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庑尽头转出一个身影,穿绯色罗裙,俏丽活泼,面上挂着笑意步伐松快地迎面走来。杨廷比宋瑜更快注意她,眸子蓦然放出光彩,视线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宋瑜注意着六王一举一动,他果真对霍菁菁分外上心,虽面上伪装得很好,但唇角的笑意怎么都抹不去。

霍菁菁眼尖,见到他微一顿,踅身便要绕路。她眼下没法面对杨廷,心思乱得很,看见他只会更加心烦,是以选择避而不见。正因为如此,杨廷才借着议事的机会,来庐阳侯府企图见她一面。

眼瞅着她要离去,杨廷停止与庐阳侯对话,定定地朝前方看去。少顷果真没忍住,急切地庐阳侯一礼,“敢问侯爷,我可否去同菁菁说几句话?”

两人的亲事是府上默认的,他在乎霍菁菁,庐阳侯再高兴不过,当即点头,“我在正堂等候,七王尽管去便是。只是菁菁这孩子脾气倔得很,恐怕会给您带来不少麻烦。”

杨廷展颜一笑,“不妨事,本王乐意至极。”

说罢便紧随着霍菁菁离去方向,三两步消失在众人视线中。他一走,前头只剩下庐阳侯,偏偏他没注意后头情况,举步转出月亮门。

宋瑜越走越慢,抬头看了看头顶银杏叶,心情低落得很。何为流年不利,这便是活生生的写照。

怎奈七王没走几步,在门前停住,广阔后背硬朗挺拔,皂靴一转,缓缓面向宋瑜。

宋瑜一颗心如坠深渊,勉力维持面上笑意,“六王为何不走?”她眉眼柔和,娇俏动人的脸蛋,被阳光照得泛红。

杨勤盯着她看了少许,忽而朗笑出声,“世子夫人很怕本王,为何?”

没见过有人这样直白,宋瑜霎时愣住,看病人似地看着他。他居然还好意思问为何,盖因他举止唐突,毫无礼数可言,怎能教人不心生戒备?

心中虽这么想,宋瑜却徐徐低下头去,“我不过一介民妇,畏惧六王威严再正常不过。”

杨勤不相信,仔细将她端详片刻,果真瞧不出丝毫破绽。要么她所言非虚,要么就是胆子极小,杨勤益发感兴趣,“你在宫宴上,可瞧不出丝毫畏惧模样,还瞪了本王两眼,那难道不是你吗?”

这么久远的事情,难为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可见此人心眼有如针尖大小。宋瑜捏了捏手心,抿唇解释:“那是眼睛进了沙子,若有得罪六王的地往,还请您宽恕。”

杨勤挑眉好笑地看着她,好蹩脚的谎言,“本王不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只想同世子夫人解释一番,我对你并无恶意,不过欣赏罢了。日后若再有见面机会,希望能够好好相处。”

说着举步离去,前头庐阳侯见两人未跟上,还以为将他们落下了,连忙缘路折返。见到七王上前,“可是发生何事?”

杨勤摇摇头,往身后看一眼,“并无别事,只是同世子夫人说了两句话,本王向她询问世子病情。”

谁要跟他好好相处,宋瑜抿唇很是不悦,可惜不能当场反驳。

好不容易将人送出大门,宋瑜头也不回地离去,端是一刻不愿意逗留。她步子迈得急,拾阶而下时踉跄两步,险些跌倒,好在被澹衫稳稳扶住。“姑娘一直心神不宁的,究竟何事?”

宋瑜不言不语,一路面无表情地回到内室。霍川经过一早上针灸,早已躺在榻上沉睡。她不好意思打搅他,便躺在他身旁,缩着身子只占了一小块地方,水眸一眨不眨地将他觑着,瘪瘪嘴控诉:“我讨厌七王。”

不多时,霍川启唇询问:“为何?”

他不是睡着了,怎的又忽然清醒!宋瑜身子后退,险些从榻上摔下去,情急之中拽住他的袖缘,葱白的纤指捏住他玄青衣角,“你怎么不睡?”

霍川面色不变,语气明显强硬几分,“为何?”

摆明了一幅不问出结果,誓不罢休的架势。宋瑜敛眸,老老实实地交代:“他说话无礼,我听着很忐忑。”

不必多说,霍川便明白其中意思。登时反手握住宋瑜手掌,将她带往自己怀中,抬手碰上她微抿的唇瓣,“不要同他来往,更别同他说话。若再有一次,三妹,我真会说到做到。”

宋瑜想了半天,才明白他所指何事…难不成真要断她手脚,一辈子困在这侯府之中?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恐惧地望向霍川,“这事并非我的过错,你真舍得如此待我?”

霍川心中一软,将她带往怀中,贴着耳畔耳语:“六王的事情交给我解决,你无需担心。我不舍得这样对你,但对他可不一定。”

可对方是皇后最疼爱的第六子,他若真这么做了,必定会惹来杀身之祸。何况也太残忍了些…宋瑜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袖子,抬眸期期艾艾,“我不会再同他来往的,你不要吓我。”

霍川阖目,似有沉思。

艾灸做了好些天,霍川的眼睛不见丝毫气色,甚至不如第一日的效果。

起初田老先生以为是受凉影响,可仔细一想又不全是那么回事。他放下银针,为霍川诊脉,眉头不展极为严肃,“不应该…”

低头瞥见桌几摆放的薏仁粳米粥,询问一旁丫鬟:“世子近来都食用些什么?”

丫鬟将这几日的菜式一一报上,准确得很。听罢田老郎中掳了掳胡须,并没有什么异常,那这情况该如何解释?

他将目光重新放在粥碗中,捏着勺柄舀了舀,里头露出四五颗饱满的银杏果。他脸色霍地一变,厉声质问:“世子每日吃的粥,都放了这种果子?”

丫鬟探头,旋即点了点,“都会放几颗,近来世子咳得厉害,这东西能治咳,便没断过。”

哪知田老先生头一回如此严肃,“日后不得再用此物!”

白果本身带一些毒性,煮熟了吃没什么,众人都没放在心上。却不知这东西跟一种药物掺杂食用,会造成眼内充血,对双目十分不利。前日霍川落水,由田老郎中开药,里面便有这种药物。

第77章

这侯府哪一桩事,能逃得过侯夫人双眼。别看这两日她消停得很,却一直关注忘机庭一举一动。霍川落水开药,不多时便传入她耳中,甚至连药方都清清楚楚。前几日田老先生叮嘱霍川不必吃药,她没机会下手,目下因落水受寒,反倒给了她一个机会。

幼 时有一回,霍川跟长子霍继诚起了争执,两人身上均负伤。男孩子总有打闹的时候,搁在普通人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陆氏却誓不罢休,将霍川狠狠数落一 顿。非但如此,给他送的药更是寥寥可数。霍川身前有好几个青印子,积血淤青,用了陆氏送来的药并不见好,反而浑身都起了红疹子。

没几日好好的皮肤便一片狼藉,一道道的似是血檩子,可把唐氏吓坏了。唐氏苦求陆氏许久,才得外出为霍川买药,原本只是小伤,足足拖了一个多月才见好。

目下故技重施,霍川反应平静得多,他垂眸许久,平静无澜地吩咐丫鬟:“将侯夫人送来的东西,无论白果或是其他,一并扔出后门。此后若仍有人送来东西,全权交给少夫人处置,我的膳食也由少夫人经手,若再发生此等事,你们都不必平安出府了。”

言罢,那不经吓的小丫鬟扑通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请求原谅,“婢子知错,求世子…”短短片刻功夫,额头上便浮起一片红,口中仍旧喃喃不休。

霍川听了心烦,蹙眉叫她下去,留下田老先生商议此事。

内室动静引起宋瑜关注,她眼睁睁地瞅着一个小丫鬟哭哭啼啼地退出房间,到她跟前行礼,眨眼便跑开了。宋瑜放下糖雪球,不明所以地到内室查看情况,便见室内两人皆面色严肃,不知发生何事。

她不敢轻易开口,目光落在桌几一口未动的白果粥上,“是不是那丫鬟伺候的不好?你还喝粥吗,我再让人去热一热。”

话自然是问向霍川的,霍川抬手揉了揉眉心,难怪近两日总觉得双目胀痛。他挥手示意宋瑜过来,直到察觉她坐在塌沿,伸手将她小手包在掌心,“三妹,日后不止侯夫人,无论谁送的东西都不要轻易使用。锁在库房中,先同我报备一遍,若无问题才可放心。”

宋瑜眨了眨眼,很快反应过来不妥,“怎么了?莫非是…”

田老先生便将方才诊断出的情况一五一十说出,“世子这两日艾灸毫无见效,同侯夫人送来的白果有泰半关系。此物同老夫开的一味药相悖,二者相遇会对眼睛产生不利,致使双目充血,不能视物,请少夫人多加防备。”

宋瑜难免诧异,从未想过陆氏送来的东西有问题,转念一想又行得通,那位从来见不得霍川好,实属正常。如此一想,心中愤慨不已,霍地站起来便要去找人评理,“她是故意为之?真是不过分至极,明知你近日在治眼睛…”

尚未走出两步,便被霍川唤住,“三妹过去又能如何?无凭无据,她未必不会反过来斥责你。你坐下,我告诉你该如何做。”

宋瑜被他哄了回来,仍旧气愤难平,嘴巴翘得能挂酱油瓶,“我替你生气,想同她理论。”

都道人心是肉长的,这位侯夫人难道跟旁人不一样?她虽不是霍川生母,好歹算做长辈,如此处心积虑地对霍川不利,良心上过得去吗?她实在想不通,一壁气恼一壁为霍川心疼,手指头小心翼翼地婆娑他双眼,眸中泛红,“郎中说充血了,你疼不疼?我给你呼一呼。”

以前无论她磕着绊着,阿母总会心疼地给她吹起,温热柔软的风吹到伤口上,不一会儿便止疼了。她拿霍川当小孩子看,霍川反握住她双手,无可奈何地低笑出声,“有些疼。”

宋瑜低头凝视他双目,正欲呼气,余光瞥见一旁端坐的田老先生,登时面红耳赤地推开,“你同郎中还有话要说,我先出去。”

说罢不等他有所反应,便慌张起身,逃离内室。

田老先生看得津津有味,双手揣在袖筒里笑眯眯道:“世子同少夫人鹣鲽情深,让人艳羡。”

七老八十了还这么好管闲事,霍川不大愿意理他,懒洋洋地应一声转移话题,“若从今日起我不再食用白果,可有恢复的可能性?”

田老先生从袖筒里掏出双手,拿巾栉擦洗干净后翻看他眼睑,“需得再观望两天,这两日切莫再食用任何药物,只要积血下去了,便无大碍。”

霍川若有所思的颔首,思及陆氏所作所为,脸色不由得益发阴沉了些。

侯夫人送的白果还剩下许多,宋瑜一并让人清理出来,此事她不愿意姑息,否则只会让人肆无忌惮。

方才霍川指点了她两句,她已大约清明,便唤来澹衫,“将这些白果全处置了,将事情闹大一些,切记别失了分寸。传入庐阳侯耳中,就说霍川眼睛形势不大明朗,需得再做观察。”

澹衫跟在她身边多年,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当即便了然应下,转身吩咐底下丫鬟行事。她见宋瑜忧心忡忡,近来天气热得很,便命人送来冰镇的冰糖雪梨,“姑娘别太担心,世子吉人自有天相,这个坎儿一定能过去的。”

冰凉沁甜的梨汤入口,甜丝丝地荡在心头,果真让人心虚平复许多。宋瑜向室内睇去一眼,“嗯。”

澹衫做事她素来放心,这丫鬟稳重牢靠,从没教她失望过。当天傍晚便听底下人碎嘴子,道侯爷同侯夫人起了争执,侯爷泼天震怒,将陆氏狠狠指责一通。陆氏岂会示弱,两人互不相让,连累不少婢仆,惹得正院人心惶惶,说话都不敢高声。

庐阳侯霍元荣原本就对陆氏心怀芥蒂,存有怨怼,表面风平浪静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他始终怪她,对唐氏的死无法释怀。偏偏陆氏是个好强的人,从不在他跟前示弱,多年感情早已被磨灭殆尽,谁也不待见谁。

宋瑜从澹衫口中听闻此言,正是晚饭时候,她捧着乌梅浆解渴,偏头询问霍川:“你早料到如此?”

霍川双目缠白绫,覆着田老先生开的药膏,与白果的毒素相互中和。他停箸,不置可否,“三妹,在侯府生存,你应当比旁人多长几幅心眼。”

顿了顿觉得此举实在难为她,哑然失笑,“罢了,你好好站我身后即可,旁的都交给我处置。”

没有姑娘听到这句话不心动的,宋瑜眸子璀璨发亮,少顷抿了下唇,“我能做很多事情。”

霍川不答反问:“做什么,给我呼呼吗?”

这人讨厌得紧,宋瑜恼羞成怒地捶他手臂,埋怨地瞪他一眼。末了将一碗杏酪推到他跟前,口是心非:“我吃不动了,你替我多吃几口。”

她怎么可能吃不动,让她连吃两碗都面不改色,盖因近来见他瘦得厉害,千方百计地想给他养回来。霍川亦不挑明,由她喂着勉强吃了两口,别开头不无嫌弃,“难吃得很。”

这 种入口即溶,香软嫩滑的东西他素来不喜,总觉着入口不知何物。时候长了,宋瑜才知道这人吃饭有多挑剔,菌类不吃,酥酪不吃,更不吃膻味浓郁的羊肉…他的 口味偏清淡,让习惯甜酸味道的宋瑜很不适应,好长一段时间她不服气,硬逼着霍川跟自己同食,他居然没发表不满。

“那你觉得什么好吃?”宋瑜放下瓷碗,托腮一本正经地问。

霍川没回答她,待丫鬟撤去碗碟,屋内只剩下贴身丫鬟时,他才缓声:“自然是三妹。”

宋瑜脸颊烧得红红,小声骂他不要脸。

她忘了霍川是极其记仇的人,晚上洗漱完毕,被他压在床榻百般索取时,哭得连声音都唤不出。低声娇啼,婉转动听,教人欲罢不能。两人好些天没有亲近过,霍川兴致高涨得很,低头覆在她胸口,咬得她那里生疼,浑身都泛起薄薄一层淡粉色。

凝脂般的肌肤,触手光洁软嫩,爱不释手。霍川眼睛虽不便利,身子却似有无穷的精力,掐着宋瑜纤细的腰肢不断送入,直到她呜咽求饶,声如儿啼:“不要了…夫君,不要了…”

只有在这时候,她才很乖巧地唤他一声夫君,听着教人格外想欺负。宋瑜俯卧他肩头,露出编贝牙齿咬在他肩头,泪水顺着脸颊流入他颈窝。霍川手掌捧住她的小脑袋,低头寻找她嗫喏唇瓣,不容抗拒地擒住,细细啃噬。

这一晚上许多次,宋瑜几乎瘫软在他身上,直到最后半点力气都使不上,呜咽不断讨饶。

霍川的手指从她发间穿过,乌黑柔顺的长发,泼墨一般覆在两人身上。除了她身上香味,霍川最喜欢的便是她一头青丝,缜发如云,素颈如玉,“三妹,同我说些话。”

宋瑜疲惫得很,翻身躲避他的碰触,咪呜一声,“不要…好累了…”

话音将落,便觉身后传来动静,她身子一僵,不必想都知道怎么回事。当即可怜兮兮地服软,“我同你说话,你别再…”

可惜晚了,霍川的手指灵活得很,情绪迭起,带她去往云端。宋瑜双眼湿漉漉的,实在经受不住更多折磨,握着霍川的手腕细声嘤咛,“放过我吧,明日还要早起…去看望大嫂,你…你快住手…”

这种时候还能想起其他,只会惹来霍川不快。伸手将她捞到身前,这般年纪的男子总有无穷精力,能折腾得很。

直到宋瑜阖目昏倒在他怀中,他才意犹未尽地作罢。霍川低头嗅了满鼻芬芳,心思沉重。

陈琴音目前已有六个月身孕,肚子愈发突出。因侯夫人重视,最近鲜少见她出现,出行都得万分小心。

宋瑜好几日没见她,便准备前往音缈阁探看一番,顺道感谢她帮忙,寻来田老郎中诊治。

可惜霍川不加节制,使得她辰时还昏睡在床榻,霍川离开时特意叮嘱不许打扰她。小小的一团缩在角落,不时发出闷闷的咕哝声,她不起,便没有丫鬟敢上前唤醒。宋瑜一直睡到临近午时,四肢酸疼,她拢着锦被缓缓坐起身,觑一眼窗外光景,傻愣愣地问:“什么时辰?”

薄罗惭愧地低下头去,“姑娘,已经快午时了。”

宋瑜后悔难当,连忙让丫鬟准备洗漱穿衣,“不是同你说过,今天要去音缈阁一趟,为何不叫醒我?”

甫一沾地,她便软绵绵地倒了下来,需得被丫鬟扶着才能勉强站稳。不必想也知道是霍川吩咐,果不其然,薄罗低声:“是郎君交代不能吵醒姑娘…”

她面颊酡红,强自镇定用罢早饭,这才往音缈阁而去。

陈琴音起来多时,她目下需要多加走动,日后才能顺利产下麟儿。是以宋瑜到时便见她在院内,挺着肚子缓缓踱步。瞧着比前一阵儿丰腴许多,肚子也更大了些,倒像是怀胎八月的模样。若真是双生子,可谓是侯府天大的喜事。

宋瑜上前同她见礼,两人寒暄一番转入室内。

丫鬟奉茶,宋瑜低头抿了一口,这才切入正题,“大嫂,昨日的事想必你已听说,不知你作何感想?”

她不会拐弯抹角,说话素来开门见山,正因为如此,让陈琴音好半响没反应过来。俄而她正了正色,让两旁丫鬟都退下,“我知道弟妹担心何事,不过此事我委实不知。母亲的手段你应当清楚,她要做的事情,根本无需旁人劝说。我只能提点你一句,万事提防,切莫引火烧身。”

这个道理宋瑜何曾不知,她没问出个所以然,显得很气馁,“是我过于急切,有冒犯大嫂的地方,望您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说罢才想起来怀中楠木盒子,里头都是上等补品,包括上回七王送的那棵赤芝。霍川不适应大补,她便拿来做顺水人情,给陈氏补身子了。

陈琴音让下人妥善安放,想起一事,“不久便是乞巧节,弟妹可有打算?”

乞巧节那日习俗多得很,不少闺阁娘子出府游乐,拜织女,晒衣裳,吃巧过,城内城外好不热闹。宋瑜敛眸,脸上露出赧色,“我想去城外拜一拜织女,菁菁愿意陪我前往。若是灵验…再好不过。”

未出阁的姑娘拜织女,是为求个好郎君。宋瑜已为人妇,无非是想求得子嗣,陈琴音会心一笑,“这是好事,看来今年府上有得热闹了。”

宋瑜脸皮子薄,经不起人调笑,脸大红扑扑地低头。一直从音缈阁出来,她都心虚惘惘,下意识碰了碰平坦的小腹。每当看见大嫂鼓起的肚子,她便羡慕不已,那里头孕育着自己的骨血,日后能培养成龙章凤姿的人杰。

她同霍川做那事的次数不少,怎的就是没动静呢?宋瑜不无苦恼,是以才想借着乞巧节的机会,去向织女拜一拜,诉说心愿。

她没通霍川提起此事,一来不好意思,二来怕他多想…及至乞巧节那日,特意起了大早。

霍川:三妹这是在怀疑我的能力了?

宋瑜:我可什么都没说…

小鱼啊,阿月保不住你啦,晚上让串串证明给你看吧…别再昏过去了(苦口婆心)

第78章 拜织女

霍菁菁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天未亮便早早收拾妥当,来到忘机庭等候。

旁的姑娘或许是为求姻缘,她纯粹是为了凑热闹。她是没心没肺的性子,顾影自怜几天就够了,眨眼便又恢复活力,好似将一切都抛之脑后。

上回七王来找她,不知两人说了什么,走时七王一副消沉模样,教人看了于心不忍。

宋瑜收拾妥帖,单丝花笼裙随着步伐摇曳,衬得人身姿越显纤细袅娜。她抿了抿鬓上头发,偏头劝说霍川:“有菁菁陪着,不会出大事的,你不如就留在家中吧?万一再出何事…”

她担心霍川眼睛不便,街上人多,总有照顾不周全的时候。若是他出了意外,那可如何是好?况且风寒才见好,不能吹风,连田老先生都不建议他出去,他偏偏不听,让宋瑜伤透了脑筋。

婢仆已然伺候他穿好衣裳,霍川从明朗手中接过拐杖,头上还有未摘除的纱布,“不妨事。今日得空,索性出门走走。”

这几日他一直留在府中治眼睛,大抵是闷坏了。其实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他一直将宋瑜的话放在心上,若六王杨勤真存有心思,定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给旁人可乘之机,这种事他素来做不到。

是以才不顾宋瑜阻拦,执意前往。宋瑜拿他没法,不日前已经立秋,早晨天气很有几分清凉,便给他多添了件氅衣,这才准许他出门。

被霍菁菁觑见,免不了笑话一番,“二兄二嫂如此缠绵,真教人看了羡慕。”

底下丫鬟备好早点,面片汤配奶饽饽,还有几碟精致点心。几人一罢用过早饭,这才从府中出门。门口停着一辆车辇,从庐阳侯府到城外织女庙有一段距离,走路太花费时间,还是乘车方便。

原本人就不多,宋瑜和霍菁菁再加上三四个丫鬟,一辆车绰绰有余。目下多了个霍川,倒显得车厢狭隘许多,逼仄拘谨。盖因霍川不动声色地往榻上一坐,饶是他不开口,都散发着没法忽视的气场。

丫鬟各个低着头不敢凝视,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霍菁菁见车内气氛尴尬,便拉着宋瑜说笑,话才开口一半便被霍川蹙眉制止:“吵得很。”

这人太不会活络气氛了,宋瑜抬手掩住霍川口鼻,笑着朝霍菁菁解释:“他是病人,你多担待一些。这几日艾灸闷得很,习惯了清净,猛一出来大抵很不习惯。”

话音将落,霍川便枕在了她的肩窝,倦怠地闭目小憩。

霍菁菁倒没放在心上,只是看他二人很是歆羡。或许想到了自个儿遭遇,眼里蒙了一层落寞,恹恹地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二兄同段怀清见过面吗…”许久她才低声询问,语气满含希冀,却又不敢太大声。

霍川握着宋瑜的手指滞了滞,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冷声开口:“没有。”

至于段怀清那句话,说了等同没说,只会给人徒增烦恼罢了。若是让霍菁菁知道,这姑娘或许会等他一辈子也不一定。若真如此,不如趁早断了她的念头,早日寻一门好夫婿,过和乐日子。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霍菁菁手指头搅在一块儿,很快释然一笑,“如果二兄见到他,就帮我转告一声。我同他有缘无分,目下过得很好。早知今日,我宁愿从没认识过他。”

霍川挑唇,几不可闻地嗯一声。

车辇很快行到城外织女庙,因前头人太过,只能停靠在路边一处空地。几人踩着脚凳下车,抬眸觑见前方光景,不由得唏嘘。姑娘家都选在这时候出门,三五结伴,来向织女祈福求姻缘,热闹得紧。

宋瑜瞠目,哪里想得到会有这么多人。以前她没参与过这种场合,她同谢家定亲,轮不到求姻缘这回事,这次是头一回见识。不禁握紧霍川手掌,生怕将他挤丢了,“你跟着我,别走散了。”

俨然将霍川当孩童般对待,霍川面无表情地反握住她手掌,低唤一声明朗。

明朗和另两名仆从在前头开路,为两人留出一条道路,一路走得畅通无阻。一直到织女像跟前,有人递给她三支点燃的香,宋瑜惕惕然接过,面朝尊像虔诚地拜了三拜,放入眼前方鼎中。

从人群出来,霍川才想起来询问:“你方才许的什么愿望?”

宋瑜一直没告诉他此次前来的目的,刚才听一旁姑娘说悄悄话,霍川才意识到这是拜织女,许愿祈福。他大约猜到怎么回事,唇角噙着抹浅淡笑意,行在宋瑜前方,故意如是问道。

宋瑜垂眸躲闪,抿唇难以开口:“是…是为我们…”

她眼珠子四处游移,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忽地视线定住,往边上乜去,左顾右盼,不见霍菁菁身影。她霍地立定,踮起脚尖眺望织女像,依旧没寻见霍菁菁身影。难怪觉得身边安静许多,原来竟将她落下了!

此处人多,又是城外,走丢了难免发生危险。宋瑜看了好几眼都没找到人,急切地攀住霍川手臂,“菁菁不见了,这怎么办?快叫人去找找。”

霍川比她冷静得多,低声吩咐明朗缘原路折返,带着两个仆从回去寻人。一同丢失的还有霍菁菁一个丫鬟,两人均无踪影。宋瑜便跟霍川在原地等候,找了个相对清静的地方,等候明朗消息。

面前的姑娘换了好几拨,仍旧没看见霍菁菁。宋瑜心中腾起不安,该不是被歹人劫去了?

这可不是小事,若是丢了姑娘家最重要的名节,这辈子可就毁了。宋瑜心急如焚,偏头瞥见远处一道人影,身形跟霍菁菁很有几分相似。因隔得远,只能看见她转入一道砖墙后,好似在同人说话。

宋瑜来不及多想,举步便要过去,“我去那边看看,澹衫同我一道去。薄罗守着世子…”说罢低头觑向霍川,“我一会儿就回来。”

霍川尚未开口,她便匆匆离去。

墙后安静得很,听不到丝毫声响,宋瑜越走近便越谨慎。她让澹衫在后头跟着,稍有动静便回去告诉霍川,不得打草惊蛇。

然而行将转过墙壁,迎面便撞上一睹人墙,绛紫色锦缎衣袍,腰绶玉带,模样华贵,不似普通人家。再往上看,是五官分明的一张俊脸,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姿态桀骜不驯,正饶有兴趣地盯着宋瑜。

宋瑜蓦地后退两步,朝墙外澹衫不着痕迹地睇去一眼。两人之间默契得很,她立即会意,转身便要回去求助。奈何没走两步便被六王的人拦住,举步艰难。

杨勤双手环抱,懒洋洋地倚着墙壁睨她一眼,“世子夫人知道本王再次,特意来幽会本王吗?”

好不要脸的人,宋瑜低下头去,眼神里默默透出不屑,语气谦卑得很:“不知六王在此,只因家中四妹走失,唯恐她被歹人所害。方才我觑见她在此处,这才前来寻找,若冒昧惊扰了六王,还请您见谅。”

来一场庙会也能预见她,该说是缘分或是孽缘?杨勤若有所地拈了拈手指头,抬头朝远处睇去:“你没看错,令妹确实在这儿。不过七弟有话同她说,夫人还是别去打扰的好,让他二人把话说开了,日后才好相处。”

循 着他目光看去,织女庙后头有一小片樟木林,果然有两人一前一后地立着,正是霍菁菁和七王杨廷无疑。因距离隔得远,听不清两人说话,但气氛恰似和睦。宋瑜稍 微放心,退开两步:“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多打扰,请您转告七王一声,事情谈完后,劳烦将菁菁送回织女庙前,车辇就在那儿等候。”

说罢道了一谢,踅身便走。只觉得手臂一紧,杨勤大掌勾住她臂弯,“夫人走得如此急,同本王就没有话说?”

这话实在唐突了,若说以前他还有顾虑,目下四处无人,真个猖狂得紧。

宋瑜露出不悦,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黑瞳,“请六王自重。我已为人妇,是霍家儿媳,六王不顾念自个儿名声,我却要为自己考虑一番。这话若是落在旁人耳中,断不是一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义正言辞的模样,配上精致白腻的小脸,教人忍不住更想逗弄。想剥开她厚重的外壳,看清她内心生动活泼的芯子,像那日梧桐树下的惊鸿一瞥,令他至今念念不忘。

杨勤松开她手臂,俯身挨近她绷着的俏脸,“本王对你做什么了?世子夫人如此急着摆脱关系,莫不是因为心虚?”音落果见宋瑜沉下脸,抿唇瞪着他,很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他更觉好笑,当真轻笑出声,“这么漂亮的一张脸,配给世子委实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