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宋瑜叮嘱:“那你早些回来。”

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断不会做出无理取闹的事。

翌日清晨床榻动静,宋瑜霍地睁开双目,果真是霍川起床的声音。

她亲自替他穿衣洗漱,目送他出门,临行前往霍川怀里钻去,贴着他下颔香了一下,糯糯道:“我等你一同用晚饭。”

馥馥馨香抱了满怀,霍川低头擒住她粉嫩唇瓣,将她声音吞入腹中。这是送上门来的小绵羊,如何有放过的道理?

底下丫鬟自发自觉地低下头去,虽然对这种场景司空见惯,但有些害羞的仍旧忍不住脸红。这俩人是日益恩爱了,全然不顾下人在场,真是要逼死他们这些没有配对的。

霍川在她唇上辗转片刻,意犹未尽地将人松开,“好。”

宋瑜面色绯红地抿了下唇,妙目仿似含了一泓春水,她下意识看地底下人反应。踅身一溜烟跑回屋中,不敢再听他说一句话。

霍川离开不久,明照紧接着到来。

她穿的衣裳同昨日颜色差不多,样式也大同小异,极为素雅。走到宋瑜跟前规规矩矩地唤了声:“少夫人。”

宋瑜颔首,不愿意同她多言。便让章从跟她一并前往,这才放她出门。

第67章 言无信

霍菁菁与前人撞了满怀,她连连后退数步,看清来人面容后一怔:“你是何人?”

明照施施然行礼:“奴唤明照,是九王赠于世子的姬妾。”

那日猛地来了许多人,霍菁菁勉勉强强记住几个,对她没甚印象。此后更没到阁楼里去过,不认识她实属正常。

闻言霍菁菁恍然,抱臂没有让路的打算,冷眼睇她绕路一旁,“二兄尚未将你收房,我阿母也没这个打算,女郎先别急着称自己为妾,省得让我二嫂听了不痛快。”

明照脚步顿住,低头应了声“奴知错”,快步离开忘机庭,远远看去仿佛受了委屈似的。

霍菁菁才不管明照情绪,举步迈入庭中廊庑。她同宋瑜是一条船上的,凡事都为她考虑,没有女人愿意与旁人分享丈夫,谁都不例外。

行将迈入门槛,宋瑜正准备回去睡回笼觉,丫鬟通传说四女郎来了。她折身回到正室,与霍菁菁正面相迎,“怎么这副表情?活生生欠了你几百两银子一般。”

不怪宋瑜诧异,盖因霍菁菁一脸凝重,露出不愉。她从来都是笑意盈盈,鲜少有这样阴沉的模样,是以宋瑜霎时间被她吓了好大一跳。

霍菁菁上前握住宋瑜双手,“方才离去的人,阿瑜知道她是什么来历吗?你要仔细她们。”

宋瑜点点头,旋即又摇头,带着她到内室矮榻上坐下,“统共七八个人,我并不清楚她们各自来历,改日再命人调查一番。刚才离去的那个唤作明照,是平康坊出来的身份,因感念鸨母恩情是以想回去一趟。”

闻言霍菁菁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对她的说辞极为不信,“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居然还有人愿意回去。”

宋瑜也对这点颇为纳罕,准备待章从回来再一问究竟。

霍菁菁环顾四周,不见霍川人影,“二兄呢?”

他一早就出门了,目下能找到才是怪事。宋瑜教下人准备糕点茶水,转头道:“他今日有事,约莫落日前回来。”

玫瑰酥清甜可口,嚼在口中甚至能吃到花瓣。宋瑜的生活素来讲究,吃的东西也是千挑万选,茯苓制粉,合欢花熬粥,何首乌养发,样样都是她亲力亲为。难怪养成如今冰肌玉骨的模样,不是没有原因的。

霍 菁菁也想过学她这样,可惜性子懒惰,难以坚持不说,一样样下来早已没了耐心,只能作罢。她艳羡不已,该说的还是要说,“阿瑜,我同你关系好,是以这些事情 从不想瞒你。方才我从阿母那里出来,她有意为二兄纳几房妾室,就在阁楼的那几名女郎中挑选。道是为了延续霍家香火,开枝散叶。”

霍家子嗣委实稀薄,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京城名门望族,哪个不是子女环绕,膝下成群,唯有庐阳侯统共就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英年早逝。

宋瑜怔怔地说不出话,入口的点心索然无味。虽早已猜到这一日会到来,未料想来的竟如此快,陈太后的话反倒给了旁人可乘之机,任谁都能拿这个做借口,她根本无法辩驳。

她垂眸盯着塌沿,抬手揉了揉眼睛,泫然欲泣的模样让人心疼,“我虽然知道这是常事,可还是不愿意。”

想独占一个人,大抵是她的奢望。可她不能任由此事发生,思及此,宋瑜紧紧地捏起拳头,必须得在陆氏有所行动前,寻个缘由将阁楼的那些女郎都打发出去。

霍菁菁掏出绢帕给她点了点眼角,为怕她想不开,索性拿自己的事情做开导,“你可比我幸福多了,起码能够跟大兄相守白头。我却只能嫁给不喜欢的人,面对一个陌生人,日后不知该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语气过于沉重,引起宋瑜重视,“这话什么意思?母亲不同意你和段郎君婚事,要将你嫁做旁人不成?”

霍菁菁苦笑一颔首,说不出的落寞,“她命人跟踪我,发现了我同段怀清的事,叫我把他的身份据实以报。我一五一十地说了,她却嫌弃他的家世,教我从此以后断绝来往,并有意将我许给七王。”

上 回陈太后寿宴她没参加,是以没见过七王模样。宋瑜努力在脑海中搜寻此人信息,隐约中记得是个身姿高挑,极为爱笑之人,同九王长得七八分相似。若能嫁去给七 王当正妃,确实比跟着段怀清东奔西走要好,宋瑜将这个念头搁在心中,没有同霍菁菁讲出。她对段怀清情有独钟,断然不会再多看旁人一眼。

宋瑜只得安慰她,“母亲只是那么一说,事情如何尚未定下来,你若再争取一番,结果如何还未可知。”

霍 菁菁恹恹地摇头,很有几分绝望,是宋瑜从未见过的模样。她素来都是朝气蓬勃,笑时仿佛漫山花开,能融入旁人心扉,与目下截然不同。“你不了解阿母,她决定 的事情旁人休想改变,说再多都无用。若不是我时常出门,给她留下个坏印象,事情或许不会步入僵局,我真是自掘坟墓。”

说罢懊恼地捶了两下脑袋,力道不轻。宋瑜连忙拦住她的手,这么聪明的脑子捶坏了怎么办?

她不懂得如何劝说,这种事旁人说再多都无用,只能自个儿独自消化。“段郎君可否知道此事?”

霍菁菁顿了顿,微一摇头,“我尚未来得及告诉他。”

这姑娘总想凡事独自扛着,她那么瘦弱的肩膀,如何能独当一面?宋瑜对段怀清不免多了几分怨怼,嘴上说着喜欢霍菁菁,却从未想过给她安定的生活,成日东奔西走,让她夹在中间难做人。

宋瑜叹一口气,扶着霍菁菁的肩膀,一本正经地对上她双目:“你若真喜欢,想同他在一起,便将此事说与他听,两人一道解决。解决得来便做夫妻,解决不了便一拍两散,日后你好好做侯府娘子,遵从母亲意见,嫁给七王。”

霍菁菁被她一番话说得愣住,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方法,一直都在刻意逃避。目下被她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反倒觉得一身轻松,横竖不过逃不过两个结果,看开了一切都好。

她正欲开口,便见宋瑜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跟前,一脸紧张地压低声音:“你同他…没有做什么吧?”

半响霍菁菁才反应过来何事,她虽是冰清玉洁的黄花闺女,但多少知道一些男女情.事,登时面红耳赤,慌张地退开寸许,“你、你说什么呢!我还不至于那般寡廉鲜耻,这种事情我有分寸的!”

宋瑜松一口气,若真姑娘真傻到轻易交付自己,那便只能跟段怀清相与。否则新婚之夜露出破绽,可是一辈子的事情,此后半生坎坷没人能帮得上忙。她庆幸地握紧霍菁菁的手,好在段怀清还有良知,不知那等无耻之人。

被宋瑜开解一番,霍菁菁心中好过许多,大约已经有了决定。从忘机庭离去时,她朝宋瑜弯眸一笑,笑靥灿烂,“阿瑜,你也得管好二兄才是。他生得那副模样,注定有许多桃花劫。”

宋瑜知道她是玩笑话,毫不客气地将人哄了出去,“你先顾着自己才是正经,哪有闲工夫操心别人。”

她笑嘻嘻地离去,总算恢复往常活力,不再自怨自艾。

跟明照一起前行的仆从到申末才回来,立在宋瑜跟前回禀今日行程。

“明 照女郎到平康坊的一家妓馆中,从东边数第五六家,那里鸨母名叫冯四娘。女郎进去后同她说了许多话,两人感情瞧着甚笃,不像是假话。里头统共十来个女人,上 得了台面的四五个,隔间有人在寻欢作乐,听着甚为热闹。”章从是个老实人,不说假话,将里头场景一一描述,事无巨细。

可惜宋瑜对里头有什么人丝毫不感兴趣,她只要知道明照一人情况足矣,“目下她人呢,可是回去了?”

章从摇摇头,“回来路上有家卖点心的铺子,名叫白果堂,明照女郎进去一会儿,提了些点心回来。回来府上恰巧遇到侯夫人底下丫鬟,便一道送过去了。”

真是个懂得揆时度势的人,她这么急切地巴结陆氏,想必是听到了陆氏要为霍川纳妾的风声。宋瑜抿了下唇,不得不对她重视起来,从小在平康坊长大的姑娘,心思能单纯到哪里去。

黑黝黝的眸子微转,宋瑜招呼来霞衣,“去到医馆中为我抓几幅药来,治气虚,缓腹泻。”

霞衣立时紧张起来,“少夫人身子不爽利,可否严重?”

宋瑜摇了摇头,抬起璨璨小脸朝她一笑,“我没事,只是白果堂的点心,你只管去拿药便是。”

两人对话霞衣自然听到,她会心一笑,躬身应是。

日前她被侯夫人杖责二十家棍,心里委屈又怨愤,是宋瑜亲自过去给她送药,并另指派一人照顾。霞衣彼时分外感动,此后对宋瑜更加一心一意,为她是从。

待霞衣下去后,章从仍旧站在原地不动。按理说他应当回去才是,可他毫无此意。

宋瑜不得不出言提醒,“若无他事,你可以退下了。”

章从抬头看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去哑声:“尚有一事,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瑜本欲踅身回内室,听闻此言唯有定住脚步,好奇地看向他,“但说无妨。”

他这才娓娓道来,与刚才说话不同,这回分外迟缓,仿佛一面说一面斟酌:“我随明照女郎从平康坊出来,恰好看到对面行来一群人…其中有世子身影,他们一并进入一间正房,鸨母进去接待…”

宋瑜听得惘惘,好半响没能回神,“你…你确定没看错?”

章从摇了摇头,“小人原本也以为看错了,可那人身量模样都与世子一般无二。何况他身旁有一人引路,正是常伴左右的陈管事。”

宋瑜只觉得眼前一黑,扶着八仙桌勉力站稳身子,揉捏两下眉心,“他们进去多久,有请姑娘吗?”

“去了多久小人不得而知,我不便久留,唯有跟明照女郎一并出来。”章从欲言又止,“不过倒是看到有几个女人鱼贯而入,衣着打扮均非良家。”

也是,去了那地方哪有全身而退的道理,不叫女人作陪简直说不过去。

宋瑜想了想又问:“他察觉到你了吗?”

章从答否,“小人在正堂做事,陈管事大抵对小人没有印象。何况我们之间有些距离,理应没有察觉。”

问过了,头脑一片紊乱,宋瑜挥挥手示意他出去,惘然若失地坐在八仙椅上。

澹衫不好开口,这种事情旁人说了只会觉得讽刺,她示意薄罗噤声,下去准备了一些宋瑜爱吃的点心摆在一旁。宋瑜抱膝踞坐,抬眸不知所措地看着澹衫,伸出小手抓住她衣摆,“他说了不去的,为何言而无信?”

澹衫心疼得不得了,想抱住她却又怕于理不合,眼眶一红就要掉下泪来,“姑娘别难过,说不定郎君是有要事,不得已才跟着他们去的。”

宋瑜眨了眨眼睛,心中憋闷难受,迫切地想找人倾诉。

她方才劝慰过霍菁菁,真个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一搁在自己身上她便乱了分寸,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心思有如一团乱絮,理不清楚。她见澹衫落泪,反而觉得好笑,“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澹衫哽咽:“婢子是替姑娘难过,婢子跟了您许多年,您的情绪便是我的情绪。目下您这样,教我如何好过?”

宋瑜掏出绢帕递到她跟前,极其无奈,“看见你这样,我就哭不出来了。”

她起身走回内室,倒在弥勒榻上,脸蛋深深地埋入绣花软枕。说不定真如澹衫所说,霍川是不得已才去的,他没告诉自己是不想她担心,她应当相信他才是。

饶是这么想,宋瑜整个下午都处于魂不守舍状态。

旁人跟她说话也爱答不理,霞衣去抓了药回来,问她如何处置。她在榻上躺了两三个时辰,翻身懒洋洋道:“煎成药,随便倒在哪个旮旯里,别让旁人看到。”

霞衣应是,忍不住跟宋瑜汇报:“少夫人真是聪明,婢子去抓药的事传入侯夫人耳中,听闻她登时便变了脸色,让人把那包点心处理了。还着人询问少夫人情况,婢子已将人打发了回去。”

年纪越大越注意身子康健,陆氏亦如此,是以才会如此重视。

宋瑜蔫蔫地应一声,不见丝毫喜色,仿佛真生病了一般。

霞衣摸不着头脑,章从回禀情况时她不在旁,不知发生何事。澹衫怕扰着宋瑜休息,便将她一并拉了出去,在外头守着,留下宋瑜安静一会儿。

原本说好要回来一起用晚饭,可惜夜幕降临,皎洁月亮越升越高,都不见霍川回来。

宋瑜不知要跟谁赌气,一动不动地坐在圆桌后头,面前摆着的菜式早已凉透,她偏偏要等着。任凭丫鬟如何劝说,她托腮固执地回应:“我说了要等他回来吃饭,他不回来,我也不吃。我倒要看看,他何时才肯回。”

底下丫鬟毫无办法,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盼着郎君快些回府。

第68章 打盹儿

再如何都不能拿自己的身体赌气,澹衫担心她饿坏了身子,不住地规劝:“姑娘先紧着自己,婢子让人把菜拿去热一遍,您别因为生气而苦了自己。”

饭菜一盘盘撤下去,再热气腾腾地端上来,宋瑜一点食欲也没有,她起身走回内室,“我不是因为生气,我只是觉得人应该言而有信。今日累得很,都早些休息吧。”

澹衫亦步亦趋地跟上,“若是郎君回来…”

宋瑜头也不回,“不管。”

她心情差得很,根本没工夫为霍川考虑。他爱去哪儿便去哪儿,她再也不要管。

洗漱完毕正欲躺下,便听外头传来动静,似乎有陈管事的声音。廊下灯笼悬挂,昏昧光想忽明忽暗,夜已至深,月光皎洁。细细喁语从门外传来,好似在叮嘱丫鬟行事,听不到霍川声音。

宋瑜踩着脚踏,目光定定地盯着十二扇折屏,仿佛能透过它看到外头光景。她从薄罗手里接过墨绿织金褙子,随意披在身后,缓步往外室踱去。

迎面陈管事正引着霍川行往内室,他松一口气,“少夫人,郎君回来了。”说着将霍川交给宋瑜,闪烁其词,“若无别事,小人这就退下。”

霍川的手臂抬在半空,宋瑜伸手接过,目送着陈管事离去,她将人缓缓引入内室。

空气中有醇厚酒香,他今晚大抵喝了不少酒,眉头紧锁,面色煞白。呼吸之间都是浓郁酒气,同时还有淡淡脂粉熏香,不是宋瑜身上的味道,她从不用这等低劣的香料。

伺候霍川盥洗,接过丫鬟手中递来的巾栉,宋瑜并未动作,“你为何这么晚才回来,不是说会同我一道吃晚饭的?”

霍川阖紧双目,头疼脑涨,抬手揉捏两下眉心,“因事情耽搁了,没能及时回来。”

一壁说一壁倒在宋瑜颈窝,他灼热的气息洒在宋瑜肌肤上,烫得人心绪不宁。宋瑜静静地任由他倚靠,眼睛放在梅兰竹菊落地罩上,“你去哪儿了?”

“没去哪里。”霍川几乎没有迟疑,他混沌的脑子转了转,忽地想起一事,“你没吃饭?”

他非但不遵守约定,还骗了自己,宋瑜原本说服自己要信任他,目下却恍如坠入冰窖中,浑身冰冷难受。她下意识一激灵,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距离,“没有。”

霍川蹙眉,以为她是因自己回来得迟而闹脾气,“正好我也没有,我们一道吃饭。”

说罢握住宋瑜纤手,让底下丫鬟去热饭菜。他步履沉重,几乎泰半重量都压在宋瑜身上,身子不听使唤,但是脑子清醒得紧。这就是他厌恶喝酒的原因,无论多么痛苦,都不能一醉解千愁,反而越喝越清醒,身体的每一处感受都清清楚楚,尤为难受。

宋瑜立在原地不动,眼里的光芒渐次黯淡,她鼻子发酸,涨涨得很难受,声音像极了刚出生的小动物:“你不要骗我。”

霍川微顿,没有她扶着根本走不出内室,“什么?”

宋瑜挣开他的手,手背蹭了蹭脸颊泪水,不知何时已经落了满脸。她低声抽泣,很无助:“你身上有别的女人的味道,我不喜欢。”

不仅如此,他还说话不作数,还欺骗她。他怎么能这样可恶,早上出门时还说得好好的,一眨眼就变了副模样,阿母说得果真不错,男人都是一样的劣根性。家里得再好,都比不过外头偷来的,他们图的就是新鲜劲儿。

她嫁给了他,早已不新鲜了。所以他对她失去了兴趣,要去找旁人了吗?

宋瑜不无悲戚,她勉力忍着不哭出声来,可心里就是无限委屈。成亲前信誓旦旦要对她好,成亲后完全换做另一幅模样,真个可恶得紧。

霍川脸色稍便,旋即沉下来冷声,“谁同你说了什么?”

宋瑜摇摇头,声音里带着哭音,绵软的声音拉得又长又糯,教人听了心肝儿一软,“今日章从陪明照去平康坊,回来时看到你跟六王他们一道进去。你分明说了不去的,目下出尔反尔,你根本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更没将我放在心上。”

她哭得肩头一颤一颤,梨花带雨地,稚气的模样放佛还是个孩子。她手背拭去嘴角泪痕,呜咽不已,哭得打起嗝儿来,“早知道你有这种心思,我就不将那几个女郎送人了。应当早日为你纳妾才是,我还沾沾自喜以为做了好事,你心里应当在骂我才是,怪我多管闲事…”

这是哪儿跟哪儿,她越说越过分,谁说的要纳妾?

霍川本就头疼难受,目下更加胸闷,饶是看不到她的眼泪,仍旧能使他焦灼无奈。索性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大掌按着她的小脑瓜,“三妹,我没有纳妾的打算,我只要你一人足矣。”

小 小的身板儿纤细玲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他怀里不住地颤抖。灼热滚烫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霍川从来没心疼过谁,只想好好疼她一人。“我今日同六王出 去,是为仕途。庐阳侯有意推举我为尚书令,不过这官不好当,六王特意带圣人话来,警戒我一些事情。他特意选在平康坊,旁的地方一概不去。”

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不愿意告诉宋瑜,就是怕她胡思乱想。然而她终究还是知道了,霍川沉下脸,不知是谁在她耳边嚼舌根。

宋瑜从他怀里探出头,一双眼睛哭得红红,不大相信他的话,“你们还叫了姑娘,你没有抱她们吗?”

霍川不悦地压低眉峰,扣住宋瑜肩膀,“没有。”

就算没有,宋瑜心里仍旧不痛快,若是自己不问,他大抵打算一直瞒着。如此这般,这件事就是他心里的秘密,她没法触碰的角落,那多可悲。宋瑜一旦像这样,便止不住的伤心难过,她离开霍川几步,“我不饿,不想吃饭,你自己去吃吧。”

他自己吃有什么意思?若不是为了她,他早已躺下休息。霍川上前两步,没有捞到宋瑜手腕,“那收拾一番,我们睡觉。”

宋瑜固执地摇摇头,“我今晚跟澹衫睡在偏房,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话音刚落,果见霍川的脸上赫然布满阴霾,他的手举在半空,沉郁地抿了下唇,“宋瑜。”

澹衫挡在两人中间,一脸为难。姑娘跟郎君闹矛盾,为何要牵扯到她身上?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站着。正欲开口,便被宋瑜拧了一下腰间软肉,登时噤声不语。

宋瑜说到做到,当晚果真没回内室,在偏房跟澹衫挤了一夜。

底下丫鬟根本不敢看郎君阴鸷的面容,霍川被她如此一折腾,酒醒了大半。任由如何威逼利诱宋瑜都不肯回去,夜已至深,霍川一人独自躺在偌大床榻上。凉风透过窗绡吹入慢幌中,身边蓦然少了一人,显得益发空空荡荡。

没有宋瑜娇娇软软的身子入怀,更闻不到她身上恬淡香味,习惯了每晚她抱着他撒娇入睡,一时间竟很不习惯。过去一炷香时间,仍旧毫无睡意,他欲到偏房将人逮回来,忽地想起宋瑜嫌恶的话语。

霍川低声唤来明朗,“准备一桶热水。”

明朗在外头打盹儿,困倦得紧,“郎君要热水做什么?”

霍川一壁解一带,一壁面无表情地道:“洗浴。”

第69章 风雨骤

澹衫岂能让姑娘跟她挤在一处,床榻让给宋瑜睡,她到外头矮榻上迁就一宿。

夜里仿佛听见哗啦水声,还当是自个儿耳鸣听错了,翻身复又睡去。第二天醒来浑身酸疼,矮榻又窄又硬,她脖子都没法动弹。薄罗连忙将她从矮榻上捞起来,扶着她左看右看,“澹衫姐该不是落枕了?”

澹衫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紧,“去看姑娘醒了没。”

昨夜睡得昏昏沉沉,处于半梦半醒状态间,她一直在留意偏房内情况。由始至终都没发出半点声音,大抵是哭累了,宋瑜睡得很沉。

槛窗透出薄薄曦光,窗外两只鸟儿鸣唱,喳喳作响,稍有声响便扑棱翅膀飞离。润白光芒照在床榻人儿上,粉雕玉琢的脸蛋笼罩在一层光晕中,朦胧不清。宋瑜早已清醒,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床顶,眼睛很有些干涩胀痛,她昨晚是哭着入睡的。

心头依旧堵得很,薄罗的声音响在耳边:“姑娘可要起床?厨房做了您喜爱吃的水晶饺子,搁凉了便不好吃了。”

宋瑜黝黑瞳仁转了转,落在薄罗堆满笑意的脸上,她慢慢坐起身,“是我爱吃的虾仁馅儿吗?”

无论再怎么难过,都抵不过饿肚子事大。昨夜为了跟霍川置气,满满一桌子饭菜她动都没动,饿了一宿,目下早已经扛不住。漂亮的眼睛肿得老高,甚至还有血丝,她何曾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宋瑜甫一坐在铜镜前边惊呆了。

“快拿冰块来!”她最爱美的,岂能容忍自己这副模样见人,当即顾不得其他,先挽救双眼要紧。

薄罗给她戴上最后一支碧玉簪,转身纷纷低下丫鬟行事,“姑娘别着急,一定能消肿的。”

不 多时丫鬟捧着冰块前来,拿巾栉兜着。宋瑜老老实实地躺在榻上,冰袋整个贴在她双目上,冻得人浑身一哆嗦。虽是盛夏,但清早仍有几分凉意,她只觉呼出的气息 都是冰冷的。末了实在承受不住,又让丫鬟准备熟鸡蛋,剥壳之后在眼眶来回滚动。如此折腾大半个时辰,总算有所好转。

宋瑜将鸡蛋黄捏碎喂给糖雪球,摸着它越来越长的被毛感慨,“日后再也不哭了,受苦的还是自己。”

糖雪球听不懂她说话,倒是吃得十分悠然自得。她喂养的两只动物,真是一个比一个难伺候。糖雪球不足月时,羊奶吃习惯了,目下仍旧断不掉。糯米团子圆圆滚滚,只吃时令蔬菜,稍微不新鲜的碰都不碰,更不吃胡萝卜。

这是谁惯的臭毛病!宋瑜愤愤然喷了碰它的耳朵,撅嘴抱怨道:“你们要对我好一些,可不能欺骗我。”

原来还在为昨天的事耿耿于怀,究竟该说她心眼儿小,还是原则坚定?那就是她的底线,霍川无意触犯了,总要为此付出些代价。他虽然解释了,他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总归处理得不妥当。

为何不立即告诉她,夜深不能准时回家,为何不让人支会一声?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某些方面,这姑娘真个执拗得很。

喂完猫后起身,被面前一声不响的人吓一大跳,连连后退数步险些惊叫出声。

霍川扶着门框立在门外,面无表情道:“你可以哭,只在我面前哭。”

他将她方才的话都听进去了,宋瑜脸上陡然变得不自在起来,别开视线硬声道:“我不哭。”

不愿与她在这话题上做纠缠,霍川往前走了两步,没有任何支撑物,他一步步走得极为缓慢。“我昨晚说了,去平康坊非我所愿。三妹,你究竟在气什么?”

室内气氛微妙,送霍川到跟前的丫鬟僵在门外,举步踟蹰,不敢上前。

宋瑜恼他脑子愚笨,平日里瞧着挺聪明的人,这种时候竟然不知她为何生气?脸颊气鼓鼓地,她一把拍开他伸来的手,“平康坊好玩吗?姑娘漂不漂亮,有我好看吗?”

霍川掀唇,“三妹,我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