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星阑自己也写的一手好字,之前也颇为自得,可自从见了老神医所开的方子,余星阑那点儿自得就没了,祖父常说书法与医道相通,真正的医道高手写出的字不仅有血肉筋骨,还要有神有魂,还说自己的字什么时候有了神魂,医道也便大成了,自己当日听了心里还有些不服,可见过老神医的方子之后,余星阑便知祖父的话并没有错,医道与书法的确相通,能写出神魂兼具的字,方子也必是最灵验之方,这便是医道大成的境界。

韩松交给自己的这几张纸,方子针法都精妙无比,作为大夫他肯定能写出这样方子跟针法的,必是一位医道大成者,能达到如此境界的,唯有那位给叶老夫人看病的老神医。

而这几张纸上的字,既不是老神医所写,必是寻了文书誊抄的,至于为何誊抄,还真让人想不通,当大夫的开方若不是亲书,也是弟子记录,还没听说找文书誊写的,且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头。

自己在安州官驿看了方子,荐给了齐王殿下,齐王殿下方来岳州求医,果真求得治病之法,从这方子针法来看,必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神医,只是为何老神医不亲自医治殿下,却把这方子针法写下来,让自己施针,这针法既让自己看了,必就学会了,如此精妙的针法,怎会轻易便送了自己,岂不奇怪。

若想明白,只怕还需等明日,询问殿下这治病的法子从何处而来了。

第二日,一大早韩松就来接余星阑,到了地方余星阑才知道,这岳州声名赫赫的观潮阁原来是齐王殿下开的,且内有乾坤。

从后门进去是个清净的院子,两层的小楼,虽不奢华却阔朗大气,岳州这样四季如春的地方,院子里却并无花木,只种了半院子松树,此处临湖,隐约的潮声伴着松涛阵阵,倒颇负意境。

余星阑跟着韩松上了二楼,转过宽大的屏风便见齐王殿下歪靠在窗前的竹榻上,单手支在榻沿上闭着眼假寐,余星阑一进来,便睁开了眼,眼下有微微的青圈,看起来像是没睡好。

齐王昨儿又发病了,自然睡不好,以往发病只要泡在冰水里运功抵制一阵也就过去了,上次虽听余星阑说自己这病不可泡冰水,否则会更加重,也未当事儿,发病之时仍如此,可昨儿在叶府,叶全丰也说不能泡冰水且给了治病之法,这冰水便停了,好在这病并非日日都发,相隔大约十五日左右才发一次,十天前刚发过一次,算着这几日不会发病,谁想昨儿夜里却发起病来,不能泡冰只能强自运功抵御,那一阵一阵的燥热之意,直折腾了一宿,至天亮方压下去。

余星阑见过礼,便近前诊脉,诊了半晌道:“殿下昨儿夜里可是发病了?”

齐王微微点了下头,看向余星阑:“法子余大夫想必看过了,可行得通?”

余星阑:“能想出这个法子的,必是一位医道高手,只看这上面的方子,星阑也受益良多,想来殿下是寻到那位老前辈了。”

齐王看向他道:“余大夫并不曾见过,如何知道这开方子的大夫便是老前辈?”

余星阑微愣了一下,便道:“星阑自幼习医,虽算不得奇才,但在医道一门上也有些天分,星阑学了二十多年,医术也不过尔尔,故此星阑敢断定若非医道大成的老前辈,绝开不出如此精妙的方子。”

余星阑言之凿凿,齐王目光一闪,若果真如余星阑所说,那叶全丰为何要隐瞒?

余星阑见齐王并未回答自己的话,便又道:“虽星阑可以施针,到底不如老前辈亲来更稳妥。”

旁边的韩松忍不住道:“这法子是叶大人给的,给叶府老夫人看病的大夫不便出面。”

余星阑愕然,不便?有什么不便的?叶大人这也太奇怪了,先头说是游方的郎中,找不见人,如今终于找见人了,却又来了个不便出面。

自己的面子不够大,身份尊贵的齐王殿下也请不出来吗,难道真如姑丈所言,这位老前辈是前朝慕容氏一族的后人?若果真如此,倒也说得通,只不过若干系前朝皇族,叶大人又何来胆量,敢如此应付齐王殿下。

想不通也只能暂时搁下,毕竟治病要紧,韩松虽不拘言笑做事却极妥帖,早就照着纸上所写备下了东西,其实就是巨大的木桶,把熬好的药汤倒进桶里,齐王也服下药坐进桶内,配合齐王的内家功法,按十二经脉行针。

这是棠梨想了足足一个月才想出的法子,手太阴肺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阴心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少阳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足阳明胃经、足少阳胆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太阴脾经、足厥阴肝经、足少阴肾经,这是人体的十二经脉主要功能是运行气血,链接脏腑,沟通上下,不同的经脉对应不同的脏腑,只有脏腑健康,十二经脉运行流畅,方能气血充足生生不息。

十二经脉既是链接脏腑的通道,自然也能运药,至于运到哪儿就要行针跟内功配合了,且为了加重齐王体内寒热的比重,棠梨之所以想到了泡澡的法子,还是来自于齐王泡冰水的启发,通过药汤蒸腾来用药,以达到寒热平衡,这是个看似简单却极复杂的过程,而且会很累,不止齐王这个病人累,行针的余星阑更累。

不过棠梨毫无愧疚,棠梨如今算想明白了,余星阑这人看似厚道实则心眼比藕眼儿还多,自从他起了要拜师的念头之后,便一步一步开始算计着怎么逼自己露面。

他在齐王跟前儿举荐自己,一个是他想不出治法,再一个便是想借齐王之手,得知自己的下落,要不然他绝不会紧跟着跑来岳州。

他既算计了自己,如今被自己算计一下也算有来有往,至于两个大男人如何在浴桶里行针就不是棠梨能管的了。

想到此不觉偷笑了一声,正好被进来的纪婆婆瞧见,不禁笑道:“今儿瞧着倒有些像你这年纪的小姑娘了。”

棠梨眨眨眼:“瞧婆婆说的,难道棠梨以前不像吗?”

纪婆婆摇头:“不像,你这丫头说话做事都□□稳,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老成持重,哪像十五六的小姑娘啊。”

棠梨暗道不像才对,自己离十五六已经老远了,便如今穿到这个身子里,让她像是小丫头一样扮活泼可爱,想想都起鸡皮疙瘩,扮嫩也是需要天赋的,而自己显然没有这份天赋。

棠梨站起来拉了纪婆婆坐下道:“这么晚了,您老怎么还没睡呢。”

纪婆婆:“老了,没那么多觉了,睡不着便来你这儿走走。”瞥见桌上厚厚一摞医书,纪婆婆摇摇头:“你不总说晚上别做针线,伤眼,你这看书就不伤眼了?”

棠梨:“我是想起一个医案,随便翻了翻。”

纪婆婆:“可是为了齐王殿下的病。”

棠梨点点头:“正是,殿下这病蹊跷,也不知起先的热毒是怎么来的?”

纪婆婆:“这事儿我倒是听过些影儿,好像是跟南燕打仗的时候,南燕有一位公主瞧上了殿下,后两国和谈,宴席上不知怎么就给殿下下了药。”

棠梨愕然,怎么也没想到齐王殿下这病因竟如此香艳,想起齐王那张脸,暗道,果然蓝颜祸水,这长得太俊了,就容易惹上烂桃花,且这朵烂桃花还是一株有毒的夹竹桃,把堂堂的齐王殿下差点儿折腾疯了。

☆、第40章 还有怪病

听纪婆婆一说棠梨才知道原来齐王殿下的热毒是这么来的, 不过却又有些疑惑的道:“即便南燕公主下了药, 也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这种药总有法子解吧,怎会拖延了这许久?”若非拖延, 齐王也不会想到用冰水祛毒, 以至于弄成如今寒热相战之势。

碍于自己如今姑娘的身份, 棠梨不好直接说的太明白,只含糊的提了一句, 纪婆婆自是明白她的意思, 摇摇头:“若是旁人也不至如此, 说不得还是好事儿呢, 只是搁在咱们这位齐王殿下身上,却麻烦了。”

棠梨更疑惑了,心说这有什么麻烦的, 说白了不就是下了□□吗,而解这种药最简单直接的法子就是找个女人行房,便是寻常的庄稼汉,只要手里能拿出银子, 去花楼找个女人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更何况堂堂的齐王殿下。

且不说王府里成群的妻妾, 便是齐王殿下不想劳动自己的妻妾, 只要透出点儿意思, 估摸想爬上齐王殿下床榻的女子能绕着王府排上几圈了。

纪婆婆见她一脸疑惑, 低声道:“这事儿干系齐王殿下的名声, 有些不好说,若是传出去可了不得。”

棠梨更好奇了,伸手抱住纪婆婆的胳膊摇了摇:“这里就您老跟我,我不说谁能知道,您老这起了头却不说明白,棠梨这觉都睡不着了。”

纪婆婆笑了:“好,好,老婆子说给你听就是,齐王殿下虽排行最末却也是先皇最受宠的一位皇子,身份尊贵,可惜得了一种怪病,不喜女子近身,这病小时还好,并不大显,年纪越大却越发厉害起来,乃至如今偌大的齐王府里连个丫头婆子都没有,跟前儿伺候的不是护卫就是小太监,京里私下里都管齐王府叫全阳观,就跟尼姑庵似的,都是一水的男人。”

棠梨听了一口茶差点儿喷出来,全阳观,这名儿可真好笑,不过却十分形象,都是男人可不是全阳观吗,这种病棠梨没见过却听过,好像叫厌女症,想不到那个长得国色天香的齐王殿下竟有这样的怪病,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怪不得他被下了□□不找妻妾却去泡冰水呢,原来是个有病的。

纪婆婆道:“也正因这个怪病,齐王府中并无女眷。”

棠梨:“照这么说,齐王殿下岂不要一辈子打光棍了。”

纪婆婆:“这倒不会。”

棠梨颇为奇怪:“为何,这样不能近女色的怪病难道还能娶妻不成。”

纪婆婆:“其实殿下幼年这病不大重,太后只当他性子冷,也未在意,曾订下了一门亲事。”

棠梨心说,摊上这么个有病的未婚夫,若是寻常人家也罢了,大不了退婚,可齐王殿下的身份,就算知道闺女嫁过去得守一辈子活寡也不能反悔,没得拿一家子的脑袋开玩笑呢,也不知谁家闺女这么倒霉。

想到此不禁道:“这女家的爹娘如今知道底细,难道舍得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纪婆婆:“说起这女家也是了不得,正是镇国公府,这门亲事还是老公爷当年跟先帝订下的,如今老公爷虽在,可先帝爷却已驾鹤西归,这门亲事便再无转圜了。”

棠梨暗道,这国公府的小姐运气实在够背的,本来投生在如此煊赫门第,该是金尊玉贵一生顺遂,偏偏摊上了这么一门亲事,这嫁了还不如不嫁呢。

不对啊,棠梨忽道:“刚婆婆不说齐王府并无妻妾女眷吗?难道现在这位准王妃还没过门。”棠梨可是在冷泉里见过齐王,那男人美是美,瞧着年纪也得有二十七八了,这年纪在古代可不算小。

古代人平均寿命低,成婚也早,男子十四五,女子十二三成婚的极为普遍,便是自己这个身子,今年十六,而便宜爹娘,也不过才三十出头,这么算来,十五六便生了自己,成婚只会更早。

以齐王殿下的年纪,孩子都该十二三了,怎可能有未婚妻却没娶过门呢。

纪婆婆:“这里却有个缘故,先帝跟老公爷订下这门亲事的时候,国公府那位贵女刚落生,谁知这亲事订下没两年呢,这位贵女却被家中恶仆拐走了,国公府找了这些年,都没找着,亲事也便耽搁下了。”

棠梨心道,这可真是巧,齐王殿下有厌女症,国公府那边儿的未婚妻就丢了,如此一来倒正好了,两家都装糊涂不提,这亲事就这么悬着了。

莫不是那个齐王厌恶女人,又脱不开婚事,恼恨之下干脆找人把那国公小姐咔嚓了吧,不可能,纪婆婆刚说国公府闺女落生没两年就被拐走了,算起来当时齐王的年纪也还是个孩子,哪会有如此歹毒的心计。

纪婆婆叹了口气:“要不说这人是命呢,命里有的富贵,不用求也会来,命里没有的,便生在金银窝也没用。”

说着忽看向棠梨:“对了,你医术通神,似殿下这种怪病可能治?”

棠梨略沉吟道:“殿下这种病该属于心理疾病的范畴,用药方子针灸是没用的。”

纪婆婆:“啥是心,心啥什么病来着?”

棠梨:“心理疾病,就是心病,有道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药石无用。”

纪婆婆:“这么说就是没法子治了。”

棠梨:“也不能这么说,若是能找到病因起源,再根据病因治疗,还是有希望的。”

纪婆婆叹了口气:“要说咱们齐王殿下可真是骁勇善战的一代英豪,虽是皇子,性子冷,可真到了褃节儿上,却也是咱们大梁的救星啊,偏就是老天爷不开眼,怎么让殿下摊上这样的怪病了呢。”

棠梨劝道:“我娘常说老天爷最是公正,若是哪儿亏待了谁,必会在旁处补回来的,想必齐王殿下也是如此,说不准以后这病就好了且更有后福呢。”

纪婆婆双手合十念了句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吧。”

说了半天话儿,直到外头打了二更鼓,纪婆婆嘱咐棠梨莫再熬夜,方转身去了。

送着纪婆婆走了,棠梨仍是在想齐王,他怎么会得厌女症呢,听说得了这种病的人,只要女子近身便会发病,轻者起红疹,重者当场晕倒的也有,就是不知道齐王殿下是哪种?也亏了自己没给他治病,不然自己一搭脉,这位却晕了,还怎么治病。

棠梨胡思乱想了一阵,便觉困倦上来,索性合上书,草草洗漱后上床睡了,临睡前想着明儿是不是去城外走走,今日上了岸便是车,下了车又换成了软轿,虽见识了岳州的好风景,却只是走马观花,更何况风景好坏对棠梨来说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这岳州有什么好药,她能采来配药。

说到配药就不得不说棠梨住的这个院子,这个院子就在东正院的隔壁,严格说算是东正院的小跨院,跟老夫人的院子就隔着一道月亮门,虽不大却能看出是为自己精心布置的。

因这院子里除了寝室书房还多了一间药房,就在院子角,药房不大却贴墙放了通到顶的药厨子,每个药屉都标注着药名,里面的药材装的满满当当,比自己在安州时许多小药号的药都全,成色也极好。

旁边还有捣药的捣子,石碾子等制药的工具,药厨子前是一个异常宽大的条案,想是让棠梨在这儿抓药制药的地儿。

布置的如此齐全,可见一早便知自己要来岳州叶府里住的,不然绝不会弄个药厨子摆着,若自己不是大夫,这药厨子当摆设都嫌碍事呢。

既然有这么齐全的家伙什儿,自然不能白搁着,怎么也得物尽其用才行,所以她打算明儿边去城外的山上走走,看看有什么药。

打定了主意,第二天一早起来,过去陪着老夫人用了早膳,便出叶府往城外去了。

没让干草跟着,只带了梅婆婆,若是依着棠梨梅婆婆也不用跟,可梅婆婆固执非常,她执意要跟,自己说破嘴也没用,只得由着她了。

这岳州着实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湖,山不高却因水多而草木葱茏,气候湿润,药材也多,不到半天,棠梨便采了满满一背篓,拍了拍跟梅婆婆道:“今儿收获不错。”说着跟梅婆婆一前一后沿着山道下山。

到了山脚下,棠梨往后望了望道:“不知竹山县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好风景?”

梅婆婆开口道:“姑娘瞧,从这儿望过去,前边那片雾气蒙蒙的青翠,便是竹山县的竹海,距岳州不过五十里,若骑快马一个时辰能走两个来回。”

棠梨搭着凉棚往那那边儿看了看,刚在山上就瞧见那片青绿,先头还当是山里植被蒸腾的雾气,听梅婆婆说才知道是竹海。

怪不得叫竹山县呢,有竹子有山还有水,想来应是个不错的地方。

正想的出神,忽然梅婆婆拉了自己的袖子一下,低声道:“来人了,该是从山上下来的。”

棠梨回神看过去,山道上空空如也,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可梅婆婆绝不会欺骗自己,更不会开玩笑,正纳闷呢便见那边儿山道上真的有人下来了,果然自己的耳力远不如练武的梅婆婆。

待那人走的近些,棠梨不禁暗道,还真是冤家路窄,怎么会碰到他了呢。

从山下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余星阑。

余星阑也背着个药篓,身后跟着小厮狗宝,狗宝也背着个药篓子,两只背篓里都=装了许多药材,想来也跟自己一样大获丰收。

这山道只有一条,两人都从山上下来,想躲也来不及了,便打了个照面,当日在安州官驿匆匆一瞥,余星阑根本未留意,加之误会棠梨是叶府女眷,根本不敢盯着打量,故此这一照面只是觉得有些面善,但并未认出,棠梨自是认得余星阑。

虽认得,却想多事,毕竟自己摆了余星阑一道,把给齐王治病的事推给了他,说起来是有些不厚道的,故此虽碰见了,也只当不认得,两下过去也就是了。

不想余星阑却一眼瞄见了棠梨药篓里的药,大约觉得是同行,得打个招呼,便停下脚来冲棠梨拱拱手:“在下余星阑,这厢有礼了。”

☆、第41章 第一要方

棠梨心说这余星阑也真是, 哪有这么打招呼的,至少也该报上庆福堂的招牌字号, 自己才好答言,毕竟自己是不认得他的吗。

不过棠梨倒是多虑了,余星阑没报旁边的小厮狗宝生怕棠梨小看了自家少爷, 忙一挺胸脯道:“我们家公子是庆福堂的少东家, 更是冀州府有名的神医。”那样儿别提多牛气了,不知道还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呢。

余星阑却微微皱了皱眉,这个皱眉的神情落在棠梨眼里,棠梨便知余星阑不喜打着庆福堂的名号招摇,便拱手还礼:“原来是余大夫, 失敬失敬。”

棠梨这声余大夫, 余星阑异常舒服, 不觉神情舒展道:“在下是见了这药篓里的草药, 猜着兄台是同道中人, 便停了下来,冒昧的问一句, 兄台在何处坐堂?”

棠梨本以为余星阑打个招呼就走了,谁知却来问自己在何处坐堂,这却不大好说,目光一闪道:“余大夫误会了, 在下并非大夫, 哪里能坐堂?”

余星阑微微一愣, 目光落在棠梨背后的药篓上, 不是大夫,怎么可能?

棠梨笑道:“在下真不是大夫,不过家里却开过生药铺,虽破了本钱,倒认得些药材,今儿上山本是因祖母想吃山里的蘑菇,才走了一趟,顺道采了些药材回去,留着暑热的时候熬些清火的药汤。”

余星阑再看向地上药篓,果然都是清热去火的药,且除了药材的确有些刚采的蘑菇,却由不得自己不信了,心中颇有些失望。

余星阑一直想请些有真本事的大夫来庆福堂坐堂看诊,爷爷说庆福堂最盛的时候,有数百家分号,每个分号的坐堂大夫少说也有十几位,且大都是医道高手,各分号的大夫每年都会聚在一起,探讨医道与医案上一些神奇的药方,还会会诊一些疑难杂症,那时候的庆福堂真是人才辈出,可如今呢,仅剩下几十个分号,除了冀州的总号还算兴旺,其他州府的分号,也不过勉力支撑罢了,坐堂的大夫是有几个,可有真本事的却少之又少,这便是庆福堂没落的根本原因。

毕竟光靠祖父的名声跟余星阑这个刚闯出名号没几年的少东家,实在无法支撑起庆福堂,庆福堂需要的是医术高明的大夫,而不是如今这些净想着混饭吃的,且不是一个两个。

可医术高明的大夫实在不好找,即便那些有名声的神医名医也大都名不副实,就如这次叶府老夫人的病,不过一个脾虚湿滞之症,前后十几个大夫都当伤寒来治,用了麻黄汤。

即便是伤寒,也需根据病人的年纪,体质,病因来斟酌用药,如何问都不问就直接用发汗峻猛的麻黄汤,更何况还不是寻常的伤寒,真是一群庸医。

正因如此,余星阑才求才若渴,看见棠梨的药篓,便停了下来,说是打招呼实是想探问探问底细,若果真有本事,便请到庆福堂坐诊,谁想竟闹了个乌龙,人家根本不是大夫。

虽失望,却并未显出来,仍是拱拱手道:“是在下冒失了。”

棠梨:“余大夫不用如此,误会罢了,说开就好了。”

两人这儿正说着,忽那边儿蹬蹬跑来个汉子,看打扮像个打鱼的,这岳州临湖靠山,老百姓多以渔猎为生,故此这里出现打鱼的也并不奇怪,只是这汉子满脸通红,神色慌急,仿佛出了什么大事,跑过来便道:“你们谁是大夫?”

棠梨便知这是来求医的,想来是急病,要不然绝不会跑到这儿来,估计是来不及请郎中,知道这边儿常有采药的,实在没辙便跑来撞撞运气,倒真撞着了,念头至此,便伸手指了指余星阑:“这位是庆福堂的余大夫。”

那汉子倒也利落,噗通一声就跪在了余星阑跟前儿:“求求您去瞧瞧我家小子,不知怎么抽过去了,您救了我家小子,我给您当牛做马一辈子,求求您,我给您磕头了……”说着就要磕头。

余星阑伸手拉住他:“你再磕头,耽误时候,你家小子怕真就没命了,快走吧。”

那汉子听了忙一咕噜爬起来就引着余星阑走了。

棠梨道:“梅婆婆咱们也去瞧瞧吧。”

梅婆婆自是知道棠梨是想看那病人的状况,万一余星阑搞不定,姑娘还能帮忙,只是刚姑娘可说,自己不是大夫了,若帮忙岂不露了馅,不过姑娘聪明总有应付之法。

其实梅婆婆不了解棠梨,虽棠梨看好了叶老夫人的病,但梅婆婆却没把棠梨当成大夫,自老夫人把自己拨过来,就把棠梨看作了主子。

所以并不理解棠梨作为大夫在病人之前,只会救人绝不会想到露不露馅,当然,棠梨还是希望余星阑能搞定,不用自己出手,也免得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来。

山下有个湖,事实上这岳州境内,除了山就是湖,湖水绕山而行,成就了岳州的鱼米之乡人杰地灵,却也因这样的地势,常有水患之忧,大鱼之害,水贼之扰,如此,倒真难说这岳州的百姓是福是祸 。

离湖不远有个村落,村子不大瞧着也就二十几户人家,那汉子的家是村头的第二家,棠梨也跟了进去,一进去就见院子里围着十几口子人,都在哪儿出主意,有的说用烤脚心,有的说掐人中,七嘴八舌夹杂着一个妇人的哭声:“狗子啊你这是咋的了,你要有个好歹儿可不是要了娘的命吗,狗子啊……”

那些村民一见汉子带着好几个人回来,立马道:“狗子娘快别哭了,狗子爹请了大夫回来了,快着让大夫给狗子看看吧。”

那妇人大约是哭的糊涂了,仿佛没听见,仍是抱着孩子不撒手,只是一味的哭着说着,白等汉子喝骂了一声:“儿子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哭,快着把孩子抱过来让大夫看看。”

汉子声若洪钟,这一喝终于震醒了妇人,忙抬头看了看丈夫,把孩子抱了过来。

余星阑是大夫,他一来村民们便都让开了,棠梨跟在余星阑后面正好看清妇人怀里的孩子,孩子看上去也就四五岁大,黢黑的肤色,生的虎头虎脑,一看就是个壮实孩子,只是这会儿满脸通红,两只眼睛上翻,口眼歪斜,手脚不停抽搐。

余星阑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烫的吓人,急忙让狗宝把药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针来,抬手便刺入风池,热府等穴,缓缓捻动,不大会儿功夫,那孩子手脚抽搐的频率减缓了许多,人也仿佛安稳了一些,

余星阑轻舒了一口气,让那针慢慢行着,便开口问那妇人病发的原因,那妇人抽搭着道:“我正在院子里收拾渔网,狗儿在外头追着鸭子跑,忽听不见孩子的喊声,我放下手里的活计,往外头一看,就见狗子仰着躺在地上,两眼翻着,嘴眼都歪了,手脚一个劲儿的抽,我说这是抽羊角风呢,前头村子里的两个小子就是这么抽死了,忙喊孩子爹去寻大夫。”

余星阑点点头,在心里想药方子,若病的是大人,这药方子倒不难开,只是四五岁的孩子,方子便要底细斟酌了,这么大的孩子,脏腑还未长全,若贸然用药却极为不妥。

而治这小儿惊厥的症候,该疏风清热息风止痉,用银翘散加大黄,只是这大黄的药力只怕孩子受不住,若不用此方,又该用何药替代呢,倒真有些为难了。

余星阑虽年少成名,却并不善儿科,儿科乃是医道众门里最难的一门,除了小儿脏腑未全之外,还有小儿不能清楚表达自己的病症,所以儿科又叫哑科,不好断症,也不好下药,故此才说此门最难。

棠梨见余星阑拧眉思索,便知他正在斟酌方子,这四五岁的孩子用药不妥,不用药吧这病又急,故此难住了余星阑。

刚他那两手针法来看,是个高手,只是这高手也难治小儿病,自己怎么提点他一下才是,棠梨想着四下里看了看,忽瞧见那边儿窗台上,晒着的白饭豆,眼睛一亮,状似无意的走了过去,拿起一颗来捏着手里,悄悄一弹,那颗白饭豆正打在余星阑的袖子上落在了地上。

余星阑正在苦思,被这豆子打中,回过神来,下意识低头便瞧见脚边的白饭豆,日头下白晃晃的豆子肥墩墩的可爱。

余星阑眼前一亮猛然想起爷爷说过的一个治小儿惊厥的方子,名曰四豆饮,为治小儿热病的第一要方。

而这狗子忽然发病,两眼上视,手足抽搐,口眼歪斜,正是急惊风的症状,有道是急惊为热,慢惊为寒,热不可用凉药,寒不可用热药,此病的病因乃是相火不降,热伤津液,乃至肝胆二经升降不和,乃成急惊,而四豆饮养中生津以和木气,热退惊病自愈,此症正合用。

想到此便跟狗子娘道:“家里可有黄豆黑豆绿豆白饭豆这几样?”

狗子娘忙道:“有,有。”

余星阑:“除黄豆二十粒,其余三样各十五粒煎了给狗子吃下,这病就该无碍了。”

☆、第42章 进了叶府

狗子娘有些不信:“这,这豆子能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