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她,连一旁圣人的目光都被攫去,毫不掩饰地注视。生得如此好看,若非已嫁为人妇,恐怕势必引起大乱。陈太后不由得松一口气,“刚才你一直扶着庐阳侯世子,可见鹣鲽情深。侯府素来子嗣单薄,如今你嫁入府中,理应帮着开枝散叶才是。”

众人面前说这番话,自然让人无地自容。宋瑜面色绯红,无从应答,所幸霍川出声替她解围:“多谢太后箴言,成淮谨记在心。”

然而说了还不如不说,待到坐在位上,宋瑜窘迫地嗔他一眼,其中埋怨意味不言而喻。

道完祝词,便是台柱子唱曲,没有宋瑜爱听的那两曲,盖因不适合今日场合。

寿宴说到底是一群人的吃吃喝喝,对方身份尊贵,不能尽兴开怀,很是拘谨。宋瑜坐得不耐烦挪动两下,一抬头便迎上一道漆黑目光,是六王杨勤。

宋瑜不知哪里招惹到他,对方放佛跟她杠上了似的,时不时轻飘飘地睇来一眼。若是让太后或是卫皇后看见,她定然没有好果子吃,给她扣上一个魅惑皇子的罪名。宋瑜躲避不能,耐心尽失,斗起胆子回瞪一眼,很快别开视线,真是个敢做不敢当的胆小鬼。

分明给人感觉温婉贤淑,谁知是个浑身竖刺的小刺猬,同她给人的形象大相径庭。杨勤不免对她升起兴趣,被瞪了一眼非但不觉恼怒,反而大大方方地端详起她模样来。

一双妙目顾盼生辉,同旁人说话时眉眼微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再将目光落到霍川身上,这么美的姑娘,配上一个瞎子,着实可惜。

杨勤禁不住连连摇头,不住地惋惜,被身旁九弟杨敖看到,“六兄,你在叹什么?”

杨敖小他三岁,是珍贵妃所出,是个机灵的主儿,鬼点子多得很,顽劣不堪。

杨勤夹了颗花生米送入口中,收回目光浅笑,酒樽中是他模糊的倒影,“看见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罢了。”

一 句话便让杨敖顿时明白,他不着痕迹地往一旁侧目,恰好宋瑜弯目轻笑,顿时好似绽开了满园春色,艳绝无双。杨敖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快意地拭了拭嘴角,“说 实话小弟也觉得可惜,不过人家业已成亲,只得作罢。”说罢嘿嘿一笑,不忘溜须拍马,“否则只要六兄一句话,何愁不是你的?”

四周无人,二兄三兄到一旁歇息,杨勤故意问道:“我若现在就想得到她呢?”

杨敖思量片刻,“如此也很简单。”说着在他耳边附和几声,他脑瓜子转的快,旁门左道的主意信手拈来。

音落朝杨勤会心一笑,“六兄觉得如何?”

杨勤朗声大笑,“馊主意!”

话虽如此,却不无赞同,朝宋瑜方向睇去一眼。她已经察觉到这边频频注视,眉头微蹙不大愉悦,却不对上他的目光,端是躲避到底。

宫宴临近尾声,宋瑜长出一口气,这煎熬总算到了头。

她全然不知那两人打算,迫不及待地跟在霍川身旁出宫廷,踏上回程车辇。唯一让她舒心的是六王没再寻她麻烦,虽不时地往她那边看,好在没人在意,旁人对多以为是巧合,否则宋瑜真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楚。

想到六王张扬跋扈的面容,宋瑜心绪不宁。平常总能说个不停,目下一路一言不发,明摆着有古怪。

直到回到侯府,宋瑜惘惘然欲起身下车,被霍川猛地拽住胳膊带回原处,她下意识发出惊呼。外头丫鬟以为她出何意外,正欲上前探看,被霍川喝住:“下去!我同少夫人有话要说。”

丫鬟在帘外驻足,打帘的手惊魂未定的放下,道了句“婢子知错”便走下马车,不敢近前一步。

宋瑜猝不及防地坐倒,后背撞在车壁上颇为疼痛,她低唤一声疼:“不是到府上了,为何不下去?”

霍川仍未将她松开,另一手支着车窗,头微微向她偏来,神色平静,“宴上发生何事?”

一语中的,他说话从不拐弯抹角,直指要害。果真心思敏锐得很,将宋瑜的心思猜了个十成十,饶是想在他面前隐瞒都毫无办法。

宋瑜抿唇掰了掰他的手掌,抿唇顾左右而言他:“你松开些,我的手好疼,一会儿便紫了。”

霍川确实松开一些,不过凭她的力道仍旧没法挣脱。

车厢沉寂许久,霍川好整以暇地噙着冷厉笑意,他徐徐脱口:“三妹,我眼睛虽瞎,但并不是傻子。”

宋瑜这才知晓瞒不住,她也不打算有所隐瞒,只是这种事情终究不好说出口。何况霍川这样小心眼,听了难保不会多想,万一原本就是莫须有的事情,是她误会了怎么办?

思来想去,宋瑜酝酿少顷,“宴上六王恰巧坐在对面,大抵是我多虑了,总觉得他看人的眼神不对劲。”

音落下意识打量霍川表情,他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握着宋瑜手腕的手顺势转为十指相扣。看不出是何情绪,他沉声道:“你是如何回应的?”

提起这个宋瑜颇为自豪,见他有要下车的趋势,一壁引他走下车辇一壁翘着鼻子骄傲道:“我看都没多看他一眼,全当不知道了。”

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这是最傻的一种行为,视而不见,只会引起对方兴致罢了。

霍川顿时沉下脸,真不知该夸奖她机灵或是愚笨,可她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又不忍苛责。偏偏宋瑜是个没眼力见儿的,非要凑到他跟前博取赞扬,“我还瞪了他一眼,那个人真是讨厌!”

私底下如何说都可以,目下他们仍在院中,人多口杂,话不好乱说。好在旁人泰半不知他们谈论何人,否则这句话足以让她获罪。霍川抬手碰上她脸颊,毫不留情地捏了捏,粉嫩的脸蛋几乎能掐出水来,“下回在心里骂他就是,不可在明面上说出来。”

宋瑜后知后觉地掩唇,眸子骨碌碌环顾左右,丫鬟并无反应,不知她方才所指何人。“我知道了。”

她早被霍川捏习惯了,一时间竟然忘记反抗,捂着脸颊喃喃:“早知道我就不去了。”说完补充一句:“若不是为了你,我才不去。”

霍川胸腔发涨,轻易被她一句话填满。

若不是担心霍川受人欺负,她才不高兴浪费这时间,还不如在家中舒服地泡个澡,替自己保养身子。京中贵胄泰半教养极好,即便见到霍川惊诧,也不会显露在脸上,待他仍旧恭谦有礼,宋瑜是瞎操心了。

听闻册封世子的圣旨明日便到,由圣人亲拟,可谓有人欢喜有人愁。

宦官捏着尖细的嗓音将信上内容宣读完毕,霍川抬起手臂不卑不亢:“霍成淮接旨。”

底下跪倒众人面色各异,尤其陆氏脸上不显,蔻丹却紧紧地攒进肉里,眉眼低敛。大少夫人陈琴音神情黯淡,手下意识地抚上小腹,难免落寞。

唯有庐阳侯面露喜色,命下人给宦官送了些好处。那宦官也实在,一壁收入袖筒一壁掬笑,“庐阳侯何必同小人客气,这是小人分内之事。”

庐阳侯拍了拍他肩膀,“应该的,应该的。”

待宦官离去后,庐阳侯早已在堂屋备好酒席,请一家人落座,饮酒庆祝。奈何霍川不会喝酒,他意欲推拒,然而此等喜事怎能拒绝,便被强行携着前往。宋瑜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我觉得有点不真实。”

霍川反握住她小手,原本沉郁的面容忽地绽开一抹笑,“何出此言?”

大庭广众,前后都是随行的丫鬟,几步开外便是庐阳侯夫妇,一并行在廊下。宋瑜有些话不好说出口,她摇了摇头跟上霍川步伐,“你不许喝多了,否则我可不管你。”

这可不是霍川能够控制的,入了酒桌,有些事情便身不由己。不过他会尽量控制,是以将宋瑜不着痕迹地牵到身旁,“届时劳烦夫人多加照顾。”

宋瑜抿了下唇,脸上热热的,这是他头一回唤自己夫人,颇有些新鲜。

除却庐阳侯夫妇和陈琴音外,外出多日的霍菁菁业已回到府上,一路上全是她叽叽喳喳的笑闹。她声音清脆,是以不让人觉得吵闹。另有妾生的两位女郎,相比霍菁菁显得拘谨许多,话也经过多般斟酌。

一席人落座,尚未来得及说话,便见外头又有人来。今儿个侯府真个热闹,合该都选在今天上门。

来人自称是六王府上管事,滚刀肉一般的人物,开口便跟抹了猪油似的:“恭贺庐阳侯世子双喜盈门,我家六王为表心意,特此送上四位美姬,请世子笑纳。”

宋瑜这才注意到他后头,立着四个花容月貌的姑娘,明眸皓齿,体态美好。大抵有胡人的血统,五官生得很是立体,蜜色皮肤,一笑嫣然。宋瑜瞬间便不痛快起来,这六王存的什么心思?光明正大地送姬妾来,当她不存在吗?

她下意识便去瞧霍川反应,在看到他的刹那,怒气顿时烟消云散,闷闷地消散在空中。

生得再漂亮又有何用,霍川一样看不到。

霍川面上淡淡,起身道谢:“多谢六王好意,不过我并无此打算,还望贵府收回…”

话 未说完,对方管事一笑,“世子此言不妥,昨日宴上太后道侯府人丁不旺,希望您为府上开枝散叶。此话我家主子一直记着,这不转天就给您送人来了。”说着觍颜 朝庐阳侯问道:“侯爷您说如何,主子一番心意,若是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小人也不好交代。人我送到了,该如何处置由世子看着办,这样可好?”

六王是众多皇子中最为受宠的一个,庐阳侯自然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是以替霍川应下,“那就留下吧,左右府上不差这几人。”

对方哎一声,将其他附赠的贺礼一并送来,这才缓缓离去。

有了六王开头,接下来侯府便热闹开来。不断有人朝中府中送贺礼,其中不乏昨日见的几位王爷皇子,另有朝中群臣,或是跟庐阳侯交好的其他世家望族。珍馐玉器,名贵古玩,美人姬妾,堪称应有尽有,前所未有的热闹。

事后宋瑜清点一番,玉器共十二件,名画共八幅,美姬十二名,其他另有稀奇玩件六种。

有人送礼她自然高兴不过,不过想到那几个女郎,便撅嘴不快,“你打算如何处置她们?”

堂屋人俱已散去,离去时霍菁菁朝她吐了吐舌头,端是看热闹的态度,气得宋瑜险些不想理她。除了六王送的四名外,还有七王九王凑热闹,不知这些人安的什么心思,就是见不得旁人恩爱!

霍川素来对此不感兴趣,以手支颐倦怠道:“全交给夫人处置。”

宋瑜双手背在身后,她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

第65章

十二人暂时安顿在侯府西北角阁楼中,宋瑜曾去看过一趟,将人一直晾着也不是办法。

一排闭月羞花的姑娘在她跟前行礼,名字挨个报下来,宋瑜只记住首尾两个,双燕和明照。都是从小便开始培养的,规矩礼数得体得很,宋瑜不发话没有一人敢起身,恭谦地垂头,大气也没有出一声。

宋瑜不是不讲理的人,让她们一并起身,“你们其中谁对调香有见地?”

此话问得莫名其妙,一干人等面面相觑,不明其意。饶是如此仍有三四个往前半步,恭恭敬敬道:“婢子有些经验。”

宋瑜让薄罗上去记下她们名字,笑着解释:“我本家制香,新开了一家香坊铺子,目下正缺人。既然你们送给庐阳侯世子,夫君将你们交给我处置,那我便不客气了,明日便命人送你们几个到陇州去。到了那处有人接待,不会亏待你们。”

那四人霎时愣住,哪曾想这位少夫人打的是这个主意。其中一位意欲辩驳:“少夫人,我们是来服侍世子的…”

宋瑜对上她双目,偏头反问:“谁同意过?”

她缓步踱到对方跟前,忽地弯眸一笑,甜美的笑容里是毫不客气的话:“如果我不发话,你们连下等的丫鬟都不是,只能在此处消磨岁月。若要让你选一个,你觉得去陇州好,还是留在此处好?”

她的话不无道理,若当真如她所说,没有接近世子的机会,还不如到外头开天辟地。说不定还能为自己谋取生路,寻得另一门好亲事。

送走四个,另外还剩下八个,仍旧太多。宋瑜苦恼地攒起眉头,不知该如何处置,留在府中不是不可,只是始终不放心。万一哪个心思灵活的,制造意外同霍川生米煮成熟饭,那她该如何是好?

只消一想到霍川要纳妾,宋瑜心里便像堵了块大石头似的。以前也没觉得多喜欢他,甚至恨不得离他远远的,再也不要相见。可是相处时间长了,他对自己的好渗透在一点一滴中,便益发地离不开了。虽然有时依旧恶劣顽固,但宋瑜掌握了诀窍,只要撒娇他便有所松动,好哄得很。

这样的人,若要跟旁人分享,宋瑜决计做不到。她没有那般宽宏大量,这点没法跟阿母相比,在这方面,她小心眼儿得很。

八名美姬若要遣散并非不可,只是需得过一段时间,否则被那几王知道,面子上过不去。恰逢九王今次春闱殿试成绩突出,在府上设宴庆祝,礼尚往来,宋瑜便将六王的那四名美姬挑了两名送去。

可以想见届时两人脸上五彩斑斓的表情,这种女人本就是玩物,互相送人也没甚大不了的。

六王将酒樽美酒一饮而尽,偏头问身后仆从:“本王送的四个女人,都教她送人了?”

那仆从见他脸上没有不悦,这才敢继续道:“两名送往陇州调香,另两名现在九王府上。”

真是胆大得很,简直毫不将他放在眼里。杨勤朗笑,分不清喜怒,“听闻后日平康坊有诗词奏唱,热闹得很,九弟在那似乎有一个红颜知己。”

仆从低头,“郎君的意思是…”

杨勤弯起食指在桌上轻叩,旋即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去一趟也无妨。此等的好机会,怎能忘了庐阳侯世子,不若叫他一同前往。”

仆从闻言应是,“小人这就让人前往邀请。”

府中近来甚是太平,那几名美姬安分守己,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倒让人放心不少。

霍菁菁三五不时便跑到忘机庭来,不是为了看宋瑜,而是跟糖雪球和糯米团子玩耍。她对两只小东西痴迷的程度更甚宋瑜,得空便来逗弄,俨然已经将这里当成自己院子,来去自如。

宋瑜倒不觉得有什么,两人玩总比一人要好,只是霍川近来脸色不大好。

盖因宋瑜分给他的时间越来越少,她的怀里除了糖雪球便是糯米团,几乎没有霍川的位子。经常弄得一身猫毛兔毛,脏兮兮地回屋,浑不在意。

霍川才从外头回来,正从明朗手中接过巾栉净手,听到宋瑜动静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眉。

外面日头大得很,饶是躲在树荫下,仍旧将宋瑜脸蛋晒得红扑扑。她是个怪人,怎么晒都不黑,红一红翌日照样恢复白皙,不知羡煞多少人。宋瑜乖乖立着让丫鬟拭汗,顺道接过澹衫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余光正好乜见霍川不悦的面容。

她将茶杯塞回澹衫手中,走到霍川跟前张开手臂,糯声甜甜:“抱抱。”

说她笨也不尽然,知道在霍川生气时讨好,知道怎么往人心尖儿上戳。她见霍川没有动静,便大胆地扑在他怀中,不顾丫鬟在场,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今天六王府设宴,我便将从那几个姑娘中挑了两个送去,你舍得吗?”

搁在以前她可不好意思这么做,如今被霍川养得胆子越来越肥,全然不顾丫鬟暧昧眼光。

霍川手掌放在她圆润的肩头,“我不是说了全凭你处置?三妹就算全送出去,我也没有意见。”

这话实在太讨人喜欢,宋瑜满意地松开手,准备去一旁洗澡,便被他霍地重新带回怀中。

“不过,三妹也该跟我商量商量,何时将那两只畜生送走?”霍川眉峰低压,端是不快。

宋瑜大惊:“糖雪球和糯米团子不送人!”

瞧瞧,名字已经叫得这般熟稔,仿佛这么做会要了她的命一般。越是如此,便越让霍川决心它们不能留,否则他在她心中的一席之地,很快便被抢占。

霍川若有所思,“听说兔肉味道不错。”

宋瑜急了,上前攀住他衣袖正欲恳求,便见堂屋来了一个仆从,并捎带话来:“六王府上来人邀请,道是后日请郎君去平康坊一趟,有事相谈。”

平康坊那种地方,连宋瑜都清楚,她还遣薄罗去打听过谭绮兰下落。

那里头莺歌燕舞,是男人最爱寻欢作乐的地方。宋瑜登时拉下脸来,这六王究竟有完没完?

霍川闻言,面不改色地携着宋瑜往内室走,一壁走一壁不疾不徐回应:“让他回去回禀六王,我一个瞎子,去那地方实属浪费。谢过六王好意,不如改日换个地方再议。”

第66章 天拂晓

天将拂晓,忘机庭掩映在一片青黛中,寂静安宁。

仆从行动迟缓,仍带着几分清晨的迷瞪,有个小丫鬟偏头觑见影壁后头人影,吓得捂住嘴巴险些惊叫出声。待对方走近了,才看清模样,她上前说几句话,对方便立在庭院中等候。

约莫过去太半个时辰,内室宋瑜才幽幽醒转。她半眯起眸子尚未清醒,下意识便去摇身边霍川,然而扑了个空,霍川早已不知何时离去。

丫鬟上前伺候穿衣,她透过支起的窗户看到院里人影,“谁在外面站着?”

丫鬟低头整理袖缘,抬头扫了眼窗外轻声道:“是藤阁的女郎明照,天未亮便在外头等着了,叫她到屋里坐也不肯,非得在外头站着。”说罢瞧一眼宋瑜,见她没别的表情,大着胆子抱怨,“还不是作给旁人看的,咱们少夫人哪是那般不通情达理之人。”

宋瑜顿了顿,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她等了多长时候?”

“快一个时辰了。”丫鬟如实道。

宋瑜蹙眉,“也就是说,郎君走时也看到她了?”

丫鬟不说话,答案可想而知。霍川平常出门在卯时二三刻,如今已经将近辰时,两人免不了相遇。

宋瑜不紧不慢地洗漱,随意绾了个简单发髻,“他说了什么?”

霞衣进得内室,恰巧听见这句话,放下手中铜盂笑道:“郎君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叫她别吵醒您。”

宋瑜有个坏毛病,就是喜欢赖床,被旁人唤醒会有很大的起床气。有一回她冲着霍川发了很大的火,彼时两人才成亲没几日,霍川着实没料到小绵羊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彼时宋瑜将软枕结结实实地摔到他身上,红着眼睛道:“不要吵我!”

霍川一手扶着雕栏,一手抓住绣枕,“你打算睡到何时?”

宋瑜气呼呼地重新躺回去,捞起床褥蒙住脑袋,坚定地回答:“冬眠!”

正值三伏天,日头火辣辣地炙烤大地,她居然有脸说出这种话来,连霍川都半响没能言语。那是霍川头一回见识她的起床气,从此再没大清早将她吵醒,任她睡到日上三竿。

说不感动是假的,宋瑜看到铜镜里的姑娘抿唇笑开,她踅身走向正室,“叫她进来说话,让底下人看见还以为我多么不近人情。一大清早就过来,想必有什么要紧事情,难为她能等上这久。”

桌上已经备好早饭,是宋瑜常吃的那几样。丫鬟下去请人进来,她便徒手捏了块萝卜糕送入口中,撑的脸颊鼓囊囊,睁眼正好瞥见明照步入屋中。

她匆匆嚼了两口吞下,接过澹衫手中的巾栉拭手,“听下人说你卯时就来了,也不叫人通传一声。在外头等了许久,可否吃过早点?”

明照是宋瑜难得记住的名字,她模样在十几个美人中并不出众,却因一份沉着气质让人过目不忘。今日衣着不染纤尘,款款醒来环佩叮咚,教人眼前一亮。

宋瑜让人添置一副碗筷,“若是没有便同我一并用饭吧。”

明照本欲推拒,想了想在她对面坐下,掬着不敢动作。不过宋瑜没工夫招待她,方才那番话已经礼数备至,她低头自顾自喝粥,先填饱肚子才是要紧。

不多时明照按捺不住,霞衣给她盛的香蕈鸡粥一口未动,她抿唇状似随口一提,“方才世子走时特意叮嘱了奴,不得吵醒少夫人,世子对您真是上心,教人艳羡。”

宋瑜咬一口芝麻球,抬眸觑见澹衫正抱着糖雪球往外走。平常都是它和糯米团子在院内喂食,目下宋瑜将她唤住,亲自将糖雪球抱在怀中,食指伸到它脖颈逗弄,“饿不饿?吃饭吗?”

这是刻意忽略明照的话,仿似没听到一般。

明照尴尬地噤声,好在被人调.教得人,这种时候都能做到坦然自若,若无其事地跟宋瑜商讨起养猫来。糖雪球长大不少,脾性也随之增长,根本不愿意让明照碰,缩在宋瑜怀中不悦地喵呜一声。

宋瑜一直在等她开口,耐心快要消失殆尽,总算听到她切入正题,“姑娘应当知道我原来身份…”

说着一顿,欲言又止。其实宋瑜并不清楚她的来历,只知道是九王赠送的,家世身份一概没有兴趣。既然她这么说了,似乎很有内情,宋瑜索性沉默不言,静候她开口。

果不其然,她继而徐徐:“我幼时家道中落,被歹人卖入平康坊的一家妓馆中。里头冯四娘教我琴棋书画,待我极好,后来九王出重金将我赎回府中。我虽跟了九王,但一直感念四娘恩情,明日是我生辰,不知能否恳求少夫人开恩,让我出府见她一面?”

宋瑜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她言辞恳切,提的要求更不过分,略微思量便松口道:“这不是难事,明日你出门前同我说一声,我指派个仆从与你同行,天黑前回来便是。”

闻言明照露出喜色,道谢不迭:“多谢少夫人。”

宋瑜正舀了一口粥喂猫,动作稍顿洒出一些,她偏头觑一眼明照感激的面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不必。”

九王既然愿意花重金为她赎身,便是中意极了她,为何又肯轻易送人?

宋瑜兀自在心头揣摩,面上如常,极其自然地同她谈话。明照看得出来她不欲多言,这么些年察言观色的本领不差,简单问候几句便识趣地退下,规矩得很。

霞衣出言感慨:“听说那地方管教严得很,旁人巴不得逃离,没想到这位女郎好不容易脱离刀山火海,还眼巴巴地盼着回去。”

这句话正好说在宋瑜心坎儿上,她方才犹豫便是为此。从没听过平康里还有感念鸨母恩情的,她倒是个例外,教人唏嘘。

傍晚霍川从外头回来,宋瑜将此事说与他听,“她在外头等了许久,没想到是这样重情义的人。”

霍川若有所思,蹙眉道:“明日让一人跟着她前往。”

宋瑜正有此意,“我已经安排人了,是正堂一位家仆,名叫章从。”

她想的这样周到,让霍川很有几分意外,动作顿住将她揽入怀中。这几日出门时候多,总有许多事情应付,时常不能同她待做一处,她非但没有怨言,还将后宅打理得面面俱到,如何不让人心生怜惜?

陆氏被挫去锐气,这几日很是萎顿,已经许久没有动静。太夫人又是不闻世事的,整日吃斋念佛,是以偌大的侯府泰半事情都压到她一人身上。陆氏虽未扬言将生杀大权交予她,但有许多事她没法逃避,譬如前几日送的贺礼,无论清点还是记录,或是送人处置,凡事都得她操心。

以往在宋府,宋瑜亲眼见龚夫人料理这些事情,彼时她只觉得好奇。目下担子搁在自个儿身上,着实有几分不习惯。

“三妹,你想留在侯府吗?”霍川一本正经地问。

宋瑜偏头,觉得他问得好奇怪,“目下我没得选择,只能留在此处,倒没觉得哪里不妥。若有一日教我选择,我定然愿意回陇州多一些。”

果真如此,霍川碰了碰她的额头,“我跟你一样。”

宋瑜心里装着另外一事,退开半步严肃地问:“明日你还出去吗?”

霍川掀眸,如实道:“是要出去。”

言罢,被她惴惴不安地拽住衣裳,急急地声音响在耳边,“是、是不是去平康坊?”她心里牢牢实实地记得此事,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不要去。”

这是她头一回疾言厉色地命令霍川行事,却不让人厌烦,相反乐在其中。

霍川唇角噙笑,“三妹放心,我不会去。”

他出门是为另外一事,庐阳侯有意为他在朝中谋取一官半职,奈何因眼疾一事有诸多不便。庐阳侯不知从何处得知建平镇那位郎中,已经着手命人请来,不惜一切愿为霍川治好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