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霍三三的花朝节。

早上睡醒的时候,身边没有三妹,心情不太好。

换药的时候,明朗笨手笨脚没有三妹包扎的好,心情更差。

晚上洗澡的时候,想到这几天都见不到三妹,心情非常差。

他重新穿上衣服,“明朗,出门。”

第31章 永安行

大街上擅自抓人家姑娘的手,这举措与登徒子无异。

他以为对方是宋瑜,盖因她身上香味是宋瑜特有的恬淡,没有多想便将人拦了下来。目下才回味过来,她的手腕不如三妹细致光洁,骨骼不如三妹纤细,甚至连声音都不似三妹清甜软糯。

霍川赫然松手,面无表情地道了声:“抱歉,我认错人了。”

他头上的纱布已经卸下,双眼却依旧没有任何光泽,漆黑有如一潭死寂的湖水,深不可测。只能感受到周围明亮的光,却看不见任何物什,他早应该习惯才是,八年过去,眼里再无任何色彩。

今早段怀清为他拆去纱布,满怀希冀地问他:“能否看见一点东西?”

霍川静了许久,说不失望烦躁是假的,他握起拳头狠狠砸在一旁八仙桌上。墨彩小盖钟弹跳了下,溢出的茶水洒在桌面,发出瓷器碰撞的声音。

不必说也知道怎么回事,段怀清目露愧疚,随后忍不住骂道:“侯府里那婆娘真个害人不浅!”

他口中所说的婆娘便是霍川父亲的嫡妻,庐阳侯夫人。

当年霍川眼睛失明泰半有她的原因,他是为何从楼梯上跌落众人心知肚明。在他卧病床榻时,阖府上下不闻不问,更别提有人送来伤药。眼睛失明了更好,如此便对她的嫡子霍继诚构不成威胁,虽说他原本在侯府便毫无地位。

如今时过境迁,谁也想不到霍继诚被一场大病夺取生命。庐阳侯惧内,统共就只有那么一个儿子,霍家香火不旺,如此一来便无人世袭他的爵位。听闻庐阳侯有意将霍川重新接回府中,他几乎可以预见侯府天翻地覆的光景。

那位侯夫人定然不会允许他的存在,一个外室生的儿子哪有这种资格,能分到家产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还想要继承爵位?简直痴人说梦!

霍川对这些并无兴趣,他只需静观其变便是。

再几日便是他所谓大兄的下葬之日,他那日要到永安城一趟。虽然极力排斥,有些事却不得不面对。

街上人物行色匆匆,鲜少有人注意他们这一角落。

被轻薄的姑娘后退一步握住腕子,警惕地盯着面前的人。就着昏昧的灯光看清他的面容,俊美中带着冷冽的气度,眉峰低压,看似极其不悦。器宇轩昂,俊逸不凡。

她一刹那羞红了双颊,身旁丫鬟还在低声咒骂,被她挥手拦下。

“不知郎君是要找什么人…”她怯怯地问道,抬眼悄悄打量霍川的表情。

然而霍川对她的问话恍若未闻,恰在此时他身旁又走过一人。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姑娘,巧的是她身上也是用这种熏香,霍川若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是太过愚蠢。

他从姑娘身侧绕过,没回答她的话。

没走两步便听见后头一声急急的“阿兄”,他脚步微顿。

霍菁菁重茶楼冲出,顾不上后头僵硬的宋瑜,三两步来到霍川跟前惊喜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也是来逛庙会的吗?”

倒是没料到会遇见她,霍川颔首,只是声音情绪起伏波澜不大,他心情称不上好:“闲来无事,便到街上走动一番。”

霍菁菁没多追问,倒是看一眼身后尴尬难堪的姑娘,小声悄悄问:“阿兄方才与那姑娘发生了何事?”

“认错了人。”霍川不欲在此多做纠缠,言简意赅道。

敏锐地察觉他的不痛快,霍菁菁弯起杏眼,清脆热情地邀请:“我们就在前头喝茶,阿兄要过坐一坐吗?”

她见霍川似要拒绝,率先凑近了笑眯眯地低声:“阿瑜也在。”

这个阿瑜指的谁,他岂会不知。正因为上回霍菁菁不告而别,此后再见她便不住地在霍川耳边念叨,“阿瑜定要怪死我了”,“阿瑜不跟我玩了该如何是好”,“阿瑜是我见过最单纯的姑娘”诸如此类。

霍川扶着拐杖的手交叠,不动声色地挑起唇角,心底仿佛有一块豁然开朗,“去也无妨。”

自打霍菁菁出去后,宋瑜便一人在位子上坐立难安。与她们同坐的两个姑娘早已吃完茶翩翩离去了,她目光落在窗外两人身上,搁在桌子底下的手不自觉地交握,冒出细细汗珠。

待看到霍菁菁领着他往这边走来时,一颗心沉沉地坠入谷底,求助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宋琛身上。

他虽不靠谱,但关键时刻好歹能给宋瑜一些依靠。

然而目下他正跟谢昌谈得忘我,根本没注意宋瑜目光。倒是谢昌偏头与她对视,翘起唇角笑了笑,她便不好意思再看,默默地收回视线低下头。

不多时霍菁菁引着一人来到茶楼,迈过门槛直直地朝她这边走来。宋瑜对霍菁菁可谓又气又恨,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跟她道歉承诺,转眼就又领着霍川过来,真是…真是教人气愤!

偏偏霍菁菁毫无这种自觉,她走到跟前眨了眨眼睛,笑靥灿灿:“阿瑜,这是我二兄,没想到会在此处偶遇。既是缘分,不如就坐一起喝喝茶再走。”

宋瑜缄默不语,埋怨的眼神睃向她,模样真是委屈得不行。

霍菁菁自觉将她出卖,挽着她手臂嘿嘿一笑,并肩坐下讨好道:“我许久没同二兄说话了,只是坐一会儿而已…”

霍川在她对面落座,“怎么,三妹不欢迎我?”

宋瑜默默地摇了摇头,想起他看不到,正欲开口解释,见他眼睛纱布已然拆卸。然而看模样似乎不大好,当即话语哽在嗓子眼儿,仿佛压了块石头一般难受。

他的双眼狭长,长眉入鬓,凝了世间万千光华。若是痊愈,该是一双多么风华绝代的眼睛,明亮煜煜,盛气凌人,同他的人一样强势不容忽视。

这厢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宋琛已经眼尖地瞅到这边光景,当即噌地从板凳上站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霍川。他甩开袍子气势汹汹地来到这桌,在霍川身旁毫不客气地坐下,开门见山道:“你为何在这?”

霍菁菁提起吊壶给他倒了一杯清茶,抬眼扫过去凉凉问道:“这是我兄长,为何不能在此?”

宋琛不是好说话的,他冷哼一声:“他对我阿姐图谋不轨,我岂能坐视不管。”

他的动静很大,谢昌循着望来,自然看到端坐在宋瑜对面的霍川。他眸光微动,转而渐沉,坐在原处驻足观望,一时不知是否要前去。

霍川握着杯子转了转,没有跟宋琛周旋的心思,“宋小郎君说的对,我确实对她图谋不轨。”

此话落地,在场三人皆吃惊,尤其宋琛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没料到他竟然承认的如此干脆。

宋瑜一颗心惴惴不安,大庭广众下,四面都是人,他说话能不能收敛一下?

若是被有心人听到,指不定又要编排什么是非。

说完他不欲解释,反而更加坦荡地朝宋瑜道:“我知道有一处灯火盛美,不知三妹是否愿意一同前往?”

宋瑜摇头不迭,时值戌时,她若再不回家恐怕会露出端倪,引来龚夫人怀疑。“我不…”

“三娘。”话音未落,便听身后一声温和沉缓的声音响起,她下意识回头,谢昌业已从他的位子上坐起。他唇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星目对上宋瑜疑惑视线,“我有话同你说,可否另借一步。”

他不像说笑,或许当真有正经事。宋瑜正要点头答应,已有一个嗓音替她回答:“这位莫不是谢郎君?”

霍川以手支颐,眉眼低敛,看不出眼里情绪。他唇角勾起个嘲讽的弧度,明知故问。

谢昌垂眸看他一眼,眉头微微蹙起,对他委实没有好脾气。

他对三妹居心不良,逼迫自己与三妹退亲,又时刻在算计谢家与宋家,委实是个狠戾的角色。只因谢主母与庐阳侯夫人有些关系,是当年闺中好友,是以对他的身世多少有些了解。

外室生子,生母病逝,被侯夫人逐出府外,流落街头。至于他是如何熬过那段日子,成为如今霍家花圃的园主,其中历程便不得而知。但经历那样的事,非但没有一蹶不振,反而有如今成就,确实不容小觑。

然而从小的好教养使谢昌没法不回答,他低声:“正是。”

霍川曲起手指轻叩桌面,清隽的五官精致无暇,似笑非笑地问道:“我记得谢郎君才同三妹退亲不久,怎的如今又走在一处?”

谢昌面色微变,他看一眼宋瑜,不想令她为难,便浅淡一笑:“我与三娘无缘,此生无缘做夫妻,好歹能成为朋友。朋友出行,有何不可?”

坦坦荡荡,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霍川手指顿在半空,旋即轻轻落在桌上,“好一句朋友。”

明朗在身后暗暗捏了把汗,园主这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最为吓人。越是平静越是代表他内心汹涌,酝酿着滔天的怒意,他将情绪藏的太深,轻易不会外露,即便有时笑着也不是真正的高兴。

茶楼宾客络绎不绝,行到他们身边总会忍不住侧头打量。几人之间气氛着实奇怪,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宋瑜不知为何从脚底窜起一股凉意,尤其看到霍川不怒自威地面容,她心里愈加没底。挣扎不多时,便妥协对谢昌道:“郎君有何事,便在此说了吧,此处并无外人。”

这么说并不是为了霍川,而是她认为方才已经说的足够清楚。他们不再是一个月前未婚夫妻的关系,应当懂得避嫌才是。她怎么会不清楚谢昌的情意,可即便清楚又能如何…

谢昌眼里的一簇光芒瞬间被碾灭,他低声道:“是上回颜玉请托我的事,我前几日联系了永安城一位妙手回春、口碑颇丰的郎中,他脾气古怪,但凭一封书信无法请得动,是以恐怕得亲自动身前往永安才行。”

原来他一直记着这事,宋瑜上回想起他,本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毕竟如今两家毫无关系,他大可不必帮助,没曾想他如此上心,怎能教人不感激?

宋瑜一喜,期期艾艾道:“交给我,我可以去请他。”

谢昌颔首,确有此意,“不过你对永安城不熟悉,或许不能轻易找对地方。届时我命一人为你带路,并取我的信物给你,如此应当可行。”

宋瑜点点头,真心诚意地道谢:“多谢郎君,有劳你为此费心了。”

谢昌轻笑道,“三娘不必客气,宋伯父于家中有恩,这是我分内之事。”

他们旁若无人地交谈,连霍菁菁都插不上一句话,双手托腮看他们你来我往地客气,忍不住往自家兄长方向睇去一眼。果见霍川面色沉沉,头顶一片阴霾,她轻声喟叹摇了摇头,不是她不肯帮忙,而是阿兄的情路委实坎坷波折啊。

彼时他骗自己接近宋瑜时,曾问过他:“阿兄为何要这么做,你看上人家姑娘了?”

犹记霍川彼时思量许久,才得出一个结论:“她对我始乱终弃,我不能放过她。”

起初霍菁菁不信,后来看到宋瑜本人更加否定他的话,只当他在说笑。目下逡巡一圈,似乎果真那么回事,宋瑜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与旁人相谈甚欢,独独将他排斥在外。看来他二兄是真碰上钉子了,霍菁菁哀叹。

天色不早,是时候陆续离场。

宋瑜与宋琛回府,谢昌顺路前去送两人。霍菁菁便跟着霍川离去,她今晚不再住谢家,暂时在城外别院落脚,明日一早赶回永安城去。

永安庐阳侯府出了大事,她不是不知道,而是有意逃避。

如今已经逃了整一个月,再过几日就是大兄下葬的日子,她无论如何都得回去。阿母已经写书信催促了好几回,阿母只剩下她一个女儿,府里还有两个姨娘生的姐姐。她跟她们亲昵不起来,学不来她们的心眼子。唯有跟大兄最亲,毕竟两人一母同胞,从小一块儿长大。

得知大兄猝然离世的消息,她有好几天没能缓过劲来。正是因为不敢相信,是以才一直没回永安。她在逃避,以为这样大兄就仍旧活着,她害怕回去之后看到的只是一棺灵柩,再见不到大兄和煦的笑容。

她的思绪陡然低落,全无方才活泼模样,“二兄打算何时回去?父亲在家中等了你许久。”

霍川在茶楼门口立了少顷,直到宋瑜的车辇远去,他才任由明朗扶着上车。车内霍菁菁端坐,听闻这个问题他挑唇讥诮一笑,“我去不去有何关系,那里何时有过我的位子?”

霍菁菁听了难过,饶是彼时她还小,仍旧清清楚楚地记得阿母是如何残忍待他的。后来他母亲逝世,竟连个可以葬身的地方都无,当家主母不发话,没有一人愿意趟这浑水。

她才七八岁,拿出自己的攒下来的小钱借给霍川,让他安葬了母亲。

从那之后,霍川才偶尔会跟她说话,此前一直视为无物。

“阿兄不要这么说。”她往里面坐了坐,低垂着头满怀歉疚,“父亲心里一直认可你的,只是当初我阿母太偏激,他没得办法才妥协…我一直想替他们补偿你,如今家中这样…父亲心里定也不好受,他没了一个儿子,你若是再不理会他…”

霍川毫不留情地打断:“我从来不是霍家的子嗣。”

当初他走投无路,霍家可从未出手帮过一回,哪个不是作壁上观,事不关己?唯有一个小姑娘同情他,三五不时便拿偷偷攒下来的钱接济他。

霍川不止一回告诉她此事与她无关,让她不必过于自责,然而她却始终无法释然。既然是侯夫人所作所为,便与她脱不了干系,那是她的生母,她怎能不管,眼睁睁地看着她造孽。

庐阳侯这几年身体不济,再生是没可能的了,只有将主意打到他身上。

霍川忍不住冷笑,但凡他有一丁点骨气,都不该再踏入那地方一步。然而如今情况不同,霍川转念一想,忽而挑唇轻笑,意味深长。

霍菁菁抬眸恰好看到他笑模样,以为他是同意了,“阿兄何时回去?”

“三日之后。”他故意要拖到最后一日,霍川低声。

霍菁菁遗憾地叹了口气,她必须得明日回去,如此一来便不能与霍川同行,“阿兄路上小心,记得带多几个仆从。”

霍川应下,沉吟片刻才道:“明日你回去,同他说我要另外带上一人。”

霍菁菁眨了眨眼,“何人?”

这个“他”指的便是庐阳侯,霍川从不叫他父亲,盖因他实在没有资格为人父。

外头人群渐次散去,唯有天上还飘着一盏盏花神灯,璀璨生辉。车辇行在城外的小径,路途清寂,是以霍川平静无澜的声音在夜里分外突兀:“他的儿媳妇。”

霍菁菁倏忽睁大了杏眸。

庐阳侯的儿媳妇此时正在正堂承受龚夫人的苛责,规规矩矩地跪在前头低头认错,手边是一同被惩罚的宋。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无奈。

不知是哪个仆从告密,他们今晚行程被阿母得知,一待两人回来便让他们下跪,一言不发。

看得出龚夫人确实生气,并且气得不轻。宋瑜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察觉事态不对便瘪瘪嘴做出一副知错的模样,可怜巴巴地讨好:“阿母不要生气…我们下回再不出去了,再也不瞒着您…”

龚夫人放下茶杯,乜她一眼仍旧不动容,“三妹,你可知今晚的事被旁人看见,他们会如何说你?”

宋瑜缄默不语,能怎么说呢,来来回回就那些罪名,连个新鲜说辞都无。

不过她今晚倒也聪明一回,一到人多的地方便自觉戴上梅花面具。并且满大街都是她调制的熏香香味,旁人看见只以为谢昌跟个姑娘出行,断没有理由猜到她身上。

见她不说话,龚夫人还当她是真的悔过。

到底是捧在手心里疼的闺女,无论怎么错都不舍得打骂,她让宋瑜从地上起来,点着她额头恨铁不成钢地嗔了句:“你呀你,究竟是有没有心?”

宋瑜知她消气了,笑着贴上去撒娇:“自然有了,全在阿母和阿耶身上。”

宋琛鄙夷地觑了一眼她,此等卖身求荣的行径他才不屑,是以没人喊他起来,他一直在地上跪着。

许久龚夫人似才想起他,往他睇去一眼,“你可知错了?”

宋琛咬咬牙,“儿知错。”

若说怪罪,龚夫人将泰半过错都归到宋琛身上。怪他心思不正,带坏了宋瑜,多时才轻叹一声:“你也起来罢。”

疼爱归疼爱,但该说的却一点不少。

龚夫人教训他们日后不得再发生今日之事,更不得与谢昌再有任何牵扯。

宋瑜皆应下,却不敢说她才求人家帮了忙,过不几日要到永安城去一趟。

她该如何让龚夫人同意?阿母定不会让她抛头露面,可若是不去,阿耶的病情便毫无进展,她不能坐视不理。

及至二月十九,这一日是霍川口中出发的日子,宋瑜仍旧毫无头绪。

谢昌早命人送来了图纸和信物,上面将郎中的居所画的清晰详细,一目了然。信物是一个小瓷瓶,瓶子里有几颗黑色药丸,看着并无特点。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木盒,盒子是棵大人参,看模样不下百年,宋瑜拿在手里一时说不出是何情绪。

他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只为了她能请动那名郎中,宋瑜心里沉甸甸的,连薄罗唤了两声没听见。

“姑娘,大门外来了车辇,是霍园主的人。”薄罗试探地开口,“东西都准备齐全了,您要出去吗?”

她拾掇下心情,“阿母呢?”

薄罗蔫蔫,“夫人在堂屋把守着呢。”

宋瑜想了想,举步走出重山院,一壁走一壁坚决道:“我去同阿母说,这事为了耶耶,断不能轻易放弃。”

她信誓旦旦地来到前院,果见龚夫人在堂屋八仙椅上坐着,手里捏着一封书信,神情颇有几分复杂深沉。宋瑜的豪言壮语登时烟消云散,她嗫喏地唤了声:“阿母。”

龚夫人打眼一瞧,将她唤来跟前一本正经地问:“你何时同庐阳侯府的人扯上了关系?”

宋瑜怔忡,余光瞥见信上落款正是侯府霍三姑娘。她不用想也知道怎么回事,好在脑子转的快,立马答道:“是上回谢郎君生辰认识的,她与我很是投缘。前几日花朝节也有她在,阿母,怎么了?”

她实话实说,并无任何撒谎痕迹。龚夫人将书信递给她,“这姑娘邀请你到永安侯府住几天。”

宋瑜接过细看,字迹娟秀,话语之间透着几分灵动活泼,委实是霍菁菁的口吻无二。

可她从未跟自己提及此事,为何忽然会忽然邀请自己?

再一想门外听着的车辇,宋瑜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霍菁菁是他妹妹,帮他一回不足为奇。

门外车马确实是侯府无异,龚夫人登时无话可说,良久道:“去吧,侯府不比家中,到了那处记得万事谨慎,出了差错可没人替你兜着担着。”

宋瑜低嗯一声,这些话从小到大她说了许多遍,以至于宋瑜每每到别人府上做客,举止得体,无不赞叹。

她让薄罗澹衫回屋收拾东西,同龚夫人依依不舍地道别后,这才登上去永安的车辇。

车辆共两乘,丫鬟被安置在后头,她踩着脚凳上了前面一辆。本以为车内无人,谁想一打开帘子便看见里头坐的人。

车内光线昏昧,阳光从缝隙穿行而入,恰好照亮了霍川半张脸。

他似在车内小憩,斜倚着车壁姿态闲适懒怠,宋瑜在外头却步,正欲下去跟丫鬟同乘一车,便听他缓缓开口,低沉嗓音带着才睡醒的朦胧,不容抗拒:“进来。”

宋瑜犹豫好片刻,霍川却等得不耐烦,确定她的方向后,伸手将她从外头带入车厢。

粗布帘子随即轻飘飘地落下,宋瑜面颊烧红。因步下趔趄,是以她半个身子都偎在霍川怀中,偏偏他手臂牢固坚硬,没法挣脱。

车轱辘徐徐转动,已然出发。宋瑜手足无措地推了推他的胸膛,仍旧坚持:“路途遥远,我跟园主同乘一车唯恐不妥…”

固执守礼的模样严肃极了,却让人更加想欺负。她的手放在霍川胸口,一点威胁力都没有。

霍川顺势将她环住,非但不松开反而愈加过分:“哪里不妥?三妹连人都是我的,同我乘车反而胆怯了?”

这下宋瑜无论如何承受不住,慌张从他怀里逃出,寻了个角落缩着,“我、我才不是你的!”

霍川不疾不徐地接话:“早晚而已。”

第32章 隔墙耳

第三十二章

路途颠簸,林中树叶飒飒作响,时值正午,天上日头暖融融地照着车顶,安逸的气氛使人倦怠。偶有一阵风吹来,树荫蓊郁,卷起车中布帘,露出宋瑜百无聊赖的面容。

她只占了很小一块地方,下颔枕着臂弯,怏怏不乐地盯着外头不断倒退的风景。

今早忙着应付阿母,她连早点都没顾得上吃,目下已经行驶了两三个时辰,肚里早已空空。宋瑜悄悄瞥一眼身后闭目养神的霍川,他保持这姿势已经多时,不知是假寐或是熟睡。

恰在此时,宋瑜肚子十分应景地响了一声,她不好意思地低头捂着。

路上口粮全由澹衫拿着,车辇目前没有休息的意思,她更不会开口提及。再这么下去可是要饿坏的,宋瑜记起明朗似乎说过桌几底下有干粮糕点,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黑漆小几上。

她往前探了探,并未见霍川有任何反应,便松一口气照明朗所说,拿出里面油纸包着的食物。诱人香味扑鼻而来,是东街街尾的李家千层馒头和寻康桥底下的雪花糕,搁在平常宋瑜或许不以为意,现在却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馒头白得像雪,里面蓬松有如千层,嚼在口中有淡淡甜味,可惜有些冷了,宋瑜不无遗憾地想着。她咬一口觑一眼对面霍川,经过一上午的相处,他并未有任何越轨的行为,让宋瑜渐次放下心来。

她一口气吃了两个馒头和几块雪花糕,期间还为自己倒了一杯花茶润喉,模样倒是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