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的话很大程度上,姚海棠并没有听明白,对于她来说,终身之约就应该是像杜和那样:“海棠,我们先订亲吧,订亲后三媒六证过了礼再八抬大轿来迎你”

虽然那时候老是拿这话来调侃她,但杜和的意思再真切不过,所以她明白。也因此杜敬璋现在话里的意思她不明白,于是她点头说:“好啊”

做厨娘嘛,离不开她的厨艺了,她会顺便把他这忘事儿的毛病给彻底根除的,就算不用器,她觉得也总有一天会想起她来的。

“太平院那里要我去处理吗?”杜敬璋总是惯于让身边的人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所以他才会这么问姚海棠,他不能给身边的人太多自由,但至少能让他们有选择。

用力摇头,这要是真去了就穿帮了,姚海棠笑眯眯地收了食盒说:“不用,我自己去办就好了,公子事忙,这点小事就不用公子操心了。”

总是这么爱笑,杜敬璋注意到她从进入到自己视线里开始,脸上的笑就一直在,虽然时有变化,但总让人感觉温暖灿烂:“你办好了事再跟我说,园子里的事到时候再安排。”

“呃,好”其实姚海棠算是没怎么听明白杜敬璋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反正糊里糊涂地拎着食盒回了南厨房。

接下来的几天杜敬璋都不在和园里,时不时地听人说上一句关于四公子如何如何掀起腥风血雨的消息,但其实杜敬璋一直在宫里的含光殿里连门都没有出一步。

含光殿是东朝的皇后殿,杜敬璋的母亲就曾经住在这里,之后皇帝再立皇后时,皇帝依旧把含光殿空了下来,只除了杜敬璋和一些老宫人外,旁人并不被获准进来。

这样的殊荣世间哪里还有,但是杜敬璋并不会认为这是殊荣,当所有人都对他虎视眈眈时,他轻飘飘创立了太平院,又轻飘飘地离开了,最后留下那句“愿有太平天下,只求纵情山水”。

“母亲,就算事情过去经年,我还是无法谅解。”

“所以,当他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给我时我拒绝了,这些年他也断了念头。母亲是对的,就算再无法谅解,我也必需承认,我和父亲有相同的脾气。我从不说什么,而他从不解释什么,依旧是慈父孝子天下榜样,我们都一样虚伪,非常虚伪”杜敬璋不由得想起,几年前如果自己说这些话,必定带着几分憎恶,但现在说来竟然是静井无波了。

祭日供奉七天,杜敬璋再从含光殿里出来时,看到的是一片朗朗青空,他在含光殿的台阶上站了站,忽然发现自己肩上压着的东西少了些。有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放下并不难,无法谅解并不意味着不能放下,放下了自然就轻松了一些。

“公子,皇上派了罗公公来探了几回,罗公公大约是要请公子过去。”陈平益垂首恭敬地说道,在宫里陈平益的规矩要更好得多。

听着也没应,杜敬璋沐浴更衣再出来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已经在外边候了一会儿了:“公子,您可是出来了,皇上知道公子今日出含光殿,这才派了咱家来候着。”

“嗯,走吧。有日子不见罗公公了,罗公公一向可好?”杜敬璋惯于多说一两句,有时候多一句少一句能体现出不同来。

只见罗公公听了这句话满脸高兴,从杜敬璋这里得到的是别的公子那儿看都看不到的平等以待,至于恭敬那反倒是虚的:“劳公子惦记着,咱家哪能不好,这些年承蒙皇上体恤,办的事越来越少,歇得越来越好,自然就什么都好了。倒是公子在外不易,反而是要多加小心。”

多年前罗公公是含光殿里的太监,对杜敬璋本来就存着几分好感,这时自然是情真意切的。

一路到东正殿时,杜敬璋在东正殿外停了停,然后才举步进去躬身行了一礼道:“儿子给父亲请安。”

看着杜敬璋,皇帝挥了挥手说:“起吧,过来坐。”

“是,父亲。”

甫一坐下,就听得皇帝说:“你身体养好了吧,从去年养到今年,不管是身体还是脾气也都该养平顺了。”

“回父亲,好了。”杜敬璋点头应道,表情无喜无怒一片平静。

“那就回去应差,京里防备的事别老让他们拿着奏事章来问朕,朕还不得差人转到你那里。还有,你也不小了,别再跟朕说你没那心思,该成婚了。”皇帝从前最头疼杜敬璋不愿意继承大统,后来一想算了,儿子这么多,未必就只能指望他,后来就头疼杜敬璋不肯成亲。

不过杜敬璋的身份摆在那儿,未必他说不要,余下的那就不把他列做最大的竞争对手,一说立太子,大臣们就会说立嫡立长立贤。杜敬璋这三样儿可以说全占着,大臣们是向着他的,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杜敬璋是第一任皇后所出,没有人比他更名正言顺。

“是,父亲。”

皇帝听了直摇头,接着就不说话了,两父子脾气一个模样,所以皇帝了解息这儿子,多说无益,看来还是得再缓缓:“老大那边,差不多就算了,他不成器我也不指望他。”

这话在杜敬璋意料之中,于是点头应道:“是,儿子明白,这些日子已经稳下来了。”

待到吃好了,皇帝就让杜敬璋回去歇着,三天后回京城防御守备营。

从宫里骑马出来,杜敬璋发现自己开始心软了,今天用饭时他看着皇帝渐渐泛白的头发竟有些出神:“平益,你父亲多大年纪了?”

“回公子,四十有二。”陈平益虽然意外于听到这个问题,但答得还是很快的。

“白头发了吗?”杜敬璋发现自己今天过于感性,这不太好。

愕然地听着这问题,于是陈平益觉得自己或许明白点了什么,便答道:“自然是有的,父亲年轻时太过操劳,头发多半已经白了。总劝他不要下地干活,可他就是闲不住,成天在地里忙活,好在精神头还不错。”

应了一声后杜敬璋没有再说话,骑马回和园后安安静静地睡了一觉,再起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练完剑陈平益照旧端了早点来,杜敬璋一尝还是姚海棠做的,就顺顺溜溜地吃完了。

吃完后杜敬璋在书房里坐了很久,然后叫了陈平益进来说:“平益,你叫人去传信,让骁骑营张连城、忠字营许合广和廷卫严奉生到和园来一趟。”

应了这差事,陈平益就明白,他们家四公子这头猛虎终于睡醒了,虎啸山林时山间总有一番鸟兽散。陈平益赶紧让人去通知了京城防御守备司的副御使,让他去请张连城和许合广、严奉生三人来。

其实陈平益有时候还是不太了解杜敬璋,杜敬璋既然打定了主意,就不会让自己太过招人注目,他要做的是稳稳把事情处理好。京城的水已经很浑浊了,不能再搅下去了,有些事已经够了。

“公子,言行云在外求见。”

一听是言行云,杜敬璋就挥手说:“传他进来。”

进了和园,言行云就赶紧溜进了书房里,满脸喜色地说:“公子,我们找着九公子了。”

这话让杜敬璋立马站了起来,连忙问道:“人呢,既然找到了怎么不把人带回来。”

“九公子同样为迷尘剑所伤,一直在桐洲一带,桐洲太过偏远,怪不得这些年一直没有找到九公子。九公子对我们一行并不是太信任,我们也不能用太过激烈的手段,所以…”言行云的意思是,看来公子不得不出借秋水剑了。

(一直有同学问什么时候会相认,我一直觉得这在于海棠,倘若她不是那么执拗与纠结,不是那么懦弱与迟疑,或许已经相认了许久。

但是那样相认的杜敬璋还是杜敬璋,不会是杜和,说了就会想起吗,不会的。别人说的和自己想起来的永远是不一样的,因为海棠要的是杜和,海棠现在就像是钓鱼,要下饵料要等待,要学会一点点适应杜敬璋的身份和他所成长生活的环境。当然,咱们小海棠最想做的还是——把杜和拐走)

65.争不来

把秋水剑给了言行云,杜敬璋看着空落落的墙壁叹了口气,然后对言行云说:“致安什么时候去桐洲的?”

“五天前,因为公子不在,府里没人敢做主出借秋水剑,所以乔院长先去了,让我在这等公子从宫里出来,然后再把秋水剑送过去。乔院长大概还是担心…担心有人对九公子不利,因为公子的倾向太过明显。”言行云不仅答了话,还另外说了些,这就是言行云通常要被杜敬璋说不成器的原因之一,话多不是太过优秀的品质待言行云走后,京城防御守备司的副御使一行就到了和园里,杜敬璋一一见过了,吩咐了一些事,又安排了一番,这才跟张连城一行人说:“两天后我回守备司,有问题吗?”

“回公子,没有。”

对于自己的属下,杜敬璋向来是很满意的,他带出来的人总能持身正、立身直,不说清廉干净,但至少都是能办事的人。

“六王爷那边暂时不要管,这是太平院的事,他们自然会办好。你们要记住,你们防御的是外敌,守的是京城明面上的安稳,暗地里的事让太平院去办,在这上面你们不如他们钻得深。致安不在京城,太平院有什么事你们要多配合,其余的也没什么事。”杜敬璋说完就和几个属下谈了些家常和这几年的变化,然后才起身送了他们出去。

折返回院子里时,又看到了那片梅林,这才记起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姚海棠了,也不知道这姑娘的事办好了没有:“平益,今天是单日吧?”

“是,公子。”陈平益心里奇怪,怎么公子忽然关心起时日来了。

“嗯。”那就说明姚海棠会过来,那天谈完话他跟姚海棠说过,以后还是逢单日午后得空了就过来。

回了院子里,杜敬璋才想起一件事,上元已过,诸蕃王该回京了,今年怎么还没有动静:“平益,蕃王们不归京,是不是宫里下了什么旨意?”

点头应了,陈平益答道:“回公子,是。皇上说今年是太后娘娘六十寿辰,留蕃王们到三月贺过了寿辰再归封地去。”

圣君万岁怕是动机不纯,杜敬璋想了想说:“这段时间管好府里的人少出去,出门了也别过多接触各府的人,府里自行安置好,这段时间怕是有异动。”

接着陈平益又说道:“是,对了,公子,昨天齐大人来找过您,我见您睡得好就没惊动,请齐大人今天再过来。”

“如果午后齐晏来你就让他后天到防御守备司找我。”午后,还是留给自己吧,杜敬璋现在觉得午后的时光倍加舒坦,就不必再多个齐晏了。

不过今天午后,杜敬璋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姚海棠来,他一想趁着午睡地工夫过去看了眼,才知道这姑娘正在那儿发威呢原来她发起威来还挺悍,这悍劲儿看着只让他觉得生气十足,有趣得很。

聒噪的姑娘原来也是挺有意思的

“胡说八道,新月才不可怜呢,你们不觉得最可怜的是那位小姐吗…”姚海棠讲了《新月格格》的故事,只不过把格格、公主都改成了世家小姐。

故事一讲完,姑娘们无比同情新月,可是姚海棠不同情,关于这点其实完全怪她自己,非要讲原版,结果大家一个劲儿地同情新月。要是她讲的是《新月格格之XXXX》那就没人同情新月了,八成儿都得异口同声地怒斥新月这圣母小白花儿。

所以她现在在很努力地扭正大家被她歪曲了的三观,她可不想当千古罪人。

“傻”要别人齐齐认同自己的观念,她不是啥是什么,这姑娘原来就是个知道理,但到了事儿里时却又糊涂的。那回还跟他说不能用自己的想法替代别人,眼下自己替代上了。

不过她这张牙舞爪的小模样儿看着还真有意思,而且感觉很熟悉,又是熟悉,明明已经很熟悉了,可他还是会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看着她在讲故事,杜敬璋就转身走了,走前却听得这样一番对话:“那你是说男人不可以三妻四妾?”

“我…没那个意思,不过我不能接受。”姚海棠说得很直接。

“可是有本事的男人个个都是三妻四妾,春雨,难道你甘心嫁个种地的、摆摊儿的?”有姑娘这么问道。

闻言,姚海棠想了想说:“那我宁可嫁个市井之人,至少日子安生,晚上睡得着觉。嘻嘻…最重要的是,不用太打扮,梳头化妆穿衣都好麻烦啊”

姑娘和大妈们齐齐鄙视她,最后有个大妈抓着姚海棠的手说:“我看春雨就是懒,别的什么也没有,懒得打扮,懒得争宠夺爱。”

另外一个大妈说:“我看她是争不来,她脑筋笨得很,让她想事都不怎么转弯,要真是争起来夺起来,她就得头一个被人吃了都不带有骨头渣子吐出来的。”

“我没那么笨吧”姚海棠心说自己也不至于白到这程度上啊。

“不是没那么笨,是比那么笨还要笨。”姑娘们笑作一团取笑着姚海棠。

捂着脸,姚海棠“嘤咛”了一声,羞愤地瞪着姑娘们和大妈们说:“我也可以很聪明的,只是笨一点比较省事嘛,不用想那么多猜那么多,多舒心啊天天争来斗去的累死人了,那样会死得早的,可是我想活长一点活久一点,人生好比偷来的,多活一天都得为自己活着。要真为争夺一个人活着,那以后老了想起来,人生多悲惨啊”

于是姑娘们和大妈们都被她带沟儿里了:“也是,这样还真没意思,看来还是咱们普通人家儿好,一夫一妻,多了也娶不起,这样最省心了。”

用力点头,姚海棠长出了一口气,这下三观总算正回来了,她没做成千古罪人。

她无心的一番话让杜敬璋沉默良久,他确定一件事,大概姚海棠并没有听明白他的话,他说的“留下”,大概在她看来只是从太平院出来,以后在他羽翼下过平常日子。

“这样也好,她们说得不错,你确实争不来。”杜敬璋心生怜意,他咬着不成婚,但并不代表以后就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他的婚事选择的范围非常窄。

每一个愿意投身于他羽翼之下的,他都将尽责保护,但他羽翼之下不收无用之人:“唐瑶呢?”

他想问自己的是,如果不收无用之人,唐瑶的价值在哪里,会做菜,熟知他的胃口?摇头缓缓走着,竟不知觉地走入了梅林里,这满眼的花朵开得比那一天似乎还要好些,极盛为极衰之始,杜敬璋忽然觉得自己的内心非常苍凉。

这时才始知化身作唐瑶的姚海棠有什么作用,那便是让他:“温而有所思。”

一笑如梅,不言不语之间自是一番暗香盈盈,公子从来倾城。倾城的人通常有倾国倾世的孤独,杜敬璋此时大概离那样的孤独不远了。

二月初时九公子杜敬玱归京,他没有先回宫,反而是先到和园归还了秋水剑,这个彼时干净天真而又跳脱的少年,如今眉目间已有了风霜。一见到杜敬璋,他称了一声“四哥”,接着便满面泪流:“四哥,当年你的话我不懂,现在我懂了。”

“把你的眼泪擦干,这个京城里没有谁相信眼泪,小九,你该长大了。当年风雨我护着你,现在你要自己保护自己,明白吗?”杜敬璋看着自己最年幼的弟弟,心头一阵惆怅,看着他们羽翼渐丰满,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

只是偌大的天下哪里容得他功成身退,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死局,谁也不能半路退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周全,不管是自己还是他羽翼之下的人。

“是,四哥,我懂。”杜敬玱擦了眼角的泪,再站起身来坐下时,脸上又有了笑容,似乎还是当年那性好嬉闹的少年郎,只是世事在他眉目间烙下的痕迹只怕是再也洗不去了。

细细地看了几眼,杜敬璋说:“既然回来了,这一路上有没有想过回京了要怎么办?”

这时杜敬玱站起身来深深地施了一礼,神色间分外肃然地道:“四哥,我要太平院。”

“你应当明白,太平院眼下的一切都掌握在父亲手里,就是我也鲜少再用太平院来办事。”杜敬璋说道。

“在所有人心里,太平院永远是四哥的太平院,所以我先告诉四哥一声。父皇那里,我会自己想办法,四哥千万别帮我,从今以后我来替四哥担这世间的风雨,可好?”杜敬玱终于明白,依靠于别人的帮助总是很难以成事的,只是最终他还是要依靠于杜敬璋的帮助,太平院就是杜敬璋给他的最大助力。

“我一直在等这么个人出现,如果你想做这个人,可以,拿出相应的能力和担当来。你要知道,我不会把太平院轻易交给任何人,就是我许,乔致安那关你也过不了,在说服我之前,先说服致安吧”

只是乔致安哪里是那么好说服的,杜敬玱要走的路太过长远,说不需要帮忙,但他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叮咚~~~那些担心老四会当皇帝的人不用担心了,其实老四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当皇帝,他其实内心里是个挺别扭的孩子,认为“你把最好的留给我,我拒绝”就是最不原谅他那位父皇滴方式。但是他又不能看着江山天下因为他拒绝而陷入动乱,所以他一直在稳定局面,找一个合适的人继承大统,而那个人又必需能让他安稳地退出这死局里.

老四不管做杜和还是杜敬璋的时候,其实都是很抽风的啊有木有啊亲)

66.有麻烦

在和园每个月每个人有两天轮假,姚海棠直到二月才想起轮假的事来,然后就问了问方满仓,方满仓告诉她南厨房轮假只要跟他说了就行,想什么时候歇就什么时候。

一听这个姚海棠挺高兴,估算着那天还能到周边去玩玩,这时正值处处花开柳绿的时候,*光好得勾得人想往外跑。可是她才问过了轮假的事,就忽然有一天有人跟她说:“春雨,有人来找你,说是你家亲戚,好像找你找得很急,你赶紧出去看看。”

亲戚?姚海棠想了好半会儿也没想起来,就一没爹没**孩子,哪儿来的亲戚到了侧门一看,原来是刘罗生,只是这会她易着容,也不好就这么直接认,哪了跟刘罗生说:“刘坊主,小瑶她出去了,要么等今天的活做得了我跟她说让她上你那边去,正好她还有两天假。”

于是便见刘罗生连连说“谢谢”,姚海棠也惦记着这件事,等晚饭一做好了就赶紧跟方满仓说自己有点小事,需要歇几天。方满仓也没多想,只让她记得早些回来,而且要把杜敬璋早餐和点心要用的都记下来,不至于让厨房里做岔了去。

等把南厨房的事情安排好了,姚海棠就赶紧回了南隅,换了衣装后才到普生器坊去。她一进去刘罗生就看见了她,连忙迎上来,那就像见了救星似的:“小瑶啊,我这是求你来帮忙来了。”

看着刘罗生满脸为难的模样,姚海棠就猜想是器坊里出了什么事,要不然不应该是刘罗生搞不定的:“当不得求字,坊主有什么事儿直说就是了,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你当明白我的为人,有事还不是招呼一声就得了。”

见姚海棠还是这么副好说话的脾气,刘罗生脸色就稍稍好看了一些,接着侧了身把姚海棠领到一边去说:“我接了个棘手的差事,想来想去只有找你帮忙了。”

“拒不了?”姚海棠立马就想到了要问这个。

只见刘罗生略带些愁闷之色地摇头,然后说道:“也不曾想过这是个给我挖好的坑,普生器坊太过惹眼,在京城里根底子又浅,我为人再圆融交广也总抵不过利益二字的诱惑。一时间跳下坑去,就不好再爬出来了。”

非来找她不可,看来是治器,姚海棠想着就问了一句:“具体是什么原因就不要再说了,先说说做什么,看我做得来做不来,我总也不是什么都会的。”

“是长梦钉,事主在床上躺了五天,那户人家又不太好得罪,而且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是…”刘罗生说到这四下里看了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是六王爷的爱妾,那位肚子里还怀着六王爷的骨肉,所以这事很麻烦。如果小瑶有顾虑那这事就此打住,毕竟这件事确实会惹来麻烦。”

但是这件事让姚海棠很疑惑:“为什么不去找司珍坊,司珍坊不是司制天下器么,以六王爷的身份找司珍坊再自然而然不过。就算不是司珍坊,那也可以到各大器坊去,毕竟六王爷找他们方便一些。”

“所以才说这是坑,很大一个坑。”刘罗生一声苦笑之后又是一生长叹,而后半晌无语。

对此,姚海棠也跟着一声长叹说:“长梦,其实也不怕坊主笑话,我对器伤知道的并不多,上两回能成那是因为对那些比较了解,别的真不太能成,不知道长梦钉有没有什么讲究?”

听着姚海棠这问题,刘罗生就一挥手领着姚海棠进屋里去:“我手里倒有原物,是六王爷那边派人送过来的,你看看再说吧。”

进了屋后,刘罗生取来了一个匣子,打开来后把里边的东西递给了姚海棠。接过那青铜所制的物件,姚海棠细细打量了起来,她一边看一边琢磨这东西有点儿眼熟。

好么,给杜敬璋做了不少眼熟的东西后,她终于也碰上一件眼熟的了,看了良久后她心道:“好像是在铜器上见过的哪个时代的铭文,只是这些字我一个都不认识。”

手上的东西呈钉状,最顶端有一个铜钱大的圆顶,上边儿刻着那些让姚海棠眼熟不已的铭文。她认识的古代文字不少,见过的铜器、玉器类祭器和礼器更不少,但一时间真想不起来是哪个时代的。

在现代,姚海棠的外公外婆都是强人,她从小在外祖家长大,从小看的不是各类真品,就是看着外公外婆仿出各类仿品来。外公外婆总是带着她去各大博物馆,回来后再领着她一块了解每一样器物的来历,每一样东西如何仿制才能天衣无缝,最后带着她一块仿制,虽然那时候多是旁观,但她的记忆历来很少出错。

“小瑶,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见姚海棠拿着东西很久没说话,刘罗生就这么问了一句。

摇了摇头,姚海棠说:“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我得仔细看看才行,我拿到南隅去想想,等明儿早上我再跟坊主好好说.”

拿了长梦钉,姚海棠夜里反倒有些睡不着觉,她总是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不肯死心,甚至不肯入睡。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解开长梦钉的疑问已经不是因为任何原因了,就只是她自己有疑,不解开她得挠心挠肺至死。

为此点了灯披衣坐起,姚海棠拿了长梦钉坐在窗前:“我还是觉得这跟做梦似的,普通的铜器加上纹路加个名字就可以操纵人生死存亡,这怎么跟神怪小说似的。”

“神怪小说?这…很像古代传说里魇的形象,也不记得是在哪里见过了,不过什么可以克制住魇?”古代传说里魇有两种说法,一是怨灵还归没有腐坏的肉身后化作的恶魇,另一种是时常在梦里出现,以各种景象迷惑人沉迷于梦里的梦魇。

“难道要錾个光头和尚,不对,和尚不管这个,收小鬼小怪的事儿都是道士来干。道…太极八卦镜,要不试试,可是万一不成很麻烦的,那个六王爷可不是什么好鸟。”姚海棠支着下巴,看着长梦钉出神,忽然想起有些器是不止用一次的,不知道这个还有没有用。

第二天清早,姚海棠就敲开了普生器坊的门,跟刘罗生说:“坊主,这个长梦钉还有没有用,我的意思是它还能不能用来让人长睡不醒?”

清早就被问这么个问题,刘罗生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等听明白了立马回话说:“用处不大,你晚上扎自己一下,最多晚上睡得沉一些久一些,别的倒没什么了。”

“那就说明还有用,本来也不能在人身上试,回头把大黑借给我。”大黑是刘罗生的爱犬,不过最近失宠了,因为刘罗生没工夫爱它,烦都烦死了可是爱犬毕竟是爱犬,等姚海棠说明白要拿大黑来做试验,就连忙说:“我待会儿让人上街买一只回来,你别折磨大黑了。”

对姚海棠来说什么都成,就算有人来自告奋勇她也干,一钻研起来她也可以很疯狂的:“那行,我去找个镜坯子来,待会儿我錾两面铜镜,好了坊主两面都拿去启灵,先试过有用了再送到六王爷那边去。”

现在对启灵的费用,刘罗生已经学会不心疼了,在这上面投入的总会再挣回来,现在是要命的时候了:“小瑶,那就全靠你了”

“小事一桩不用挂在心上,而且成与不成我也没把握,先试试看吧。”姚海棠实在不敢确定,毕竟这是她完全不了解的领域,或者她是不是应该抽空去看看启灵的过程,那样就有可能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浮梁山的四方堂就在京城不远处,大约一天可以来回,姚海棠下午錾好了太极八卦镜,第二天下午就启灵成功拿回来了。取回了八卦镜,姚海棠就和刘罗生一块试,被长梦钉扎的当然就是那新买来的大花——一只大花狗。

扎过之后,大花倒地不起,拿来太极八卦镜滴了一滴大黄的血在铜镜上,血很快被吸收得一丝不见。没隔多久,太极八卦镜闪过一层微弱的白光,但是大花没反应“怎么会这样,这是没用吗?”姚海棠心说白光都出现了,不应该是白光一闪,大花又重新生龙活虎了吗,怎么可以这样让人失望不仅是她失望,刘罗生也很失望,同时庆幸没拿大黑试,刘罗生的抗压能力已经越来越高了,这时候还能想起大黑的事来,还庆幸“小瑶,看来是没用啊,没关系,一次不来再来一次,总有能成的时候,我相信你”刘罗生虽然满怀失望,但还是对姚海棠抱以了期望,毕竟这两件太极八卦镜都启灵成功了,而且四方堂那边说这是镇灵辟邪之器。

姚海棠长叹一声,她还满以为自己摸着了器的门道儿,没想到还是白给…

真的白给吗,看着大花,姚海棠欲哭无泪:“行,那我再试一…咦,坊主你看”

67.被坑了

这一声“咦”是带着些惊喜的,这回的太极八卦镜她没有刻什么还魂、醒梦一类的名字,而是正儿八经地刻了太极八卦镜五个小篆。她就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必需要取相对应的名字才可以,开始还以为自己失败了,却原来是成功的。

太极八卦镜在古代多用来镇宅驱邪,在神话传说里但凡是妖魔鬼怪被太极八卦镜一照,一定会现出原形来,而且会被收服。所以她才拼着冒险一试,没想到还真成了再看大花摇摇晃晃像醉酒一样地站起来,然后叫了两声撒着欢就跑远了,刘罗生一拍大腿满脸喜色地说:“果然成了…成了,小瑶,你可真是我的活菩萨,我赶紧去六王爷府上送铜镜,等送完回来我再好好谢谢你。”

连连摆手说不用了,姚海棠思量着明儿早上还得回去,今天就先留下来等消息,用在狗身上能成,用在人身上她暂时还不知道。既然做了这件事,当然希望事情已经办妥当了再走人。

不过没多久刘罗生就回来了,脸上自是满面春风,带着点小得意:“小瑶,六王爷那爱妾已经醒了,除了饿半点事也没有,这会儿大概正吃东西吃得欢实呢。”

一听醒了姚海棠就安心了,那就证明她的想法是正确的,这回的铜镜她没有錾还魂、醒梦之类的字眼,而是方方正正在錾上了太极八卦四个大字,用的是篆体。

在大花身上试着有用,她心里还是没底,人好了才算是完事儿,那她明儿能安心回和园去了,姑娘们和坊工们也能回来上工了,各归其位:“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一直担心呢。”

“经此一事我算是明白了,在京城没底气行不通啊,看来我也得给自己找个后台了。虽说搭不上太高的,总也得搭个有手眼通天的,要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被人踩成了渣子。”刘罗生感慨顿生,其实他早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不知道能搭得上谁。

闻言姚海棠也直点头,这也是个事儿,再一想普生器坊原本好好的,事儿全是她搅出来的,于是她很不厚道的骂了一句杜敬璋。别问她为什么要骂他,反正就要骂,他要一直是杜和该多好,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得怨她自己,牛脾气一根筋儿,姚海棠最终想了想说:“坊主不妨去司珍坊试试,言公子其人倒是好相交的,而且也重工识艺。”

“那只会给言公子添麻烦,言公子其人大好,可不是谁都能攀得上的。我知道小瑶也是一番好心,这事我还是自己先琢磨琢磨,总会有出路的。”刘罗生哪里不知道言行云那边是最好的选择,可言行云一是宰相公子,二是司珍坊司任,小小一个普生器坊哪能让言行云出手呢。

说实在的,姚海棠知道最好的选择在哪里,当然是齐晏,齐晏跟刘罗生本来就熟,有杜敬璋为座师,就有太平院做靠山,太平院的靠山是谁,皇帝谁能跟东朝皇帝争,谁有这胆儿争,可是她明白这会给杜敬璋惹麻烦。

这时风口浪尖上,虽然他在和园里还是一惯的平静,可满朝风雨之中和园也不会半点风声没有。她时常听着园子里的人们谈起,杜敬璋在外边做了什么,又掀起了些什么,所以他只是看着风光无限,但其实处境并不太妙。

“坊主,要有什么事尽管去和园找我,只要我没离开,但凡是有什么忙我能帮得上的,绝对不会推辞的。”姚海棠最终只能这么说话。

但她这话已经挺让刘罗生高兴了,正待刘罗生要说话时,却忽然听得外边有一阵齐整的传来,越走越近后忽然消声了,姚海棠下意识地往门外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随着姚海棠这举动,刘罗生也看了一眼,于是也觉得浑身发冷,普生器坊的外边满是青衣侍卫皱着眉,姚海棠忽然记起在云泾河,杜和跟她说过“青蓝紫玄”,青衣是王爷的侍卫所穿的服色,现在整个京城王爷确实不少,可没谁会无聊得来围普生器坊,唯一的可能就是六王爷。

看了刘罗生一眼,姚海棠问道:“坊主,你确定那六王爷的爱妾已经醒了?”

“我确定,要不然我怎么还能囫囵个回来,要是没醒当场我就得被六王爷一刀给剁了。”刘罗生看着外边儿直犯糊涂,这又是为的哪出。

那就还是出了什么问题,可是大花半点事没有,现在还在姚海棠脚边啃着骨头。瞥了眼正啃得欢实的大花,姚海棠也不觉得会是后来出了问题:“坊主,看来这个坑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得多,只怕那些为难你的人,并不真正为难你的人,真正为难你的人还在后边躲着而且他们要为难的只怕不止是您,他们真正的目的只怕是我。”

好歹跟杜敬璋一块儿混了这么久了,她不可能半点儿门道都看不出来,只是还得怪她学艺不精现在才看明白——这坑只怕最终的目的是要来坑她,普生器坊里隐藏着的大器师唉…这叫什么呀,这叫自投罗网。

不敢置信地看了姚海棠一眼,刘罗生压根就没想到这上面去:“怎么可能,他们为难你做什么?”

摇了摇头,姚海棠心说您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叹了口气说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我是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利用价值,除了能錾个器挣点银钱。可我听说六王爷财广天下,不可能在乎我能带来的蝇头小利啊”

正主都不知道为什么,刘罗生细想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了眼外边已经站定的侍卫,刘罗生说:“这…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他们怎么能出私兵抓人,难道真不怕被参,难道不怕太平院说他们造反”

“他这会儿是到哪都有理由,看着吧,准是痛失爱妾、幼子,要拿咱们俩去泄愤。你说这条儿扔到太后那,太后会说什么,到皇上那皇上又会说什么?十成十得说咱们啊,该死”姚海棠觉得自己今天就是送羊入虎口了,而且还没留下什么线索给杜敬璋,到时候杜敬璋找她的话会不会没头绪啊她笃定杜敬璋会来找她,所以才有这么一个想法,但是她却忘了,在杜敬璋查来之前,太平院会先知道,因为街面上一旦有什么异动,太平院的人就会首先观察。再然后视情况决定是不是要通报给乔致安,像六王爷动私兵这一级别的,乔致安在他们出六王爷的京邸之前,乔致安就已经收到消息了。

而姚海棠在和园里的消息,其实他一直知道,只是杜敬璋已经知道的人他不能随意动,现在也算是平了他一桩心事。

但是他也不会让姚海棠出任何意外,因为…

“因为这是公子喜欢的人。”乔致安是这么跟自己解释的,他并不需要跟任何人作出任何解释,但他需要过自己这关。其实往往说出口的都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总是难以宣诸于口的。

“院长,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