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想,女皇看的那幅画卷,应该就是你师父莫归的画像。”

“嗯?”

“昶帝长的很像二十年前的莫归。”

我恍然明白过来,“你是说,我师父曾经在二十年前来过这里,得罪过射虹国的女皇?”

“应该是上一任的女皇。”

“那么她留下一副画像,交代自己的女儿若是见到这个人,便要替她报仇?”

“大约如此。”

“你二十年前也来过这里吧?”

“是,我来过。和莫归一起。那时,国中尚有男子,没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一切都变成这样。”

“二十年前,又是如何?”

“射虹国的水土很怪异,阴气很重,这里生出的婴孩大多是女孩儿,男孩少之又少,便甚是金贵。据说百年前,这里一个男子可以有五十个妻妾。”

“五十个?那岂不是人人都形同皇帝?”

“是,正因为男子稀缺,女子便地位低贱,一切活计都是女子来做,男子养尊处优,对女子动辄打骂,视为奴仆。”

“上一任的女皇名叫惠之羽,她的母亲原是宫中后妃,才华横溢,有经天纬地之才。皇帝病危之际,她夺了皇权,自立为女帝。自那时起,国中男子地位便一落千丈,从此,女人做主,男子为仆。”

“我和莫归来到射虹国的那一日,恰巧是惠之羽继位的那一天。她骑在一头白象上,在惠泽广场接受臣民的朝拜。不知何故,那白象突然发狂,千钧一发之际,莫归用一根银针,制服了白象。那惠之羽,对他一见倾心。”

“原来,师父年轻时曾有过这般风流倜傥的时候。”

容琛含笑点头:“是,他那时风流倜傥,年少轻狂。”

“惠之羽被母皇教导多年,对男人并无多少好感,但莫归却如一支利箭,射中了她的心。她自认为身为女帝,莫归对她的垂青一定会受宠若惊,谁知莫归一心只想寻找十洲三岛,对她的情意无动于衷。惠之羽心高气傲,一怒之下便囚禁了灵珑,以她的性命来威胁莫归臣服。”

我听到这里,心里一动,“莫非,师父也喜欢那一位灵珑?”

容琛顿了顿:“我想,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吧。”

我很不争气地心里冒了几个酸泡,“哦,原来师父养我,也是因为我长的像她。”

容琛立刻道:“师父收养你时,你额头长着黑墨,并不像她。”

“后来呢?”

“为了救她,莫归便假意答应了惠之羽,让她放了我和灵珑。莫归让我带着灵珑先离去,他再伺机脱身。”

“后来他如何脱身?”

“国中男子对女子治国男人为奴早就满怀怨恨,莫归召集国中的男子起义造反。”

“天哪!”我实难想象,懒散避世的师父,竟然有过带人揭騀而起的时候。

容琛叹道:“莫归当年的英勇无人能及。”

“那,结果如何?”

“莫归趁乱离开了射虹国。当时起义的结果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但从现在的景象来看,那场起义必定是失败了,城中没有男子,可能与那一场造反有关。”

“莫非惠之羽将造反的男人都杀了?”

“以她的个性,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幸好她死了,不然见到你我,定不放过,恐怕我们两个此刻正在水牢里陪着昶帝。”

“鲛人告诉我,她已经故去,所以我才敢来这里。但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留下了一副画卷。”

所谓爱有多浓,恨有多深,她对师父一片痴心,却没想到师父竟然帮助国中男子起义夺回男权。情爱素来不能勉强,师父对她无意,胁迫强留只能适得其反。本是一场风花雪月之事,终究成了血海深仇。

往事令人唏嘘,师父一向闲散,我从未想过他的过往竟然也曾如此惊心动魄。

“不知女皇会如何对待我们?”

“安国将军特意强调我们大夫的身份,想必是有人得了棘手的病症,需要医术高明的人。”

我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此刻我真是感激师父,神医的身份,成了我的护身符。

“女皇一直看我,不知何故。”

“可能是嫉妒你。”

这是在夸我好看?我谦虚的说:“嫉妒我?我长的没她好看吧?”

他笑笑:“大约是,嫉妒你身边有我。”

我:“......”

公子你还真是从不谦虚,我揉了揉额角,幽幽道:“据说女人的妒忌心很可怕,我应该告诉她,我和你没什么关系。”

“不必告诉她,她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他笑笑:“她将我们放在一间卧房里,这卧房里只有一张床。”

我后知后觉地扫视了一眼卧房,脸上开始发热。

显然他很乐于见到我的羞窘,笑眯眯道:“天色不早,我们睡吧。”

我的心噗的一声狂跳,瞬间就乱了方寸。

他笑而不语,烛光映在他明澈的眸中,折射出一抹脉脉的情意。我忽然觉得心里如同藏着一汪春水,突然破了冰。

异国他乡的月光,从窗棂间幽幽的探进来。

“我记得你从不扭捏。”他故意地伸开臂膀将我抱住,眼中的笑意越发促狭。

我应该推开他的,可是身体僵硬地像个旗杆,浑身发麻,好似没有知觉,只有心跳乱七八糟。

劲瘦结实的身体,清淡好闻的气息,亲密无间的相偎相依,这种诱惑让我怎么抵挡,我好歹,好歹也是个青春年少的正常女子。

酒红色的帷帐遮挡住摇曳的烛光。微风徐来,红波轻漾,眼前俊美无俦的容颜,温柔如水的眼眸,如同一杯催人去饮的葡萄美酒,让人心动神摇。

温柔的亲吻沿着额角滑至唇上,我心里闪过短暂的犹豫,也油然而生一份羞赧,但转瞬之间,我忽然放弃了所有的思量,因为我想起了元昭和眉妩。

曾经以为一生会很长,曾经以为他们会白头到老,谁知生离死别却不期而至,让人措手不及。

而我和容琛,又怎么预知明日的命运,眼前的相拥,或许下一刻就是分离。

人生苦短,譬如朝露。当爱上一个人,一切只怕来不及,每一秒都应该珍惜。

未知的忧患让人心酸,也让人勇敢。不如就将该做的都做了,免得以后遗憾。

于是我怀着一股子血勇之气,大胆地回应着他的亲吻,主动抱住了他的腰身,还把手伸进他的衣衫,抚摸他紧致光洁的肌肤,丝毫不觉得羞赧。

我只想拥有他,不去想明日之烦忧,不去想他日之别离,只想怎样才能叫这一生不遗憾。

他气息微乱,手掌按住了我的手,放在胸口。

“再摸下去,我会忍不住。”

......手指继续在他掌心里动了动。

他闷笑:“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忍是么?”

再厚的脸皮,也禁不住这样的调笑。

我把脸埋在枕头上,小声哼哼:“要是没嫁给你就死了,我觉得太不甘心。”

他笑得更欢:“那么,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及时行乐么?”

我把脸埋的更深一些。你心里知道就好了,能不能不要点明啊,公子。

☆、50

“你我的第一次,不想这么潦草,悲戚。”

“我悲戚了么?”

他的指腹温柔地拂过我的唇:“你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只怕一切都来不及。”

我背过身去,心里半是甜蜜半是心酸,没想到他居然觉察了我的心思。

他从背后怀抱着我,低语:“我们会有无穷无尽的时光。”

真的吗?无穷无尽的时光,直到地老天荒?

他用手指理着我的头发,这是世上最令人心醉的梳子。

我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好久都没有做过这样美的梦,一条长长的白玉桌,布满了美食佳肴,色香袭人,食器精美华贵,皆是黄金所制,我情不自禁地拿起一枚金汤匙放在口中咬了一下。

耳边有人嘶了一声,我醒过来,发觉自己正抓着容琛的手指。

他有些好笑:“看来是饿怕了。”

我淡定地放开他的手指,没好意思告诉他,其实我是在咬金子。

洗漱之后,侍女们摆上了早饭。

吃过之后,侍女们鱼贯而出,依旧将房门紧锁。

这种等候让人焦灼。

“一会儿女皇必定要召见你,这大约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你是说,有病的人是她。”

“我猜如此。”

若真是她,那么会是什么病?我心里默默回忆昨日见她的那一幕,她年轻貌美,容色看上去娇艳明媚,气色甚好,只不过看上去心事重重而已。

思索间,如意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请姑娘随我前往坤和宫,陛下召见。”

我和容琛互视了一眼,果然是应了他的猜测。

容琛捏了捏我的手,对我颔首一笑。我懂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让他放心。

随着如意踏出宫室,沿着曲折蜿蜒的走廊,绕过一道龙凤呈祥影壁,进入一座暗香浮动的宫殿。廊下种满鲜花争芳斗艳,如铺开一片锦绣云霞。

花丛中,站着一人,紫服玉带,静怡如山,眉目间一股说不出的清雅风流,满目的金碧辉煌,姹紫嫣红,被他一比,皆黯然失了色。

我默然一惊,原来射虹国并非没有男人,而且还是一位风采卓然,容貌不亚于容琛的男子。

如意上前见礼:“皇夫殿下。”

男子从我身侧走了过去,眼中一片沉静的虚无。

听如意的称呼,他应该就是女皇的丈夫。我暗暗惊叹他的姿容风采,的确和女皇是一对璧人。

踏进宫室,袅袅浮动的沉水香里,日光从琉璃窗中透过一屋的璀璨明亮,光影里可见漂浮的尘埃。珠帘的珍珠,盈盈发着光,温润迷蒙。深紫色的贵妃榻上铺着一整张白虎皮,纤尘不染,净白如雪。

女皇慵懒地坐着,斜支着头,低垂眼帘,纤纤玉指在白虎的毛上轻轻梳理,像是爱抚情人的肌肤,亲密而专注。

如意悄然退了出去,屋里只有我和她。

“听说你医术高明。”

容琛说过,没用的人,死的最快。面对昶帝和女皇这种权势滔天,只手遮天之人,我只好不谦虚地答了声是。

“那你可有后悔药吗?”

后悔药......女皇你这是在难为我呢,还是在为难我呢。

我深鞠一礼:“陛下见谅,草民未有后悔药。”看来,我攻坚的课题除了长生不老,又增加了一项。

她沉默着,似乎在思虑什么,过了片刻,她又问:“那你可有什么办法让人挽回过去?”

“过去无可挽回,但可以遗忘。”

“遗忘......”她叹了口气:“可是有些事情,我又不舍得忘记,你说怎么办.......”

“陛下不如说一说情况,草民洗耳恭听。”

身为医者,望闻问切是最基本的本领。有时候,倾听也是一种治愈。

第二十二章曾经沧海难为水

“母皇登基那年,国中发生了一场□,男人冲进皇宫想要夺取皇位,重振男权。母皇镇压了那场□,起义者悉数斩杀,国中本就男子稀少,至此,便只剩下十几个男人。其中有一位,名叫江瓒。我十四岁的时候,就听过江郎的美名,说他出行之盛不亚于卫玠,观者倾都,万人空巷。我不信,这世上还有人的姿容风采,能胜过我的父亲。我那时年少心高,便不服气,留了心......”

十四岁的太女,心比天高。想要看一眼传说中的江郎,却耽于脸面和尊严,只在心里转过这个念头,未曾对任何人提及。一转眼,便是两年,江郎名声更盛,金殿折桂,成为春闱的状元郎。

于是,承天门的城楼上,一柄团扇,遮住十六岁太女的如画容颜。她不信,怎么会有一个男人能让京城的女人,不分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不顾廉耻地抛头露面,只为看他一眼。

承天殿里走出这一届金榜题名的英才。

他是唯一的一个男子。

朱红色的宫宇,厚重深沉,那抹淡色身影,举止间如有云霞相从,渐渐临近,步履好似要印上她的心田。

团扇悄无声息的从她脸颊上移开,如一只扑火的蛾,义无反顾地坠落在他的面前。

他停住步子,仰起头。城上的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狂乱的心跳。

人这一生总会碰见一个让自己失神的人,纵然你容颜绝世,纵然你心比天高。总会有那么一个人,让你一见倾心,所有的光芒只想给他一个人看,为他笑,为他哭,为他活,为他死。

她曾经认为,一个女子应该把尊严放在第一位,特别是皇室太女,未来女皇,但是碰见江瓒,她才发觉如果爱一个人如果还去顾忌尊严,其实你还是不够爱他。

她下了城楼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母皇。

国中男子已经寥寥可数,江瓒其实正是惠之羽给她挑选的皇夫。

嫁给江瓒,是她十六年来感到最幸福高兴的一件事,这场碎了一城少女心,病了半城少女身的姻缘,却并非她想象的模样。

江瓒对她礼让尊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是她总觉得少了什么。

他为什么不给她画眉?她曾举着菱花镜,暗示了无数回。后来索性明说,他却说自己不擅。怎么可能,他明明有着一笔好丹青,画出的飞天,好似真的要凌风而去。

她有着一头及膝长发,曾特意伏在他膝上,只想他能温柔地吟一句: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但他无动于衷,视而不见。他明明满腹经纶,做出的诗句语惊四座。

听到这儿,我心里暗道,闺房之乐这种事,通常情况无法是两种,一是,他不想做,二是,他不会做。

女皇突然笑了笑,问我:“人总是贪心,是不是我想要的太多?”

我只好讪笑:“有的男人天生会哄人开心,有的男人就是木头疙瘩。这事,不可强求。”

“我也想过,或许他天生就是个不懂情趣的男人,或许他也爱我,只是放在心里罢了。”

“陛下英明。”

她唇角翘起,笑容明艳却苦涩,如春风里残余的一丝恻恻轻寒。

“母皇去世,我登基为帝。江瓒成为皇夫,移居内宫。我虽然对自己的容貌很自信,但也不想让宫里的侍女太过明艳,所以服侍他的那些侍女,我特意挑了些不怎么出众的,其中有一个女子,名叫绿腰。我是宫中最美丽的女子,也是最尊贵的女子,我想,他眼里应该再容不下别人。但是,一幅画像打破了我的自信。”

画中女子翩然起舞,彩袖殷勤,他的画素有神来之韵,这一副画格外的栩栩如生,似乎能听见春回大地的声音,百花竞芳中,那女子巧笑倩兮,正是绿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