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星阑还未说什么, 旁边狗子爹便骂了起来:“你个老娘们懂个屁, 这位可是庆福堂的大夫,说豆子能治就一定能治, 还不快去煎药,再磨蹭可是找打呢。”

狗子娘一听庆福堂哪还有不信的, 忙跑去煎药了,不大会儿功夫,煎了一碗端过来,给狗子灌了下去,这药一下去,狗子便不再抽搐。

余星阑:“抱进屋里睡一觉, 明儿早上应就能好了。”

狗子娘忙抱着孩子进屋了, 狗子爹不知怎么道谢又想磕头, 被余星阑拦下了。

狗子爹忍不住问:“余大夫,我家狗子平日能吃能睡壮实的紧,怎说病就病了, 这往后要是隔三差五就来这么一回,不是要我夫妻的命吗?”

余星阑:“只平日给他少吃些, 便不会再犯。”

狗子爹愣了愣,他们夫妻成亲多年才得了这么个小子,自是疼的紧, 尤其自己婆娘就怕孩子饿着, 一会儿就塞些吃食, 喂的儿子胖墩墩的,只是这吃跟病有啥干系,想到此不禁道:“这吃得多还能生病?”

余星阑:“万事皆过犹不及,孩子小脏腑未全,吃的太多不能克化便成了火,火旺生热,狗子的惊厥之症便是从这火上来的。”

狗子爹挠了挠脑袋:“那,那我一会儿就嘱咐我那婆娘,以后少给狗子些吃食,真是太谢谢余大夫了。”

余星阑摆摆手:“不用客气。”一转身瞧见棠梨微微一怔:“兄台未走?”

棠梨咳嗽了一声:“这就走,这就走,告辞告辞。”说着便出了院子,往村外行去。

余星阑跟狗子爹说明日再来复诊,便也告辞准备离去,却瞥见脚边儿那颗白饭豆,暗道今儿多亏了这颗白饭豆,不然一时真未想起四豆饮来,而狗子这病是急症却不能耽搁的。

想着,便弯腰捡了起来 ,仔细端详了一番。

狗子爹见余星阑对一颗白饭豆看了又看,以为余星阑喜欢吃这个呢,忙寻了竹筐,跑过去,呼啦啦把窗台上的白饭豆一股脑划拉进筐里,提过了往余星阑怀里一塞:“这是去年的豆子,余大夫别嫌弃。”

余星阑待要推辞,狗子爹却坚决要送,只得作罢,于是主仆俩从村里出来的时候,除了药篓还提了一筐白饭豆。

狗宝伸手扒拉了扒拉筐里的豆子道:“这家可真是,做什么非送咱们一筐豆子干啥。”

余星阑也觉好笑,自己端详白饭豆是想刚才的四豆饮呢,不想狗子爹却误会自己喜欢吃豆子了,直接送了自己一筐。

狗宝:“少爷您笑什么啊?”

余星阑摇摇头:“对了,刚那位兄台怎么也来了?”

狗宝撇撇嘴:“谁知道呢,估摸是来瞧热闹的吧,少爷您就别管那小子了,又不是大夫。”

余星阑:“可我总觉着这位兄台不寻常。”

狗宝:“不是大夫却装模作样的跑来山上采药,岂止不寻常,简直可笑,少爷您这是求才若渴,想多了,咱庆福堂就是再缺大夫也不能找个蒙事的啊。”

余星阑暗道,真不是大夫吗,可为什么她身上有种同行的熟悉感呢,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正想着却听狗宝道:“真是的,不就给齐王殿下治个病吗,怎么跟看犯人似的,这上山采个药还堵着。”

余星阑回过神,便见不远处肃立的韩松,站在那儿跟尊石像一般,自从自己给齐王殿下行针治病开始,韩松便总会出现在自己附近,想是怕自己若有什么事儿误了齐王殿下的病。

余星阑知道这是韩松的忠心,也不以为意,而是主动过去打招呼并问了一句:“殿下可还好?”

韩松点点头:“主子说行针之后,比之前好了许多。”提起这个韩松虽仍是一张冰脸,心里却颇为欢喜,这病折腾了主子两年,不知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始终不见好不说,还弄成了寒热相战。

韩松先头不大知道主子的病,后来听余星阑底细一说,才知道这寒邪竟是主子用冰水驱热毒入体的,主子运动祛热毒的同时也在受着寒邪之苦。

好容易有了治法,虽说只是暂时抑制之法,却也比无计可施强多了,至少余星阑照着那方子上行针之后,主子觉着松快了许多,所以韩松时刻都盯着余星阑,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主子这病可是刚有起色呢。

想到此便道:“行针的时辰快到了,我来接余大夫过去。”

余星阑自是知道他的意思,把手里装饭豆的筐塞到狗宝怀里方道:“你且回庆福堂吧,我去别院走一趟。”

涉及齐王殿下,狗宝可不敢胡说,老实的应一声便走了。

狗宝脚程快,进了城之后,走不远就瞧见前头骑毛驴的棠梨跟那个老婆子,狗宝本不想理会,只是跟在后面,可走着走着,前头两人却忽然拐进了旁边一条大街。

狗宝有些诧异,心道这小子跑这条街上做什么,这条街上可都是岳州有名的衙府,其中布政使叶府正在这条街。

狗宝心中好奇,便小心的跟了过去。

有梅婆婆这个厉害的高手在,棠梨想不知道有人跟着都不可能, 自从一进岳州城,梅婆婆便知会了自己,说余星阑的那个小厮跟了过来,问棠梨是不是把这小子捉来。

棠梨摇头,还真是梅婆婆的风格,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只不过没必要,他要跟就让他跟,就让他亲眼看见自己进了叶府,难道还能猜出自己的身份不成。

故此,狗宝便眼睁睁看着棠梨堂而皇之的进了叶府,狗宝惊异非常,忙掉头往齐王的别院去了,他得把这个爆炸性消息告诉少爷,那小子竟是叶府的人。

狗宝到的时候,余星阑刚给齐王殿下行了针,正坐在椅子上休息,这行针可是个累活,沿着十二经脉走一遭,便余星阑也有些体力不支。

屋里除了余星阑就是齐王,一时狗宝进来低声禀了棠梨进叶府的事,余星阑颇为惊讶:“你是说那位兄台进了叶府,你没看差?”

狗宝:“少爷,狗宝这眼神可是最好的,只见过一面的便忘不了,怎会认错,我亲眼看见那小子进了叶府,看门的侍卫连拦都没拦,远远听着好像还请安呢,少爷,您说这小子别是叶府的私生儿子吧。”

☆、第43章 劲节先生

余星阑眉头一皱呵斥道:“不可胡言。”心里却也十分疑惑, 刚那位兄台说他是为了祖母上山采蘑菇顺道采了些草药, 之所以认得药材也是因家里开过生药铺, 这会儿狗宝又说他进了叶府,若说是叶府的下人, 看门的侍卫绝不会请安, 且那位的气度又怎可能是下人。

不是下人那就是主子了, 她说的祖母难道是叶府的老夫人, 若如此他难道是叶府的少爷, 可据自己所知叶大人两女一子, 两位小姐皆已出嫁,大小姐叶媛虽是庶出却自幼丧母养在夫人王氏膝下, 嫁的是庆州知府赵长荣, 二小姐叶婉嫁的门第颇高,乃是镇国公府次孙赫连瑀, 叶家的大少爷叶之鸿尚未成婚, 如今在兵部任职,并不在岳州,且自己曾与这位叶家大少爷曾有一面之缘,若再见必会认得。

忽想起刚那位兄台旁边的婆婆,貌似是上次在安州官驿内给老夫人看诊时在门外守着的, 如此说来, 莫非真如狗宝所说那位兄台真是叶大人的私生子 , 也只有如此才说的通。

不可能, 这叶大人为官清正人品高洁, 如何会有私生的儿子,更何况,叶府乃世家望族哪会开过什么生药铺。

若说是他打谎,如何又识得那么多药材。

余星阑行针之后在外间里歇息,与内寝只有一道屏风相隔,里间里的齐王殿下行完针用了药,正在打坐运动以行药力,狗宝也怕扰了齐王,说话的声音极小,余星阑便以为里面是听不见的,殊不知齐王殿下耳力惊人,狗宝的话尽数听了去。

待余星阑歇过来,告退出去,韩松进来便见殿下已打坐完毕,正坐在窗前,神情像是思索些什么,韩松仔细端详了一下殿下的神色,见较之上次又好了许多,不禁道:“这位老神医的法子当真管用,这才行了两次针,主子这病便好了许多,若他能亲自来给主子诊治,想必好的更快些。”

齐王却道:“她应不便给本王诊治?”

韩松一怔:“主子莫非知晓了这位老神医的底细。”

齐王想起那日观潮阁下的女子,明眸皓齿,灵气内蕴,虽模样极出挑,可那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竟有如此高明的医术吗?还是说自己猜错了,若说叶老夫人跟前儿的孙辈儿也只有那丫头了,她并非叶府的人,而是叶全丰在安州认下的亲戚,那个安州驿丞叶全章的女儿。

想到此开口道:“你再去查查叶全章的底细?”

韩松颇有些意外:“主子是说那个安州驿丞叶全章?”

齐王点头:“查查他家祖上是否有行医之人。”

不说齐王这边儿心生疑惑,暗自查叶家的祖宗八辈,且说棠梨,在叶府住着,虽说衣食住行样样精细周到,且出去采药也无人拦阻,本该十分惬意,却总是想起在安州的便宜爹娘,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到,竹山县那边儿自己是不是该去看看,也帮着爹娘打个前站。

打定了主意便跟老夫人提了,老夫人道:“这个何用你担心,回头让花管家去帮着料理便是,保管处处妥帖。”

棠梨忙道:“老夫人心疼棠梨,棠梨明白,只是爹爹从驿丞升任知县,品阶连跳了数级,若在旁的州府也还罢了,偏又在这岳州府,难免有人质疑,若花管家再出面帮忙料理家务,与爹爹并非好事,与大伯来说也不大妥当,且棠梨也只是去瞧瞧,至于旁的还需等爹娘到了再拿主意。”

老夫人见她执意如此,也无法拦阻,只是嘱咐梅婆婆跟着,莫出什么闪失。

老夫人既应了,棠梨便打算明日一早动身去竹山县,晚间陪老夫人用过饭,周妈妈便来请她去给王氏诊脉。

棠梨心里有些纳闷,王氏那个病不过是肝郁气滞,自用了自己开的药之后,便大好了,今儿怎又请自己过去诊脉?

周婆子大约看出了棠梨的疑惑 ,便低声道:“夫人跟老爷刚用过饭,这会儿正在内堂吃茶呢。”

棠梨便明白了,指不定是叶大人要说什么,王氏夫人这才让周婆子来寻自己,只是叶大人跟自己有什么话好说,莫不是他又看了什么医书医案的,来问自己的吧。

说到这个棠梨便觉好笑,叶大人堂堂的封疆大吏,又初到岳州,公务必然十分忙碌,可这百忙之中仍会抽出空来看医书,看不明白的地方便来问自己,颇有不耻下问的精神,只是叶大人终究是外行,问的问题有时棠梨也不好解答。

弄得如今,棠梨都有些怕叶大人来问这些。

想到此,不免微微叹了口气,周婆子听了忍不住笑了一声道:“这几日公务忙,老爷不得空闲研究那些医书,姑娘只管去便是。”棠梨这才松了口气:“多谢妈妈提点。”

周婆子:“姑娘不用跟老奴客气,要说谢,该老婆子谢姑娘才是,若不是姑娘,老婆子如今还在外头当差呢,哪能入得夫人的眼,进了内院,老婆子有这般福运可都仰赖的姑娘,老婆子虽是下人也知道感恩图报,往后只姑娘有什么吩咐,老婆子便赴汤蹈火也不在话下。”

棠梨自是知道这是周婆子是跟自己套近乎呢,想她是叶府的下人,自己哪用得着她赴汤蹈火啊,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含糊的应付了过去,便到了叶府内堂。

果然,叶大人也在跟王氏夫人一边一个坐在榻上正吃茶说话儿呢,棠梨上前见礼,叶大人微微摆手,王氏却拉了棠梨坐在身边道:“今儿嘴馋晌午的时候吃了个粽子,下半晌便觉心里有些扑腾,你来给我瞧瞧,是不是积了食。”说着伸了胳膊出来让棠梨诊脉。

棠梨按在王氏腕上,仔细诊了一会儿道:“不妨事,吃一盅山楂水便好。”

王氏道:“果真是积食了,看来往后可不能嘴馋了,没得嘴给身子惹祸呢。”说着话音一转道:“听纪婆婆说明儿你要去竹山县?”

棠梨:“是,算着日子爹娘也快到岳州了,我便想着先去竹山县瞧瞧。”

王氏笑道:“你这可是舍近求远了,你大伯是岳州的布政使,竹山县离岳州城不过五十里,你跑去能瞧出什么来,想知道什么倒不如问你大伯。”说着还跟丈夫道:“你快跟棠丫头说说竹山县的事,也免得让她白跑一趟。”

棠梨目光一闪,王氏虽说让自己问叶大人,但棠梨可不傻,叶大人虽是岳州的布政使,掌控的是整个岳州的大局,又怎会知道小小一个竹山县的事情,若特意关注就说明竹山县有很大的麻烦,且棠梨忽然想到正是叶大人安排爹爹出任竹山县知县的,莫非这不是偶然而是有意为之。

想到此,棠梨忙道:“还请叶大人赐教。”虽老夫人把自己当成孙女看待,整个叶府的下人也称呼自己棠姑娘,但叶府的人可以如此,自己却不能顺着杆儿爬,叫声祖母也是为了哄老人家欢喜,真格的棠梨却异常清楚,自己并非叶府的小姐,所谓的大伯大伯母也自是不能叫的,这是分寸。

叶大人放下手里的茶盏道:“竹山县虽离岳州城不过五十里,却远不如岳州安稳,这竹山县临水靠山本应是富足之地,鱼米之乡却因山中有虎狼出没,水里有猪婆龙伤人性命,以至于成了岳州最穷的一个县,没了生计老百姓只能靠着朝廷救济勉强过活,竹山县有上千户,两万多人,这么多张嘴总靠着朝廷救济养活,也不是长久之计。”

叶大人这般一说棠梨倒是明白了叶大人为何让爹爹去竹山县任知县了,叶大人这是想试试爹爹真有才能还是纸上谈兵,这竹山县离岳州不过五十里,等于在叶大人的眼皮子底下,若爹爹治理不好,竹山县惹出什么麻烦,叶大人也能及时出手料理。

既然是试验才能自然要选个有难度的,才能试的出,毕竟能打理好一个小小的安州官驿并不等于能治理好一个县,官驿里不过是来往迎送,且安州还是个小地方,着实看不出什么来,而竹山县的知县却要管这一县上千户两万多人的生计,棠梨是个大夫却也知道这一县之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尤其竹山县还有非常现实的困难,有山但山里有虎狼作恶,有水却水里有猪婆龙伤人,这让渔猎为生的百姓何以为继。

棠梨却也没想到竹山县是这么个境况,难怪老夫人要拦着自己呢。

棠梨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就是个大夫,若看病再难的症候她也敢迎难而上,在她的字典里没有不能治的病,哪怕癌症她也曾治愈过不少病例,但竹山县的境况,却让她无所适从,她想帮爹爹,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这让她很是挫败。

却忽然想到,叶大人绝不会平白无故跟自己说这些的,他既说了必是有法子解决,至少能指一条明路,想到此,蹲身一礼:“请叶大人指点。”

叶全丰微微一怔,倒是没想到这丫头如此聪明,不过几句话便看出了自己是有意提点,便也不再打哑谜,开口道:“这竹山县虽穷却是个人杰地灵之地,据我所知,有位劲节先生便在竹山县隐居,此人有圣贤之风救世之才。”说到此顿了顿又道:“只是近日听闻先生身染重疾,请了不少大夫去瞧都言不可治。”说着看向棠梨,颇有深意的道:“先生大才如此陨落实在可惜。”

言下之意,棠梨自是明白,若此时自己出手治好了,就等于救了这位劲节先生的性命,以这位先生的秉性,救命之恩自会报答,过后爹爹去请,自没有请不来的。

棠梨实在佩服叶大人的心计,想来能做到封疆大吏这样品阶的都不是寻常之辈,这心计更是深沉难测。

棠梨都再想是不是从安州自己治好老夫人病的时候,叶大人便开始计量安排了,有道是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病的,尤其这位劲节先生有了年纪,这病就更不稀奇了。

想必叶大人早就遣人暗中盯着,要不然怎会如此巧,劲节先生这一病就让自己赶上了。

不过叶大人如此算计也是为了竹山县的百姓,且若能请出劲节先生出山,对爹爹这个即将上任的竹山县知县也大有好处。

想到此,棠梨便道:“如此,棠梨明儿一早便去竹山县。”

待棠梨告辞出去,王氏才道:“ 你这话说的不明不白,棠丫头能听明白吗?她可没说去给那位先生瞧病。”

叶大人:“只怕可着大梁也找不出比这丫头更聪明的了,可惜之鸿已定了亲事,不然……”

叶大人话未说完就被王氏打断:“老爷可真是糊涂了,慢说之鸿跟青岚是自小定下的亲事,便没这桩亲事,棠丫头祖上跟咱们家联过宗,虽远也是一个姓儿,哪能成婚呢。”

叶大人点头:“倒真是我糊涂,忘了这个。”

王氏:“我看老爷是看医书看的,盼着家里头有个神医呢,是也不是?”

叶全丰:“这歧黄之术当真有意思的紧,若非为官,我倒想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说着颇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王氏柔声道:“妾身记得《国语·晋语八》中文子曰:‘医及国家乎?’对曰:‘上医医国,其次疾人,固医官也,可见这医国比医人要难的多,以妾身愚见,若能为医国的上医,惠及万千百姓,不是比悬壶济世更有意义吗。”

叶全丰略沉吟半晌,笑道:“夫人所言甚是,倒是我糊涂了,从此丢开医书,去医万民方是正道。”

王氏暗松了一口气,这几年丈夫看医书看的都快入迷了,自己还真怕他哪天想不开非要去当大夫了,那这么一大家子人该仰赖何人。

不提王氏慧语劝说丈夫,再说棠梨,转天一早便启程往竹山县去了,道儿远自不能再骑毛驴,套了马车,梅婆婆赶车,棠梨坐在旁边欣赏沿途的风景。

出了岳州城,风景越发绮丽,远山隐在碧波间,水汽蒸腾,波光袅袅,如一幅长卷的水墨画在棠梨眼前缓缓展开,意境高远美不胜收。

只可惜沿途的百姓却并无和乐之态,虽不至于衣不蔽体,却都带着困窘绝望,对周围的美景视而不见,这也怨不得他们,连最基本的温饱生计都不能维系,哪里还有闲心欣赏什么风景。

进了竹山县,寻人扫听劲节先生,那人奇怪的打量了棠梨两眼,仿佛棠梨不知劲节先生住哪儿,很奇怪似的,往山上一指道:“先生这些年一直在上头的老君观里修行呢。”

棠梨愕然,这位劲节先生竟是个老道吗?

☆、第44章 绝非死症

沿着山道拾阶而上, 不大会儿便瞧见隐在青松翠柏中的一方古刹, 也不知多少年了,观前的石阶已磨的圆润光滑, 透出一种玉质的细腻, 映着爬满墙的苍苔, 有种难以言喻的沧桑厚重。

站在石阶上棠梨抬头,上面有块古旧的匾额,年代久远风雨侵蚀, 匾额上的字已褪的几乎看不清,需仔细辨认才能认出是老君观三个字。

两扇门半掩着,从门缝里看进去, 颇有些冷清, 不像那些香火鼎盛的寺庙道观,可从刚问路那人的反应看,这位劲节先生应是竹山县一位人尽皆知的人物,他的修行之所怎会如此冷清?

正纳闷呢, 门从里头开了,出来一个眉目清秀十二三的小道士,看见棠梨几个揖了个礼道:“施主若是来求药的, 还请改日再来,我家师傅如今病着, 看不得诊。”

棠梨更为讶异, 叶大人说这劲节先生有圣贤之风救世之才, 到了这竹山县才知竟是个出家人, 如今这小道士却又说他家师傅看不得诊,既能看诊必是大夫了,怎会病的如此严重。

那小道士见棠梨并没有走的意思,以为她仍要求药,又道:“我师傅病的极重,已有许久不看诊了,施主若是求药还请去旁处吧,也免得耽搁了病患。”

棠梨方道:“我不是来求药的,在下闻听劲节先生贤名,特意前来拜访。”

那小道士道:“刚也说了我师傅病重,实不宜见客,施主请回吧。”说着又揖了一礼。

棠梨目光一闪:“不瞒小师傅,在下也是大夫,既先生病了,可否让在下进去瞧瞧?”

那小道士愣了愣,打量棠梨一遭,眼里尽是怀疑之色,想必是觉得棠梨这个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怎可能是大夫,即便是大夫,这么点儿年纪,医术又能高明到哪儿去,前头来了那么多郎中大夫,可都说师傅这病不可治了,这小大夫又有什么用?

想到此摇摇头:“施主请回吧。”说着就要关门。

棠梨上前一步挡住道:“小师傅,不试试如何知道我不能治,更何况,你家师傅如今已经病成这般,便再坏也不过如此了,让我试试若万一治好了,岂不是救了你家师傅一命。”

那小道士觉得棠梨的话有些道理,师傅如今都吩咐他们准备后事了,还能坏到哪儿去,便打开了观门:“那,你进来吧。”

棠梨迈步走了进去,进了老君观,棠梨暗暗松了口气,头一次知道给人看病还得费尽口舌。

老君观里不大且年久失修有些破败之相,但观中古木参天,松涛阵阵,倒是颇负意境,棠梨跟着小道士直接往后院中行去,一进后院便见院子里搭着木架子,架子上都是晾晒的药草,棠梨便忍不住吸了口气,这股草药的味道实在太熟悉了,看起来这位劲节先生还真是位大夫。

棠梨跟着小道士正要进屋,却见另一个小道士从屋里走了出来,看见棠梨皱了皱眉:“清风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了师傅病了不能看诊也不能见客吗,怎么又把人带进来了。”

清风?棠梨忍不住想笑,想来这个说话的小道士该叫明月才是,正想着,便听清风道:“明月,他说他是大夫,知道师傅病了,来给师傅瞧病的。”棠梨暗道,果然让自己猜中了。

明月眉头皱的更紧,扫了棠梨一眼道:“他是大夫?”语气很有些不屑。

清风凑到那明月耳朵边儿上低声嘀咕了几句,想必是说服明月,让棠梨给他们师傅看病,毕竟这时候死马的当成活马医,万一治好了呢。

那个明月虽不信任棠梨的医术,却被清风说动,不情不愿的让开身子让棠梨进屋看诊。

棠梨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个军总医院炙手可热的中医科主任,竟也有如此不受待见的时候,搁在前世自己如何也不会想到的。

屋里的摆设不似出家修行的,若非墙上挂的老君像,棠梨还以为自己进了药房呢,整个一面墙的药柜足有两人高,上面标注着药的名称,旁边的长案上秤药捣药的家伙什,一应俱全。

靠窗的炕上躺着一人,棠梨进来他也没什么动静,躺在哪儿一动不动仿佛死人,清风低声道:“这便是我师傅。”

棠梨近前,见炕上躺了有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年纪瞧不大出,但面色萎黄,瘦弱不看,闭着眼眉心皱的紧紧,若非气息短促,还真不像个活人。

棠梨心道,怪不得那么多大夫来看了都说不可治,光瞧这光景的确像是不治了,只不过棠梨却发现,自己靠近的时候,炕上的人虽看似毫无反应,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眼皮动了一下,虽很轻微但棠梨还是发现了。

爷爷曾一再说望闻问切四诊望为第一诊,可见望诊的重要,只有仔细观察跟后面的闻问切相结合才能辨别病因症候用药方能切症。

若果真是不可治,便不会有这样的反应了,即使只是轻微的反应也说明病人尚有神识,并非濒死之人,棠梨探身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便问症状病因?

炕上的劲节先生自是不能回答,旁边的小道士明月不信棠梨,故此只在旁边立着不吭声,眼底尽是忧虑之色。

清风到底厚道些,开口道:“我师傅近一年立志苦修参悟道法,不让我们跟随,自己一个人搬到了后面竹林内的草屋中,除了每月十五出来看诊舍药,其余日子皆在竹林内,不准我们送米粮亦没有被褥炭火。”

棠梨愕然:“那你师傅吃什么?”

清风:“饿了就吃野菜,渴了就喝山间的泉水,这般过了一年,前几日又逢十五却不见师傅出来看诊,我跟明月进去竹林便见师傅昏在地上,这才知道病了。”

棠梨倒是未想到劲节先生这病竟是自己作的,他还真当自己是神仙了不成,不用吃饭只餐风饮露即可,便是精壮的汉子这般过上一年也熬不住,更何况劲节先生这样有些年纪的人。

食不果腹,衣被不能御寒,又处在竹林那样潮湿阴冷之地,不得病才奇怪。

棠梨伸手诊脉,果然脉象微弱,左寸弱,尺弱尚可见,右村弱,关滑数弱,尺若甚。

明月见棠梨诊脉的样儿还真像那么回事儿的,料定她再装蒜,忍不住出言讥讽:“怎么样,可诊明白了,我师傅这病可有的治?”

棠梨自是知道这小道士不信自己,并不说能不能治,而是说起了症状:“从脉象上看,先生这病应有些时候了,发病时卧床眩晕不能转侧,每日都会昏厥数次,呕噫不能食数日,不知在下说的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