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秋还是摇首:“若是要这样计算,当初施粥时若不是你护着,咱们这些人还不知是何等命运呢?”

施粥时护着他们的可不是她,云姝笑着正待再说,红椒已伸手拉住她,插口劝道:“是啊,云姝姐姐,你已经帮了我们太多了,这些钱你就自己留着吧,你虽然出身高贵,可你亲娘对你那么坏,你那些亲人又都是势利眼,你自己的处境也艰难的很,需要银子的地方肯定还多着呢。”

见她提及亲娘,云姝眼底的笑意一敛,但唇角还是微微翘起:“你们放心吧,如今我已经不比往日,会为自己打算的。”

“你留下这钱才是真为自个儿打算。”红椒扳起她的手指让她捏好银票,指了指桌上那堆零碎,“云姝姐姐你看我今天也挣了不少呢,等会荻秋哥和土豆哥回来了,肯定还有很多。再说,这灯会还有两天呢,这大兴城里的坏人可数都数不过来,够咱们趁机摸鱼了。”

蚕豆和青芹也都重重点头:“姐姐自己留着吧”。

莲藕和豌豆也憨憨地跟着喊:“姐姐留着。”

世事艰难,人情如冰,然而,带给她如此之多感动和温暖的却恰恰是这些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孤儿们!看着那一张张真诚的面容,云姝心中不由熨暖熨暖的,想了想,收回去一张。

“这样吧,我留一半下来,其他的你们拿去用。虽然现在已经是新年了,可是离春天还有很多日子,大家的衣服和棉被都还不够,总得添置些,而且穷秋哥的病也得买些好药材好好调养才行。嘿嘿,反正你们欠我的这辈子已经还不清了,要是过意不去,那索性就连下辈子也给我当牛做马呗!”

至于什么行业风险太大最好还是不要以此为生之类的道理,其实他们比她这个新手更清楚,只是有些话是说了也无用了,因为残酷的现实就摆在眼前。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环境下,除了偷盗,只凭他们一群小的小病的病的孩子,根本是无法生存的,至少目前还不行。

见云姝笑嘻嘻地假装狮子大开口,穷秋清澈的目光里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感激地点了点头。

见他默许,红椒犹豫了一下,终究将那张银票接了过去:“那云姝姐姐,我送你回去吧?”

云姝摆手,指指涂的花花的脸蛋:“不用不用,你们看我这个样子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你们,记得扫街时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过了自己的地盘,就算别人越了界,也一定要劝住荻秋哥哥,不要为一时之气吃了大亏。”

所谓的扫街,并不是真的去打扫街道的卫生,而是每年灯会渐散之时的拾遗,看看能不能幸运地找到人们在观赏花灯时无意中遗落的财物。一般来说,在经历了这样热闹的一场灯会后,多少总会收获一些。比起那些总是通过不见光的手段得来的东西,这些遗失之物至少都是干净的,也能让人的良心更过的去。人要有面对黑暗生活的勇气和生存之道,但内心中的光明总是越多越好。只可惜这样的盛会一年也就只有一两回,而且也不是整条街都是他们的,更不是干净的钱就是绝对安全的。

“嗯,记下啦!我娘活着的时候都没云姝姐姐这么啰嗦。”红椒笑嘻嘻地道。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云姝佯装板起脸。

“是,老奶奶好,老奶奶的话我一定听。”红椒一本正经地打拱作揖。

“死红椒,你找打是不是?人家明明还是豆蔻年华花骨朵一朵呢!”云姝作势去抓红椒的脖子。

“哎呀…穷秋哥,救命啊,云姝姐姐要大发雌威啦!”

“云姝姐姐加油加油!”众小孩学着从云姝那里听来的新鲜词,一个劲地鼓掌。

只是,欢乐终有时,嬉闹了一阵,在众小孩的目送下,云姝还是独自一人一头扎进了风雪之中。

有个地方,如果可以,她一辈不回去都可以,可目前她却还是不得不回去。

第七章 撞破(修)

刻意在胡同里绕行了一段,避开了先前那座酒楼之后,云姝才转回到主街之中。

比起清冷的胡同,长长的主街不禁热闹无比,就连气温都因拥挤的人群而升高了数度。云姝袖着手,徐徐地穿行其中,目光看似也在不住地欣赏着沿街的花灯,焦距却缥缈地不知投在何处。

我于万人之中,陪伴我的却只有孤独。一句也不知从哪本书上读过的酸句,忽然浮上了心头,将眸中的神采掩盖了几分。

若是此刻有人正好望入她的双眼,必定会讶然于其眼底所隐藏的那一种成熟和冷漠和她的外表年龄有多么地不符。

醒一醒,少伤春悲秋了,如今可是大冬天的大冷天!

丝毫没有独自玩耍的念头,就连那些裹着锦衣华服、腰系荷包玉佩的有钱人不断地从她身旁经过,无数次都近的只需轻轻一碰,就能将那些值钱的的物件都收归自己的囊中,云姝只是目光微冷地加快了脚步,不久后就拐进了一条胡同,再横穿胡同来到一堵长长的高达一丈的围墙下。

若是此刻有人能从高空俯视,便能一眼看出这条围墙所包围的是正是大兴城中赫赫有名的威国府。而且不用看那朱红色的大门,也不用瞧那门前两座威猛高大的石狮子,只看游玩的人们一经过门前时就自动放低了声的情景,就能感受到这座府邸缩蕴含的威严和霸气。

云姝没有从大门前经过,只沿着威国府的围墙一路小跑,直到跑到一段既没有门户也无半盏灯笼的阴暗所在,才停了下来。

云姝在一条斜对着围墙的小胡同角里藏了一会,确定没人经过,这才从墙根的积雪下刨出一根婴儿胳膊粗的竹竿来,支在墙上。而后像猴子似的十分敏捷地顺着竹竿爬上了围墙,再用同样的方法借着竹竿滑下,并复将竹竿藏在积雪之中。

墙内,是一片小花园,虽然偶尔有几株雪梅隐隐地散发着暗香,可规格和精致都远远无法和主花园相比,就算要雪夜赏梅,那些高贵的主子们也没有人会舍弃大花园,放着吃饱了撑着来这里闻香寻梅。

借着雪光,云姝熟门熟路地悄然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前,一边叩门,一边探手入怀,准备乳娘一开门就给她来个惊喜。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被灯光映照的却不是乳娘那张熟悉的面容,而是一张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拘谨怯弱着的小脸。

小杏!她怎么在这里?目光往门内那灯火通明的客厅掠了一眼,方才的雀跃犹如一下子化成了沉重的巨石,咚地一声沉向深深的湖底。

云姝缓缓地收回探入怀里的手,这种时刻,她本该在大房献媚的,现在却是出现在她这里,难道是特地来侯自己的?

“你是谁?”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孩子站在门口,小杏一愣。

云姝不语,只抬起袖子大略地擦了下面颊,一副虽然稚嫩却秀丽动人的五官便展现在小杏的眼中。

和先前在小院中的放松开朗、自在欢乐截然不同,更没有酒楼前的装疯卖傻的无赖状,昏黄的灯笼下,她的双眸犹如寒星一般,晶莹透彻,同时却也冷漠无比。

“七…七小姐?”小杏只讶然了一瞬间就意识到有些东西自己最好当做没瞧见,赶紧打开门让到一边,熟练地低眉顺眼。

庭院中铺满了扫也扫不尽的皑皑白雪,只中间打扫出一条小道,被白雪一衬,显得暗影沉沉,仿佛预示着她的未来命运一般。

一进屋,云姝就看到了自己的乳娘朱氏和她的女儿芳儿,正头发散乱,双双地跪在一个身穿桃红色锦缎,神态妆容都很妖艳的美妇面前。尽管这是在大冷天,像云姝和朱氏母女都裹着厚厚的棉袄,臃肿的几乎没了腰身,可美妇却仍身段妖娆,而且不但妆容精致,头上亦插满了光闪闪的珠翠,宛然一副贵妇人的模样,和院舍的简陋格格不入。

听到声音,朱氏母女齐齐扭头回望,脸上赫然都是一片红肿,眼中却满是对她的担心。

“哪来的臭小子,吃了熊心…”美妇看起来正自在大发雷霆,乍然看见一个陌生的小厮跑进来,正要大声喝斥,瞧见那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极度震惊之下,反而忽然笑了起来,“好啊,我说这大半夜人会上哪儿,原来我们的七小姐竟然这般有出息有胆量,竟敢私自溜出府了!”

“我只是出去看了一下花灯而已。”云姝立在进门处,面无表情地道。

“看花灯?这倒是个好由头。”美妇冷笑,冷锐的目光故意从上扫到下,再从下扫到上的打量了她好几遍,“尤其是今日这般的打扮,可真真地出挑啊!想来你的奴才们必定是费了不少心思的,该要好好赏赐赏赐才是。”说着,极是熟练快速地各扇了朱氏母女俩又一个大耳光,打得母女俩忍不住低声惨叫。

“只不过出去看了一会花灯而已,又不是和什么野男人偷偷地私会,姨娘何必如此大惊小怪?”云姝瞳孔一缩,反而真正镇定了下来,一边缓缓地走向火盆,一边淡淡地吩咐道,“芳儿,给我打盆水,我要梳洗一下,乳娘,我渴了,帮我倒杯茶来。”

“你…你你…什么野男人?这话也是你一个大家闺秀该说的吗?”美妇仿佛被触到痛脚一般霍然而起,声色俱厉,可只稍稍一瞧,就能发现她的目光其实又慌又惊。

“姨娘息怒,姨娘息怒,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您就饶了七小姐吧!”乳娘朱氏以为她又要像往日一般动手打云姝,想也不想地忙扑上去抱住美妇的大腿。

“滚开。”她这一抱,美妇似满腔惊怒都找到了出口般,抬起脚就狠狠地踢了一下,可因朱氏抱得紧一脚并没踢开,更是怒及,一把抓住乳娘的头发就想用力揪开!

“乳娘!”眼见朱氏就要再次受罪,云姝冷不防地一声厉喝,“我要水要茶,你们难道没听见么?还磨磨蹭蹭个什么?难道其他人都不把我当主子,你们也不把我放眼里了吗?”

说着,目光直视被她喝得一哆嗦的美妇,冷冷地道:“我只是如实禀告,免得姨娘担心而已,姨娘这么激动干嘛?”说着,又喝了乳娘一句,“还不快去做事?是不是我真没资格使唤你们了?”

“是…”朱氏哪里不知云姝的本意,不由微微抬头偷看向美妇,见她虽然一脸暴怒,手上的力道却似松了开来,忙借磕头认罪的动作摆脱了美妇的魔爪,跪着倒退了两步,拉着女儿爬起来。

美妇缓缓地收回手坐了回去,脸色极力地镇定,目光更是仿佛要钻出一个孔来似的盯着云姝:“要不是我今儿个亲眼瞧见,我还真不相信你如今倒是如此能耐起来了,难怪竟然有胆子一个人往外跑。”

“我要是有机会堂堂正正地出去赏灯,姨娘本不必操这个心的。”云姝虽然转开了目光不再和她对视,可那稳稳伸手烤火的动作却分明说明了她的镇定。

“嗬,听你这口气,倒是我这个当亲娘的不对了?”

“不敢。”

“不敢?我看你可是很难敢的狠!”美妇讥讽地道,心中惊异却是更甚。

这个死丫头,虽说自从上次失去记忆后,性情就有些变化,不再像从前般只会唯唯诺诺懦弱哭泣,可见到自己还是像耗子见了猫似的从不敢忤逆顶嘴,可几曾何时居然敢用这般态度来对待自己了?而且瞧她刚才那气势,竟像是有几分威国侯夫人发怒的样子,尤其是那话里有话的样子…在极其疑惑的同时,平生第一次,美妇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畏惧感。

第八章 恶母(修)

云姝没有再还嘴,美妇也没有再喝骂,只是目光闪烁不定。屋内的气氛一时紧张地仿佛如冰凝滞,挨着云姝的前脚后脚就轻声进来的小杏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门边角落,一如既往地努力假装不存在,唯有云姝反而旁若无人般地不时翻转双手烘烤取暖。

乳娘很快就泡了茶过来,先在云姝旁边放了一杯,而后颤颤惊惊地走到美妇旁边,将她的冷茶也换了:“姨娘请用茶。”

美妇想也不想地就覆上那茶杯,准备抓起杯子摔向乳娘,乳娘咬了牙,有些绝望地准备被迫承受这番怒火。

云姝却已仿佛料到她的举动,她的手才一动,就淡淡地道:“大过年的,我这里也没个烫伤药,想必姨娘也不希望我大动干戈地跑去找侯爷夫人要吧?”

她这么一句,美妇果然住了手,冷笑道:“你私自出府,还敢去见侯爷夫人?”

“养不教,父母之过。我固然会被责罚,姨娘你恐怕也是落不得好,姨娘刚刚受了那边的气,难道还想被训斥不成?”这一句云姝虽然说的从容,却唯有她自己才知道已紧张地提起,眼角更是密切地注视着美妇的反应。她这个亲娘是不是听到风声才专程过来逮她现行的,下一秒就会知道。

“你…”只见美妇脸色一沉,松开杯子斥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她既然这样反应,想必这事应该还没捅到别处,云姝稍稍放了心,吩咐刚逃过一劫却还在原地犹豫的朱氏:“乳娘,你们且先退下,把脸敷一敷,免得明儿被人看见了又要说三道四。”

“小姐…”

“退下!”

“是…”总觉得今日的小姐格外威严难违,乳娘只得忍着担忧,带着女儿一起退了下去,小杏也紧跟着离开这是非之所。

等她们走了,云姝才不疾不徐地站起,捋起衣袖,先掬水彻底洗去脸上的黑灰,再不疾不徐地擦干了脸手的水珠,而后将毛巾整齐地挂好,这才施施然地转身。

烛光摇曳,映的她一张面容几乎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动人,然而左额头之上一块大如铜钱的疤痕却硬生生地破坏了这种感觉。疤痕皮肤犹带米分色,明显是不久之前才受的伤,其实十分显眼,倘若不是之前脸蛋被黑灰涂得乱七八糟,又被乱发帽檐遮挡七八,这样的印记必定早就让人印象深刻。

看到这疤痕,一副画面立时闪现脑海,美艳妇人立时下意识地转移了目光,但看着云姝慢条斯理坐回位置,又慢条斯理端茶浅啜的样子,一股气儿又冲了上来:“死丫头,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说了好几句话,姨娘问的是哪一句?”云姝悠悠然地吹了吹热气,又轻啜了一口,仿佛喝的根本不是粗茶,而是上好的香茗一般。

“死丫头,你别给老娘懂装不懂!”美妇厉声喝骂,尽管心中发虚,还是试图以多年来的积威来震慑眼前这个一直以来都是懦弱没用,今儿却突然一下子变的陌生诡异的女儿。

“姨娘说话好生没头没脑,莫不是姨娘今日酒吃多了,有些醉了不成?”云姝抬起明澈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若是醉了,姨娘应该赶紧回房歇着才是,我这里病气重,要是过到姨娘身上去,那可就不好了。”

“病气?哼…你少给我装模作样了,瞧你的样子,恐怕你的病早好了吧?我问你,你一直装病,是不是就为了好暗地里经常溜出去鬼混?”

“鬼混?我才不过十三虚岁,姨娘觉得我已经到了鬼混的年龄了么?再说,就算是我想出去鬼混,也应该换身好衣裳,好好地打扮打扮遮挡遮挡吧?”云姝微微抬眉,眼含讥笑,“这幅样子出去,姨娘觉得有哪个长了眼睛的正常男人会看上我呢?我虽然遗传了姨娘的几分姿色,可哪里比得上姨娘您这般…”话到尾音,云姝故意收住,任凭美妇自己去揣测未尽之意。

“你…”美妇果然噎住,脸色红了又白,目光本能地飞瞥过她额头的伤疤,心头不觉发怵,忙飞快移开。

“怎么,姨娘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你少给我扯这些有的没有的,我问你,你是怎么溜出府去的?今儿个是不是早就不是第一次了?还有,你溜出府去都做了些什么?”定了定神,美妇重新挺直脊背。

“除了出去透透气看看花灯,我还能做什么?”

“这话鬼才会信?你别以为不告诉侯爷夫人,我就拿你没法子了!”美妇冷笑。

“姨娘的法子自然是多的,做事又素来果断,收拾两个奴婢自然是不在话下的。”云姝也冷笑,手指故意地又拂过左额头。乳娘母女确实是她的软肋,只可惜现在的云姝已经早不是以前的云姝了。

又来了,又是这般伶牙利嘴地话里有话,这般浑然不见半丝口拙胆小的神情诡异,要不是这张脸明明就是自己那个赔钱货的样子,都差点以为她是另外一个人了。

另一个人?被堵的满腹惊惑的美妇倏地想起一个月前的那一天,以及自从那一回她醒来之后,眼前这个女孩儿一直给她的怪异感,虽说自己每一回教训她拿她出气的时候,她都看似害怕地低头,可细想起来,与其说是害怕,更不如说是当耳边风,今儿个更是这般的态度口吻…莫名的,一句话突然冲动地脱口:“你不是我的姝儿!”

难怪都说知女莫如母,尽管是个没有半点慈爱心的恶母,可她终究还是认出来了。不过,既然认出来又能如何,她虽然佯装失忆,可实际上她在接受这个身份的同时也早已一并接收了原主的记忆了,就算她心里再怀疑,没有切实证据,人家也只会说她胡言乱语、怪力乱神。

“呵呵…姨娘,我看你是真的喝醉了,连这种胡话也说的出来。我若不是云姝还能是哪个?姨娘总不会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认不出来了吧?”

“我的姝儿…性子根本不是你这样的…”她越淡然,美妇越觉得骇然,不自觉地连声音都抖了。那一日,她亲手探过那个死丫头的鼻息,当时明明像是已经没气了的…后来却硬是又活了过来,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太过紧张感觉错了,可如今…

“我的姝儿?这会姨娘想起我是你的女儿了?”云姝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道,“怎么当初姨娘亲手将我从楼上推下去时,就没想到我是你的亲生呢?”

“你…你你…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把你推下楼了?”美妇的面色刹那间一片雪白,要说先前那仿佛一语双关的话还只是让她心惊,此时此刻她简直就是被五雷轰顶了。

这个小贱人…她…她不是摔伤了脑袋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吗?

“哦,对不起啊姨娘,我本来早就该告诉你我已经恢复了记忆,想起那一天的事情了。只是觉得那天的事情终究是不大愉快,也实在有失体统,要是让父亲和母亲知道了,只怕对姨娘没有半点好处,所以我想来想去的,还是瞒了下来。只是心中始终郁闷的慌,所以才偶尔出去散散心。不曾想,我如此为姨娘着想,姨娘却反而还是时不时地拿我出气。唉!都说天下只有为人父母不易的,可谁人知道其实这为人子女的有时候却是更为艰难啊!我想任谁得知我小小年纪就已经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都会原谅我的性情大变吧?姨娘,你觉得呢?”

虽说身上穿着轻薄保暖的锦袍,旁边放着暖暖的火盆,可在一道又一道惊雷下,美妇还是打心底里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冷。要不是她此刻正坐在位置上,恐怕当场就能惊晕了过去。

云姝慢条斯理地说了一段,也没指望她马上回答,自顾自地又端起茶缓缓地喝了两口,等着她把这道惊雷先消化了。

半响后,美妇才终于喘过气来,也想要去端茶掩饰神态,却发现自己的手正抖得厉害,连带地茶杯都在震动作响,端都端不起来,不由惊怒地索性将茶杯一袖子扫在地上。

“就算你都知道了又能怎样?”借着摔杯的气势,美妇色厉内荏地喝道,“别忘了我是你的亲娘,你要是敢出卖我是会被天打五雷轰的。”

第九章 要挟(修)

“出卖?”云姝轻笑,“姨娘,你虽说斗大的字也不认识几个,可是总应该知道大义灭亲这个词吧?再说,姨娘你自己摸摸胸口内的良心,这些年来,姨娘几曾何时将我当做你的亲生女儿过了?”

记得当初她刚刚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明白了她那短短的一生都是如何渡过之时,简直肺都快气炸了。

这个胡氏,就算生了她这个躯壳又如何?作为生母,她尽过一天母亲该有的责任吗?疼爱过呵护过她一天吗?不,她所给与她这个亲生女儿的,仅仅只有无尽的憎怨和迁怒,哪怕就是偶尔的不打不骂就已经算不错了。更甚至,在她这个亲生女儿无意中撞破了她偷汉子的丑事时,她这个所谓的母亲,居然连警告都懒得警告,就直接把她推下楼灭口…这样一个内在丑恶的无以复加的女人,她配得上亲娘这个词吗?就算血缘关系割断不了,这么多年的被虐待还有被生母亲手所杀,也早已把仅有的一点母女情分都磨灭了,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是她的母亲!

看着云姝那凌厉的眼神,感觉到她眼中那无限的鄙视,胡氏忽然下意识地错开目光,不敢与之对视,但随机又硬气起来:“你休得胡言乱语,没有证据,谁会信你这个死丫头的胡言乱语?”说着,一双已经原本还算漂亮,如今却已扭曲地快变形的眼睛里,不可抑制地浮现了一丝狠厉之色。

她已经亲手杀过这个死丫头一次,左右该犯下的罪孽都已经犯下了,要是她真的有证据,她不在乎再杀她一次,反正这个孽女多年来只会给自己添堵,呆呆傻傻地从来就没有一次能帮到自己。她要是死了,说不定老爷还会因为怜惜自己来自己房里,让她有机会生个儿子。

“姨娘要证据么?巧了,我还真有一些。”见她又起了杀机,云姝的脑中不由再度浮出原主跌下楼时那不可置信的绝望和悲愤的怨气,一直云淡风轻的脸色终于真正地沉了下来,冷笑道,“而且,这几样证据我还已经藏的妥妥当当,只要我一有不测,这证据就会立即呈到威国侯夫人面前,姨娘可相信?”

胡氏的脸色顿时再次发白,嘴上未答,目光却已开始游移,生怕她真的掌握了什么证据。

“姨娘别打主意了,那证据不在屋里,就连乳娘都不知道。”云姝冷冷地道,“姨娘的性子,我是自从那日死了一回之后就再也清楚不过了,你以为我会这么傻的不留后路么?”

胡氏咬了咬唇,恶狠狠地瞪着她:“你这个逆女,早知道我就该一落地就将你掐死!”

“常言都说虎毒尚不食子,姨娘却一而再地想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姨娘的心可真够狠的啊!难怪人家都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由是可,最毒妇人心。”云姝冷笑,“我真希望来日姨娘百年后入了地府,也有勇气和阎王大人这般理直气壮。”

胡氏咬牙切齿:“小贱人,你休要得意,我告诉你,你是从老娘肚子里蹦出来的,老娘若是不得好,你也休想独活。逼急了老娘,老娘就跟那杀千刀的说,你是老娘和别人私通的孽种!要死一块儿死!”

“哈,这一招确实够毒的。”

胡氏狞笑道:“姜是老的辣,你是老娘生的孽种,居然还想和老娘斗,还太嫩了点。”

“姨娘想必是又忘了,我可是个已经从鬼门关转了一圈才回来的人,还曾经亲眼见过十八层地狱是什么样子,姨娘您说,我还会怕死么?”云姝讥讽地看着她,姜确实是老的辣,她这具身体确实也还嫩的很,可不代表她的心理年龄也才十三虚岁。

看见她如真有所持半点也不畏惧的模样,加上对鬼神之说的本能畏惧,胡氏的底气又泄了几分,勉强地作出厉色:“人死如灯灭,世上哪有真的地府?”

“那是因为姨娘还不曾亲眼见识过,等姨娘见识过,恐怕就会后悔今日这般说辞了,要知道阎王爷大人最痛恨的可就是那种明明罪孽深重,却还自以为半点报应都没有的人了。”云姝忽地起身,慢慢地走向胡氏,声音也跟着幽幽深深,好像不是从她口中发出来一般,“姨娘可知道对于像姨娘这样的人,阎王爷大人都是怎么惩罚他们的吗?我昏迷的时候,曾有幸一游地府,见识了一番。”

胡氏死瞪着她,一副任她怎么说都不会相信是死鸭子嘴硬般模样,双腿却已微微颤抖。

“阎王爷他老人家啊,会让牛头马面将这些人统统都押往拔舌地狱。姨娘可知拔舌地狱是什么样的地儿吗?那里的整个世界都是血红血红的,看不到半点天日,那些凡是被送入拔舌地狱的人啊,他们的舌头都会被硬生生地拉长,长地能拖到地上,再用烧的红红的铁链穿锁起来,不但不能吃任何东西,还稍微一动就是钻心地疼痛。哦,对了,我忘了,在进拔舌地狱之前,还要先过一过铁树地狱的。姨娘知道铁树地狱是什么样子的吗?顾名思义,那里全是树,可是那些树全都长的奇形怪状,叶儿没有一片,枝桠全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刃,掌管铁树地狱的牛鬼蛇神们最爱把生前作恶的新鬼挂在那树枝上,任刀尖从人的身体里穿出来,任那鲜血一股股地向下流淌…啊,我还忘了说,被扔到十八层地狱的人都是不准衣服穿的,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全都得赤身裸体,没有半点儿的保护…”

随着云姝一句一句详细无比的描述十八层地狱的情景,胡氏本来强撑着气势顿时像戳破了牛皮,快速地扁了下去,最后更是忍不住瘫软在椅背上,骇然地想避开她的眼神。

可是,不知是自己心太虚,还是此时此刻的云姝仿佛已然化身为魔鬼,她总觉得不管怎么转躲,都躲不开这一股真像来自地狱般的阴森目光,只能惊恐无比地被迫承受着,承受着…直到终于再也忍不住,心理防线完全崩溃地捂着耳朵尖叫了起来。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相信,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姨娘?小姐?”

乳娘等人虽说是得了命令非传不能入,可听到如此凄厉的尖叫声,都是下意识地以为发生了大恐怖,顾不得许多齐齐地冲了进来。

门帘一掀,一股阴风顿时倏地卷了进来,阴测测地如同黑白无常齐齐来到,就要将人锁了往地狱里,去领受那上刀山下火海的十八般酷刑。

在云姝有意地双重暗示下,胡氏的神经本已紧绷到了临界点,再被这冷风一吹,顿时“啊”地一声,两眼上翻地彻底晕了过去。

乳娘等人慌得赶紧一阵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起,叠声地呼唤:“姨娘?姨娘?姨娘你怎么了?哎呀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姨娘怎么会突然晕倒了?”

“我也不知道,姨娘本来正在教训我,不知怎么地就突然好像看到什么东西一样,就惊吓的晕倒了。”她们一冲进来,云姝就已迅速地变换了脸色,仿佛也是慌得手足无措,暗中却觉得这一个月所受的窝囊气这一刻才得以真正抒发。

乳娘心里虽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眼下却没有时间追究,赶忙一边掐人中,一边让芳儿去取点冷水来洒在胡氏的脸上。

胡氏的丫鬟小杏也不敢再当隐形人,赶紧给主子抚胸口顺气。

第十章 交易(修)

三人忙碌了半响,胡氏终于幽幽地醒转了过来,一看见立在一旁的云姝面色又复大变,牙关咯咯咯地打着架:“你你你…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吓得倒老娘?告告告诉你…老娘我…我我我我不吃这一套!”

不吃这一套还吓成这个样子?云姝心中十分欢乐,面上却更加装傻:“乳娘…姨娘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会吓姨娘呢?姨娘…您不会是得了癔症了吧?”

胡氏心里呕的要死,恨不得马上就给她一个巴掌,可一来刚醒过来身体发虚,二来她也不敢真的挥下手,只能把所有的情绪都集中在目光上,仿佛这样就能将云姝身上烧个洞一般恨恨地道:“你们都给我滚。”

“姨娘,您身子不适…”乳娘壮着胆子说了半句,就被她恶狠狠的目光给盯了回去。

“乳娘,姨娘让你们下去,你们就下去吧。”云姝低下了头,掩住眼中是神色,语声却很凄然,“我终归是姨娘的女儿,姨娘要教训,做女儿的又岂敢违抗?”

“小姐…”

“出去吧。”

乳娘无奈,只好带着两个丫鬟重新出去。

等确定她们已经离开之后,云姝才抬起头,对着她灿烂地一笑:“姨娘不肯信,那就不要信好了。”

“孽女…你到底想怎样?”胡氏想要恨恨地咒骂,真想马上将这死丫头的笑脸给一把撕裂,声音却仍在颤抖。

若是可以,她打心眼里不肯承认她方才所说的都是真的,可是…眼前这个孽女是她亲生的,又是自小养在府里头,是从来没见过世面的,若不是真的曾经见识过真正的地狱,是断断不可能描述的这般详细的…还有她那诡异成熟的口吻,又岂是一个普通的十三岁孩子能说出来的?难道…这人死之后真的会有无间地狱吗?要真是这样,她以后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