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小姑娘正是半大不懂的时候,虽然也知道复国代表着能回到爹娘一直盼望的故土,从此再也不用受人欺负。可是那毕竟是太遥远的事情,在她心里牢记的更深的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吃饭,饿死也不能向别人乞讨的皇室尊严,因此在这当口,她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这个。

“大姐,真的有好多钱可以赚吗?”曲兴也期待地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大姐,我和吱吱都会努力表演,让大家多赏我们一些铜钱的,吱吱对吧?”

吱吱正吃的太饱犯困,抱着小男孩的头敷衍地吱了一声,就继续打瞌睡。

曲敏没料到妹妹弟弟突然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在两国交接快要山穷水尽的时候,就曾经考虑过暂且放下皇室的尊严,要为弟弟妹妹乞讨一口饭吃,又深知复国是件耗时更好银子的大事,今后少不得还要依靠别人的人力物力,因此早在心中发下以后要加倍甚至十倍百倍回报的宏愿,所以,这一路吃用古岳曦和辛韵的,她的心中虽然羞愧,却也能接受。

可是,今天弟弟妹妹却提醒了她,复国之路何其漫长,都不知何时才有回报的一日,难道在此之前的一年两年,甚至五年十年二十年,她都要以这个理由来哄骗自己吗?来哄单纯的弟弟妹妹,让他们养成以为只要向别人许下诺言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资助的坏习惯吗?

如果这样,又与寄生虫何异?来日还能厚颜地自称是曲家的后人吗?还有脸去见父王母妃吗?

想到问题的严重处,曲敏不由立住了身,冷汗涔涔。

辛韵虽走在她们前面,可自然也早已听到姐弟俩的问题,此时听曲敏没有马上回答,转头又看见她额上忽然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一副极其震撼失神的样子,立时明白她这是陷入魔障了,便开口笑道:“这里可不能随便卖艺,会被抓走的。”

“啊?这里也会抓人啊?”曲兰和曲兴果然怕了。

“是啊,你看这街道多整洁啊,这可是康朝最大最繁华的京都,每个街道巷子都是有规划的,你们看到这条大街上有小摊子吗?”

姐弟俩张望了一下,齐齐地摇头。

“所以,你们就算想要卖艺的话,也是要选好地方的。黎叔,你最熟悉京城,就帮他们讲讲哪里才能卖艺?”辛韵招了黎叔近前,对他眨了眨眼。

黎叔也是个人精,自然看出她东拉西扯的目的,便跟姐弟俩吹嘘了好一通京都的威严,说卖艺制度是如何苛刻之类的,很快就将姐弟俩的卖艺念头打落地七七八八。

曲敏毕竟见识广些,听他有意地夸大卖艺的难处,失焦的眼神终于动了动。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兄妹重逢

辛韵适时地走回到她身边,轻轻地点了一句:“以自食其力维持自己的尊严固然重要,可有时候接受别人的馈赠却需要更多的勇气。这两者之间该如何平衡,才是你需要想的问题。”

曲敏如遭重击,眼神中终于透出点清明之意,虽然还残留着许多迷茫,还没想清楚该怎么面对,但显然已经不钻牛角尖了。

正好此时,被吓着的曲兰又下意识地寻求姐姐的意见:“大姐,这京都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曲敏下意识地挺了挺脊梁,先是冲辛韵感谢地点点头,而后扬起温柔的笑脸回答自己的弟弟妹妹:“黎叔是担心我们年纪小,怕我们人生地不熟地会被别人骗被人赶,所以才把不好的都先告诉我们,并不是说就真的不能卖艺。不过,到哪里卖艺该怎么卖艺,我们确实要先好好了解一下才行的,而且今天已经有些晚了,不如我们明天再来商量好不好?”

姐弟俩点点头,辛韵又趁机引着他们时而欣赏一下那些透着浓郁富贵气度几乎隐形地写着穷人莫入几个大字的大店,时而指着某个穿街而过一身风流打扮的男子女子悄悄猜测他们的年龄身份,一段小插曲便就此过去。至于曲敏的心里怎么想,她又会怎么做,那也是明天的事情了。

不过,这件事倒是无意中提醒了辛韵。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是修条好路都没那么容易的,何况这可是复国啊,所需的银钱几乎就是个无底洞啊,就算她把现在所有的家当都贡献出来估计也就只能听个声响的,必须得设法多多开源才是。

说到这个,似乎她认识的人里头就有这么一个高手,只可惜好久没见他了。

辛韵叹了口气,忽然错愕地睁大了眼睛,随即眉眼都被笑意盈满。身形一动,已欢快地往前跑去,灵活地窜入一堆正谈笑风生着往一座精致门户走去的华服男子之中,抬手就拍向其中一人的肩。

那男子正背对着她。尤自对着旁边的伙伴笑谈着,似乎浑然未觉有人袭击自己,但是等到辛韵的手掌将要触及的时候,他却忽然好似无意中侧了下身,似乎要对另一个伙伴说话般。恰恰地躲开了这一击。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另一侧的准确拍击。

竟是声东击西!虽然没感受到恶意,可被拍到的男子还是面色一变,倏然地转身看向来人,却见对面一个陌生少年正冲着自己笑,那面貌虽然普通,可一笑之下,却让人感觉分外地明朗亮丽。

“风公子,猜猜我是谁?”辛韵歪了歪头,笑眯眯地以男声发音。

风尚流眉峰才一扬。边上就已有同伴笑着起哄:“风兄啊,想不到你除了爱画美人之外,还好这一口啊!”

“他要是好这一口,凭各位的风姿风采,恐怕你们这一个个地恐怕都逃不过去吧?”辛韵的目光故意带着深长的意味,在每一个人的面上都特地地转了一圈。

未料到辛韵如此牙尖嘴利,众人的笑声顿时遏制。

风尚流忍不住哈哈哈大笑,忽地一把拦住辛韵的肩:“我兄弟说的是,各位…可要小心哦?”

“恶…”一个脸型棱角分明、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男子忍不住抖了抖,跳开了两步。“虽然我玉树临风卓尔不凡人见人开花见花开,可绝对没有断袖之癖,小风流你赶紧离我远一点,不准觊觎我的美色。”

“风兄莫要伤心。虽然徐兄立场坚定,不过小弟却是仰慕风兄日久,只要风兄愿意随便拿个店铺给小弟压压惊,小弟倒是不介意风兄的垂爱。”阳刚男子话音刚落,风尚流还未回答,旁边又已有一五官清秀的男子佯装娇羞的样子。冲他抛了个媚眼。

笑声顿时复又冒出一片。

“恶…”这回轮到了风尚流做呕吐状,笑骂着众人,“脑子里都胡思乱想些什么?我瞧你们两个倒是可以凑成一对。”

说着,笑眯眯地拍了拍辛韵的肩:“小韵,你是什么时候到的?不是说还有两天么?”

“哥,你认出我来啦?”辛韵娇俏地冲他一笑,“刚刚才到的,我都不知道你正在京城呢!”

“你是我正儿八经的义弟,我要是都认不出你,还当什么哥哥啊?我本来是打算给你个惊喜的,所以就没在信上说我已经回来了。”风尚流拍了拍她的肩,向众人正式介绍,“我弟,辛韵,今儿刚来京都,还望各位以后多多照顾。小韵,给大家见个礼。”

“见过各位大哥!”辛韵拱手作揖,团团地向大家行了一礼。

“客气客气,风兄的小弟就是我们的小弟…”众人七嘴八舌地还礼,口中虽然热络,可神情上难免会带了几分疑惑出来,暗自奇怪风尚流什么时候收了个弟弟,面容如此普通。

风尚流却是毫不客气地伸手:“面见完了,见面礼呢?”

一干人等,大多都怔了怔,似是没想到风尚流会这般直接,那位气质阳刚的男子,却想也不想地就解下腰间的一块压袍玉,走过来就要去拉辛韵的手,一边自来熟地跟着叫:“小韵啊,我是打小就跟着你的风哥哥一块穿开裆裤的徐哥哥,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徐哥哥帮忙的,可千万别客气啊。”

“谁跟一块穿开裆裤了?走开走开,刚刚不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是断袖么?这爪子往哪摸呢?”风尚流一把夺过玉佩,顺手拍开他的爪子,再把玉佩塞到辛韵手里。

辛韵不禁弯起了唇:“谢谢徐大哥,这话我记住了,可能过几天我还真的会去麻烦你哦!”

徐姓男子一怔后顿时哈哈一笑:“好,徐哥哥最喜欢的就是爽快性子的小兄弟,有事没事尽可来找我。”

“小韵,我是你程哥哥,虽然程哥哥没有一身的蛮力,可比起某些人来说,脑子却是好使多了,小韵有难处一样也可以来找程哥哥哦!”装娇羞的清秀男子也随手扯了个荷包送过来,看似轻佻风流,眼神却很是和煦正经。

“谢谢程哥哥!”辛韵道了谢。接过荷包,从手指上传来的触感,立时让她明白里头装的必定是银票,不由又笑了笑。又接着收下一份。

等到一圈转下来,礼物已是捧满了双手,对于风尚流和这些的关系,心中也大概地有了个数。徐姓男子和程姓男子都是毫不犹豫就给了见面礼,而且还都是价值匪浅的礼物。显然必定是哥哥的至交好友,倒是无需客气的。而其他人等的礼物就差的远了,面色上的神情,眼中的笑意也都透露出了交情的深浅,甚至有几个是明显来混吃混喝的,拿出来的东西实在拙劣。

辛韵瞧在心里,却是对每个人都客客气气,并不因礼物轻重而分脸色。

“好了,面也见了,见面礼也收了。你们可以该干嘛就干嘛去了。”

风尚流一脸财迷样,礼物到手就开始赶人,众人又免不了取笑了他一番,直言下一次一定要他请客等等的调侃了几句,这才仍往那已有姑娘冲他们招手的大门走去。

风尚流都亲自带着辛韵去过这种烟花之地了,今日被妹妹撞见他逛青楼,自然也不会以为伤到脸面,脸上一丝尴尬的神色都没有,很自然地带着她走向曲家三姐弟。

“小韵,这是你新交的小伙伴么?还有只小猴子。看着挺机灵的啊!”

“是啊,她们都是我的新朋友,还有吱吱,那可绝对不是一般的聪明伶俐。哥你以后就知道了。”能意外地提早见到风尚流这个极其疼爱自己又有极强经商能力的义兄,辛韵的心情自然是好的不能再好,眉眼几乎一直都是笑弯着的,“哥,你现在忙不忙啊?”

“不忙,你回来了我就是忙也是不忙。”风尚流摸摸她的头。“怎么了?有事找哥帮忙?”

“嗯,有,而且是很重要的事。”辛韵看了看左右,“不过这会儿不方便说。”

“确实,”风尚流望了望周遭,“那去哥的家里?”

听出他用的是征询的口气,辛韵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黎叔。

黎叔礼貌地微笑着:“风公子,我家公子已经给大家都安排好了地方,辛姑娘一路劳累也需要好好歇歇,不如,还是去我们那边坐一坐吧?”

夜已深,白日的薄热到了深夜,已被露水重新浸成了一钵儿冰凉,缓缓地渗进屋中,而屋子里的人们却是在终于沉默下来之后,才感到了一丝凉意。

杯中茶,已冷,辛韵拨开炉子的小门,盘坐在几前,开始准备泡第五次茶。

比起初时学茶道时的僵硬,如今她的姿势已相当自然,举手高低之间,已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味道,泡出的茶水更是清香宜人,热热地被呡入饮者的喉中,再滑落胃里,就散发出了缕缕的暖意。

“妹妹现在越来越有淑女的风范了。”风尚流放下茶盅,望着她的目光中有着身为兄长与有荣焉的赞赏和骄傲。

“哥哥不是说,有些东西可以不用求精,但最好能装的那么像回事么?小妹可是一直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的。”辛韵俏皮地眨了眨眼,给他续了一盅茶水,动作依然优美流畅。

“我本来只是希望你凡事都装的有个样子就成,其余的时间都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谁知道你偏偏要去背这么大的一个重任。”回想起方才兄妹之间那么长的一段沟通,风尚流不由叹息着摇了摇头,“小韵啊,你真的想好了吗?这条路…会很难很难。”

“我知道,”辛韵掏出一张写的密密麻麻蝇头小字的纸,给他看,“我列了一些困难在这上头,也知道必定还有许多困难我连想都想不到,但是我真的觉得,这件事值得我去拼一拼,不是因为什么伟大的热血,而是因为,我喜欢那个地方,希望它能重新变成一个世外桃源,一个能让我和大家一起快乐生活的地方。”

越了解季苗国的情况,她就越觉得那一处还未亲眼见过的所在便是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家园。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家,有一个将来还能子子孙孙一直居住下去的家,尽管她只是女子,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会嫁人,会把另一个家当做家,但她仍从骨子里希望能有一个地方是完完全全地源于自己的辛苦建立。

季苗国便如是。

这样的一个家的概念,不是古岳曦和严颖,还是义兄直接送给她一座完全拥有自主权的大宅子就可以满足的。

经济,政治,文化,风俗,地形地势,气候物产,百姓的衣,食,住,行,民心,小国四周有影响力的势力,以及相互之间的关系,目前所能想到的各种利和弊…

看着纸上那么多琐碎繁杂的综合要素,风尚流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她的决心,默然半响之后,终于抬起头来,冲她温暖地一笑。

“既然你都想好了,作为哥哥,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的,何况钱财这东西,谁也不嫌多的,”风尚流弹了弹手中的薄纸,“小韵,咱们虽是兄妹,可既然你现在是代表曲家人,那就得一码归一码,尤其是这香料生意…”

复国需要钱,很多钱,更需要许多的物资,而季苗国虽小,却有很多非常值钱的东西,比如香料。从季苗国开国起,这和别国之间的香料生意便一直都在皇室的控制之下,被灭国之后,这门大生意便由康朝和大燕两大国瓜分,其他世家商贾,纵然权势再大财富再多,也是无法涉足的。

但是,如果季苗国能重新复国,这一切自然就不同了,风尚流不仅是个风流公子,更是个商人,一个在任何时期任何事件之中都能敏感地嗅到其中巨大商机的商人。

“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所以我也才先想到哥哥,”辛韵甜笑,“明儿我就让曲家人亲自跟你谈判,不过,哥哥,你可不要欺负人家是个女孩子又还年少哦,她毕竟是曲家长女,说不定那王位上坐的就是她呢。”

历史上所有起于微末的王,等到真正坐上王位的那天,都是会变的,不管国土是大还是小,臣民是多还是少,只要在哪一个国家处于绝对的领导地位,谁也不会例外,不同的只是变多变少的问题。

所以,当初古岳曦才会跟曲敏约法三章,她才会一直在跟曲家姐弟亲昵之余,也始终注意自己的言行分寸,不希望十多年二十多年乃至几十年之后,成了被秋后算账的对象。

第一百四十六章 买人

“小没良心的,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啊?”风尚流点了点她的小鼻尖,说着玩笑话,“放心,一个合格的生意人,可不能只看到眼前的五年十年的短暂利益,哥哥既然要投资,这前前后后的风险自然会细细地想清楚。”

“嗯,那我就放心啦!对了,哥哥,那位徐哥哥和程哥哥,他们是否也能帮得上忙?”

风尚流谨慎地考虑了一下,道:“这两个家伙本身应该是有这个胆量的,但他们身后的家族却是信不过的,不过他们自己也鼓捣了不少生意,这样吧,我还是先回头问问,再给你答复吧?”

“那我就不跟哥哥说谢字了,他们若是愿意,回头也可以一并谈条件。”

风尚流嗯了一声,见她掩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心疼地起身:“赶了一天路了,还这么着急地非要今晚就聊,也不注意点身体,你快去休息吧,我明儿晚些再来找你。”

“我现在身体好的很呢,不信我们俩明天可以过两招,说不定哥哥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辛韵笑嘻嘻地起身相送。

“还没睡下呢,就开始做梦啦?”风尚流取笑了她一句,还是嘱咐道,“这事儿不是一年半载的就会有着落,得从长计议,你还在长身体,可别太拼了。”

“知道啦!”

虽然和义兄夜谈的很晚,满打满算也不过睡了半个多时辰,但是天色方透出稀薄的光亮,辛韵便已被生物钟唤醒,悄然地套上外衣,来到昨夜一瞥而过的一座假山之上打坐冥想。

假山下有碧池,姣姣也悄然地潜入其中,开始了独特的修炼,尽管对它来说,这凡间的灵气稀薄的可怜,但积少成多。也好过一味地消耗。

等冥想结束,又练了一番拳脚直至出了一身薄汗,辛韵才下了假山。

曲青灵早备了温茶热水毛巾等候下方。

自从她立誓奉辛韵为主,辛韵身边又暂时还没有趁手的丫鬟。曲青灵便很自然地将自己放在了侍女的位置上,开始以实际行动展示自己的忠心。

辛韵起初还有些不习惯,古岳曦却道她迟早都会是季苗国的圣女,而依照惯例,便是历届的季苗国公主都是以能侍奉圣女为荣的。曲青灵不过区区旁枝,她若都觉得别扭,来日如何长长久久地树立圣女的威严?她既然也知人心易变,保证不了将来曲家姐弟能始终如一地感激自己,那就得从一开始就建立起圣女的威严,将来才能通过威严和声望来更好地保护自己。

古岳曦自幼生长在那样的环境中,早已养成了未雨绸缪的习惯,辛韵细想想觉得有理,也就听从了他的劝告。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这样一次次下来。果然很快地就习惯了一些,无意中也养了些上位者的气质出来。

曲青灵绞了毛巾递过来:“殿下说这个宅子里伺候的人还是太少了些,姑娘不如去柳牙行去选几个合意的回来再调教,柳牙行里多半都是来自他国的奴隶,以及自卖自身的百姓,很少会有官宦人家曾用过的旧仆,背景和关系相对简单些。”

“你们那边的人也有?”辛韵插去颈间的汗水,随口问道。

昨天她住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里的仆人少的可怜,这自然不是因为古岳曦小气。而是原来他早就知道她不想总是使用别人赠送的奴婢,所以才给她机会,让她自己去慢慢培养一批完全忠心于她自己的手下的,而她现在不管是生活方面。还是复国方面,确实也非常需要人手。

曲青灵点点头。

“那便瞧瞧去。”

到了柳牙行,辛韵这才知道,所谓的柳牙行并不是指一家牙行的名称,而是一个综合的人口市场。

市场里头,固然有多个以贩卖奴隶为生的牙行。但也有很多百姓是有自主选择权力的,只是这些目前还是自由身的人,多半都是没经过调教的,是良是优是差是劣,以后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助力,都要全凭买主一双慧眼。

对于买人这种事情,辛韵无疑还是只半点经验都没有的菜鸟,最好的方法当然不能是急着买人,而是要先看看别人都是怎么挑选的。

只是,当她看到那些管事模样的人就像是挑剔牲口一样地挑人,随随意意地拍打着他们的脸,敲手敲脚,捏肩捏腰,看胸看臀的样子,眉头就不禁蹙了起来。还有那些手下有奴隶的人牙子对雇主和对奴隶那前后截然不同的变脸,也实在是让人恶心的很,让人几乎一刻都不想再多呆。

“姑娘,既然来了,就转转吧?”看出她的反感,曲青灵低声地劝了一句,“世上恶主多的很,运气不好地被打死的也常有,这些人大多都是只渴盼着能找个不会苛刻虐待的好主子,若能跟了姑娘,反而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既然是特地来的,还能转身就走不成?说白了,我和他们也没多少区别,都是来挑人的,只是手段不同而已。”辛韵叹了一声气,扶了一下遮容的帷帽,“走吧,你经验丰富些,看看哪些人合适。”

虽然复国需要很多力量,但也不至于现在就要在这个柳牙行里找,所以,在陆续地挑了六个丫鬟和四个小厮,又选了一个厨娘一个女红一个门房一个粗工之后,辛韵就打算今天先买这几个了,后面再根据情况慢慢添加。

柳牙行里就有现成的公正和文书,不过市场里生意显然不错,却是需要排队。

这种事情自然不能让辛韵亲自来做,而且市场里也有专门的地方供各位主顾和管事歇息,辛韵便往旁边的茶楼走去。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爆笑声:“你们快看啊,一个糟老头居然敢开口就要五十两身价,真是天下奇闻啊!”

“这是想银子想疯了吧?”哄笑声响起,“我来看看这上头都写了什么字:落魄之人,粗通文墨术数,略知天文地理,现急需五十银两医治老妻,若愿援手。必定涌泉相报。哎哟,老头,你这是找错地方了吧?当这里是菩萨庙呀?”

“不过就是认识几个臭字,会算几笔账而已。就把自己当回事了,五十两都够买几个落魄秀才了。”

“正是,一脚都踏进棺材了,还敢卖五十两,还以为自己是个十三四岁的清倌儿呢!”

“喂。老头,五十文你卖不卖啊?”

“哈哈哈哈…”

辛韵顺眼望去,只见墙角根处,一对老夫妻相互依偎着坐在破旧的草席上,衣服上打满了补丁,头发却梳理的一丝不苟,只是老妇的脸色却是异样地潮红,时不时地就连咳上几声,那老头则不住地帮她顺气,又忙着给她喂水喝。却是视前面那些羞辱自己的人于无形,隐隐中透出一股傲气。

那经过的几个管事模样的人嘲笑了老夫妻几句,见任凭自己等人如何侮辱,对方都像棉花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虽然很不高兴老头胆敢无视他们,但可能还是顾忌到柳牙行里不许打人什么的,又啐了几句也就走了。

“大郎,我们还是回去吧!生老病死天注定,这些年来你对我如此之好,便是明日就去见女娲神。我也知足了。”他们走后,老妇已略略喘匀了一点气息,心算地低劝着自己的夫婿。

辛韵却是因女娲绳三字而心中略动了一下。

“说什么胡话呢?你我夫妻数十载,你为****碎了心。我却是大难之后方懂珍惜,便是倾尽晚年也无法弥补,难道你就忍心就此罢手弃我而去么?”老者轻责着老妇,语气却很温和,“我知你是为了我的脸面,可我这等时候还只顾着自己一张老脸。将来九泉之下又如何有面目去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老妇哽咽了一声,“我们的孩子都是明事理的好孩子,他们会懂你的。”

“别想那么多了,”老者叹道,拍了拍她的手,“总归如今我们还活着,便总有一份希望,了不得到那一日,我陪你而去便是。”

“不行不行,大郎你还有心愿未了,又如何能…”

“那个心愿啊,谁知此生还能不能再看到呢?若儿,我亦垂垂老矣…”

“大郎…”

看着那对老夫妻相依为命的样子,辛韵却是早已想到了自己的爷爷,闻言更是心酸,不由地走过去,半蹲着拿起了他们面前的那张自卖书。

字体一入目,辛韵的眉峰就不禁轻扬了一下。

她受这个时代的闺秀教育时间虽不长,字也写的不怎样,可名帖名字却是瞧得多了,鉴赏能力自然也培养了一些,如今这字看似温润却暗藏风骨,竟不比她见过的那些大家的字帖差。

辛韵诧异地抬眼确认:“老先生,这字是你自己写的?”

“是。”因了她这声称呼,老夫妻一起抬头看她。

他的面容上刻满了生活和命运所留下的沧桑,但是一双因有些老花而略混沌的双眼中,却透露出沉稳的智慧光彩。

这是一个有故事更有内涵的老者!或许她今天来柳牙行还真的挖到宝了。

辛韵本能地感觉到了这一点,当下就直接道:“我那里正好缺一位有智慧的长者教教学算算账什么的,大娘也可同去,而且我那里正好还有一位医术不错的大夫,可以帮大娘看看,不知老先生是否愿意奉我为主?”

“此话当真?你真愿意帮我老妻治病?”老者眼中神采顿盛,原本有些佝偻的身子不自觉地挺直。

辛韵缓缓起身,撩起帘幕与他对视:“当真。”

夫妻俩对望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喜悦,但老者的神色很快就变得肃然,忽地拱了拱手道:“姑娘不问老夫来历?”只见他的双手叠处,赫然可见左手少了小指头,而且伤口十分齐整,不像是意外,而似是被人活生生地斩断一般。

辛韵的目光只在他的手上一转,便微笑道:“先生能对老弱的病妻不离不弃,足见人品,何况我看中的是先生的才气,至于其他的,先生来日若愿意说了,我自当倾听。”

老妇握紧了老者的手,老者回望着她,夫妻俩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老者毅然点了点头:“如此,我愿卖身于姑娘。”

说着,扶起老妻,夫妻俩齐齐地向辛韵弯了弯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