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霍川看不见自己,脚步轻缓小心翼翼地走在前头,一只鞋履才迈出门槛,便听霍川不疾不徐的声音道:“三妹的房间似乎跟我顺路?”

宋瑜僵在远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抿唇不大情愿道:“是…”

霍川已经起身朝她走来,“那便一道走,明朗不知去向何处,劳烦三妹送我回屋。”

说得理所当然,压根儿没询问宋瑜是否情愿。宋瑜眼睁睁地看他走来,分明心里很是排斥,但又憋不住提醒:“前头有门槛。”

霍川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心情总算愉悦了些:“多谢。”

莫名其妙地两人便并肩走在廊庑下,后头是捧着烛台的澹衫两人。宋瑜尽量往一旁避开,然而走廊统共那么大点儿地方,她又能避到哪去。

薄罗在后头时不时提醒霍川注意脚下,或是转弯或是上台阶,雨声夹杂着她一声声清脆的嗓音,显得院中更为寂静。宋瑜正低头专心地盯着鞋头,耳畔倏忽炸开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经久不绝。

宋瑜整个人忽然停住,下一瞬已经蹲下缩成一团,将头深深地埋在膝窝里,双手捂紧耳朵瑟瑟发抖。

霍川往前走了两步,察觉到她的停下,却又看不到究竟是何状况。联想方才状况很快得出结论:“怕打雷?”

她 从小就这点毛病,无论澹衫怎么哄都没用,直到雷声过去还在不住地颤抖。她抬起一张煞白的小脸,漆黑的夜色倏忽被划破一道刺目白光,瞬间亮如白昼。霍川精致 冷傲的脸就在前方,他眼前的纱布仍未除去,照得脸色更加苍白,这一幕落在宋瑜眼中更为吓人,她险些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这反应正好证实了霍川的猜想,他嘴角翘起了嘲讽的弧度,伸手递到宋瑜跟前:“正好你替我引路,我为你壮胆。”

宋瑜傻乎乎地盯着面前手指修长的大掌,正在犹豫之际,天空很应景地又响起一声惊雷,她来不及多想纤手已经被握在霍川手心。

霍川平常看着阴沉冰冷,但是手掌却温热柔软,宋瑜被他整个包在掌心,走了许久都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澹衫薄罗走在后头,心思复杂地盯着两人交握双手,面面相觑不知作何感想。

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牵起手了?宋瑜试图挣了挣没有挣脱,脸上一热,偏头不解地看向霍川侧脸。

他却十分坦然自若,不多时停下蹙眉道了句:“看路。”

宋瑜“哦”了一声别开视线,故作淡定走在前头。

她自然不可能送霍川回房,途中遇见偷懒回来的明朗,他惕惕然将霍川接了回去,并诚恳地朝宋瑜道了声谢。

霍川居住的跨院距离宋瑜稍远,她十分痛快地将人交出去,急切甩脱这块烫手山芋。明朗盯着两人的手,挠了挠脸颊哂笑,“有劳姑娘。”

霍川看不出是何情绪,甚至没对宋瑜道一句别,便与明朗消失在游廊下。

因为临时一场雨将宋瑜困在别院,她暂居的房间还是上回那间,屋中摆设与离开前一模一样。她傍晚淋了一场雨,头脑昏沉沉地难受,脸颊烧得难受。她方才以为是面对霍川所致,目下想来大抵是受了风寒的缘故。

澹衫端来的姜茶她只喝了两口,浑身虚乏无力,才一会儿的工夫便已头重脚轻。

宋瑜瘫倒在弥勒榻上,褪去鞋袜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我想洗澡了。”

虽然换了衣裳,但身上仍旧黏腻腻的难受,再加上不住地打冷颤,这会儿分外想洗个热乎乎的暖水澡。澹衫自然不愿意,她现在已经着凉,万一再加重病情如何是好。段郎中早已回去,若要治病只能等到明早…

好说歹说才让宋瑜打消这个念头,她不大高兴地缩在锦被里。盖了一层被子仍旧觉得冷,便让澹衫取来柜子里所有锦被,一共四张全叠在自个儿身上。她虽然娇气,但好歹懂得照顾自己身体,睡前又喝了两碗姜茶,沉沉睡去。

夜里一声雷鸣将她从梦中惊醒,窗外漆黑如墨,看模样才两更天。雨势不如白天急了,但雷声一声接一声不断,她紧紧攒着被子双目紧阖,整个人只缩在床榻一角,小小的一团根本不占地方。她长睫毛沾上水珠,手指被捏的泛白,纤细的身子不住打颤。

屋外睡着澹衫薄罗,她绵绵地唤了两声,根本无人应答,想来都已睡熟。她正准备下地,耳边却轰隆又响起一声,陡然重新躺回床榻上。一打雷她脑子里便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魑魅魍魉一只只从窗户进来,停在她的床前…

宋瑜余光瞥见窗口似乎真有影子飘过,她屏住呼吸,夜色中一双水眸熠熠生辉,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

然而她似乎看错了,屋外并无何物,只有一声响过一声的惊雷。

她后背冒出冷汗,整个晚上便在惊恐害怕中度过。醒来时脑门全是汗,她被厚厚四层被子捂得透不过气,一口气掀开下床,脚下一软跌坐在脚踏上。她的病情似乎一点不见好,反而有愈加严重的趋势,头疼欲裂。

别院东跨院有一温泉,宋瑜觊觎多时。

彼时碍于是被耶耶治病的,便一直搁在心头不敢打主意。如今她是病人,有任性的资格,昨晚出了一身冷汗热汗,实在难受得紧。软磨硬泡一番总算让澹衫颔首,去前头支会霍园主一声。

澹衫去而复返:“明朗去问了,园主道姑娘可随意使用。”

宋瑜十分欢喜,询问了方位便让澹衫陪同前往。东跨院只筑了四面宽广的围墙,后来上方又重建了屋顶,院中只它一处建筑,很有些孤傲的味道。走到跟前澹衫才想起忘了拿换洗衣裳,拍了拍脑门一副懊恼模样:“婢子这就回去取。”

宋瑜不以为意点点头,推门而入。

落地罩将室内前后隔开,外边是是大理石铺的地板,光洁冰凉,能映出人影。折屏后头热气氤氲,袅袅娜娜腾起白雾,蒸腾而来,她一壁往里面走一壁稀罕地四处环顾,待走到折屏后才看见温池中尚有另外一人。

缭绕薄雾后面是霍川好整以暇的脸,他抵着浴池,手肘撑在岸上淡声询问:“不是说在外头候着?”

原来是把她当别人了,宋瑜口中吐出一口浊气,浆糊般的脑子竟还能转过弯来,想着应该马上离开。然而她伤寒未愈,手脚都有些乏力,一不留神碰到身旁屏风,引来不小的动静。

霍川这才察觉异样,底下仆从向来不会这样冒失,他从温泉中站起身,一袭袅袅淡香迎来,他话语一滞,“三妹?”

宋瑜脱口而出:“不是我!”

自然引来霍川低沉笑声,他重新坐回泉池中,一改方才沉郁之色,“三妹来做什么,与我共浴吗?”

他刚才起得突然,宋瑜猝不及防看到不该看的。精壮结实的胸膛,顺着腰线往下…她脸如火烧,不敢再往下多想,磕磕巴巴地反驳,“我不知里面有人…这就出去…”

说罢手忙脚乱地退出内室,恰巧澹衫取了衣物回来,闷头便往里面去,被宋瑜眼疾手快地拦在屋外。

“姑娘为何不进去?”澹衫怀里抱着她的衣裳,一脸不解。

这叫宋瑜如何解释,她脸上浮起红晕,声音细如蚊呐:“有人在里头。”

澹衫顿时恍然,不多时霍川镇定自若地从里面走出,她看宋瑜的眼神更加微妙了些。

偏偏霍川有意无意经过她身旁,善意提点,“三妹可以进去了。”

一句话让宋瑜顿时更加难堪,无地自容,她踅身便往外走,愈加胆肥:“不洗了,谁知道里头水还是否干净。”

霍川沉下脸,“今日府中一概不提供热水。”

霎时将宋瑜回去擦洗的念头打消,她没有犹豫便停下脚步,转头将信将疑:“真的吗?”

霍川毫不留情破灭她丁点儿希冀,甚至说得煞有其事,“昨日暴雨,目下干柴紧缺,只能供做饭煎药使用。”

她怎么忍受得住再不洗澡,觉得自己浑身都臭烘烘的,她立在原处踟蹰良久,许久才抬头轻声问道:“里面的水是活泉吗?”

感情还是嫌弃他脏,霍川故意挑唇:“我们之间做过更亲密的事,三妹又何必拘泥于此?”

宋瑜恨不得堵住他的嘴,最终落荒而逃,不愿意再面对霍川片刻。

宋瑜的风寒足足四五天才见好,其中一日过于严重,她脸上烧得通红,嘴里喃喃胡言乱语。

看得薄罗澹衫心疼,麻烦了段还清许多回,以至于段怀清索性就在别院住下了,方便随意查看两个病人状况。

近几日宋邺病况不大稳定,宋瑜虽脑子糊涂,但好歹有些清醒的意识。底下经手的丫鬟她都不放心,总想着凡事亲力亲为。加上担心宋府的龚夫人,自打谢家退亲后她便一病不起,宋瑜头两苦恼,以至于小小风寒拖了多日才好。

她斗胆将霍川那瓶药丸要了过来,就近摆在床头桌几上,以便宋邺病发,底下丫鬟可及时救急。

期间霍川来看望她一回,她浑身上下写满排斥,索性躲在被褥里佯装睡熟。

霍川就坐在紫檀无开光绣墩上,他的声音透过被子徐徐传来,声音淙淙仿佛流动的清泉,“再有七日便要出发去永安,届时我去宋府接你。”

宋瑜默默地不吭声,在底下摇了摇头。

霍川虽看不见,却能听到她不同寻常的急促呼吸声,他扬起一抹笑故意道:“三妹将那丫鬟逐出了府,目下我连能换药的人都找不到,你说该如何是好?”

闻言宋瑜悄悄地露出眸子觑他,他许是清晨才换的药,纱布缠得比以往随意又粗糙,看着有随时掉落的可能。

不待宋瑜回答,他已然开口:“待你病好之后,不如…”

宋瑜再装不下去了,她几乎能猜到霍川后半句话,赶忙装出才睡醒的模样打断他言语:“霍园主怎么在这儿?”

霍川顿了顿,“三妹,替我换药。”

哪曾想他如此不好糊弄,宋瑜哀呜一声往后缩,直到后背抵着床板才敢出言拒绝:“我不会,我从未做过这等事,园主不如另寻他人。”

说着想到外面做事的两个丫鬟,眼巴巴地提议:“澹衫心细,若是园主不嫌弃,我可以忍痛割爱几日。”

她一颗脑袋挂在脖子上晕晕乎乎,只觉得一头乱絮,可她生病了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不大惧怕霍川了。

恍惚间只看到霍川静置许久,似乎起身做到她床沿,宋瑜阖上双目自我安慰,定是看错了。

然后许久过后他依然没走,甚至伸手碰了碰宋瑜额头。宋瑜下意识往后缩,他的手便落在光洁如玉的颈窝。

宋瑜连忙捂得严严实实,乖巧中带着商量的口吻:“我生病了。”

第29章 及时雨

第二十九章及时雨

短短几日,屋中充盈了她的气息。从锦被底下传出馨香,潮湿中带着丝丝暖意融入心底,霍川心里蓦地一软。

他低嗯一声退开了些,恰逢澹衫端着药从外头进来。如今已能淡然习惯他接近自家姑娘,澹衫只朝他看了一眼便移开,上前将宋瑜扶起半坐床头,后头细心地垫着金银丝大迎枕,“姑娘来吃药了。”

话虽是对宋瑜说的,但眼睛却时不时瞥向霍川,希望他能腾挪开位子。然而这位没有丝毫自觉,半响一动未动,澹衫没办法只能出声提醒:“园主,请让婢子给姑娘喂药…”

霍川放在床沿的指尖微动,许久才起身换了地方。

他方才在想什么,居然有些惋惜…

宋瑜忍着苦味将药一饮而尽,脸蛋顿时皱成小包子,伏在床沿不断地干呕,模样颇痛苦。

她幼时身体弱,需要每日喝药调养,整整半年几乎都泡在药缸子里,此后每每喝药都仿佛要她的命。澹衫给她喂了一颗蜜枣,她含在口中眯起双眸,有气无力地仰躺在床上叹息:“我想回家。”

雨水已经下了足有五天,天都要被下破了一道口子,期间大雨小雨不断,淅淅沥沥却从未停过。她让人给家里捎去书信,将别院情况一一述说,请阿母和大兄放心。听闻龚夫人已大好,身子日益康健,曾想来别院探看一遭,碍于天气原因只得作罢。

充满思念之情的四个字自然被霍川听到,他不作任何反应,却又坐着不走,实在尴尬得紧。

澹衫被明朗叫了出去,屋里仅剩下宋瑜和他两人,瞅一眼外边昏沉天色,索性闭眼假寐。

昏昏欲睡之时,察觉床上动了动,她忽而警惕地睁开眼觑向霍川,果见他起身向自己走来。宋瑜霎时间清醒,紧紧地盯着他一举一动,然而他只坐在床头杌子上,不知作何用意。

许久他仍旧未有动静,宋瑜头疼得厉害,不多时便打起瞌睡,半梦半醒之际忽听他问:“为何不愿意嫁给我?”

他逆着烛光,影子投在宋瑜身上,轮廓朦胧,周身镀了一层温润祥和的光。只可惜脸上表情太过冷淡,时常给人以咄咄逼人的感觉。

宋瑜真想假装睡着,可惜她的手肘无意间碰在身后墙壁上,疼得呜咽一声,“你为什么非得娶我…”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疑惑,毫无感情的两人,此前根本无任何交集,为何仅凭那一夜就非她不可了?

霍川沉吟片刻,“我不娶你,还有谁能娶?”

宋瑜低头揉了揉磕疼的地方,哼哼唧唧不说话,心中却想着多了去了。

她好歹是宋家的嫡女,即便因为退亲坏了名声,只要招赘,也有数不清的人盼着上门。可惜她没敢说,换了种委婉说辞:“阿母告诉我,那样算不得圆房…你不必、不必因…”

“三妹知道什么叫圆房吗?”霍川陡然打断她的话,起身朝她的方向逐渐逼近。半个身子悬在她头顶上空,稍微俯身便能碰到她的额头。

温热缠绵的气息萦绕在宋瑜周围,她屏住呼吸一把蒙住头顶,瓮声瓮气地从被褥底下开口:“我不想知道。”

霍川的手扶着床榻雕花,“洞房花烛那夜我再教你。”

宋瑜脸颊蓦地通红,不知是否因为风寒的缘故,她胸口胀胀的喘不过气来,抿唇默不作声。

她抗拒得太明显,霍川脸上逐渐染上阴郁,却听身后忽地一声:“想得倒美!”

这一声听在宋瑜耳中宛若天籁,她惊喜地探出头来,果见宋琛气势汹汹地立在屋内。他衣摆鞋履业已渐湿,大抵是路上行的匆忙,浑身带着湿漉漉的水气便要走近宋瑜床头:“你信上说生病了,是怎么回事?”

他尚未近身,已被霍川的手拐横在跟前。宋琛偏头怒目而视,“园主这是何意?”

霍川不为所动,“换身衣裳再来。”

宋琛低头一看,果然淋湿了大半,再一想阿姐目下着了凉,不能感染丝毫寒气。他今日出门出得急,从香坊回府便直奔别院,更别提会带换洗衣裳,“我难道要去外头晾干?”

霍川不悦,唤来仆从领他到段还清房中,给他寻了件干爽衣裳替换,这才允他靠近宋瑜。

夜里宋琛自然要留下,他就近安排在段怀清隔壁房间。

临行时朝霍川乜去一眼,仍旧没忘记他刚才的话:“我阿姐不可能嫁给你!”

霍川只略挑了眉,不以为意。

他却不肯作罢,方才在外头吃过晚饭,现下底气很有些足,“待到谢家的问题解决后,谢昌会再次登门求亲,两家最好能重修旧好,如此哪还有你的机会!”

说他缺心眼其实也不为过,事情闹到如此地步,便是无力回天,没法弥补的了。何曾听过退亲再求亲这种荒唐事,难为他想的出来,饶是谢家肯拉下脸,宋家也断不会同意。

当他家娇生惯养的闺女是什么,任人摆布吗?

是以霍川并未将他一番话放在心上,他想知道的只有宋瑜的答案,可惜她却避而不谈。

明朗在前头引路,正欲送他回西跨院,却见一名仆心急火燎地从外闯入,伏倒在他跟前请罪:“园主息怒,西跨院卧房墙壁坍塌,雨水灌入屋中,目下已然无法住人。”

霍川沉声:“为何坍塌,请人处理了吗?”

仆从一点头,却仍旧不改愁苦之色,“已经去唤人了,只怕一时半刻解决不好,只能委屈您今晚另择住处了。”

他们谈话时正在廊庑,里头宋瑜行将入睡,闻言宋琛幸灾乐祸地看他一眼,扬长而去。

霍川手扶着云纹拐杖,今夜约莫子时起风,旋即雷鸣交加,会有骤雨降落。他抬了下唇角,往前行去,“前头不是有间空房,今晚凑合住一夜未尝不可。”

明朗岂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十分有眼力见儿地领着他去,将里头大致打点一番。屋里被褥一应齐全,只床榻桌椅略积了层灰,他拿扫帚扫了遍利索地铺床,勉强住一夜不成问题。

果真不出他所料,三更将至,天上便轰隆一声巨响,随后电闪雷鸣,大雨紧跟着来临。

宋瑜正睡得熟,被一声惊雷从梦中吵醒,尚未回过神发生何事,便一阵又一阵地响彻耳际。她神智实属不大清醒,下意识以为在家,弯腰穿鞋准备去龚夫人房中避难。然而不待她穿稳,因惊惧不安,如离弦的箭一般来到门口,没注意前方猛地磕在门板上,疼得眼冒金星。

这里跟宋府重山院布局全然不同,她是在霍川的别院。

宋瑜这才意识到不妥,她欲去偏房寻找澹衫薄罗,然而里头空空如也,这才想起来两人睡在后院罩房。雷声不住地打响,不时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明暗交替,直棂门上倒映着她的身影,愈加吓人。

宋瑜蹲在地上久久没能起来,她眼里盈满泪水,纤细薄弱的身板不住颤抖,无助而不安。

前头房屋传来隐隐光亮,是烛火燃烧的昏昧光线,宋瑜抬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外头。虽不大明亮,却能将她整个心窝照亮,顾不得那里住着谁便推门前往。

一路上跌跌撞撞,好几次险些一头栽在廊柱上,在她身后紧跟着数道惊雷,她急切地推门而入,甚至没多想为何房门虚掩。屋内一灯如豆,被外头冷风吹得摇摇曳曳,以至于屋内光线乍明乍暗。

宋瑜脑子里一团乱絮,她烧得糊涂,只能看见床上有个人影躺着,眯起眼睛无论如何看不清楚是谁。她被外头雷声慑住,一张脸在暗黄烛光在煞白,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床榻方向走去,甚至连如何躺上去的都无从得知。

她已经知道他是谁,霍川清冷孤傲的脸近在眼前,眉头舒展平静地躺在身侧,清隽精致的五官褪去锋芒阴鸷,意外地好看。

宋瑜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伸手小心翼翼地揪住他的衣裳,自觉地钻进被子里,低头轻抵着他的胸口,将他当做唯一的依靠。她身子轻颤,长睫毛不安地乱动,一点点往霍川身边靠近。

此时屋外巨雷震耳,她瑟瑟发抖的身子自然而然地畏在霍川怀中。

霍川翻身,顺手将她揽进怀中。

雷雨下了一夜,翌日难得的好天气,晴空万里,惠风畅畅。

山掩黛色,晨曦微露,熹微光芒从窗户透入,落在床榻上一脸震惊的宋瑜身上。她是被渴醒的,开口欲唤丫鬟递水,一伸手却碰到了一张硬朗坚韧的脸。

她当然记得昨晚如何跑到这里来,正因为如此,才造就如此尴尬难堪的光景。本以为这样的事发生一次便够了,却没想两个月后她重蹈覆辙…两人几乎紧贴,尤其她双手牢牢环住霍川,甚是亲密。

霍川的手放在她腰侧,她僵硬地松手,试图拿开他的大掌。许是昨晚睡得踏实,目下头脑益发清醒,她一点点从霍川怀抱退出,自觉十分顺利。

正欲下床偷跑时,下意识回头查看,却见霍川挑起唇角,毫无预兆地开口:“去哪?”

宋瑜霎时僵硬,讷讷地说不出话,好似做坏事被人捉了现成。

他缓缓坐起身,懒怠地倚着床头问:“莫非三妹仍想拿床帏扔我,随之逃跑?”

宋瑜檀口微张,不无诧异。她没想到那次他竟然醒着,顿时无地自庴,脸上腾地烧红,“我…”

中衣经过一夜折腾,松松散散地挂在身上,衣襟领口露出他白皙肌肤,宋瑜不自在地别开眼。

她也不知道昨晚如何想的,分明如此怕他,心底里排斥他,却不自觉地从他身上寻求慰藉。雷声一遍遍打响,她便挨得他越紧,她告诉自己是打雷的缘故,却又不能全然信服。

偷跑未果,宋瑜一点点往床沿移动。起码她得先离开此处才是,万一丫鬟起来没看见人,她又跟霍川躺在一处,才是真的百口莫辩。

偏偏霍川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三妹如何解释昨晚的事?你口口声声道不愿嫁给我,夜里却偷偷摸摸到我床上来,莫非我看着像那样随便之人?”

宋瑜讪讪,“我并非故意的…是昨夜打雷,才不得已跑到此处来…我不知你在…”

一句话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端是日后再无来往的意思。霍川大清早的脸色难看,积郁在心,岂会让她顺遂:“不知我在,以为是谁?若床上躺的明朗,你也照上无误吗?”

这倒是问住了她,宋瑜认真思索一番苦恼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好诚实的回答,霍川攒紧她手腕,稍微使力便令她倒在身下,俯身压低,“你是不是傻子?”

他下颔蹦起,薄唇不悦地抿起,面容阴鸷,严丝合缝地将宋瑜桎梏着。

大清早一些反应便特别明显,宋瑜不说话,脸却愈加红了起来。她不安地扭动身子,意图从他手中挣脱,奈何人小力不足,反而弄巧成拙…

霍川低哼一声将她松开,却没松开她手,反而扬声唤了一句明朗。

宋瑜愕住,不多时明朗从外间匆匆赶来。他看见宋瑜却不露惊讶,仿佛早有预料,老老实实地低头,“园主有何吩咐?”

“宋女郎夜半惧怕,误闯了我的房间,另她的丫鬟来寻人。”霍川平静无澜道。

明朗应了声是便退下,临了忍不住觑一眼万念俱灰的宋瑜。

不待澹衫薄罗来她已经推开霍川,慌乱之间碰掉了他头上纱布,紧阖的眸子赫然曝露眼前。

大抵是上药的缘故,眼窝一圈紫黑,残留着捣碎成泥的深绿色药物。他动作一滞,因此更能让宋瑜轻易逃脱。

这药需得每日替换,如今还剩下三天,不知是否见效,合着他已不大抱希望。然而身旁无声,宋瑜连呼吸都微弱许多,不难想象出愧疚无措的模样。她的心思这般好猜,一颗玲珑心干净剔透,难能可贵。

霍川抬手捂住双目,被外头阳光打在脸上,他模样尤其难受,语气冷然:“关窗。”

宋瑜紧盯着他,心中委实惭愧,是以二话不说踅身便去阖上窗户。立在房中踟蹰良久,正欲开口道“无事我便走了”,他却斜倚着床头不容置喙道:“床头有药,过来替我换上。”

药和纱布是方才明朗一并拿来的,以便待会儿给他换上,未曾想根本用不着自己。

宋瑜左右为难,她一点也不想接近霍川,可他的纱布又是她碰掉的…立在原处天人交战,她看一眼床上形单影只的人,最终喟叹一声走上前。

分明自己也是病人,伤寒才愈,不得已又要伺候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