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川抬手放在鼻下,指尖残留着她的幽香,许久没有好好闻过,分外想念。内室无人,他放缓口气道:“三妹,今日原谅我好吗?”

他何曾这样跟人说话多,放下全部架子,拱手将骄傲尊严捧到她跟前,只为博得她松口。

宋瑜其实早已不大气了,他从不瞒她,将前因后果解释得清清楚楚,更承诺日后再不去那腌臜地方。她捧着两边脸颊,试图掩盖不断上扬的唇角,正欲开口说好,便被外头突如其来的丫鬟打断。

那丫鬟是霍菁菁身边的人,平常都是她贴身伺候,如今只有她一人,难免惹人奇怪。

她面色慌张,从外室膝行到她跟前,仿佛有很要紧的事情。宋瑜顾不得许多,同她一并走出内室,“发生何事?你慢慢说,不要着急。”

全然不知身后霍川陡然沉下的脸,他从矮榻上坐直身子,手指弯起细细婆娑檀木小几桌角,风雨欲来。

丫鬟急得掉下泪来,战战兢兢说不出完整的话,吞吞吐吐,教人看了真是急死。

“四娘子同少夫人最为交好,私房话也都说给您听…婢子想着,她的事您大抵都清楚…婢子不敢去找夫人,只有过来求助于您…四娘子昨日一整夜都没回来,不知下落,万一出了好歹…”她一壁说一壁低声啜泣,纤瘦的肩头不住颤抖。

朦朦胧胧总算听懂了大概,宋瑜黛眉攒起,一脸凝重。

霍菁菁泰半是去找段怀清了,可她至今都没回来,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好过。尚未出阁的姑娘,同男人相处一夜,说出去这名声便全毁了。若是另一种,她被人歹人劫持,后果更加严重…

每回霍菁菁跟宋瑜谈知心话,都没避讳过她。这丫鬟名字似乎唤作锦竹,霍菁菁同段怀清的事她都知晓,是以这回才越过夫人和太夫人,直接寻找宋瑜。若是让陆氏知道霍菁菁跟段怀清还有来往,那是打断腿都不为过的。

为着霍菁菁的闺誉考虑,此事不能声张,宋瑜让几个口风牢靠的人出府打听段怀清下落,一旦有消息立时回禀。她让锦竹先回去,以免打草惊蛇,“若是菁菁回来,你来支会我一声。若到了傍晚依旧不回,也要支会我一声。”

锦竹应下,对宋瑜心怀感激地离去。

永安城治安尚严,夜里不能轻易走动,霍菁菁不会不知。宋瑜面色沉沉,此事非同小可,必要时候还是要交给陆氏处置。想到霍菁菁那张明媚灿烂的小脸,宋瑜无可奈何地喟叹,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姑娘。

一个时辰后仆从回来,向宋瑜回禀:“段郎君似乎并不知四娘子失踪一事,闻言已经外出寻人。”

宋瑜气急:“他怎会不知道,菁菁不是去找他妈?”说罢霍地从椅子上坐起,“叫他不得大肆宣扬!”

仆从考虑得周到,早已同段怀清说过此事。

眼瞅着纸包不住火,直到暮色西陲都没有霍菁菁消息。宋瑜举步就要往正院走,打算将此事通知陆氏,奈何没走两步,不远处丫鬟行来,递给她一张折叠工整的字条,“我在七王府上,阿瑜救我。”

宋瑜来回翻看,字迹确实是霍菁菁的不错,一撇一捺尤为工整。

可是她为何在七王府上,难道这两日都在那儿?陆氏知道吗,或者说本就是她的主意?

不得而知,宋瑜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近来事情真是紊乱繁杂,让她没个休息时候。既然得知霍菁菁下落,她心中便安定许多。七王应当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对霍菁菁如何,目下天色已晚,明日她再遣人过去赔罪。

脑内神经紧绷一整天,忽地松下来,宋瑜浑身疲乏。

草草用过晚饭,洗漱完毕躺在床榻便不愿意再动。她早已将原谅霍川的事抛掷脑后,只想好好睡一觉,懒洋洋地缩成一团,惬意得紧。

是以霍川等候一天,终于等来她空闲,“三妹。”

他在塌沿坐下,那里陷下去一块。许久没听见动静,唯有平稳清浅的呼吸声。

霍川躺上床榻,抬手碰到她小巧的鼻头,毫不留情地下手捏住,使她喘不过气。宋瑜嘤咛一声,似控诉似哀怨,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霍川积郁在心,哪能像她睡得这般顺畅?

不过总归有一个好处,他环住宋瑜纤细腰肢,牢牢地锁在怀中。温香软玉在怀,他低头埋入宋瑜泼墨长发中,馥馥香味,溢满胸腔。

翌日卯时,田老先生尚未到忘机庭来,便传来话说需要艾叶。

宋瑜昨夜睡得大好,一早起来精气神十足。她是从霍川怀里醒来的,四肢地紧紧地攀附在他身上,宋瑜忙不迭撒手,下床穿好鞋袜,“哪里有艾叶,我去拿。”

澹衫负责传话,给她披上杏色褙子,“听闻大少夫人院里栽种,婢子同您一道去。”

宋瑜瞥一眼床榻人影,低头应一声。

大嫂院里种了许多药草,泰半都说不上名字。起初宋瑜只觉得好奇,没想到真能派上大用处。她对陈琴音笑得真诚,“若是夫君眼疾好了,头一个便应该来感谢大嫂。”

陈琴音尚未梳洗,随意披了件月白长衫,柔柔弱弱地扶着门框站立,朝她回以一笑,“快去吧,别让世子等急了。”

从音缈阁出来,宋瑜步伐松快,唇边抑制不住地挂着笑意。

老郎中一会儿便到,她想在一旁看着,看他如何医治,看他如何复明。霍川若是能痊愈,她希望是他看到的第一人。

才走入忘机庭正室,她蓦地停步,内室有女子饮泣声。

声音是压抑着说的,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宋瑜潋滟大眼下意识往内室觑去,透过层层珠帘,能看见明照跽身在脚踏上,朝霍川哀声恳求。

她的手紧紧地攒着霍川衣摆,泪如雨下。霍川的脸恰好被屏风遮挡,看不清他是何表情。

宋瑜心头仿佛堵了一块大石头,闷闷地不上不下。

只能看到霍川抽出衣袖,旋即明照在匍匐在地,深深稽首。最后一句话清清楚楚地传入宋瑜耳中:“奴只想陪在世子身边,饶是无名无分也愿意。”

宋瑜再听不下去,一把掀开帘子,将艾叶一股脑儿地全扔在明照跟前。艾草粘连泥土,土壤溅在她素色衣衫上,分外狼狈。

她头一回有发火的念头,大抵没见过这样死缠烂打的,“听说平康坊教人读书识字,难道女郎是个例外?”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明照莫名其妙,她抿了下唇,“不知少夫人此言何意。”

宋瑜气得脸颊鼓鼓,暂且抛开阿母的管教,“那你为何不知羞耻二字如何写?”

明照被她说得面红耳赤,脸上火辣辣地,无异于煽耳光来得屈辱。她本以为来霍川跟前恳求两句,他便会收回成命,让她破例留下。哪知自己想得天真,他根本不是个好说话的。不仅如此,连宋瑜她都没法应付。

院内传来动静,是田老先生到来。从震怒中缓缓冷静下来,宋瑜想也没想便要出去,她难得意气用事一回,倒自个儿先不自在起来了。

起初霍川着实不耐烦,不知哪个丫鬟放明照进来的,在耳边哭哭啼啼聒噪得很。

谁想中途杀出个宋瑜,两句话将对方堵得哑口无言。霍川面色稍霁,她到底是在乎他的,否则也不会反应如此大。“三妹,你留下陪我。”

宋瑜头也不回,“我不。”

她要去寻找霍菁菁下落,她现在不大想看见他。

第72章 离山计

来之前九王特意叮嘱过,说世子喜爱性子绵软的姑娘,同他说话要软声细语,实在没辙便低声饮泣,他最吃这一套。明照按照九王说的做了,努力伪装出一副纯善无辜的模样,连哭声都仿照宋瑜而来。

后果非但无效,反而弄巧成拙。霍川毫不留情地道了句“滚”,厌恶地抽回衣袂,若她胆敢有下一步举动,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简单。

治眼疾固然重要,起码先将家宅料理清楚。霍川让田老先生在外室等候,他把明朗唤来:“今日前头哪位丫鬟当值?给她算清本月工钱,日后都不必出现在侯府中,教她自谋生路。”

说罢他起身,准备往外走,“宋瑜去向何处?叫她回来。”

明朗一壁答应一壁留心窗外情况,宋瑜沿着鹅卵石路往前走,逐渐转出月亮门,消失在他眼中。她身后紧紧跟随着两个丫鬟,一高一低步履匆忙,薄罗回眸忿忿不平地瞪了窗户一眼,恰好撞见明朗目光。

薄罗其实想瞪明照,接触到明朗眼睛时略微一滞,旋即朝他吐了吐舌头,跟随宋瑜离去。

眼下还有个更棘手的需要处理,明朗低头觑向依旧跪着的明照女郎,该如何安顿她好呢?

“少夫人应当不会走远,郎君您看…”明朗为难地开口,提醒霍川。

霍川嫌恶地皱起眉头,不给人留一点遐想余地,“若她不愿意回平康坊,那便送回给九王。”

言罢明照脸色蓦地一白,她没有完成分内之事,九王定不会轻易放过她。若再回去,岂不是自寻死路?她摇头不迭,为自己谋求退路,“奴愿意回…平康坊。”

她惕惕然朝霍川看去,希冀能得到回应,然而霍川未置一词,握着拐杖一步步行往外室。

田老天生等候多时,耐心仍旧好得很,饶有兴趣地观望内室动静。他的两位小童子将银针一遍遍擦拭干净,他笑眯眯地问:“郎君可是准备好了?”

霍川足下微顿,朝他微一行礼,“让先生久候,不过我目下还有一事要紧。”

所谓的要紧事,便是将宋瑜追回来。府里统共那么大,她若是在府内游荡还好,一旦跑出府外,那便不是他能控制的。他眼睛不便,将门外仆从唤来跟前,“少夫人去往何处?”

仆从只能看到宋瑜走出忘机庭,其余一概不知。行将摇头,见他脸色不悦,忙出声道:“小人这就去寻找。”

明照被带走后,内室总算回归清净,一改方才烦杂光景。

霍川端坐在矮榻上,等候仆从消息。不多时仆从来回禀,道是宋瑜同两个丫鬟一并出府了。

他拳头恨恨地抵着榻板,阴鸷得吓人,“可知去往何处?”

仆从想了想摇头:“小人是听门房口述的,并不知少夫人去向何处。”

这下可好,连人去哪儿了都不知道。霍川起身欲走,被田老先生按住肩膀,“世子的眼疾若是再拖下去,可是连老夫都无能为力。”

话中不无威胁成分,饶是田老先生如此好的耐心,也不能让他继续耽误时间。寻找媳妇儿固然重要,治眼睛也是必不可少的,再说了他一个瞎子能帮得上什么忙?倒不如安安心心地留下艾灸。

霍川眼睑微垂,“大约多长时候,这双眼睛才能见好?”

田老先生松开他,拈着花白胡须摇摇头,“这个老夫可不敢保证,若是世子配合得好,少则一个月,多则小半年。”

霍川偏头吩咐明朗召集府中仆从,外出寻人,不得声张,就说府上丢了重要东西。他复又坐回榻上,双手随意地搭在膝头,仰头问道:“若连先生都没能医好我,是否这双眼睛便没救了?”

这话问得很有几分绝对,不过历时多年,霍川早已没有信心。他已眼睛不在乎能不能好,这次愿意相信田老郎中,全凭宋瑜的面子。彼时陈琴音送来桃木吊坠,宋瑜话里的惊喜不是作假。

若真能看到,今日他便不会留在内室毫无办法,只能让仆从外出寻人。他应当亲自将她抓回来,看着她的眼睛同她解释清楚,而不是眼前一团漆黑。

田老先生是个谦虚的人,笑着摇摇头,“天底下能人异士多得很,我一个老头子岂敢妄言。世子愿意相信老夫,已是老夫的荣幸。”

霍川端坐在矮榻上,浑身松懈,“昨日是我冒犯了先生,请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艾草点燃的香气在屋中弥散,烟雾缭绕。施针时屋内不得有人打扰,是以丫鬟业已遣离,只留下田郎中的两位童子在旁打下手。

车辇停在街道尽头,宋瑜一腔热血霎时冷静下来。

她是气糊涂了,全然不知自己做什么。若是传到外人口中,她独身一人前往七王府上,不止是她的名声,连霍菁菁都要声败名裂。她懊恼地捏了捏拳头,将昨日那封书信递给澹衫,“让路边寻一人帮忙,将这书信交给七王,请他放菁菁出来,改日府上再登门赔罪。”

澹衫应下,打帘下车。车辇停的地方不大显眼,前方拐角就是七王府,距离近得很。

宋瑜倚靠着车壁沉思,这才琢磨出一点不对劲的意思。霍菁菁出事,为何独独向她求救?何况她已为人妇,行事需要瞻前顾后,霍菁菁应当不会这般冒失才对。细一想那封信笔迹潦草,是模仿霍菁菁而来,想来是故意引诱她过去。

七王为何要引她过去,她从未跟此人有过交集。宋瑜越想越混乱,脑袋倚靠在车壁上,双眸瞟向帘外,黛眉轻颦苦恼得紧。

余光瞥见远处有人行来,她下意识便缩回脑袋,紧紧地捂着布帘两角,外人不能窥视车厢内情况。那两人衣着光鲜,不像是普通路人,模样很有几分熟悉,宋瑜在脑海里搜索两人名字,直到外头一声“六兄”,她恍然大悟。

原来是陈太后寿宴时举止唐突的六王和九王,宋瑜警惕地坐直身子,没曾想会在此处相遇。

九王唤罢六兄,露出好奇之色,“圣人有意为七兄指婚,听这意思,大抵就是府上那位?”

杨勤把玩着腰间玉佩,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眼车厢,勾着唇角若有所思,“若无意外,应当如此。”说罢淡淡收回目光,看向远处,“有何不可?庐阳侯府上的小娘子,委实非庸脂俗粉能比。”

话中有话,引得九王杨翎促狭一笑,“六兄是对…”

杨勤朗声一笑,不置可否。

直到两人渐次远去,宋瑜浑身僵硬,神情肃穆。

他们是从七王府上出来的,也就是直到霍菁菁在里头。未出阁的姑娘,岂能随意到男方家中去,就算是圣人指婚也不能苟同。若他们将此事说出去,霍菁菁该如何自处?

宋瑜等得心急如焚,生怕对方府上不肯放人。好在一炷香后,澹衫领着霍菁菁从一旁后门走出,没人瞧见,扶着她上车辇。

宋瑜难得对她横眉竖目,“你怎么会在七王府上?那封信是你写的?”

霍菁菁失魂落魄地摇摇头,形容憔悴。她鲜少有这样的时候,蔫蔫得一声不吭,跟往常大相径庭,抱着宋瑜的胳膊不肯撒手。

到嘴边的责备又囫囵咽了下去,宋瑜不知她遭受何事,怎的完全变了一人?

她抬起霍菁菁的脸颊,攒眉问道:“是七王对你无礼,或是发生何事?你这副模样回家,母亲定要责怪我的!”

霍菁菁这才嗫喏,话未说完整,张口便哭起来。悲声恸哭,泪珠儿扑簌簌往下落,模样凄怆,是宋瑜从未见过的模样。她连忙逃出绢帕给霍菁菁拭泪,手足无措,“是不是我语气太重了,你这个样子,怎能不教人担心?”

霍菁菁涕泗横流,趴在宋瑜肩头蹭了蹭,哽咽道:“我再也不要跟段怀清有来往了!”

宋瑜听得惘惘,无可奈何地瞅一眼肩上,这两人的事她知之甚少。目下霍菁菁没头没脑的一句,更是让她困惑。“所以你就去找七王?”

霍菁菁摇摇头,老实交代,“是我路上无意撞见他,他见我哭得太可怜,避免被人看笑话,这才接我到府上去的。”

这就奇怪了,宋瑜正色,“那你为何向我求救?”

霍静静吸了吸鼻子,一双大眼睛哭得通红,“我正想问你,阿瑜,你是不是招惹了六王?那封信是他临摹我的字所写,方才你差人来寻找我,我才知道此事,幸亏你没有贸然前往…”

昨日霍菁菁被接到七王府,恰逢六王和九王也在。傍晚她悲恸过度,哭着哭着便睡了过去,是以没来得及向家中支会。所幸七王是个明白人,让人给庐阳侯夫妇交代平安,使二老放心。

陆氏乐见其成,忘记告诉底下丫鬟,是以锦竹才以为霍菁菁失踪了,心急火燎地向宋瑜求助。造成今日闹剧,霍菁菁有泰半责任。

宋瑜哭笑不得,原来她是瞎操心一场。那封信是六王为了引她过来,不知他作何居心,宋瑜只庆幸没有前往,而是将车辇停在此处。

她到外头转了一圈,心思已然平静下来。让车夫调转方向,回往庐阳侯府。

第73章 关心乱

一经回庐阳侯府,陆氏便将霍菁菁唤了过去,所为何事众人心知肚明。

霍菁菁不愿意,企图拉宋瑜作陪。她若独自一人前往,必定会被陆氏问东问西,招架不住。若是能够选择,宋瑜最不愿意面对陆氏的,当即摇头不迭,“你自个儿解决,可千万别牵扯上我。”

霍菁菁蔫头耷脑地,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我若是能解决得了,便不会想尽法子逃避了…”

她自己都解决不了的事,宋瑜一个外人更加不好插手。若是让侯夫人知道她出馊主意,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宋瑜忽地想起一事,“今日你是自己回来的,同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端是将两人撇的干干净净,平日里的姐妹情意薄弱得紧,霍菁菁咬牙怪她没良心,宋瑜不以为然地笑,“同惹是生非的罪名比起来,没良心算得上什么?”

霍菁菁恼得掐她,宋瑜连忙躲闪。

两人打闹之际险些撞见后头的人,霍菁菁躲避一旁,偏头看清来人面容,霎时一怔。再将目光睇往她身后行礼,挑唇了然一笑,“二兄总算想通了,要将你们全部遣散出去?”

险些被她撞到的人,正是明照无疑。她回阁楼收拾行礼,简直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事情。彼时被九王赎身时分光无比,目下重新回去,落得这般下场,必定要被冯四娘家中的女郎嘲笑死。

她如今最不愿意见到的人,便是宋瑜无疑,别开视线维持最后一点尊严,“日前多谢少夫人照顾,是明照无能,没资格陪在世子身旁。”

话说得滴水不漏,偏偏霍菁菁看她不痛快,鸡蛋里挑骨头,“不是你无能,是我二兄身旁根本没你的位子。饶是你再有能耐,都没资格。”

对 于不待见的人,霍菁菁锋利得紧,从不拐弯抹角。明照霎时脸上一白,抿唇不甘地回视,意欲反驳。话未出口便被霍菁菁抬手挡住,她心情不痛快,正想找个人出 气,明照好巧不巧地撞在刀口上,“你不服气?不过我说的是事实,一个平康坊出身的女人也想进我霍家的门?不如再重新改造一世。”

几人立在门口石阶下,周围有不少门房婢仆,将他们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免不了露出讥讽。明照何曾受过这等侮辱,颜面尽失,恼羞成怒忍不住反唇相讥:“奴是九王送来的,女郎这么说,不是在打九王脸面吗?”

霍菁菁掀唇,倒没见过这个给自己长脸的,“你也有资格当九王的脸面?”

平常不觉得,这姑娘说起话来真个伤人,宋瑜总算知道她朋友不多的原因。好在两人关系好,宋瑜此刻无比庆幸没有得罪过她,否则轮到自己被这样说,一定承受不住。

明照噤声,再说不出反驳的话,途经宋瑜身边,忿忿不平地乜她一眼。

宋瑜抬眸,对上她视线,展颜粲然一笑,“前阵子明照女郎说感念冯四娘恩情,没几日便要回到她身边。世事真个无常,可见老天还是很待见你的,成全你一个念想。”

这俩人,一个比一个会往人心尖儿上捅刀子。明照哑口无言,咬牙随着仆从离府,往平康坊而去。

送走霍菁菁,宋瑜顿了顿,脚步一转回去忘机庭。

今日田老先生会被霍川治疗双眼,她冲动之下离去,不知目下情况如何。她虽消气,但就这样回去委实没出息了点。宋瑜绕着庭院走了两圈,时至日中,田老郎中从室内缓缓踱出。

她忙不迭上前,眼巴巴地询问:“他…我夫君的眼睛如何,老先生能保他痊愈吗?”

老郎中拈着胡须,目光落在远方,意味深远地回道:“不好说。”

话音刚落,被宋瑜拦住去路。只见她黛眉倒竖,不大满意地这个回答,“什么叫不好说,先生能否给我一个确切答复?”

她着急得很,简直比自己生病还要上心。

田老先生笑了笑,从她身侧绕过,“夫人不如自己去询问世子。”

说罢举步离去,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宋瑜不明所以地盯着他背影半响,她怎么好当面询问,她还跟霍川生着气呢。

就在她踟蹰犹豫之时,明朗从内室出来,见到她没有丝毫惊讶。“少夫人,郎君请您进去。”

这么说她方才跟郎中的对话,他们都听见了,宋瑜蓦地捂住双颊,羞愧得不行。她后退两步摇摇头,黑黝黝的水眸左顾右盼,“我不进去,菁菁找我还有别事…”

音落举步便走,全然不给明朗反应的时间。裙襕绣金百鸟纹随着清风拂动,在她脚腕绽放,仿若生了翅膀一般,眨眼便消失无踪。

明朗怔怔的,人在眼皮子底下都能跑,这下该如何跟郎君交代?

过去片刻,霍川低声询问:“三妹呢?”

他头上才做罢艾灸,感觉同以往没什么不同,只是神智清醒不少。方才得知宋瑜回来,尚未来得及询问她去向何处,她便一溜烟儿地逃了。

得到明朗回答,霍川握着云纹扶手紧了又紧,“她说去哪了?”

明朗愈发惭愧,“是四女郎处。”

宋瑜牵裙上台阶,回头见无人追赶,这才松一口气。

薄罗澹衫气喘吁吁地跟上,“姑娘,您躲什么?”

说好的要去霍菁菁那儿,她却在半道转了方向,停在上回的湖心亭处。她脑子忽然开窍,若是霍川知道她去向,必定会让人去寻她,如此不是羊入虎口吗?

她不知道,其实不止早已入了虎口,更是被吃得一干二净。只有她一个傻子,还在做无谓的挣扎。宋瑜恹恹地坐下歇息,托腮沉思,“我就是觉得太丢人了,我明明在跟他置气,还巴巴地希望他好,他一定在心里笑话我。”

薄罗一点儿不给她面子,扑哧笑出声来,“您关心郎君眼睛,他高兴还来不及,哪会笑您!”

宋瑜脸颊埋在膝窝,摇摇头嘟囔,“因为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脸上臊得很,偏偏晌午的风又闷热,将她脸蛋吹得更行通红。如此一来,宋瑜更不愿意回去,出来一上午早该饿了,她捂着肚子垂涎湖中锦鲤。

从湖面收回目光,抬眸便见远处晃过仆从的身影,她心中警惕,连忙唤薄罗澹衫起来。可惜仍旧迟了一步,霍川不疾不徐地向她走来,面色冷峻,不怒而威。

脚下仿佛生根一般,她化成了一尊泥塑,愣愣地看着他走到跟前。

宋瑜恍然惊醒,抬手挡住脸颊,“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别过来!”

霍川眉峰拢起,浑身笼罩着一层阴霾,他眸子漆黑,一声不响的立在宋瑜跟前,很是吓人。他往前一步,故意逼问:“我目下过来了,三妹能拿我如何?”

宋瑜下意识后退半步,想了想确实拿他没辙,顿时气馁地踅身离开:“那我走就是了。”

没走两步,被霍川猛地唤住:“究竟我该怎么做,三妹才能原谅我?”

他失去耐心,不愿意再同她玩躲猫猫的游戏,分外想念她乖巧的模样。平日里温温顺顺的小绵羊,发起怒来分外难哄,他委实招架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