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思忖片刻,恍然大悟,“谢,姓谢!”

闻言他没再出声,捏着茶杯若有所思。另一边宋瑜微微怔忡,盖因端王的话使她想起一件事情,模模糊糊地嵌在脑海中,想不起来又挥之不去。在她出神的档子,糖雪球从她怀里跳了出去,踉跄了下爬起来继续前行。

因宋瑜本就蹲着,是以它摔得不多严重,只是它要去哪儿?

才一会儿的工夫便要跑远,宋瑜跟两位庶妃支会了一声,牵裙跟上糖雪球的步伐。它知道后头有人跟着,是以跑得愈加仓促,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回。宋瑜在后头看了心疼,生怕它一不留神磕着碰着,是以便放慢了脚步跟在它身后。

糖雪球似乎在找什么,一路左顾右盼,咪呜咪呜地叫着,声音戚戚。

那边有霍菁菁陪着两位庶妃,她并不操心,反正对所谓的家宴也没多大兴趣。更因心中赌气,索性跟着它闲庭信步。

王府大得很,丫鬟见到都停下打一声招呼,她慢吞吞地跟在糖雪球身后,倒要看它究竟去向何处。可惜走了大半个院子,也没见它有停下的趋势,反而天色越发沉重阴翳,转眼便有豆大的雨水滴落。

宋瑜碰了碰脸颊,湿润冰凉,她上前将糖雪球抱在怀中,准备找地方避雨。

然而糖雪球仿似瞧见了什么,声音欢喜地叫出声来,小爪子不住地往前伸够。宋瑜纳罕地抬头,便见前方树下有一只雪白漂亮的母猫,怀里躲着另外三只小猫。

雨势渐急,倾盆而落,八角亭下众人唯有转移地方,前往正堂。

丫鬟在亭外举着伞恭候,头顶轰地炸开一声惊雷,只听霍菁菁小声地道:“阿瑜还没回来呢…”

霍川攒眉起身,“她去哪了?”

其中一位庶妃帮着解释,“方才她的小猫跑了,妹妹上前追去。王府建得大,再不回来想必迷路了,郎君不必担心,命下人寻去便是。”

耳边雷鸣一声接着一声,霍川让明朗撑伞,对端王恭谦道:“内子无礼,请王爷见谅,我这就去寻她回来。”

端王十分好说话,挥了挥手示意他尽管去,然而觑一眼他双目,“成淮可否需要我另安排几个人手?”

说话间霍川已经步下台阶,“多谢王爷,我一人即可。”

他向霍菁菁询问了宋瑜离去的方向,便顺着道路寻去。沉重雨珠打在油纸伞上叮咚作响,底下不时有水洼,明朗便提醒他绕过。两人沿路寻了片刻,没有任何宋瑜踪迹,连明朗都免不了着急,“不如问一问府上下人?”

霍川没出声,他便当做默认了。明朗把伞交给霍川,独自一人闯入雨幕,没走几步便被淋了湿透。

恰巧廊下行来一个丫鬟,他将人拦住问了两句话,没有结果。

回过头来霍川已然不见踪影,他唤了两声“郎君”,可惜无人回应。

霍川原本立在原处,然而却听见不远处传来细微的猫叫声,像极了宋瑜养的糖雪球。

他便循着声音走去,眼睛看不见总归有诸多不便,没有明朗提醒,稍不留神便踩进水坑。溅湿了衣摆不打紧,反而脚下一滑身子前倾,行将跌倒在地的瞬间,霍川迅速伸手扶住一旁假山。

石头嶙峋,手心被锋利一面刺入,他蹙了蹙眉,继续前行。只是油纸伞在方才掉落,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身上,他衣衫尽湿。

猫叫声渐次接近,就在这假山底下。

霍川立在一处半人高的入口,手扶着洞壁缓缓蹲下身,水珠不断地顺着俊逸脸庞滴下,他朝里面伸出手,“宋瑜?”

第54章 建平镇

伴随他话音落下的,是一道骤然降落的闪电。

映照了霍川半张面容,明润光洁的脸庞紧绷着,眉峰压得极低,一双眸子漆黑如墨。他身上业已湿透,袍子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伸出的手掌有被磨破的红痕。模样分明是狼狈的,却又让人觉得无比从容,仿佛他在做的事情极为平常。

宋瑜确实躲在假山底下,此刻正呆愣愣地盯着洞口,怀里是躁动不安的糖雪球。她身边是一只母猫和三只小猫,均是一脸警惕,毛发被微微打湿,更有晶莹的水珠。

外头雨还在不停地下,宋瑜下意识地向他伸手,耳旁蓦地传来雷声轰鸣——她心中惊惧,才触到的指尖猛地缩回,可惜已被霍川紧紧握住。

宋瑜往后跌坐,却因惯性被霍川牢牢压倒在地。糖雪球早已趁机从两人中间溜走,寻找它母亲去了。

耳畔是他轻轻浅浅的呼吸,宋瑜抬手无措地推了推他,毫无反应。

良久霍川缓过劲来,撑起身子捏住她下颔,抿唇不悦地问:“你在做什么?”

宋瑜被迫看向他俊逸脸庞,他身上散发的潮气不断传染给自己,脸上头发上的水珠滴到自己脸上,冰凉却又灼热。宋瑜紧紧盯着他面容,声音不自觉有些发软,“下雨了…糖雪球的母亲非要往这里跑,我没办法…”

假山内别有洞天,空间足以容纳三五人,是以霍川压着宋瑜毫不费力。外头雨声绵绵不断,里头却寂静得紧,是以霍川冷厉的声音分外清晰,“宋瑜,你是不是傻子?”

宋瑜默不作声,她当然不是。

彼时霍川也问过她同样的话,带着些许无可奈何的纵容,哪有今日这般严厉苛刻。宋瑜登时便有些委屈,凭什么他能这样理所当然地凶自己?两人之间的地位一定要如此分明?

霍川低头毫不客气地咬住她脸颊,果真是气急了,留下一排红红牙印。

他压抑着低声责骂:“傻子。”

如若不傻,怎能瞧不出他对她的心意?怎能瞧不出他有多愤怒?

不需要她有多聪明,足够全心全意相信他足矣,关键时候不闹脾气足矣。霍川真个恼极了她,咬完却又觉得不舍,细心的舐过那排牙印,将她的恐惧颤抖一点点抚平,耐心地像对才出生的羊羔。

宋瑜委实被他问得有些害怕,连自己都情不自禁地认真思考起来,她当真这么傻吗?

不至于吧,阿母还时常夸她聪慧机灵。

可是霍川不止一次地说她傻,难道真这么严重?正在她惘惘不知所措,又有些愤怒的时候,霍川忽然蹦出一句:“不是我。”

宋瑜握住他的衣裳又松开,一双水润明眸不解地眨了眨,不多时眨出泪花。

她大概明白了霍川所讲何事,鼻子泛起酸涩,眼前的光景渐次模糊。她有些看不清霍川模样,别开头咕哝了句:“你那时这样好好同我说话,不就好了?”

偏偏一张脸阴沉得吓人,让她根本不开口,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惹人误会。

宋瑜吸了吸鼻子,囔囔地带着哭腔,“我不是要怀疑你,我只是没法安心…你别凶我,我虽然傻,但还是有脾气的。”

说罢当真闭紧嘴巴不再说话,眼神坚定地盯着假山一隅。

霍川无奈地扯了扯唇角,话都说到这份上,便没有退缩的余地。况且他确实说过日后都不凶她这种话,但真要做起来哪那么容易,他天生便一副恶人面相,更是急躁果决的脾性,稍不留神便能吓着她。

被他咬的地方仍旧有些疼,宋瑜抬手碰了碰,还在没有破皮。余光瞥见他手上的掌心,大抵是被粗粝的石头划伤,红红一片渗出血丝,他浑不在意。

外头大雨没有减小的趋势,逐渐积深的雨水顺着洞口流入,一直到宋瑜背部。霍川起身将她抱在怀中,贴着她耳畔故意缓缓:“那三妹要如何原谅我?”

两人成亲第一夜,霍川便发觉她左耳异常敏感。只消在她耳旁说话,半边身子都会软绵绵地发麻,毫无招架之力。

那晚他故意在宋瑜左耳边喘息,低低的气息吹拂过耳朵,宋瑜简直要被他折磨得昏死过去。敏感的身子被一遍遍挑逗,饶是她低声啼哭都无用,如同现在这般,霍川坏心眼地戏弄她,她却身子发软无力。

宋瑜打了个激灵,搓了搓身上泛起的疙瘩,意欲起身离开他的怀抱,“我不知道。”

霍川却按着她不肯撒手,依旧是在她的左耳边呢喃,“霍继诚过世时我正在陇州,彼时在忙着料理你阿耶的病情,是三日后才知道的,根本没机会动手脚。”

说话便说话,偏偏他故意放得缓慢,一句话拉得极长。宋瑜精神紧绷,待他说完已然全无抵抗的能力。身子酸酸软软,更是想起羞臊难当的画面,她抬手捂住耳朵,“那大嫂为何怀疑你,说得煞有其事?”

霍川直身腰背,抬眸若有所思,“原来是她。”

话音将落宋瑜悔恨地捂住嘴,霍川说得不错,她果真是个傻子,怎么轻易就把人供出来了。饶是后悔也毫无办法,宋瑜松开手攀住他袖子,怏怏地垂下眼睫毛,“昨天我去音缈阁看望大嫂,听见了她跟菁菁谈话…原来蝉玉竟然是她指使的,她为何要这么做?”

霍川静了静,外头忽然传来明朗唤声,他握着宋瑜的手起身,“大约是走投无路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言罢他若无其事地道:“领我出去。”

宋瑜想想好像有些明白,年纪轻轻便成了孀居少妇,夫主更留下一位遗腹子。生下来便是不太平的开始,侯夫人虎视眈眈,她几乎能料想前途坎坷。与其生来受苦,不如趁早了结在腹中,她是抱着这种想法,却没想中途被人奋不顾身地救了。

外头明朗拾起霍川掉落的油纸伞,举目四望,便见宋瑜牵着霍川小心翼翼地从假山底下出来。两人模样难免狼狈,尤其身后还跟着一排小猫崽,情景颇有些好笑,却又异常地协调。

统共只有一把伞,明朗递给他俩打着,独自走在两人身后。

宋瑜一手抱着糖雪球一手牵着霍川,根本腾不出手打伞。是以霍川接过伞柄,顺势将宋瑜搂在怀中。伞沿其实很大,他和明朗两个男人打着绰绰有余,可霍川偏要将她抱得如此近,不留一丝空隙。

霍川哪里都生得精细,唯有一双手微微有些粗粝,起着薄弱的茧子。宋瑜尽量避开他掌心受伤的地方,牵着他四根手指头前行。

霍川毫无预兆地问:“好了吗?”

宋瑜怔怔,不明其意地嗯了一声,仰头只能看到他下颔流畅的弧度。

霍川便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原谅我了吗?”

宋瑜收回视线,看向湖中栽种的菡萏,“没有。”

她平白无故受了委屈,这回断不能稀里糊涂地便原谅他。否则有一便有二,日后他更不将自己放在心上,动辄打骂,那该如何是好?

宋瑜定下决心,脚步益发地快了。

两人来到正堂已是一炷香后的事情,盖因身上湿透,唯有到一旁换身干净衣裳。宋瑜跟其中一位庶妃身量相差无几,便随着她到了院子换衣裳。

松花色织金蝴蝶纹大袖衫穿在身上,显得身姿益发纤长娉婷,更是尊贵十足。宋瑜鲜少穿如此张扬的衣裳,偶尔一次竟意外地好看,十分适合她。同样的衣裳穿在不同人身上,效果也有几分区别,庶妃脸色僵了一僵,旋即面色如常地领着她回到正堂。

霍川换了端王的便服,瞧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袖口略短了一些。

端王笑道:“成淮便先凑合着吧。”

宋瑜和庶妃进来后,他稍稍抬眸,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稍纵即逝。是不掺杂任何情怀的赞叹,这端王果真如同外头说的一般,对女人提不起兴趣。宋瑜对他的妃子颇有些同情,猫都比自己珍贵,一定很受挫吧。

宋瑜弯眸轻笑,偏头对上一道灼灼视线,微一滞,同对方颔首示意。对方似乎是侯府侍卫总管,名叫许盛,宋瑜不着痕迹地别开目光,与霍菁菁谈话。

合着今日家宴是办不成了,天气实在不赶巧。众人便在正堂摆了小宴,端王带头小酌几杯,直到未时才肯放人回去。

霍川本就不胜酒力,两杯下肚轻易被人撂倒。

他身子斜斜地倚靠在宋瑜身上,白皙脸蛋泛红,喉咙地咕哝了句不大清楚的话。宋瑜偏头,眼前正好是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心中犹有不甘,反正他现在是睡着的,遂壮着胆子学他咬了一口。

岂料霍川没有征兆地偏头,堵住她樱唇,顺势将人摁倒在榻上,认认真真地吻噬起来。

他口中带着灼热的酒气,几乎要将宋瑜燃烧殆尽。毫不客气地肆虐闯荡,极其强烈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分不清他究竟是醉着抑或清醒,将宋瑜吻得七荤八素。他意犹未尽地轻咬宋瑜唇瓣,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专心致志。

宋瑜悄悄睁开眼打量他,双目阖起,每一根眼睫毛地瞧得清清楚楚。

他的手不安分地解开衣带,从一侧探入握住宋瑜纤弱腰肢,手心滚烫的温度瞬间便传染给了她。宋瑜恍然醒神,匆匆阻止他继续往上探索的动作,“不行,这、这是马车!”

霍川没听清,在她耳边不解地嗯了一声,下一瞬已然握住她柔软的胸脯,兀自低笑,“三妹…好软。”

宋瑜一张脸烧得通红,没见过这么耍流氓的,偏偏他说话的气息洒在耳边,宋瑜软了半个身子,撼动不了他分毫。他手上动作不安分就罢了,宋瑜咬着他肩头隐忍,未料想他竟然低下头去…

宋瑜呜咽一声摇头抗拒,她不想发出任何声音,外头是驾车的仆从,传到侯夫人耳中一定会被耳提面命。难怪说女人都是水做的,稍微一碰便几欲融化,宋瑜眼睛湿润,恍惚间似乎听到霍川问了句:“原谅我,三妹?”

怎么会有这样狡猾的人!

宋瑜愤恨不平,原来他是故意的,如此一来更加不能轻易原谅他了。宋瑜倔强地摇摇头,贝齿紧咬十分坚决,“不要,我在生气。”

音落霍川睁开眼眸,着力咬在最脆弱的那处,用牙齿缓慢地碾磨。宋瑜果真收不住,细细地叫出声来,小猫一样挠在人心头。她又惊又惧,疼痛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愉悦,她自己都觉得不对劲,羞怯地咬住手背不再发声。

霍川将她逗弄了一遍,酒已醒得差不多,不远处便是庐阳侯府。缓缓将她松开,平息了心虚才道:“想回陇州吗?”

宋瑜退避一旁快速整理好衣裳,难眼睛不住地瞪他,听闻此言动作微顿,很快点了点头,“想。”

他不再出声,舒展双腿倚靠在车壁上,两手交叠,不动声色。宋瑜焉能猜不出他是何意,不就是想让她原谅他,他才肯带自己回去?

车辇停在侯府门口,宋瑜率先走下马车,澹衫薄罗早已在门口等候,目下忙围上来伺候。

原本成亲后便要回家省亲的,但是两地距离远,是以延后几日也无大碍。

宋瑜确实是想家了,这些天她越难过,便越想龚夫人的疼爱,和家人的关怀,就连宋琛那张面目可憎的脸都变得亲切起来。

丫鬟拿了药膏要给霍川上药,他攒眉避开,十分厌恶旁碰触,“宋瑜呢?”

丫鬟面色尴尬,如实相告,“少夫人在里头逗糖雪球…”

从一回来她便不说话,做足了要冷战的准备。霍川冷声一笑,面色沉沉,“请少夫人来,若再不来,就一辈子别想回去陇州。”

宋瑜抱着糖雪球立在落地罩下,正好听见这一句,她急匆匆地辩驳:“为何!”

霍川受伤的手摊开放在膝头,另一手支颐,好整以暇地开口:“因为我不答应。”

真是要气死人…宋瑜将糖雪球塞到澹衫手中,牵裙上前。其实她没跟糖雪球玩什么,泰半时候都是在想心事,看着它发呆罢了。既然霍川如是开口,她义愤填膺地夺过丫鬟手里巾栉,不就是上个药而已,反正也不止一回。

宋瑜若要做什么,便是极其认真的。她将霍川的伤口清洗干净,挑出里头细小的砂砾,旋即再上药。

她正认真做着这些时,霍川在她头顶问道:“糖雪球好玩吗?”

宋瑜动作微顿,不解地看了看他,只见他仍是方才那副模样,眉宇之间不大愉悦,甚至有些阴沉。

她低头随口应付了句:“嗯。”

霍川张了张口,明显有一句话没说出口。直到宋瑜给他上完药,他顺势倒在宋瑜肩头,深深地瞧不见脸上表情,“我们过两天就回陇州,作为条件,你原谅我。”

宋瑜没有反应。

他抬手按在宋瑜头顶,烦躁地拨拉两下,语气不善,“日后不凶你了,有事一定同你好好说。”

过了好半刻,宋瑜才小声地“哦”了一声。

回陇州省亲的日子定在六月初三,宋瑜每日掰着手指头盼那日到来。

庐阳侯近来不断地给霍川找郎中,迫切希望治好他的眼睛,很有些急功近利。反而霍川对此事平平淡淡不以为意,必要时刻配合一番,瞧不出喜怒哀乐。

郎中的法子不知有无效用,他是因为尝试得多了,是以才不抱任何希望。这些郎中口碑都不错,却对霍川的眼睛束手无策,一来时候确实常了,二来寻不出病因。庐阳侯备感失望地将那些人送了回去,各付了一些诊金。

上回宋瑜半路退缩,将食盒转交给了丫鬟,没几日陈琴音身子无大碍了,便亲自前来道谢。

宋瑜见到她颇为惊讶,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大抵是恨霍川的,面上却伪装得很好,这种人让宋瑜敬谢不敏。

然而面子工夫却要做足,她将人请入屋中,伺候茶水。“嫂子身怀六甲,理应我去看你才是,却要劳烦你走此一遭,实在惭愧。”

陈琴音淡笑,“不妨事,郎中也说了让我常走动,对肚里孩子好。”

她比前几日瞧着红润了些,气色也好。说罢真心诚意地对宋瑜一笑,像寒冬腊月里绽开的一株梅花,“那日的事多亏了弟妹,我心里感激,若是没有你…”

不知其中多少真情实意,宋瑜轻易不敢揣摩,她跟着一笑,“大嫂不必放在心上,搁在旁人身上想必也会如此。毕竟你身子珍贵,万万不能出了差池。”

陈琴音笑容淡去,她勉强撑起唇角,“这侯府中,又有多少人真正盼着他降生…”

宋瑜默声,这好像不是她能随意接口的话。她敛了敛心神,温婉有礼,“大嫂说的什么话,侯爷和夫人,还有太夫人必定是十分期待的。府里人丁本不就不旺,大嫂若是能添个一儿半女,该是莫大的喜事。”

闻言陈琴音这才正视她来,瞧着纤细柔弱的姑娘,骨子里似乎有无尽的力量,固执坚强。

她分明不适合侯府,却要强迫自己适应其中,已经做得格外好了。陈琴音对她并不厌恶,相反的还很感激敬佩,末了牵唇,“怎么不见成淮,听闻这几日侯爷四处找人为他医治双眼,不知结果如何?”

宋瑜微顿,抿唇低声:“他有事不在府中。”

旋即看了眼陈琴音,手指不自觉地搅弄,“寻了许多郎中,但都没有办法,恐怕医好的几率不大。”

这几日跟霍川在一起,她也被感染了那份豁达,对此很是看得开。他自个儿都不介意了,她跟着瞎操心也无济于事。索性顺其自然,前面几年都顺顺当当地过来了,日后也不成问题。

陈琴音微沉吟,少顷舒展眉心,“其实我今日来便是为了此事,我家在梁州建平镇,那里世代以医药营生。其中一个老先生专门给人医治眼睛,对此很有研究,若是你们得空,可以前去看看。”

说罢从袖中掏出一个桃木坠子,“这是老先生幼时送我的吊坠,你们拿着他便会认得。”

宋瑜接过时有些恍惚,想了想仍旧忍不住问:“大嫂为何要帮我们?”

那日听她所言,语气憎恨,本以为她是恨极了霍川,可今日态度为何急转直下?

陈琴音起身,是时候告辞,她走到门边顿住,“就当是感谢弟妹救我一命。”

说罢踅身离去,一如来时那样匆忙。

宋瑜捧着桃木坠子惘惘,她走到内室,美人榻上躺着一人。

霍川双手枕在脑后,漆黑的眸子睁着,仿佛在看头顶梁柱,可他其实什么也没看到。听到宋瑜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问道:“愣着做什么?”

宋瑜慢吞吞地走到跟前,将手掌送到他跟前,末了想起他看不见,便将坠子放入他手中,“大嫂给了我这个。”

霍川面无表情,方才两人谈话就在外头,他如何听不到?

只是有些意外罢了,他反手握住宋瑜将她带到怀中,抵着她头顶挑唇,“我的三妹真有本领。”

宋瑜被他说得一愣,原本没打算往自己脸上贴金,他这么一说反倒教人不好意思起来。

“那你去吗?”宋瑜攒着他的袖缘问道。

霍川沉吟片刻,“待我将侯府事情处理完,便同你一起去。”

若真有此等高人,不妨再相信一次。他的三妹长如何模样,若是看不到委实可惜。

宋瑜动了动,欲言又止。

日子转眼进入六月,没几日便要回陇州省亲。侯府无论如何不能失了面子,是以庐阳侯命人准备了回礼,金钏发簪,布料玉器,无不珍品,给足了宋家面子。

马车缓缓驶出永安城,因前一日才下罢雨,路上十分不平整。车轱辘不甚陷入泥坑中,正好是承载物品的车辇,重量不轻,马儿筋疲力竭仍旧没能拉出来。

远处渐次驶来另一辆车辇,瞧着他们似要帮助,便在路边停下。

第55章 桃木坠

前面车辇已经行出段距离,察觉后面出了意外,不得已折返。

宋瑜打帘往外看,与对面下来的人打了照面。来人一身宝蓝缂丝长袍,风姿儒雅,气度翩翩,恰是谢昌无疑。

有些意外会在此处遇见他,宋瑜怔楞之余,更多的是疑惑。车辇是从永安城驶出来的,这么说,他也去了永安?

非但如此,车夫解下棕色骏马带到载货的车辇跟前,协助他们将车轱辘从泥坑中拯救出来。这种时候若不下去道谢,委实说不过去,她隔着几人的距离远远施礼,“未料想会在此处遇见,多谢郎君相助。”

谢昌更为诧异,旋即朗朗一笑,“举手之劳,三娘不必客气。”

端王养的那只琉璃确实是谢家不错,谢昌便是为了此事来永安城,顺道游览一番罢了。没想到这世界竟如此小,能在最后一天遇见宋瑜,他胸腔溢满惊喜。想到琉璃,再看前方亭亭玉立的姑娘,免不了心中怅惘。

帘内的人听到了熟悉声音,霍川眉头微蹙,抬手轻叩门板,悠远低沉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有劳谢郎君,改日再登门拜访。”

言下之意便是可以启程了,霍川说话当真是一点情面不留。分明是道谢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平淡得紧,教人霎时接不上话。

谢昌并未在意,对这紧闭的帘子抱了抱拳,“拜访倒是不必,二位想必也是回陇州?既然同行,路上理应互相照应。”

霍川低声,意味深远,“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