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寝宫。皇上说…你悲伤过度晕倒了,不久前把你送到了我这来,等明日好些了再出宫。”甄静语气微妙,把那丝忐忑和猜疑,还夹杂着同情的情绪展露的恰到好处。

甄妙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见身上换了身衣裳,还明显散发着沐浴过后的花香味道,不由一愣。

甄静面露喜色,飞快遮掩下去,有些慌乱地道:“天太热,我见四妹出了不少汗,就命人给你梳洗了一番。”

说到这,顿了一下,安慰道:“放心,给你擦身的是我的贴身宫女,她懂得规矩,不会乱说的。”

甄妙满脑子都是那杯鸩酒怎么没把她毒死的问题,根本没有领会到甄静话里话外的含义,闻言面上没有什么变化,淡淡道:“多谢了。”

“呃,不用…”甄静笑得勉强,有些抓狂。

这不大对啊,正常女人,听她这么说,总该猜疑皇上对她做了些什么吧,甄四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错,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人昏睡着,到底遭遇了什么,本人并不清楚,甄四又已经是生过孩子的妇人,她只要命人替她擦洗干净身子。再言语暗示一番,不怕她不多想。

退一步说,就算甄四不敢肯定是否被皇上沾了身子,也会有这么一丝猜疑在,而这丝猜疑,将是横亘在她和罗世子之间的一根刺。

这根刺还不敢碰,不能提。久而久之。终究会化脓的,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她很期待呢。

可是——首先得要甄四意识到这一点啊!

甄静几乎咬碎了银牙。

在养心殿昏迷。这个时候才醒来,居然一点不胡思乱想,这到底合不合适啊!

“四妹,要不要吃些东西?”

想着那杯又苦又涩的酒。甄妙没有心情在皇宫里再碰任何东西,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想休息一下。”

话不投机半句多,二人向来不对付,已经是心力交瘁的她,没有上演姐妹情深的力气。

甄静正中下怀。站了起来道:“既如此,我就不打扰四妹休息了。门口就有人伺候着,要是有什么吩咐。直接喊她们就是了。等用晚膳的时候,再来叫你。”

“嗯。”甄妙点了点头。

甄静转身。一阵香风飘远。

甄妙起身下床,脚落地时一软,忙扶着床柱重新躺下来,心中忍不住骂了一通。

辰庆帝那混蛋,既然没打算要她死,逼着她喝那杯酒干什么?捉弄人很好玩吗?

想着那人对太妃的不伦之恋,还是直接逼死太妃的凶手,不由又气又厌,好一会儿才略略平复心情,闭上眼睛恢复体力。

这时她听到门开的声音,接着是轻盈的脚步声。

“县主应该醒了吧?”

“刚刚醒了一会儿,听娘娘说,又休息了,轻一点。”

进来的似乎是两个宫女,甄妙微微睁眼,见她们轻手轻脚的在整理房间,又闭了眼假寐。

那两个宫女收拾完了,还把窗子打开通了通风,然后站到了门口处守着。

两个宫女闲聊了几句,就把话题引到了甄妙身上。

“怎么县主会住在宫里了?我听说,县主是昏迷着从养心殿送来的。”

“嘘——”另一位宫女压低了声音,“这也是你能议论的,不要命了!”

“哎呀,巧容姐姐,这里就只有咱们两个,还有谁能知道呢。对了,是你给里面那位擦洗的身子吧?”

叫巧容的宫女低声道:“嗯,我跟你说,今日的事以后不能议论半句,不然性命不保!”

传来那宫女惊讶的声音:“有这么严重?”

巧容探头,扫了甄妙一眼,见她一动不动的睡着,才低声道:“我给县主擦洗身子的时候,发现…身上都是痕迹呢…”

“什么?”

“哎呀,你不是贴身伺候的,不懂,每次皇帝临幸了娘娘,娘娘身上就有那些痕迹呢。娘娘怕县主醒了知晓,命我拿上好的云霜膏给县主细细涂抹了,才消了些。就是——”

“就是什么呀?姐姐说话可不能只说半句,急死我了。”

“就是那里裤也拿去洗了,不晓得县主察觉后,会不会多想了。”

那宫女扑哧一笑:“说不准人家还愿意呢,皇上那样英俊——”

甄妙再也听不下去了,撑起上半身,喊道:“来人。”

两个宫女忙进来,神情有些惶恐,齐声问道:“县主有什么吩咐?”

“我有些饿了,去给我端些茶点来。”

“是。”两个宫女对视一眼,一起下去了。

等出去后,巧容立刻去给甄静回话。

“她都听见了?”

“娘娘放心,县主定是听见了,奴婢瞧着,她脸色都变了。”

“那就好。”甄静微微一笑。

甄妙脸色确实变了,等两个宫女出去,直接扯开衣襟,果然从里到外全都换过了。

她强拖着软绵无力的身子来到梳妆镜前,从玻璃镜里清楚的看到了锁骨上的红痕。

再想着刚刚两个宫女的对话,一瞬间抽光了所有力气,浑身冰凉。

那混蛋,难道真的趁人之危——

甄妙脑海里闪过辰庆帝有些疯狂的神态,然后又闪过甄静有些担心的神情。

等等,事情有哪里不对。

那个叫巧容的宫女说什么来着?

“娘娘怕县主醒了知晓,命我拿上好的云霜膏给县主细细涂抹了,才消了些。”

甄静会担心她知道了想不开?别开玩笑了,她应该是生怕她不知道才对呀。

甄妙想事情不喜欢绕弯,她只知道,讨厌的人不开心,她也就开心了。

由己推人,她冷笑了一声。

吃过茶点,甄妙闭目养神,恢复了不少力气,到了时辰被请去了饭厅。

饭用了一半,辰庆帝过来了。

甄静见辰庆帝目光落到甄妙身上,而她神情冰冷,脸色苍白,不由翘了翘嘴角。

甄妙直直盯着辰庆帝,然后开了口:“听说,你占了我便宜?”

第四百五十九章 朕不是傻瓜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死般的寂静,辰庆帝一张俊脸腾地红了。

甄静大惊失色之下,衣袖带倒了酒蛊,结实的琉璃玲珑杯滚到辰庆帝脚边,被他下意识的一抬脚,踩在了脚下。

两个立在屋子里伺候的宫女脸色煞白,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其中一人正是先前说话的宫女巧容。

两个宫女几乎是匍匐在地,头埋的低低的,身子筛糠般抖着,心头涌出一股深深的绝望。

她们都是宫里老人了,整日里不说活在水深火热中,那也是走在悬崖边,稍有不测,就可能米分身碎骨。

在深宫,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她们现在听到了这样要命的话,恐怕这条命也将不保了。

巧容想到此,忍不住抬头,含恨瞪了甄妙一眼。

没想到甄妙目光恰在此时扫过,与之相对,轻轻挑了挑唇角。

巧容心里一惊,忽然明白,这位县主是故意的!

可是,她怎么敢对皇上说出这样的话,就算皇上不处罚,就不怕传出去,名声有损吗?

甄妙收回目光,只望着辰庆帝一人。

她确实早就想好了要问这一句话,反正她连他最难以启齿的秘密都晓得了,还要在他面前隐忍羞涩,然后任由那根刺在心头越扎越深不成?

她总要问个明白的,尤其是要当着甄静的面!

至于那两个宫女,呵呵,替主子做事犯到她头上来,那就让她们的主子捞人吧,她又不是个肉包子。谁都能来咬一口。

“佳明,你胡说什么?”辰庆帝揉揉额头,有些无奈,还有自己不曾察觉的容忍。

他刚刚拿毒酒试过她,她却选了决然赴死,那他还能如何呢,难道真要把她也逼死么?

因为甄太妃的离世。心痛难耐的辰庆帝只要想到这个可能。就更觉烦躁,此时面对着甄妙,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移情。只是面对着这张和太妃相似的脸,就做不到心冷如冰。

甄静把辰庆帝的神情尽收眼底,有些心慌,生怕甄妙再说出什么话来。忙拉了她的衣袖道:“四妹,当着皇上的面。怎么能乱说?”

甄妙扒开了甄静的手,力气略大,把娇滴滴的贵妃娘娘推了个趔趄。

甄静几乎是火光电石间就有了主意,哎呦一声倒在了地上。捂着脚踝呼痛不已,更绝的是,就是这样狼狈。依然黛眉轻蹙,娇喘微微。美人含泪的模样令人望而生怜。

“娘娘——”两个宫女扑过去扶。

辰庆帝看了一眼,收回目光,问甄妙:“身体好些没?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好生休息,明日一早送你回去,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甄静…

她要气死了,一个个的为什么都不按常理出牌啊!

皇上,您偷臣子之妻就罢了,偷的这么明目张胆,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她要去告诉太后!

不成,太后是赵飞翠的亲姑姑,她早和赵飞翠势同水火了,她反对的,赵飞翠一定乐见其成,要是知道了,没准还要替这两人制造幽会的机会呢。

一想有个这样的皇上,还有个那样的皇后,甄静觉得日子实在没法过了。

甄妙却不想息事宁人,轻抬下巴,冷声道:“不是胡说的。”

她伸手一指扑到甄静身边的巧容:“是这宫女说的呢,还说贵妃娘娘担心我察觉了想不开呢。所以我就当着贵妃娘娘的面问问皇上,我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还是皇上对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才要想不开?”

“住口!”辰庆帝又气又无奈,“佳明,你是个女子,这些话也是能乱说的?”

他说完,眼神凌厉的扫向巧容:“这话,是你说给县主听的?”

巧容早看出辰庆帝对甄妙非同寻常的容忍,身子一软跪倒在地,哀求道:“皇上饶命,奴婢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这种话啊!请皇上明鉴!”说完砰砰磕头。

心提到嗓子眼的甄静悄悄松了口气,心道甄四果然是个蠢的,这寝宫里都是她的人,只要矢口否认,她能有什么证据,难道她以为就凭一面之词,皇上就要相信她的话吗?没准还以为她疑神疑鬼,顺便栽赃给她呢。

“你是说,佳明县主冤枉你了?”辰庆帝眯起了眼睛。

巧容不敢点头,怯怯扫了甄妙一眼,神情表明了一切。

辰庆帝冷笑出声:“笑话,你以为你是谁,县主会费心冤枉你?”

“皇上——”甄静一双美目含露,欲言又止。

那是在提醒,皇上啊,甄四想冤枉的当然不是一个小宫女,而是宫女的主子我呀!

这么显然的道理,皇上不可能想不到!

辰庆帝面无表情的看着甄静,开口道:“不用提醒,朕当然明白,这话是你想让佳明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这姐妹二人关系不大融洽,只是为了避嫌,不让人多说闲话,才让佳明来这里暂住一晚,原想着明日把人送回去,他好好冷静冷静,事情就算是过去了,没成想还要给他弄出幺蛾子来!

本来就暴躁又心烦的辰庆帝,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有耐心给一个妃子面子?

甄静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的望着辰庆帝。

“贵妃,你让佳明误会朕,是想做什么?”辰庆帝上前一步。

甄静不自觉后退,摇头道:“臣妾没有…”

她飞快扫了巧容一眼。

巧容先是一怔,随后脸色变得雪白,磕头道:“皇上,不关娘娘的事啊,是奴婢好奇,才悄悄说嘴的,没想到被县主听了去…”剩下的话被辰庆帝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堵在了嗓子眼里。

“来人,把这两个宫女剪了舌头,送到浣衣局去。”

很快,杨公公打头,带着几个内侍进来,利落的把两个宫女堵上嘴,拖出去了。

室内只剩下了三人,辰庆帝望着甄静,似笑非笑:“贵妃,朕是谁?”

“您…您是皇上…”甄静脸上毫无血色,忽然觉得,她对辰庆帝的了解,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深。

辰庆帝勾起了嘴角,笑道:“朕还以为,你觉得朕是傻瓜呢。”

第四百六十章 罗二郎的亲事

“皇上,臣妾没有…”甄静花容惨淡,她想不通,为什么一和甄四对上,皇上那颗心就全偏了过去。

辰庆帝不耐烦地扫了甄静一眼,道:“从即日起,贵妃就在重华宫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懂规矩了,什么时候再出门!”

“皇上!”甄静全身力气被抽干,瘫软在地。

辰庆帝不看她一眼,对甄妙道:“佳明,你随朕来。”

二人来到长廊上,辰庆帝停住脚步,看向甄妙。

“佳明,今日…是朕失态了,以后不会了。”

见甄妙面上冷冷清清,自嘲一笑:“总之,以后朕还是你的皇兄。时候不早,你去歇息吧,明日一早就送你回去。”

“多谢皇上了。”甄妙垂下了眼帘,规规矩矩的行礼。

辰庆帝轻叹一声,没有回头,大步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朦胧夜色中。

甄妙这才起身抬头,望了他离去的方向一眼,心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若是能止乎礼,太妃又怎么会走了绝路?

她这样一想,心里就不剩半点怜惜了,对辰庆帝只想敬而远之。

她的幸福太小太平凡,天子的权利太大太任性,轻而易举就能毁了她小心经营的一切。

对这样的人,希望能离她的生活有多远滚多远。

这一晚,不知多少人辗转难眠,心情无法平静。

甄妙起了床,见眼下一片青影,让那伺候的宫女煮了鸡蛋,剥了壳,在眼下滚了又滚。又拿脂米分遮了遮,收拾妥当了,也没和甄静告别,直接去了太后那里,正巧赵飞翠也在,便一起拜别,总算出了宫。

上轿前。甄妙回眸。瞥了一眼金瓦朱墙的皇宫,阳光下那光辉璀璨的景象却似凶兽的大口,人落进去。就会尸骨无存。

她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天。

此时天光正好,澄碧如洗,白云似絮。甄妙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催促着轿夫加快了脚步。往镇国公府去了。

回了府,甄妙先去了怡安堂。

镇国公老夫人明显衰老了,所幸精神还是不错的,端详了甄妙几眼。松了口气,慈爱笑道:“大郎媳妇,昨日宫里派人传话。说你不舒坦,在那歇下了。我还吓了一跳,现在看来,脸色有些不大好。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老太妃也算寿终正寝,祖母说句不该说的,在深宫里能有这个结局,也算难得了。”

“让祖母担心,都是孙媳的不对。”甄妙心生惭愧,又为甄太妃心疼,只可惜那番因由,却不能对任何人说了。

老夫人拉起她,笑道:“怎么还多礼了,能早点回来就好。祥哥儿和意哥儿不见你,可是吵了一晚上呢。”

甄妙一听,就有些坐不住了。

老夫人见了就笑:“两个哥儿离不得你,也是你当初亲自奶他们的缘故,没见过你这样疼孩子的。他们昨晚闹得厉害,就在我这睡下了,红福,带大奶奶过去。”

等甄妙出去,老夫人侧头对杨嬷嬷道:“也不知大郎媳妇此番进宫,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儿。”

杨嬷嬷年岁渐长,在老夫人面前甚有体面,能坐着说话,听老夫人这么说,心里打了个突,试探道:“老夫人——”

老夫人笑笑:“人平平安安回来就比什么都强。”

她叹了口气:“两个哥儿也三岁了,大郎夫妻两个还是聚少离多,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添个重孙呢。”

说到这,老夫人皱了眉,有些头疼地问:“前些日子打听的户部韩郎中家的幼女,怎么样了?”

杨嬷嬷摇了摇头,有些为难地道:“三夫人托了娘家嫂子问过了,一听是二公子,就推了。”

老夫人揉揉额角,叹道:“二郎这亲事,委实难办。”

“虽过了四五年了,当初那些风言风语对二公子影响还是大的,那韩郎中官位虽不高,却是进士出身,很是重视名声。”

罗二郎看上父亲小妾的事虽被压了下来,可他临考之际,被人当众扒了裤子露出胎记,传出被歹人强了还推到孪生弟弟身上的事,是为士林不齿的。

这还不止,田家倾覆,身为外祖家,不能给罗二郎任何助力,田氏离世,罗二老爷眼看着就要在那闲职上呆到老了。

这么多年冷眼旁观,朝臣也不是傻子,都琢磨出罗天珵对罗家二房的冷淡来,这种状况,哪怕顶着国公府公子的名头,也没人愿意把闺女搭进来。

“要是前年二公子参加了春闱,能中了进士,说不准会容易些。”

这说的是罗二郎守孝期满后,恰赶上的敬德十七年那次春闱。

老夫人紧绷着唇角道:“二郎虽在田氏坟前结庐守了三年,可我瞧着,他眼中戾气未消。做官先做人,不然品行不正,能力越大,祸事越大。”

那次春闱前,是老夫人命人端了一碗补品过去,罗二郎喝了,当晚就发了烧,自然又没赶上考试,现在婚事受阻,老夫人仍是不后悔的。

在老太太看来,国公府地位够高,财富够多,早已不需要科考得意的锦上添花,最重要的是子孙品行端正,能守住了才是最要紧的。

而罗二郎,三年的磨练,不但没让性情沉淀下来,反而戾气更重,他自以为无人能察,可有什么能瞒过经历了几十年风雨的老夫人呢?

这样的子孙,她情愿压得死死的,安生呆在家里,而不是一朝得意,惹出大祸来。

不过再怎么压,罗二郎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亲事不能再拖了。

“去把蔡氏叫来吧。”

蔡氏是罗二老爷的继室,前年进门的,出身没落的勋贵之家,性子有几分泼辣。

老夫人看中她,也是因为她是长女,在娘家时是个能支撑门户的。

二房年幼的孩子多,老二又是个混的,要是娶个性子太温顺的,恐怕没出几年,就要步田氏的后尘。

没过多久,蔡氏就过来了,听了老夫人的话后,沉吟一下道:“要说起来,儿媳外祖家的大表哥,长女性情温婉,是个妥帖的,就是出身低了些。外祖家早年出过参议官,到了大表哥这一辈,就只有大表哥中了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