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没看出来你也挺能忽悠的。”这下轮到姚海棠甩萧素的袖子了,萧素就常甩她袖子发嗔卖乖。

“忽悠?什么是忽悠?”萧素不明白了。

“就是哄人”

瞪了姚海棠一眼,萧素甩开她的手进了留云楼里,蒋先生正在厅堂里坐着,似乎在等她们俩人回来似的。姚海棠和萧素在蒋先生面前是很少行礼的,起初姚海棠还坚持,可她现在已经被萧素带歪了。

“师父,海棠又启灵成了,不过那簪子灵气很微弱,微弱得不能用。”萧素一边说着一边让姚海棠把簪子取出来。

不情不愿地把簪子从怀里掏了出来,姚海棠把簪子呈到蒋先生面前后才怏怏不乐地说道:“师父,素素老爱挤兑我,你得说说她,再这样下去她就尽剩下欺负我了。”

看着俩弟子你卖乖我卖巧,蒋先生却面无表情,接过了铜簪后也依然淡定从容地看了一眼,然后双手合掌把铜花簪捂在了两手中间,然后轻轻一声响后摊开手:“不错。”

铜花簪并没有什么改变,姚海棠接过后,就收回了怀里:“师父,那位胡先生都启灵过什么,很厉害吗?我看着不如师父,可比师父嚣张多了。”

一边的萧素问道:“你从哪儿看出来胡先生不如师父的?”

这时才见萧素是个坏的呢,姚海棠瞥了萧素一眼道:“一个人心浮气燥好虚名是成不了事儿的,要想成事儿一定要心稳气沉韬光养晦。咱们师父这样的才能成事儿,当然比不能成事儿的胡先生厉害。”

她这话一说完,蒋先生就看了她一眼,然后说:“记住这话。”

“啊…记住师父比胡先生厉害?”姚海棠挺白痴地问了一句。

于是蒋先生和萧素齐齐瞟了她一眼,异口同声地道:“蠢笨”

“师父是让你记住,心浮气燥难成事儿,韬光养晦好成事。”萧素一边说一边摇头。

用不用这样,姚海棠扁了扁嘴儿,说道:“师父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光记着教训我。”

面对姚海棠这样的徒弟,蒋先生居然还能不叹气不动气儿地说道:“惟迷尘以名。”

这话的意思是说胡先生所启灵的器里,能叫得出名的只有迷尘剑,于是姚海棠好奇了:“春雨剑呢?”

蒋先生没回她的话,倒是萧素在一边说:“两柄春雨剑都是师父启灵的,两柄春雨剑都是你制的,看来你和师父的师徒缘份是早就注定了的。”

“师父…我已经很久没摸錾子了”姚海棠幽怨了,她从前一天不仿点儿东西就浑身上下不舒服,这下可好,再这样下去半年都快有了,她觉得很空虚啊

“嗯。”蒋先生就这么一个字儿后,人就闪没影儿了,叫姚海棠看着好是一个郁闷啊。

不过师父就是师父,姚海棠这才幽怨地说很久没摸錾子,没过几天就有人送了一些铜坯子来,说是让她练练手。看得出来都是临时弄来的,锅碗瓢盆都有,都像是民用的,不过质量是十成十的好,这时代的手工艺人都非常实在。

铜坯子厚,加上錾子都趁手,姚海棠心里的小火苗又开始雄雄燃烧了。不过就算是杯碗盘碟,那也是要进行退火处理的,好在这用炭升个小炉子就成,要真是大器还不得另建个大风火炉。

“海棠,你打算錾个什么?”萧素在一边看着姚海棠拿着个铜盘许久没动,就好奇地问了这么一句。

“我想做灸肉了…”姚海棠看到餐具时就忍不住满脑袋都是吃食,谁让这些都是用来盛放吃食的,不能完全怪她是个吃货。

看着姚海棠,萧素都不知道说她什么才好了,不过很快她就凑上去说:“什么是灸肉,灸肉怎么做,好吃吗,都用什么肉来做?我喜欢吃牛羊肉,鸡肉就算了,吃腻了,以后别老做鸡肉吃了,再换着方法做我也能吃出鸡肉味儿来。”

听了这话,姚海棠凉幽幽地道:“昨天晚上也吃了,你也没尝出来吧。早知道你吃腻味了,我如果想让你吃呀,你是尝不出味儿来的。”

萧素看着她气结地说:“还是赶紧去做灸肉吃吧”

“等着,晚上再做,我得雕个花儿,让油流到凹下去的地方,这样比较不腻味儿,洒香料也会更均匀一点。”姚海棠说着摊开錾套,取出一枚錾子,想了想还是用纹样儿比较好一点,要是花鸟鱼虫她怕自己下不去手烧它。

最后錾成的是八宝纹,这纹路既吉祥,又正好适合用来烤肉。八宝纹也相对更简单一些。姚海棠开始錾的时候,萧素就在一边看着,只是越看到后来,嘴张得越大,很明显眼前的场景让她非常吃惊。

没过多会儿,蒋先生也来了,他总是在最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当然,这至多也只是蒋先生自己这么认为,因为他只在他认为该出现的时候蹦出来。

这时姚海棠的脑子里在想八宝纹的相关介绍:“八宝纹为吉祥纹样之一,在历史上多用在瓷器、木器、金属器皿上,其意为趋吉避灾、镇宅安家。八宝纹后期有加云纹或刻丝海水纹装饰的例子,但八宝纹主体基本不变。”

她已经习惯在自己做什么的时候就复习一遍相关知识,等她差不多把相关的资料都过完,手里的八宝铜盘也就差不多完成了。最后用砂纸细细打磨好,然后她就打算起身把这铜盘浸到水里去,毕竟是要吃的,细碎的铜渣滓是绝对不能出现的。

只是她一起身就看到了俩直眼看着她的:“师父,怎么了?”

“不错。”

除了爱被人夸菜做得好之外,姚海棠最爱被人夸的是手艺好,于是特得意地把铜盘凑到了蒋先生眼皮子底下说道:“师父,你看,这是八宝纹,是佛…”

这时代没佛教…姚海棠想了想换了个说法:“是某个小地方传说里的纹样,说是可以驱凶除恶、镇宅安宅。”

“我饿了…”萧素就剩下这句了。

一看天儿确实不早了,赶紧去把铜盘煮一煮,烤干了再刷几遍油,这样才不会沾肉和菜。其实所谓的灸就是现代的铁板烧,什么铁板牛肉、铁板韭菜之类的,全都算可以算在这里边。当然,古代的灸和现代的铁板烧还是有区别的。

晚饭是几样儿炒青菜和灸肉,肉要经过事先的腌渍处理,姚海棠还备了八宝饭,算是应了那八宝纹的景。

吃的时候萧素和蒋先生都没有说什么,姚海棠当然也就淡定的吃着,只是吃完后,蒋先生说了一句:“用铜器盛菜不错。”

蒋先生说完走人后,萧素说道:“这盘里灸的菜有一股很奇特的灵气,感觉很纯净,很…神圣,应该可以这么说吧。师父再好也不会说好,也不会告诉你哪里好,我看你也明白不过来,以后要有不明白的就问我,别成天揣着糊涂然后越来越糊涂”

神圣,纯净?该不会跟八宝纹有关系吧,难道这也行?姚海棠思索了好一会儿没答案,正好萧素让她问她就问喽:“这上面的纹路,传说是天上的仙灵们常伴身边的法器,会不会是和这个有关系?”

“你用仙灵的法器刻在灸肉的盘子上…海棠啊,我不得不说,你太强大了”萧素简直都不敢相信,姚海棠这小胆儿真肥,也不怕仙灵们半夜用雷劈她。

“那就是有关系喽,啊…我忽然记起来了,为什么在云泾河,那俩老太太吃了做的食器盛放的吃食为什么身子越来越好,小毛病都没了,大概也是这个原因?”不过那时候都是花花草草的吉祥纹路啊,不过…牡丹代表富贵,富贵物件富贵人,正好互相衬样。

看来最终,器还是和纹路有关,并不像她从前所认为的,只要取个名字就得“对了,师父让我告诉你,连西山明天到。”

“这…这么快?”

好吧,伸头缩头都是一刀,闭上眼睛咬咬牙总会过去的。

116.九煞钟

在东朝人心里,西夷就是个邪教组织,不容与世。不过西夷人自己并不这么认为,西互人反正觉得东朝人没有信仰,只沉迷于制器炼器,而不思敬天地神明。

所以姚海棠就觉得,这就是两个宗教信仰不合的国家,西夷人的神明叫纳落罗,在西夷话里的意思是朝阳一般的火焰,这是一个崇尚火的民族。至于什么虫子…完全是萧素哄着她玩儿的,为此姚海棠气愤了半天。

“唉,我这不是逗你开心嘛,还真生气了。不过西夷人爱吃虫子,你要真是连西山的女儿,只怕以后会恶心死自己。可怜的海棠呀,还是留下来乖乖做我的师妹比较安逸。”萧素拍着姚海棠的肩,她倒感觉自己像是在安慰,可在姚海棠看来她简直就是在恐吓。

这下是哭都哭不出来了,现代也有虫宴,可别说吃了,她连碰都不敢碰,看都不敢看,更别提伸筷子去吃,那简直可怕得要死:“打死也不要,打不死更不要,素素,你说我是不是躲远一点儿比较好。”

只见萧素摸了摸她的脑袋,摇头晃脑地说:“你还是想着赶紧把今天的功课做完,要不然谁来师父都会冲你说‘做完,再去’。”

听着这句活灵活现的“做完,再去”,姚海棠又乐不可支了,揉了把脸嘿嘿然地说道:“有师父在,我不怕。反正我不想去谁也不能逼我,逼我我就…我就抗议”

“抗议顶个屁用。”

“素素,你说脏话了。”

瞪了姚海棠一眼,萧素没好气地说道:“赶紧做你的功课,四十九周天,练完了师父还有事儿找你,别耽搁了知不知道。”

又找她,姚海棠反正对蒋先生找她已经麻木了,已经不抱期待了,反正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每回都是说说话,反正她问不出什么,蒋先生也一样说不出什么。

四十九周天对她现在来说已经不算太难了,一个时辰就得,收了功后蹦到蒋先生院子里,蒋先生正在那儿对着一座铜钟,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运进来的。

这时的蒋先生似乎正在全身心投入,姚海棠就赶紧找个角落猫着,她不能确认这时候分心会不会出差错,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院子中间的蒋先生闭着眼,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淡而有些冷,总给人一种疏离感,就算心再热,面也是冷的。姚海棠这么想的时候,忽然见蒋先生睁开眼,手印散开后十指如莲花一般叠放在盘坐的腿上。

“过来。”这话当然是蒋先生跟姚海棠说的。

闻言踮着脚尖儿跟做贼似地走过去,姚海棠小心翼翼地说道:“师父有什么吩咐。”

然后蒋先生就站起来了,指着蒲团示意姚海棠盘腿坐好,然后才说道:“颂九遍《青玉莲华经》,用心。”

总是喊用心,姚海棠其实觉得每回自己都很用心了,只是没人觉得她用了心。叹了口气,姚海棠闭眼睛,开始吟颂《青玉莲华经》:“通微见寂,幽气玄参,聚灵于星…”

开始念第一遍时,姚海棠没什么感觉,念第二遍时只感觉比第一遍更无聊,念得多了就想打瞌睡。可是到第三遍一张嘴念出第一个字时,却忽然有凉嗖嗖地气息迎面拂来,似乎是从那铜钟上袭来的。

与从前见到过的器不同,铜钟散发出来的气是冰冷的,甚至是阴森而黑暗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不是从前常见的欢欣与热情。从前的好比身轻体柔易推倒的萝莉,眼前的是一个大叔,不萌而且有深得没底的城府,阴冷黑暗得像是从地狱出来的。

浑身上下一通颤抖,姚海棠想睁开眼睛来问蒋先生为什么会这样,但是蒋先生这时却在她耳边说道:“闭眼,宁神。”

这么一说姚海棠当然只能乖乖闭着眼睛,蒋先生虽然沉默寡言,但是每一句话都是有用的,除了天天要说上几回“蠢笨”之外,都是有用的接着颂下去,每颂一句,寒意就在加声,到最后姚海棠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是没穿衣服在南极盘坐,那寒气从指尖缝、头发丝儿里渗进去,一点点儿快把她给冻成冰块儿了。

“继续。”

“至化气聚星,而后光华蕴于经脉,宜于缓而不得急…”姚海棠冥冥中觉得自己现在在一个关口上,必需迈过这坎才可以,所以才坚持着念下去。

而且她也不是半道儿上说放弃的人,既然坐下了让念九遍就是九遍,一个字儿都不会少。她总是很奴性地去做老师说的话,谁让她打小就是个“好孩子”呢第三遍念完后,寒冷的感觉消失了,但也并没有温暖起来,还是那样凉嗖嗖的。很快她发现自己听不到了,嘴巴在发出声音,她听不到。院子里原本有风吹树叶的声音,现在也一点听不到了。忽然之间她有些惊恐,但却像是忽然又感觉到了蒋先生似乎在说:“冷静,不碍事,继续。”

咬咬牙继续吧,姚海棠想的是:“万一不念完听觉得不好那就糟糕了,还是乖乖地照做吧。”

颂到第五遍时,听觉回来了,视角没了,刚才能从眼缝儿里看到光,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了。好在姚海棠这会儿是彻底淡定了,反正能回来,不就一小会儿嘛。

第六遍消失的是味觉得,她嘴里含着麦芽糖呢。第七遍消失的是嗅觉得,她闻不到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散发出来的气味儿了。第八遍消失的是触觉得,扎着屁股的草这会儿一点也不疼了,到第九遍时又回来了。最后一遍消失的…

最后一遍,所消失的是存在感,那会儿姚海棠感觉自己就像不存在了一样,不仅是她不存在了,这个世界也不存在了,甚至觉得一切是虚幻的。

但是这个世界不存在,现代是存在的,这不能抹灭她存在的真实感,所以姚海棠反倒不惊恐了,还在心里想道:“大不了又回去了呗,没什么可怕的。”

虽然有舍不得的人,但回去才是最好的归宿,这个天下再美好再神奇,也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称之为家。所以她这时候没有沉沦进那空虚里,反而挣扎着想从这感觉里出来,她认为可以回去了。

不过眼睛一睁开,看到的却是铜钟和蒋先生,难得的是她居然在向来面无表情的蒋先生脸上看到了一丝疑似笑容的薄,嘴角几乎不可查地往上扬。她第一个念头是捏了自己一下儿发现有点疼,然后就知道自己还在东朝了:“师父,你居然在笑,有什么事值得开心吗?”

“灵洞有些地方,很危险,现在这样更安全。”蒋先生也算答非所问第一人了,其实他想说的是如果只是像姚海棠先前那样,不过是聚灵初期的水准,很容易让萧素因为照顾她反而身陷险境,这样两个人都会很危险。

好在姚海棠也能听得明白一点儿了,不过还是糊涂:“师父,先前那样怎么危险,现在又怎么安全,我刚才怎么了?”

这几个问题恰恰都问在了点儿上,蒋先生看着她想了想后,非常果断地冲外边喊了一声:“素素。”

萧素也是个应声就来的,然后看了姚海棠这一脸疑惑的就明白,大概是她这小师妹又有什么问题了,而她那闷嘴壶似的师父觉得答了太费劲儿:“知道了,师父歇着吧,我领海棠出去,也到该去主堂的时候了。刚才已经有人来说过了,言道礼乐坊那边的人过来了,让海棠过去一趟呢。”

接着就见蒋先生似乎松了一口气似地转身回屋了,姚海棠伸手想留,可也得留得住,最后她只能长叹一声说:“素素,你赶紧跟我说几句话吧,要不然我就得被师父憋死了”

“看你这可怜劲儿的,来吧,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你美丽聪慧无知的师姐会给你一一解答的。”萧素一边领着姚海棠往外走,一边等着姚海棠的问题。

于是姚海棠就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然后问道:“是什么样的危险,为什么会危险,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点告诉我吧,我这么一个话唠怎么就摊上咱们师父了,问十句也未必能有一句答案,而且这一句答案绝对还能是答非所问的,可郁闷死我了。”

她这样儿除了能让萧素笑得前俯后仰别无其它,笑了好一会儿后,萧素才说道:“师父的意思呢是说,刚到聚灵期进灵洞会有些危险,我倒是能照顾你的,但是那样呢可能会有一些其他的危险,至于是什么危险,不一定,每年我遇上的都不一样。”

“至于你问刚才怎么了,刚才那座叫九煞钟,是天下有名的凶器。你是以生灵之气为主,如果有阴煞之气相激,经得九煞后根基固聚星入经脉,当然前提得是你熬得过阴煞之气,熬不过去也会有危险。你自己看看你现在经脉里的灵气也化气聚星了,这才算真正到了聚灵期,先前不过进了门而已,要知道聚灵期稳定了到灵洞里才能保护好自己”

闻言,姚海棠答道:“那就是都会有危险啊”

“对啊,世上哪有万全的事儿,不过现在有师父在身边,灵洞里师父可就不能帮我们了,那你自己想想哪里更危险。”萧素如此答道。

而姚海棠听着这番话,忽然想起了杜敬璋来,因为他说过一句话:“这世上险象环生,转机却多自危厄中来。”

于是她想起太平院的人来了,杜敬璋说过四方堂也有太平院的人,还说到时候会帮她来着,看来她是时候发出点儿信号了。一是西夷王,二是灵洞…

只是这样会不会太米虫了,整天就指着别人来帮忙。

117.好不好

起初晏复山和何芳言来认亲,那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姑娘不是自家闺女,一个人前后长相不能半点儿没相似的地方,何况这才不到七年呐。所以晏复山和何芳言很容易就相信了她不是,但是西夷王这里不好办了…

一路到主堂,萧素本来说不陪她进去,本来里头除了晏复山和几个管事之外也没有别人,这是家事儿,不管是是非非都不好掺和。但是姚海棠不干,她非得拽了萧素陪她不可,要不然她怕自己先吓死自己,实在是这些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简直就和那十煞钟一模一样儿。

缩着脑袋缩着脖子地进了会客堂里,姚海棠几乎是有些瑟瑟然地一一行了礼,然后站一边不说话了,头也不怎么抬,眼珠子也不乱动,这时候多动弹一点儿就感觉会被那些人散发出来的气息冻成冰棍儿。

说话的时候还好一点,现在非但不说话还齐齐看着她,她不心生恐惧那才有鬼了。

“西山,确实像,这眉眼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儿,一样怯生生地,看着都招人怜。”说话的是连夫人。

这柔声柔调的,倒真像是江南姑娘的感觉,软软和和的。这声音惹得姚海棠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一看之下被雷劈个正着,那连夫人跟她…不对,是她跟这连夫人真是眉目依稀相似啊。只是人特正一倾国佳人,怎么到她这儿就这么普通呢“夫人稍待,先确定了再言其他。”那连西山的声音倒是颇有几分气势,光是这声儿就压得姚海棠不敢抬头看他了。

再不敢抬头也要出声,她可不愿意到那西夷去,西夷公主和亲要是嫁给皇帝怎么吧,那她万万不能干:“我真的不是的,如果真的按你们的说法儿,司珍坊里好多姑娘身世都和我差不多。不过我的身世真的是一清二楚的,真不能是二位的千金。”

于是又听得那位连夫人说话:“司珍坊里还有很多你这样的姑娘吗?”

戏引子来了,姚海棠赶紧接着话说:“可不是嘛,多跟着爹娘颠沛流离,然后小小年纪就进了司珍坊,司珍坊里这样的姑娘真的挺多的…咦,这样一看我倒真的觉得有一个小姐妹生得和夫人像了七成,也是这般语调柔柔的,她还是我的好姐妹呢…”

说到这里姚海棠忽然住了嘴,她似乎不太应该把杜兰说出来,毕竟可能杜兰也不愿意去,虽然她在京中一直没有去看这个一来就一直照顾着她的姑娘,但她很是承情从来也没忘记过。

只是姚海棠没料到,她的话招来的只是连夫人一声轻笑,尔后说道:“只是我们查来查去,却只有你的行踪和时间最合我们当年失踪了的女儿。至于你说的那个姑娘,是叫杜兰吧,倒是见过,像是真像,只是她却是土生土长的京中人。”

“可是我虽然一直颠沛漂泊,却也是可查可证的,真的不相干。我倒挺乐意认二位做父母,只是怕到头来发现不是,反添了失望。我自也是的父母亲生养的,也不可妄认父母让家父母泉下难安,这等不孝之事,我也是断然不敢做的。”姚海棠尽量稳一些,说话缓一些,她要等人来救她啊终于在这时那位西夷王又开口了,不过这时语气多少温软了一些,但这温软也只是相对的,比起北极暖一点,和南极差不多:“我不信太平院和司珍坊查到的,只相信自己所掌握的消息。”

又是一个只相信自己的狂人,对这样的人姚海棠最没主意,嗯嗯啊啊了半天之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看了眼萧素,萧素也没辙,只好上前一步说:“不如请太平院或司珍坊的人来对个证,海棠是我的小师妹,我可舍不得她离开,我可就这么一个师妹呢。”

这提议倒是不错,看来她的信号发得太迟,太平院的人没能准备好,这会儿自然也不方便现身。

萧素话音一落下,一侧坐着的一位管事忽然笑容可掬地开口说道:“近来言公子倒是送了一批器物来,眼瞧着明儿就要来取了,不妨等言公子来了请他帮忙对证一番。至于太平院嘛,想必大家都不乐在山里见着,那就作罢吧,有司珍坊的对证也是一样的。”

这时晏复山笑着点头说:“正是这么一说,连坊主你看这么办可有不妥当之处?若无不妥,那便先安顿了,我瞧着连夫人也累了,先歇一夜凡事都不着急。”

那连西山正是礼乐坊的坊主,所以晏复山叫一声连坊主也是无可厚非的。连西山见众人都这么说了,自然点头应允,这会儿也是天将晚了,本就当各自散了用饭:“一路舟车劳顿,内人也累着了,正该如此才是,多谢晏堂主。”

于是姚海棠今天就这么溜了过去,夜里睡下时,忽然有人敲开了她的窗,她不理会那人还不依不饶地继续敲,她无奈起床把床推上去,待睁眼一看时却吓了一大跳,然后拍着胸口说:“陈荣,你想吓死人啊”

来的可不正是陈荣么,点了盏灯,陈荣大大方方地坐下了:“姚姑娘,好久不见了。”

“他们说的山里有太平院的人原来是在指你啊,你什么时候从云泾河回京城的,你不是不愿意回京城吗?”姚海棠可记得陈荣在云泾河做土皇帝,别提多高兴了,当时就记得杜和说过,这人就是给个高位也不乐意走的。

“我不回京,谁给人带人来啊,安丰不好安排,他得管着天然居和船运事宜,我只能把青苗姑娘给姚姑娘安排过来。青苗还得过几天,你也别急,院长让我跟你说一声,青苗从前是太平院的人,现在从院里退了出来,不再涉太平院的事儿,只管保你无虞。如果姚姑娘觉得这不好,那我回头就再把青苗送回去,所以这事儿得看姚姑娘的意思,是留还是送回去?”陈荣说话跟连珠炮似的,姚海棠就差没听得晕死在窗槛上。

忽然间听得陈荣说起自己的“产业”,姚海棠自然要问一句:“对了,天然居怎么样了,船运还在做吗,不是说除了…杜和没谁能带船出来吗?”

只听得陈荣说道:“自然有办法,至于天然居一直由安丰在管着,他倒也办得有声有色,船运那边本是托水运司承管,后来天然居的事务稍安闲了,这才又交还给安丰了。也是姚姑娘福气好,干什么成什么,这一样两样加起来,姚姑娘虽然不能说一句富甲天下,却也是金山银山享用不尽了。”

一听有钱,没感觉了,到这儿起除了最开始被偷了钱袋后,她没缺过钱,不过金山银山么谁都爱。一想能打好多漂亮的金器银器,而不用担心造价问题她就很欢喜,遂眉开眼笑地说:“那就好那就好,替我谢谢安丰,让他给他自己加月例银子。”

“我来主要不是为这个,主要是为西夷王的事儿,也不知道西夷王发什么疯,居然认为姚姑娘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要真是姚姑娘,估计姚姑娘都出不得京城半步,别说像现在这么悠闲了。”陈荣这会儿是真觉得西夷王需补脑啊姚海棠十分认同陈荣的话,遂连连点头说:“对对对…我要真是西夷王的女儿,太平院怎么也不会让我出京城门的,别说到处乱跑了。这么一想西夷王大概是被冲昏了脑袋,要不然不能这么贸然地就来了。”

她的话让陈荣也直点头:“就是这么回事,看来西夷王这趟来,只怕是拿姚姑娘做幌子,来做一些什么事儿的。”

怎么会这样,姚海棠这时觉得自己就是杆儿枪,谁都能来上膛瞄准然后“砰”一地声打靶上去:“那这事儿我应该怎么做,怎么答?”

对此,陈荣答道:“这个倒也简单,不承认就是了,不承认西夷王再怎么着也不能把人从四方堂带走。据内线说,晏堂主挺重视你,而你又是蒋大的徒弟,想要把你随随便便带走那是不可能的事。你在这边先咬牙不承认拖上一段时间,既然明天和言公子对证,那我们先和言公子通个气,其他的太联院会安排,姚姑娘不必担心。”

到最后天边星子渐淡之时,陈荣说该走了,说走就真起身要招呼隐在草丛里的人一块离开,只是没走多远又退了回来,陈荣问了一句让姚海棠想喷他一脸的话:“姚姑娘,杜和哪里去了,话说我还有些问题想跟他讨教读者,杜和配的药剂真的是大大的好”

“已经可能不会再出现了。”姚海棠惆怅了一会儿后这么答道。

“噢,你们俩闹掰了,这可不好”

你才闹掰了,你们全家都闹掰了,姚海棠在心里碎念了一千遍才爬回床上睡觉。只是念着念着又笑出来,这时忽然在想:“杜敬璋,我都躲这里来了,怎么还是有人要不断提起你了。”

“混蛋,我已经忘了他了,我已经忘了他了…”又好一阵碎碎念后,姚海棠忽然长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想:“傻子,你在京城好不好?”

好不好?一点也不好,水深火热着呢。

118.不灵的

五月的京城还是雨,从春到夏,雨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虽然各地水位报涨,却不见有决堤的现象出现,可见杜敬玱带去的钱修好的几处大堤还是起了作用的。

越是这样,就越有更多的人觉得不安,整个京城在雨里一直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气息,不管是朝臣还是普通的百姓,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种一触既发的局面已经压在了弦上,只需要谁弄出点动静来,这箭就会射出来,至于谁生谁死…谁知道呢京城外一片苍松翠柏之间,两个身影一跪一立,各是风姿动人,场面却沉重而阴郁。

“四哥,虽然我问了很多遍这个问题,但不到真正问到你的时候,我还是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杜敬玱的愤怒与怨早已经在寻找答案的途中越来越深厚,他不是自家那事事通透的四哥,所以他想不透。

看着眼前日渐消瘦哀伤,至此现在悲愤以及的杜敬玱,杜敬璋觉得这是他的责任。是他给了杜敬玱野望,但却在此时被自己的父亲摔下深渊:“父亲再逼我们,他是个过于有远见的人,而且通常总是把事情往坏的一方面想。父亲觉得与其让我们在他身后斗得洪水滔天,不若就在他眼前斗罢了,在他可以掌控的范围内,让我们斗完,他觉得这是他的责任。在这一点上,我还是像父亲的,总愿意把一切都安排好再撒手,却不想旁人是否愿意被安排。”

静静地听着杜敬璋的话,杜敬玱的内心唯剩下一片悲凉,他永远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皇要把母后斩杀于宫外:“四哥是说,父皇认为我们以后会有争斗伤亡?”

对于这一点,杜敬璋是认同的,当然他也自有抽身之策,只是没想到他那位父亲竟是这么地尽心,说到底这一切不仅是为杜敬玱,也是为了他:“小九,当年在御书阁里第一课,先生说的是致人以诚。这一切究其因由只有…,一外戚过于强大,而你过于心软;二父亲担心你继承大统后,会杀我;三让你的可能变成不可能,在父亲用这种方式让你独立于皇位的争夺之外。”

“父皇终究还是看不上我,四哥,在父皇的眼里,永远只有你啊”杜敬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虽是不恨,却不免有些怨叹。他做了这么多,总也很难达到四哥的高度,不管是皇帝的眼里还是百姓的眼里。

却见杜敬璋摇头说:“不,父亲把你排除于争夺之外,恰恰是要把大统传给你。削除外戚、杀母立子、平众蕃王,父亲在为你铺路。”

这话听得良久杜敬玱都没有说话,最后眼疵欲裂地说道:“为何是现在,为何是这般名声,为何是这样死去,这样对母亲不公”

“真相虽然很伤人,但你我都知道答案,父亲以后会派你做更多的事,你会得到更多的声名和荣耀。小九,四哥现在只问你一句,这些你还要不要,你是否会因为怨恨而拒绝?”杜敬璋忽然发现这一切只因他而起,说自责倒不至于,愧疚却是有的。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我为何还要退,为我母亲丧命,外祖家除老弱外皆流放,如果我退了,他们就枉受了这些苦难。我不退,我要光明正大地坐到那儿,为母亲正名,为外祖一家平反。”杜敬玱和杜敬璋的性格终究是不一样的,一个属于咬紧牙关也会撑过去的,一个却是咬紧牙关往外走的。

“嗯。”杜敬璋这一声应的意思是说,他会在这方面给杜敬玱提供一些所需要的帮助。

但是杜敬玱摇着头说:“四哥,从前你说我该长大了,但我却还是处处受你的照顾和帮助。只是从现在开始,就像四哥说的一个没**孩子,得自己照顾自己。四哥,父皇所担忧的事情,永远不会出现,四哥永远是我的四哥,不管什么时候不会变的。兄弟阋墙的事,绝对不会出现,当然前提是各自安分守己。”

对于杜敬玱的话,杜敬璋只是一声浅笑,并不予置评,只说道:“我和你不同,我太过自私地只想做自己,并不愿意被强加什么,这天下固然是责任,但能放下于我而言是幸”

兄弟间的谈话越来越归于平静,真正的风浪却往往在平静间酝酿,杜敬璋搅风雨时对向无非就是朝臣们和他那些兄弟们,而杜敬玱要搅的是皇帝心中的风雨。他们那位圣天子的父亲这一招,却是生生把儿子变成了儿臣。

入夜时分,京城一片沉沉的暮色,杜敬玱在慧贵人的坟头静静地跪着,他看了眼还站在他身边的杜敬璋,说道:“四哥,你回吧,不必在这儿陪着我。”

“抛开后妃的身分,慧皇后还是我的姨娘,小九,如果我们只是普通人家的兄弟,此时我该陪着你跪,陪着你泣才是。”杜敬璋自然跪不得,他是嫡长子,慧皇后死时被贬谪了身份,安葬时只有贵人位,所以按道理连杜敬玱都跪不得。

只是毕竟杜敬玱是身为人子,宗府的人看着也多有不忍心,也不能真的不让儿子跪母亲,这不合规矩纲常却是人伦孝道。

这时兄弟俩的背后忽然走来一人,在暮色合围之下龙行虎步而来,便正是东朝皇帝。他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时,唯一能感叹的是杜敬璋的圆融,他以为这时候两兄弟该生间隙,却没料到还是这般不相离:“老四,回府去。”

闻言杜敬璋连忙回身行礼,哪怕身边没有一个随从,但他的规矩从来不因为人少过半分:“父亲。”

“回去,闻说你近日着了暑热,还不快回去歇着。”皇帝挥手间就有骁骑上前来请杜敬璋回府。

见这状况杜敬璋明白,皇帝大概是要和杜敬玱说些什么,便依言离去,离去前重重地拍了拍杜敬玱,见杜敬玱微微点了点头,这才安心离去:“儿子告退。”

事后,杜敬璋并不知道皇帝和杜敬玱在苍松翠柏之间说了些什么,他也不问,太平院的人也不会去打探皇帝的隐私,至少他从前是这么规定的。有些话,不知道总是自在一些,人知道的越多就越不自在。

“公子,齐晏齐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这时的齐晏还是五品的翰林郎,东朝的官员是五年一任,今年夏末就又是升迁调派的时候。齐晏这趟来,为的正是五年一任的事,虽然她在翰林院还没满五年,但遇上了这时候,也自然会有职务上的调动“见过座师大人。”比起执礼行规矩来,齐晏这经过当年杜敬璋点拨的自然也是分毫不差,虽少有见面,也不曾提携,但齐晏一直逢事逢时逢节地来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