢!

随意瞥了一眼,顿时怔住。不由自主把帕子接了过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好诗!”一旁的重喜县主看了,忍不住赞道。

甄妙这才回过神来,颇有几分心惊的瞥了君浩一眼。

难怪她一直觉得这人有点奇怪呢,原来是老乡!

是了,他定是听了自己抽风写给世子的“待我长发及腰”那首小诗。才来认亲的。

“甄夫人觉得呢?”君浩望着甄妙。似乎非要弄出一个答案来。

甄妙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确实是好诗!”

心道,这人实在不聪明,就算老乡相认。也不好就在这里吧,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再者说,认了又如何,总是回不去了。难不成还要时不时的来一回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她倒是无所谓。就怕世子一生气,拿刀劈了这人,那她就对不住同仁了。

见甄妙神情有异,君浩忍不住问:“这诗。是不是夫人所写?”

他有种预感,错过这次,二人恐难有相见之日。总要问个明白才甘心。

甄妙脸色有些古怪。

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迅速冷静下来,恢复了如常表情:“君先生说笑了。我才疏学浅,怎么会写出这样的诗句呢?”

君浩脸上的失望之色很明显。

甄妙再迟钝,也知道眼前这人不可能和她来自一个地方了,可这首诗他又是如何得来的呢?压下心中疑问,再也无心停留:“不耽误君先生了。”

看着伊人匆匆离去,君浩收回目光,自嘲的笑笑,抬脚向宴厅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