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她那勉强镇定实则早已发慌的眼睛,云姝微微一笑:“我只是想和姨娘做笔交易而已,姨娘要是都应了,我自然不会乱说话。”

“交易?什么交易?”胡氏余惊犹颤,却也听出了这是个机会,忙本能地追问。

“第一,这些年来,我的月例基本上都是姨娘保管的,如今我也慢慢地大了,就不烦劳姨娘辛苦了,请姨娘明儿个将我的那一份子还给我。不过,我也知道姨娘这些年也不容易,平时少不了要各方打点,开销也大,恐怕早已将我的那份子给挪用了。所以,念在我们母女一场的份上,我也不为难姨娘,只要姨娘一次性还我三十两银子,其他的就当是我给姨娘的孝敬好了。”

“什么?三十两?你还不如直接来抢的好!”素来爱财如爱命的胡氏差一点就跳了起来。

“我一个月的月例是二两,平素里的吃穿用度都是从公中处拨来的,还要被姨娘以各种名义时不时地就拿去一些,这些年来姨娘从我这里得去的至少也有一百多两,我不过只要求姨娘还我三十两而已,姨娘若是觉得多,不如我再加个十两如何?”

“三十两就是三十两!”自己把柄被捏着,纵然心疼,胡氏也只能被迫咬牙妥协,“不过我自己的月例也只有四两而已,平时的开销都还不够,没有那么多余的银子,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来,只能先给你十两,剩下的以后再慢慢还你。”

“姨娘说笑了,月例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尤其是像姨娘这样有本事的,莫说三十两,就是一百两姨娘也是二话不说就拿的出来的。”云姝轻笑,“再说了,姨娘这一身光鲜的头面只怕少说也有几十两吧?姨娘现银不够,拿首饰抵押也成啊!”

这个死丫头,够狠!胡氏心里一口血气翻涌了再翻涌,脸色绷得紧紧的,硬梆梆地道:“那第二呢?”

“第二么,很简单,姨娘只要当做今儿个什么都没看见,回去后还是自个儿过自个儿的潇洒日子,我呢,也情愿继续窝在这个破院子里养病,没事绝不去姨娘面前添堵。至于我的病什么时候能好,那就要看我的心情了。”云姝笑吟吟地道,“姨娘觉得如何?”

胡氏冷哼着护着自己最后一点脸面,道:“我今儿个是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但你好歹也是堂堂威国府的小姐,总不能天天像个叫花子似的跑出去撒野吧?再说了,就算我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人就未必会看不见,到时候损伤了威国府的脸面,我可救不了你。”

要不是这死丫头说过她死了,那些证据就会跑到该死的母老虎面前,她早巴不得她干脆死在外头再也别回来。

“这个倒无需姨娘担心,虽说威国府在大兴城赫赫有名,可我却不过是威国侯一个不起眼的庶弟生的不起眼的庶女,又向来是个多病害羞的,去人前露面的机会本来就少,外人更加不认识我。而且就我这身打扮,方才不是就连姨娘都差点认不出来么?”云姝淡笑。

“最好是这样。”胡氏恨恨地瞪着她道,“总没有第三条了吧?”

“还真有,”云姝微笑道,“乳娘和芳儿都是惯久服侍我的,要是少了她们两个我还真不方便,还请姨娘少操这方面的心。其它的暂时没有了,等我想到了,再来劳烦姨娘。”

小贱人,真想立刻撕了她的嘴,让她还敢威胁自己!胡氏心里咒骂着,面上却不得不忍着气,感觉方才散去的力气总算恢复了一些,多少能行走了,立刻厉骂:“小杏,你这个贱蹄子跑到哪里去了?还不快给我把斗篷拿来!”

小杏应了一声,忙小碎步地跑了进来,拿起旁边挂着的斗篷准备给胡氏披上。

乳娘和芳儿也跟了进来。

胡氏看也没看云姝一眼,不等带子系好就一把胡乱抓着,见鬼似的赶紧疾步离开,生怕在这屋里再多呆一秒钟都会不寒而栗。

“小姐,你没事吧?”送走了胡氏,乳娘赶忙折了回来,一把抓住了云姝的手臂,一脸心疼地吧嗒吧嗒掉着眼泪,紧张地上下打量,“姨娘是不是又打你了?快告诉乳娘,都打到哪里了?是不是疼的厉害?”

“乳娘,你放心,她没有打我。”云姝抬手为她拭去热泪,叹息道,“只是连累了你和芳儿了。”

要不是这个乳娘多年如一日地爱护着她,恐怕这个身体就连十三岁都长不到。只是,她这个自她出生起就卖身到云家的乳娘,性子虽说是极善良老实的,可同时也是个没本事的,遇事又爱哭又爱操心,常常一点小事就紧张兮兮的地老往最坏处想,偏偏生了个女儿也同她一个性子,又木讷又害羞,担不了大任,实在是…唉…

“乳娘皮糙肉厚的,只是打两下根本没事,过两天就好了。”乳娘是知道胡氏脾气的,哪能因为她一句话就放下心来,“小姐,姨娘真没打你吗?要是哪里伤着了,你可千万不能瞒着乳娘啊。”

虽说这阵子因为小姐大病了一场,姨娘心里多少有些忌讳,没有像往常那般下手,只是嘴上骂几句,可今儿个都撞见小姐溜出去玩了,还扮成了男装,胡姨娘不气疯了才怪,怎么可能会没有动手?不亲眼看看,实在放心不下。

“我真没事。”云姝抚慰道,“我若是挨了打,能瞒着乳娘吗?”

见她再三声明自己没有受伤,乳娘才稍稍放心了一点,随即脸上又写满了担忧:“小姐啊,你今儿个怎么敢姨娘顶嘴了呢?要知道…”

“好了,乳娘,我自有分寸的,再说我现在不也好好地吗?”不愿意再提及刚才一幕,云姝打断她,看看默默站在乳娘身后的芳儿,“倒是你们的伤,不是让你们去冷敷一下么,怎么还是这么肿?要是还不处理,明儿个可真就难看了。

“小姐…”

乳娘还待再拉着她问方才的事,云姝已面露疲色:“乳娘,我今儿玩了这么久,有些累了呢,想早点睡觉,咱们明儿再说好不好?”

想到云姝确实出去了很久,回来又正好被胡氏逮到,也不知遭了多少辱骂,乳娘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好让芳儿去端水请进来,待亲自服侍云姝上了床,看她面色平静,呼吸匀称,才给她掖了掖已经严严实实的被角,抹着泪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第十一章 玉莲空间(修)

乳娘一走,云姝就睁开了眼睛,抬手轻轻覆住挂在胸口的玉佩,微微动念。

下一秒,她的意识已经进入一个约有大操场般大小、高达四五层楼,石厅之中。

整个石厅无门无窗,六面均有都由散发着淡淡滢光的白玉所构筑而成,内中空旷的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唯有正中间处立着一座三米多高、呈含苞待放状的巨大莲花白玉台。

尽管拥有这个空间已有一小段时间,平时进进出出也起码有数十次了,可每次看到这座莲花台,她的心绪总是难以控制地有些复杂。

两个不同的时空,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她相信这两者之间必定存在着一种她所未知的神秘联系,才让她从前世的孤女变成了现在的云姝。只是,命运既给她安排了如此奇遇,为何不能索性多慷慨一些,好让她早早地就发现这个空间的存在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相信她最挚爱的亲人就绝不会早早地离她而去,她的人生,也必定完全会是另一种样子,而不是像如今这般虽然身怀异宝,却茫茫然不知该怎样行走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异界。

爷爷,我好孤单,好想您,心里头还有好多遗憾,您知道吗?

您一定知道的,倘若可以选择,我宁可没有得到这个空间,也要留在那个世界。因为,只有留在那个世界,我才有机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和拼搏,向那些所有曾质问漠视冷眼旁观甚至是粗暴对待过您的所谓亲人们证明爷爷您对我的疼爱绝不是白白地浪费,证明我这个就算和您没有半丝血缘关系的孙女,也一样能成为您深深的骄傲,让您即便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安息。

可是,我已经没有那样的机会了,是吗?甚至,我竟然一次都没有再梦见过您!

难道,您已经忘了您曾经最爱的孙女了吗?还是,您之所以不来看我,就是希望我能彻底抛开过往,好好面对新生活?

可是,若连过去的爱都能抛舍,我又如何有资格获得新的幸福呢?

云姝张开双臂,像是曾经环抱那一副瘦骨嶙峋的躯体般环抱着莲花台,静静地依恋了好一会,心里的忧伤才慢慢退去。而后,意念轻动,整个人已如同小鸟般轻盈飞起。

虽说早在得到空间不久后,她便通过各种实验,遗憾地发现这个空间是有特殊限制的,休说是其他的活物,就是连她自己本人的身体也是没有法子进来的。可爷爷在世时,却经常劝她要懂得知足感恩,何况这空间虽不能进活物,却是个绝佳的储物之所,便是一个月之前的刚出炉的馒头放到如今还是热乎的,那一堆刻意用来试验的积雪也是纹丝未变,既未融化也没有进一步冻结,仿佛时间在这里根本就没有一丝威力,简直是万能地保存器。

而且,真正的身体虽进不来,她的意识或者说是灵魂,却能在此自主地幻化出自己的身躯来。通过这副完全感觉不出并非血肉之躯的身体,她在这个空间里,不但能接触其他物品,推拉拿举的各种举重若轻,还无意中发现居然可以像小鸟一般飞翔,那感觉真实地就犹如曾经做过的那些美梦一般,美妙的简直无与伦比,每每能抚慰她的迷茫情绪,缓解她无法对人言的忧伤。

就好比现在,她的感觉就好多了!

世界是神奇的,穿越如此,这个白玉莲花的空间也如此,这其中所蕴含的奥秘她恐怕是一辈子也勘不破了。但是勘不破又有什么关系呢,拥有这一切奇遇的人是她,而不是同样曾拥有玉佩的身体前主,就足够说明她的幸运了,这样的幸运还真应了她前世的名:辛韵。

“韵啊,你要相信爷爷,以后肯定都会慢慢好起来的。爷爷的孙女儿,名字可是叫辛韵呢!辛韵辛韵,就是幸运幸运呀!先苦后甜的人生,那才是真正的人生啊!”犹记当年,每次遇到各种不公对待,沮丧愤懑的近乎绝望之际,爷爷总会这样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一次次地给她打气,就算是病的起不了床的时候,还是如此。

是!爷爷,您的韵儿是幸运的,至少比起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她真的已经足够幸运了。

不过,倘若不是原来的云姝先摔破了头,流下的鲜血浸透了这块白玉,又恰逢自己灵魂入舍,这神秘白玉里头的秘密恐怕也不会被激发。就冲这一点,云姝,你放心,我也会替你好好照顾你的乳娘和她的女儿芳儿的,只盼你下一辈子能投个好胎,能拥有一对正常的父母,享受到正常的天伦之乐,再无需这样卑微地活着。

至于她自己…反正她上一辈子最爱的人都已经离她而去,剩下的那些早已桥归桥路归路的所谓亲人也值不得她半点想念,过往的一切都当做云烟飘散吧,在她的心里,只要一直记得爷爷就行。现在么?既然她已经变成了云姝,那自然是要想办法让自己过的更好的,不然岂不是白白辜负了爷爷的一番期望吗?

只是,没想到今日出去竟然会被那恶妇撞破,有些事情她恐怕要提前思量了。尤其是朱氏母女,不提她们和原主以往的情分,单单是为了这块白玉,她也有责任为她们的安危负责。

没错,令人讥讽的是,原主儿日日挂在胸口的这块玉佩,根本并非父母所赐,反而是她有一年生病之时,她那忠心的乳娘为了给她保平安狠心捐了五两银子从寺庙里求来的。虽说原主儿的平安最后还是没保住,反而让她享受了,可这份渊源这份情谊,自然也该她来承担和偿还。

而且,从以往的记忆中可以发现,自从这块玉佩显灵之后,这具身体的情况明显地大为改变。要知道原主儿不但性格极内向文静,平时更是多运动一些都会发虚的,如今她都能轻而易举地爬上竹竿了。须知,就算是她的前世,也不过是在孩童时期调皮地爬过几次树而已,长大后早就是个运动盲了。

成了云姝伤势又好转后,当时乳娘本来想去禀告胡氏,让她搬离这个偏僻的养病陋所,回到原来的闺房,她当然是不肯的。

且不说有胡氏那个恶妇在,就算胡氏是个善的,上头还有个厉害的嫡母,以及一群素来只会欺负她,拿她取乐的所谓兄弟姐妹呢?更何况如今她拥有了这个空间,当然更是越低调越好。

只是可惜的是,这座威国府里虽然有的是好东西,可守卫森严,每个院子里都有一大堆奴仆,自己的身体又没法躲进空间里去,不便轻易下手,也不能在自个儿的屋里监守自盗,害得她在这个所谓的威国府里白呆了这么久,也没拿到几点好处,只能想尽办法地去外头寻找,毕竟这空间可不能白白闲置着浪费不是?而且所谓怀璧其罪,更别说像她这样的处境了,不给自己多铺些后路心里哪能安稳呢?

然而毕竟事关绝大秘密,凡事得小心再小心,因此即便是出了好几次门了,空间里的东西还是十分有限的。

好啦,不胡思乱想了,还是先清点清点自己的财产吧,这些可都是以后立足的根本。心念转动间,云姝已飘然地落到地上,盘腿坐下,检查今晚的收获: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一个香包,一只钱袋,一串压裙摆的环佩。

先看环佩,是由三块翠玉用上好的七彩丝绦所串,单看外观材质,至少每一块也能值个二三十两,三块便最少是六十两。

再看香包,里头除了十一两小银裸子外,居然有十颗珍珠。大兴城位于内陆,又是北方边城,似这等水产之物本就少见,何况这十颗珍珠不但个头不小,光泽莹润,大小还十分均匀,怎么说也不至于比环佩便宜吧?嗯,就算三十两一颗吧,十颗就是三百两啊!

看来这位何老板对自己的女人还真是大方呢!云姝相当满足地抛了抛单独装着珍珠的小袋子,嘿嘿一笑地放在一旁,接着看何老板的钱袋。

老板毕竟是老板,就连随便一个钱袋里也有不少散钱。点了点,三锭大约二两的金子,六锭一两的碎银,还有十张十两小面值的银票。

如今这物价,一两金可是能抵十五两银子的,三锭六两就是足足九十两银子,再加上那赌约的两百两,哈哈哈,今儿个何老板还真是大出血了。只可惜大银票都藏在他怀里,没有机会到手,不然保准让他吐个三升血。

云姝忍不住开心的大笑,意念一动,已经招过笔墨和一本小册子,在上面又添加了几笔。

前头所得还剩余三十七两,现在再加十一两银裸子,六两金子,六两碎银,以及两百两银票,如今她已有足足有三百四十四两银子,翠玉和珍珠也值得个三百多两,哇,那加起来岂不是已经有六百多两家底了?哈哈,她今天可真算是个小富翁了,要知道就算是她那个嫡母潘氏一个月的月例也才二十两呢!

有钱的感觉可真好啊!上一世穷怕了的云姝着实欢喜了一阵。

虽然目前空间里里还只是储存了小小部分东西,但她如今身体已经大好了,还结识了一群同样命运多桀的朋友,待她有朝一日离开这个鬼地方,总有一天,她会充分地利用这个小世界,不但会把这个空间填的满满的,也会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比梦想还要丰富多彩。

正自浮想联翩,忽地,云姝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昏眩,仿佛浑身的精力都被抽之一空般,一时间萎倒在地,纵然是意识所化的身躯也几乎是动也不能动,不由大惊失色。

自从拥有空间不久,她就发现这个空间还有个特别的功能,那就是能醒人神识,又怕再困,只要意识一进入空间,头脑就能随之立刻清醒很多,即便随即退出空间,这份清醒也能持续一段时间,直至身体实在疲惫不支为止。可现在,她居然会在空间里感觉昏眩,这到底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惊骇之余,云姝本能地想奋力撑起身体,可以往只需稍稍一动念就能如鸟儿飞起的虚幻身体此刻却如重千金,用尽力气也只是侧转了一下视线而已,正好将空间正中的那座白玉雕刻莲花的变化收入眼底,整个人不由再次怔住。

只见滢滢玉光下,空间正中那朵硕大的白玉花苞竟然正在缓缓地绽放,先是花瓣的尖部慢慢地剥离花苞,而后徐徐地往后轻仰,直至整片花瓣完全舒展开来,静静地和花苞呈近九十度的直角。

花朵越绽开,她的意识就越模糊,仿佛整个人都快要魂飞魄散,根本无法做任何动念。幸好这个过程不是很长,等到花瓣展开不动,那强烈的虚弱感终于缓缓减退,不再像方才那样沉重无力了。经历了这样前所未有的诡异,辛韵哪里还敢再逗留,立刻尝试退出空间,好在这一次总算成功了,只是意识一退出空间,身躯便仿佛再也无法支撑一般,快得连念头都不曾转动,便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第十二章 扫街(修)

就在云姝昏睡之时,长街上的灯会却才刚刚开始散场。

不多久,刚刚还热闹的大街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样,两旁的铺子也都合上了门板,只剩下些匆匆回家的人们,还有部分坚持到最后一刻才收摊的临时小商贩,毕竟一年之中难得有几天没有宵禁,能再多做一份生意也是好的。

只是星海般的花灯一一熄灭后,整条长街便因没了那一层无数烛火汇聚的热气而温度骤降,晶莹的雪花则趁机赶紧飞洒下来,锲而不舍地要将大地重新铺上银装。

等到连小商贩也消失匿迹,像是约好了一般,长街两旁的胡同里突然前前后后地钻出了几十个孩子。只见他们人手一盏灯笼和一根特制的铁圈,默契地各自占据一段街面,弯着腰仔细地拨弄着每一寸地面,偶有所获的,便一声不吭手脚利索地拿起东西就往怀里藏。

红椒和青芹,蚕豆和豌豆就是其中四个。

和其他的孩子一样,他们也都搜索地很认真,虽然每呵一口气都是白蒙蒙,很快就濡湿了眉毛眼睫毛,也熏红了小鼻子,可仍睁着大大的眼睛,就连一粒小小的石子都不放过,以免错过真正的珠子。

没有了拥挤的人群,北风呼呼地从街的那一头直卷向另一头,瞬间就带走孩子们刚刚在屋子里积出来的一点暖意。只一会功夫,街上就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很多吸鼻子声。

“笨蛋,告诉你多少次了,有鼻涕就要甩出来,不能吸回去。这样子很容易生病的,要是病了,就又要花银子了。”

无意中一转头,看到弟弟正一个深吸鼻就将两条冷冰冰的鼻涕都吸了回去,蚕豆连忙搁下铁圈,捏在他那红通通的小鼻子上让他喷出来。等甩开了那两串鼻涕后,又用一块用边角料拼成的帕子粗鲁地给他擦了擦。

豌豆憨憨地对哥哥一笑,用手臂揉了揉鼻头,又专注地拿着铁圈找起来。

他虽然智商有缺陷,可是一旦吩咐了他做什么,就会格外地专注,几乎一丝不苟,以至于时常把小石头垃圾什么的也都当做宝贝地装回去。

好在大家都是苦孩子,习惯了和脏兮兮打交道,只要那里头真有一两件值点钱的,大家就很满意了,哪怕一件都没有,也没人会真的指责他。

短短一段大约一百米的街道没多久就被扫了个干干净净,兄弟俩也和红椒青芹会合在一处。

“豌豆,冻坏了吧?”看他小脸白白的的,红椒赶忙用力地先把掌心搓热了,然后揉了揉他的脸,“走,咱们去找荻秋哥哥他们,然后回去喝肉汤。”

“哦哦…喝肉汤喝肉汤…”简单的豌豆一下子开心地蹦跳起来,衣兜里的小石头纷纷地往下掉。

“笨蛋,又捡了这么一大堆垃圾回来。”因为四人已经会合,为了节省蜡烛,蚕豆已经吹了两盏灯,把灯笼往地上一放就借着青芹手里的灯光随手捡了很多垃圾出来。

豌豆以为哥哥要将他的宝贝都扔掉,小嘴巴一扁,顿时泫然欲泣。

“不要老是骂豌豆笨啦!”看豌豆那可怜兮兮的摸样,红椒忙将蚕豆拉开,将灯笼一把塞在他手里,瞪眼道,“云姝姐姐都说了好几遍了要你不要骂豌豆,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啊,豌豆可是你的亲弟弟,谁嫌他你都不能嫌他。”

“我哪里嫌他了?”蚕豆咕哝道,“我这不只是随口一说嘛。”

“随口一说也不成,豌豆已经不大聪明了,再老是被你骂笨,已经更笨了怎么办?”红椒没好气地道,一手帮忙兜着豌豆的衣襟,一手半护着他,“豌豆,咱们走。”

见留住了宝贝,小豌豆立刻晴转多云,乖乖地点了点头。

蚕豆认命地一个人拿起三个灯笼,等红椒走在前头,却朝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旁边的青芹看的真切,忍不住嘻嘻一笑。

红椒立刻回头,警告地瞪了一眼蚕豆,昂着下巴哼地一扭头。

母老虎!蚕豆皱皱鼻子,无声地说了三个字,和青芹并肩跟在后面。

青芹先向红椒撅了撅唇,而后作势在脖子上一横拉,笑嘻嘻地同样无声取笑:有本事你就喊出来,看红椒怎么收拾你!

蚕豆学着红椒的样子,骄傲地抬了一下下巴:好男不跟女斗!

“干什么呢?是不是在说我坏话?”红椒猝不及防地再次回头,正好逮着蚕豆那得意的样子,杏眼儿又瞪起来。

蚕豆噎了一下,哼道:“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在说你坏话了?”

“嘴上没说,心里肯定想着,不然下巴干嘛抬的这么高?”

“我爱抬高就抬高,你又不是我的小娘子,管我这么多?”

“好啊,你这个臭小子居然敢占我便宜?”红椒丢下豌豆作势就欲追打蚕豆。

蚕豆哪里会让她真打到自己,灵活地一扭,已经提前跑到前头去了,一边跑一边还扭着头得意的叫:“来呀来呀,你来追我呀?”

红椒真的拔步就追,可才追出十几步就睁大了眼睛,急声道:“别跑了,快停下!”

“不跑是傻子…”蚕豆冲她做了个鬼脸,下一刻,已砰地一下撞到了什么东西。还没看清撞到了谁,已被啪地一巴掌拍开。

“好你个小崽子,眼睛长到头顶啦?居然敢撞你爷爷我!”

蚕豆一听那个声音,心中就暗叫了声坏了。

等他站稳了,却见正一字排开挡住前头道路的不是熊半爪那帮痞子还能是谁?

“哎呀,是熊爷呀,误会误会,小弟的难敢撞你呢?这不是刚好回头,没有瞧见您嘛!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跟小弟一般见识。”蚕豆虽才只有八岁,却早已在生活中滚出了一身的能屈能伸,当下也不顾脑袋还晕着,就先打拱作揖地陪起了笑脸。

熊半爪其实也才不过十五六岁而已,可是他出道的早,五六岁就已经跟在其他痞子后头混了,又是自小就摸爬滚打挨着揍长大的,加上身板儿壮实,时日一久,竟然让他练成了一身三脚猫功夫。

偏偏此人又有一颗狡猾的脑袋,早就归附了猛狼帮,平日里没少借着猛狼帮的名头欺负这片区的孤儿们。今儿个现在才来,还带着一身的酒气,不用问也能猜出他们的目的。

“嗯,”熊半爪嘴里叼了根牙签儿,一边学着猛狼帮帮主最喜欢的姿势剔牙,一边口齿不清地哼哼道,“看在你这小子倒也知趣的份上,爷爷我今儿个就大发慈悲地饶你一命,不过你这小猴儿看着精瘦,力道却不小,方才一撞,撞的爷爷我心口着实儿地疼,你说,该怎么赔呀?”

第十三章 勒索(修)

蚕豆作揖的拳头紧了紧,本想回头示意红椒等人先跑,可一见她们旁边已守着两个帽儿歪斜的半大小子,面色就僵了。

人家六个十来岁的大孩子对付他们四个小不点,不用想也知道反抗会有怎样的下场。

“小子,爷爷我跟你说话呢?”熊半爪很享受这样欺凌弱小的滋味,一口一个“爷爷我”的说的很顺溜。

蚕豆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双手递了过去:“熊爷,对不起,这是小弟全部的收获,请熊爷放过我们。”

熊半爪的目光在那小包上扫了一眼,一个眼神,旁边的一位也才十来岁、长了个矮塌鼻的小子就上前来一把夺过小包,拿到他面前打了开来。

一根空心的银簪,二十来个铜板,一颗小珠子,一块半两左右的碎银,还有两朵普通的珠花,以及一只银坠子耳环。这些东西都是捡来的,放在平时,已经是很不错的收入了,可今日蚕豆的运气显然很好又很不好,熊半爪根本就不满意。

“就这么一点儿东西就想给熊爷赔罪?我说小子,你也太瞧不起熊爷我了吧?”

“这已经是我全部的东西了,不信熊爷可以搜我的身。”蚕豆又心疼又气愤,更多的却是无奈。

熊半爪一个示意,矮塌鼻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将蚕豆上上下下都摸了个遍。

“熊爷,这小子确实没有藏东西,不过熊爷,这小子和那两个小妞是一伙的,只怕东西都藏那妞儿身上了,让小弟也去搜搜吧?”矮塌鼻斜睨着红椒青芹两人,眼里满是不怀好意。

蚕豆急了:“熊爷,冲撞您的可是小弟一个人,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和她们无关的。”

“和她们是无关。”熊半爪道,没等蚕豆松了口气,已邪邪地道,“不过,这么一点小玩意就想给爷爷我赔罪,你小子也太没诚意了。这样,熊爷我给你两条路,一条呢,是你跟你那两个小相好借点足够的诚意来,一条呢,你先给熊爷跪下磕三个响头,再让熊爷我热热身子,要是伺候了熊爷我舒服了就放你一马。”

说着,双手互捏着,已发出咯咯的骨头脆响声。

“熊爷,杀人不过头点地,请熊爷得饶人处且饶人。”再三忍辱之下,蚕豆的气性儿终于忍不住冒了起来。

自己的一份子拿出去也就算了,红椒这个小财迷可是把今日牵羊的所有收入都带在身上的,怎么能全都交出去?至于磕头,他反正都磕惯了,只当记着债,来日有本事了再要回来也不打紧,可这个熊爷下手最爱往死里打,成年人都时常被打得半死,自己一个小身板哪能禁得起几下拳脚?

“哟呵,你这小子戏文看的还不少嘛,居然还能掉两句酸文。”看出蚕豆的怨气,不待他屈膝,熊半爪已失了耐心,忽然拔出牙签往地上一扔,再一脚踏上去旋转着拧了拧,拉下脸来,“爷爷我今儿还忙的很,没空在这里陪你小子演戏,一句话,你交是不交?不交爷爷我连那两个小妞儿一起…”

打字还没出口,只听噗的一声,熊半爪已忽然捂住额头惨叫了一声,愤怒地吼叫:“哪个王八蛋偷袭我?”

只见他捂着的手指间,很快流出一丝鲜红的液体。

这一变故实在猝不及防,熊半爪的几个手下忙慌慌张张地摆出防御的架势,咕噜噜地四下张望,却只见街道两旁门户紧闭,大街两端数百米内半个人影也无。

“噗…噗…”又是连续两声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破空声,连续击在守在红椒那边的两个小子的脸上,脸上皮薄肉嫩,那两个小子也都各自疼的哇哇叫。

红椒十分机灵,在第一个人被打的时候就突然拉起豌豆的胳膊,喊了声:“跑!”

话音未落,她已经灵活地从旁边的缝隙中一低头钻了过去,拉着豌豆狂奔起来。

青芹却是迟钝了几秒才醒悟了过来,正待跟着跑,可其中一个小子疼归疼,反应却不慢,已赶紧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吓得她才鼓起的一点勇气又泄了下去,泪汪汪着一双眼不敢再动。

红椒高喊的时候,蚕豆本来有机会也跟着跑,可看到青芹被拉住时却犹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