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孽徒啊…

她心里暗骂一声,这种方子哪里是能给公主吃的,连面前这只金凤凰的关都过不了,这骄傲的金凤凰不把他揪出来活剥了就是万幸。

砰地一声,皇后拂袖将茶盏摔下来,勃然大怒:“废物,你们这群废物!治不好白兔儿的病,拿这么个方子污本宫的耳朵!沈朝之这混账,衣荏苒的医术没学多少,衣荏苒的无赖不正经倒是学了个十成十!乌衣卫何在——”

她无赖不正经么?呵呵呵金凤凰我记住你了,你连死人的槽都吐。

衣白苏满不乐意地哼了一声,眼见皇后已经恼羞成怒,最终还是冲出人群:“娘娘息怒。民女有办法救公主。”

皇后皱眉看她一眼。

徐南脸色一变:“何人胆敢冲撞凤驾!?”

陈医官满头大汗地从人堆里钻出来:“启禀皇后,这是来下官这里请辞的医女而已,少不更事,下官这就带她离开,娘娘息怒。”

徐南冷笑一声:“陈医官纵人凤驾前失仪,看来品行和头顶的帽子也不甚相配啊,隔壁正好缺个捣药的…”

“徐南你好大的威风!”皇后皱眉,毫不留情地呵斥一句。

徐南立刻哆嗦了下:“下官不敢。”

“有空就想想怎么治好白兔儿,太医院不是让你四处犬吠的。”皇后气呼呼地起身来。

徐南脸色又红又白,想来是很久没有人能这般让他难堪了。

皇后起身,路过衣白苏身边,她停留片刻,皱眉看了看她,吩咐身边的青衣姑姑:“丢她去长安黑牢里,学两个月的规矩吗,这个太医院上上下下都不像话。”

青衣姑姑低声应了是。

衣白苏被两个乌衣卫押着往太医院门外走去,指指点点比她来时更多了,她也不介意,长安黑牢她早就几进几出了,熟门熟路,只是每次给这些达官贵人治病都得进几次黑牢,她厌烦得很。

这次是为了救她那个一把年纪还泼皮任性的大徒弟,她也只能再进去一次了。

黑牢门口,青衣姑姑看她一眼,正琢磨着该怎么开口。

皇后派她来,应该是存了探探底的念头,否则哪里是个人都值得她一路送到黑牢来的。青衣姑姑看看面前这姑娘的年纪,叹息了一声,心觉得皇后是关心则乱,病急乱投医了。

“公主殿下是中毒。”衣白苏道。

“咦?”

“沈朝之开的是解毒的方子。”衣白苏看她一眼,“那方子应该是有用的,他不会乱开药。鸡粪解毒,人尿也是解毒。只是皇后娘娘不会同意公主去吃。但是指望太医院那群只知道推卸责任的废物,怕是更耽误公主的病情。”

青衣姑姑点点头,明明没进太医院前,一个个都是闻名一地的良医,熟料进了太医院,一遇到棘手的病症,竟是连个药方都不敢开。

“公主一月不好,证明没有脱离毒源,恐怕最近病情还会加重。皇后若是想通了,便派人来接我,记得来之前去东坊衣宅将我的药箱带来。姑姑走好。”

说罢,衣白苏冲她笑了下,跟满脸横肉的牢头打了个招呼,扭头熟门熟路地进了黑牢里。

青衣姑姑这才觉得有些神奇,这瘦弱的姑娘明明从没用接触过公主,却能单单从沈朝之的方子和太医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这么多东西,看起来并非像传言中一般废柴啊。

只是想不通一点,为何这年轻姑娘叫沈朝之这位医道宗师的名字的时候,反倒像是在唤一个不懂事的小辈?还带点…嫌弃?!

青衣姑姑摇摇头,带着这些话回去禀报了皇后。

皇后皱着眉头:“中毒吗?可是白兔儿明明是风寒,又是个庸医。”她抚着眉头,深深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治愈

长安黑牢热闹得仿佛年前的西市。

牢头子赵三哈着腰一只都没直起来过,虽然他也勉强算的此地一霸,但是跟面前这些真正杀过人,战场上尸山血海过来的兵匪来说,他连个喽啰都算不上。

这群兵爷爷是真心不讲理的货,什么女牢不让进,什么皇后下令关押的,他们只装糊涂,半个字都不往耳朵里听,大咧咧地就往里头闯。

喊来他们的上官也没用,上官装模作样的训斥,他们就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大喊冤枉,说自己耳背,没文化,听不懂牢头在说些什么。上官随便告诫两句,就扭头走了,留下牢头这些土丘八七手八脚地揍了一顿。

赵三沾着满身鞋印去开女牢房的门,走得慢了又是一脚踹来。

见了女牢里的那年轻姑娘,这群兵匪立刻乱摇尾巴,无害得跟家雀似地!

“衣军医,一张膏药,两服药下去,我这胳膊就好多了,今天早上论着一百斤的石锁,就跟轮一片羽毛一样。”一个说道。

另外几个也争先恐后地说起自己的旧伤来,具是药到病除,听得牢头一愣一愣的。

“军医,那个,我成亲这么些年,婆娘肚皮老是没动静,您抽空给看看呗,她这肚皮再不争气,我娘就得逼我纳妾啊。”

“好的,那——”她环视了周围环境,觉得这实在不是个看病的好地方,她熟门熟路地习惯了,别人家娇气的小媳妇一来再吓病了怎么办。“等我出去吧,你们夫妻俩一起到我家去找我。”

“嘿,好嘞!”

“衣妹子这个你也懂啊。”孙五郎瞪大眼睛。

“懂。”当初的天才衣荏苒可是被称为医药活百科。

“那军医你教教哥几个,怎么让婆娘生儿子啊?”有人接话道。

“就是就是。”

孙五郎喝止了起哄的几个,“你嫌闺女多送老子,老子稀罕闺女。去找床褥子来,这又黑又潮的,看军医生病了谁给你们看病!”

看几人散开了,孙五郎才一脸忧虑的问道:“衣妹子,将军已经听说了这件事,正在活动,争取月底把你弄出去,你再忍几天!毕竟得罪的是皇后啊…”

“给将军添麻烦了,只是劳烦转告将军,不必如此。”

孙五郎皱起眉头:“此话怎讲?”

她看看窗子外边,笑眯眯道:“皇后把我送进来,不让她请我出去,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孙五郎无奈。衣妹子啊你这莫名其妙的自信到底哪里来的?!

·

甘泉宫内,皇后又是一夜没睡。女儿的病痛让这只高傲矜贵的金凤凰痛不欲生,只想以身代之,她甚至胡思乱想起来,是不是早年的业障还在了她女儿身上。

白兔儿病情加重了。

原来她只是身体浮肿地躺在床上,虚弱无力地看着她的母亲,而现在她已经时常陷入了昏迷之中,一天难得清醒,为了不让母亲难过,就忍着难受,细声细气地说自己很好,心疼得皇后恨不得晕死过去。

青衣姑姑看不下去了,咬咬牙,又提起了那位在长安黑牢中的年轻女大夫,说起她曾经论断,白兔儿的病情还会加重。

皇后神色有些动摇。

此时正逢盛熹来看望白兔儿,正举着一个泥娃娃逗她开心。白兔儿抢不到娃娃,只细声细气地说埋怨舅舅讨厌。他听到皇后和青衣姑姑的对话,转身过来:“太医院的九品医女?”

“是。”

“面目清秀,但是身体很孱弱,走不得几步路就气喘吁吁?”盛熹又问。

青衣姑姑点头。

“可叫衣白苏?”

“这个不知道,只知她可能姓衣。”青衣姑姑想起她说过若要她救人,先去东坊衣宅取一药箱的事情。

“是了不会错。”盛熹道,“皇嫂请她进宫吧,白兔儿会没事的。”

“小叔何出此言?据说不过是个废物医女。”

“就是她把朱钰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又治好了云岭驻军一半军官们的顽疾。”盛熹道,“我疑她是衣荏苒弟子,可她并不承认,但是,她却有衣荏苒的行医习惯。”

衣荏苒,那个被称为大秦天才的大夫,十六岁下山入世,二十岁去世,短短四年,却在医道上留下无可磨灭的痕迹,单单她留下的那八十一张传世药方,就足以让后世的所有的大夫尊她一声半师。

据说衣荏苒临死前,一直在研究天花瘟疫。上个月崤山以东大面积爆发天花,皇帝夜不能寐,皇后总会在想,若是衣荏苒还在,说不定大秦子民已经不必遭受天花之苦了吧。

皇后想起衣荏苒,心中对白兔儿的病情又燃起了希望。

“小叔陪陪白兔儿,青衣,更衣,本宫亲自相迎。”

“娘娘,于理不合啊。”青衣姑姑劝说道。

“只要她真是衣荏苒的徒弟,只要她能治好我的白兔儿,莫说只是相迎,便是让我扶撵,又有何不妥?”皇后眼中流露出一丝虚弱。

·

衣白苏从药箱里翻出来一粒奶糖,她是个嘴馋的,常年在药箱里备着这些东西,拨了糖纸塞进了白兔儿嘴里。

侍女想拦,但是被青衣姑姑呵斥离开。

“很甜。”白兔儿陷在被子里,小脸水肿,还乖巧地勉强冲她笑。皇后把她养得很有礼貌。

“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公主?”衣白苏一边在她小手上把脉,一边轻声地哄着。

“娘亲叫我白兔儿。”白兔儿眨巴眨巴眼睛,“我喜欢你,你可以叫我白兔儿。”

“为什么喜欢我,你可才见了我一面。”衣白苏逗她。

白兔儿想了想:“我喜欢你,因为你给我吃甜甜的。”

啧,真单纯。

皇家这金凤凰和霸王龙的地盘,还真被养出来了一只小白兔。

“那白兔儿可不可以闭上眼睛,我要给你治病了,可能有一点点疼,所以要忍一忍,可以吗?”衣白苏道。

白兔儿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疼过之后,我的病就可以好了吗?”

“再喝三次药就可以了。”

白兔儿想了一会儿,用力点点头,似乎觉得这笔交易很划算。她很快就把眼睛紧紧地闭了起来,眼皮下边眼珠子咕噜咕噜直转,有些心怯。

衣白苏拎起金针,顿了一下,似乎在想什么,片刻之后,才开始寻找穴位。

衣白苏下针看起来极慢,似乎每次都是很勉强才能找到需要下针的穴位,皇后在旁看得只摇头,她是见过衣荏苒下针的,衣荏苒下针飞快,旁人几乎看不到她下针的痕迹就已经完成了。这人纵使真是那位圣医的徒弟,怕也只学了皮毛。

衣白苏收针的时候,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站起身来的时候,眼前一晕,险些栽倒,还好青衣姑姑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青衣姑姑低头看了一眼白兔儿,不禁“咦”了一声。

白兔儿睡着了,睡得极为香甜的样子,还打着小呼,自从白兔儿生病后,几乎从未睡得这么香了,青衣姑姑心中欣喜,立刻看向一旁的皇后。

皇后早已注意到了,她此刻正柔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脸上流露出的疲惫和眼底的慈爱,通通证明了这只金凤凰无论对旁人多心狠手辣,却依旧是个普通的母亲而已。

“皇后娘娘,民女还有一件事情。”衣白苏轻声道。

皇后怕扰了白兔儿睡觉,一路走出门外,依旧压低声音问道:“何事?”

“公主殿下的病,一开始确实是普通风寒,但是导致她卧床不起最重要的原因,却是中毒。”衣白苏看向她,“民女希望娘娘能够彻查一切献给公主的食物和水。”

若是第一次,皇后觉得她说白兔儿中毒是妄谈,但是这次,却由不得皇后不信了,她勃然大怒,亲自坐镇,搜罗白兔儿宫殿里水井,小厨房,食材。乌衣卫进进出出,鸡飞狗跳。

果不其然,乌衣卫从厨房装水的木桶缝隙里,夹出来一条五尺来长的花蜈蚣,一看就是剧毒无比。皇后看着这蜈蚣,眼神无比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这些,就不在她这个大夫的考虑范围内了。

那头伺候白兔儿的宫女也喜滋滋地禀告说公主殿下吃了药后,身上的浮肿已经开始渐渐消下去了。

病因找到了,白兔儿的病也开始好转了。衣白苏嘱咐了下注意事项,然后就准备离开。同时婉拒了皇后希望她过几日前来复诊的要求。

“民女一介平民,进宫委实不便,更何况太医院内那么多闻名遐迩的太医,复诊这种事情,就不必民女再来了。”

皇后哼了一声:“太医院那群不过是吃闲饭的废物,遇到点事情只会畏首畏尾,这个不敢,那个不能。”

然后摇手让她离开,又说赏赐晚些时候和陛下商量了再送去。

皇后进去看了眼白兔儿,果然女儿脸上的浮肿已经消退,睡梦中吧嗒了下嘴巴,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看得她心花怒放。

她觉得自己今天精力还没用完,于是又传了太医院的太医们,要他们挨个给白兔儿诊治一番,太医们拖拖拉拉满不乐意地来了,却惊地发现半天没有请脉,公主的病情竟已经好了大半,难道公主吃了那味药,太医们这么一想,都觉得嗓子发苦,恶心无比…

皇后得意地拿出衣白苏的药方,将他们嘲讽到无地自容,他们心有不满地接过皇后手里的药方,一愣之下,却是个个叹服无比。

原来公主的病情是这样的,原来药材还能这么配伍,为什么他们想不到?!然而就算是他们想到了,他们又真的敢拿出来吗?底下多少人盯着他们屁股底下那个位子啊。

太医们在皇后的嘲讽中灰溜溜地走了,皇后打罢了这些家伙的脸,顿时觉得痛快无比,看着徐南白胡子下一张脸又红又青,她甚是舒心。让这些个老玩意不好好治病,天天净学些勾心斗角!

金凤凰轻轻啄了啄宝贝女儿,骄傲地一甩翅膀,摆驾去跟皇帝陛下商量赏赐去了。

赏什么,是得好好讲究一下。

若真是衣荏苒徒弟,家室也算干净,那还是直接放进宫里束缚住,别净学那衣荏苒满世界野狗似地疯跑。

衣白苏跟在青衣姑姑旁边,正随口说些养生美容的方子贿赂她,突然狠狠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下意识就觉得皇宫那只金凤凰肯定又在吐槽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东坊衣宅

青衣姑姑带着衣白苏转过朱墙,正看到盛熹踏下白玉阶,他一身广袖玄裳,衬得身量俊逸挺拔,气质清贵。看见二人,他徐徐弯起了眼睛,模样似笑非笑,熏醉如春风里桃花树下独饮一坛清酒。

他刚从甘泉殿里出来,皇后已经带着好消息过去了,皇帝很开心。盛熹便又从殿内退了出来,不耽误他们夫妻二人亲昵。

刚准备出宫,熟料就看到了衣白苏。

盛熹走上前来,看起来依旧温润无害,像个内敛温柔的文士,青衣姑姑几乎是看着盛熹长大的,对他很是放心,以至于他提出代替她送衣白苏出宫的时候,青衣姑姑立刻应了下来,还觉得盛熹体贴心细,欢喜得得眼边细纹都弯了出来。

独留衣白苏叫苦不迭。

没好事,绝对没好事!

“据说在太医院的时候,娘娘想找沈朝之的麻烦,但是被你横冲直撞地窜出来,娘娘当时气头上,就忘了这茬。”盛熹不许身后乌衣卫跟着,带着衣白苏慢吞吞地在甘露宫高墙之下走,就像饭后散步一般。

衣白苏眼皮一跳,果然。

“你说皇后娘娘若是‘意外’想起来,她会不会接着去找那沈朝之的麻烦?”盛熹道。

“殿下不可!”

“哦?”

“殿下想问什么,民女知无不言。”最后几个字,衣白苏几乎是咬牙切齿。

“沈朝之是你师兄?”

“不是。”

“师弟?”盛熹眼尾一扬,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冷冷清清,令人如临冰渊。

衣白苏并不畏惧,反倒气得烦闷,怎么是个这么死心眼的人?她眼睛一转,突然打定了主意。

她神情一敛,顿时严肃起来,从医这么多年,她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表情使得自己显得严肃沉稳:“既然如此,那就实话告诉殿下吧。”

盛熹顿时眉眼弯弯,他身上的压迫力也随之消失。

这么一看还是蛮俊俏可爱的…真有几分像他。

心头有什么要破蛹而出,她咬牙压抑下,继续露出诚恳憨厚的表情,“沈朝之也不是我的师兄或者师弟,他是我的徒弟,因为,我就是衣荏苒啊。”她认真地说道。

盛熹沉默了好一会儿。

“哎,我真的是衣荏苒啊,你看我医术又好,又聪明又可爱,还宁可自己进黑牢都要护着沈朝之那个小兔崽子,我不是衣荏苒是哪个嘛,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像。”衣白苏捧了捧脸,软绵绵地说话,眨眼一笑,却是狡黠无比。

盛熹袖间手突然颤抖一下,他很快反应过来,顺势松松握成拳,避免情绪过于外露,然后沉默地将她送出宫门,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

他确实怀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