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稀泥的脾气都有讨厌的人了,可见这人是真讨厌,姚海棠通常在心里是这么跟自己说的,于是就愈发不喜欢晏嫣了。

“她不过是抢了你师姐喜欢的人,你犯得着吗,不过没关系,以后本公主罩你!”连西绫拍着姚海棠的胳膊说:“海棠,我也不走了,以后就留在四方堂,晏堂主说我的资质也是可以的,所以以后咱们还在一起。”

那好,以后她就更加泯然众人了:“那以后四方堂又多了个器师,晏堂主的嘴得合不拢了吧。”

却见连西绫说:“我可没你能干,你是器师,我可不是,不过,你既然是哭师,当时坊里为什么要赐书还放呢,这不合理呀,器师在哪里都是稀罕的。而且,你说春雨剑是你制的,那就更没理由放你出来了。海棠,这里边儿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对这件事,姚海棠一直很疑惑,可不是一直没答案么,反正她就惯于想不通的事儿不想,顺其自然,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也好,没有也好,她都很淡定:“不管它,你拜哪位先生做师父,要不也来蒋先生这里好了。”

连西绫摇头说道:“那也得蒋先生看得上我,蒋先生不收弟子了,我做晏堂主的关门弟子,以后可要请师姐多多关照了。”

“那你面子可大着了,晏堂主本来说不收弟子了,这不又开门把你纳入门下了。”姚海棠倒是挺高兴。最初见到的姑娘和自己到一块儿了,不说谁关照谁,至少彼此有个说话的人。

和连西绫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想着回留云楼去,到留云楼外才知道主堂的人已经把消息传了给她,萧素代为转达道:“器送来了,至于出山的活儿,打下一轮开始给你安排,半个月一轮活儿,四天后你就能有事儿干了。”

说有事儿干,事儿还来得很快,四天后一大清早主堂就派了人来递单子,上边写明了地址、联络人和需要启灵的器是什么样的形制。一看地点,姚海棠就先晕了,只见上边写着“京城淮王恭”,那地儿离太平院就隔着一条街。

太平院附近还能有什么,全是王亲贵族,达官贵人,姚海棠虽然知道自己这张脸没几个人认得,可不也是近“京”生怯么,这还不算,活派好了就不能换不能弃,一定要完成,她还能怎么着,只能去。

到京城时恰逢午后时分,微雨初歇,处处一片青葱之色,那些绿意新嫩得让人感觉似是春天一般。姚海棠先是从东门进的城,东门不远处就是天然居,她在门口站了站就踏步走上台阶。

才走了两步身边就忽然有人惊呼了一声:“姚姑娘。”

“安丰…”姚海棠惊喜地看着眼前的人,不由得瞪圆了双眼,她真没想到还能在天然居外碰上安丰。按乔致安那头的说话,天然居是由安丰主理着,她还想着安丰现在挺难得见着呢。

“真的是你啊,姚姑娘,我差点就以为自己看岔了,快快进,高掌柜赶紧备个雅间儿,大东家来了。”安丰说着就侧身引毒害姚海棠进去。

一抬脚进了厅里,姚海棠就发现众人正伸长了脖颈看过来,她小声地道:“这什么场面,怎么跟看什么新奇物什似的”

听着她这话,安丰笑道:“可不是看新奇么,众人都知道咱们天然居的大东家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我这一说谁不得伸长脖子来看一眼啊!来来来,大家都见见,别当我诓你们,这就是我们天然居的大东家姚姑娘。”

笑着点了点头,姚海棠心里可没少骂安丰学坏了,“大家吃好喝好,既然大家头回见,这顿我请…”

这话引起满堂的喝彩声和掌声,不乏有人吹着口哨的,在一片声响中,姚海棠看着安丰:“会不会太不会当家了?”

摆手说了声“没事”,安丰回头又小声说道:“这时人少,等到人多的时候你再说你请,你看高掌柜跟不跟你急眼。”

“高树生见过东家,东家、大掌柜楼上请,还不来两个人侍侯着,发什么愣啊!”高树生赶紧招呼了,一边引着姚海棠和安丰上楼,一边笑容满面地说:“老听大掌柜说起东家,一直无缘得见,大掌柜说东家是个小姑娘,我们还一直不信呐,这时一见才知道果真是如此。”

跟在姚海棠身后,安丰说道:“也亏得是我来京中商谈水运事宜,要不然你们只怕见了东家也不认得。说起来也正好,这回我把几个大掌柜和管事都带来了,趁着这次都召集起来,大家都见见东家,总不能东家到了自己铺面里都没个认识的人。”

怎么还有水运?姚海棠一直只拿天然居当自己的事业,很容易把水运给忽略过去,而且她也真不记得有人跟她说过水运也并到了她名下,虽然确实有人说过:“水运?”

这时已经坐下了,安丰就说道:“不就是杜公子一手创办下的,公子走后水运司监管过一段时间,后来又还了回来,水运司派了人协管,稳下来后水运司的人也撤了,现在天然居这边。”

等安丰说完姚海棠就记起来了,是陈荣说的,“噢,看我这破记性。”

“这回见着姚姑娘了,我可不会撒手了,你先把这一年多的帐本给看了,该签字儿的签字,该拿主意的拿主意,因为你不在,有些事一直停着没办,这回姑娘一并办了。”安丰说着就让高掌柜去请帐本来。

而姚海棠却在打量安丰,忽然发现安丰已经由那个生涩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成功的商人,应该说杜敬璋教得好吗?他还是杜和的时候,就有意识地教安丰一些东西,也许是习惯,他总习惯于让身边的每一个人有自己的价值:“不…不用了吧,我一看数字儿就晕菜,我照旧给写写菜谱就成了,其他的事你看着办就行,我实在不是经商的料,你看你做得多好,你继续操心呗,就别让我烦心了成不?”

只见安丰摇头说:“那可不成,这没外人我就透个底,太平院那头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二个时辰不停歇地看着这头,我早就想把帐交清一下,这样也省得太平院的人跟着我东奔西跑还要掩藏行迹,有时候我看着都替那群哥们觉得累得慌。”

“他们让你很困扰吗,那我想想办法,帐本还是别看了…”姚海棠宁可主动去找太平院的人也不愿意看帐本,开玩笑,一年多的帐本她得看到什么时候去。

“知道你懒得很,帐本有太平院的人监管着,你看个总数就行。看完了签个章,然后我把帐交了。把这消了后,我们再来说交给你的银钱该怎么处理。”安丰这时才朝外边喊了一声,高掌柜就捧了帐本进来。

果然是薄薄的帐本,只记了每个月的进出,到最后一看总数姚海棠就傻了:“一百三十万两?”

她惊讶得不得了,安丰还特从容,指了指帐本说:“这是总埋藏,把出项一减,净得五十七万两。之所以只剩下这么些,一是京里这栋天然居的地契和房契花了不少钱,水运方面又开了几条线路,进了几条大船,那也花了不少钱。至于这剩下五十七万两,跟姑娘透个底儿。我一个铜子都不给你。日常周围帐面上一定要有五十万两左右,姑娘要是想支些银两使,你自己上柜上去支,签了章就得。”

听完后姚海棠长叹一口气说:“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越有钱的人看起来越缺钱,你现在是不是巴不得我给你一百万两,好让你干更多的事!”

安丰笑道:“我倒是想,可是姑娘不是没有嘛。”

“安丰,别做得太大了,树大招风。我知道你现在的靠山是什么,可你也要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想做传世的农业,做个干净的商人会更安稳。”姚海棠倒也不是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什么的,她主要是怕和朝堂牵扯太深。

“这件事那边也有考虑,会渐渐松开,所以我才急着找你,没交帐那边是不会肯放手的。”

这时外边响起一阵脚步声,然后有人在窗外喊道:“东家,大掌柜,诸位掌柜和管事到了。”

闻言,姚海棠看向门帘处,她有点紧张…

127.见掌柜

其实姚海棠也不为别的紧张,主要是紧张自己忽然拥有了大批人马,她有压力,这么多人依靠着她名下的生计吃饭过日子。从前不知道是一回事,没见到也没感觉,但现在不但知道了还要见了,当然紧张!

门帘一掀开,外边走进来的尽是些三十以上的,按姚海棠的观念个个都正值壮年,可在这时代已经能叫中年人了。普通人均寿六十左右,器师和启灵师通常可以活久一点,所以不算在普通人里。

总共七个人,进来了后彼此看了一眼这就要行礼,姚海棠抢先站了起来:“诸位都请坐,万莫多礼,你这一行礼可就折煞我了,大家便只当我是个出钱不干活儿的。这回来,大家就是来看我这钱袋子长什么模样,这还是安丰非要按着我不可,要不然我早跑了。”

这时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各自点头致意后坐了下来,安丰看了姚海棠一眼说道:“东家惯来随和,她一年到头没个闲工夫,这回好不容易逮着了,再不见见就难得再这么齐整地会面了。”

于是姚海棠就顺嘴客气了一句:“我这也是瞎忙活。”

她一说瞎忙活就有人笑道:“听说东家是器师,那就不能叫瞎忙活。”

“我怎么听说东家是启灵师”

闻言,姚海棠不由得嘿嘿直乐,说道:“都是都是,我早年间在司珍坊,现在在四方堂,都是半罐子水,由着兴致是哪儿就在哪儿。”

这话让众人面面相觑,这世上有钱的人很多,有钱的小姑娘不多;这世上器师多,启灵师也多,既是器师又是启灵师的人不多;有钱的小姑娘,还同时是器师和启灵师的估计就绝无仅有了。

器师和启灵师在寻常人眼里一直是高高在上的,这猛然间见着了真人,还是他们的东家,掌柜们主不由得有点难以置信了:“东家这回到京城来做什么?”

这时候才有人问到了点上,只是一想起这点姚海棠就特想哭:“淮王巷那边有家下了单子,我得给人启灵去…呀,先不说了,这都快到约定的时候了,我得先去和人碰个头,要还有什么事儿咱们回头再说。我要是迟了,回头得扣我月钱的”

众人多是无言以对,身怀巨款的人居然还怕扣月钱:“我的马是西夷黑驹,东家骑它过去吧,应当不会迟。”

“不用,我跑过去还近一些,马得走大路,我抄小路过去。”说着姚海棠就起来点头笑着看了一圈,然后马不停蹄地跑了。

看着她“绝尘而去”的速度,众人齐齐摇头:“有钱人都是省出来的”

对此安丰坚决不这么认为,反正杜和跟姚海棠的钱都不是省出来的,姚海棠从前说过一句话:“人生不出钱来,只有钱才能生出钱来,而且生得比较快”

出了天然居,姚海棠过街角的一间老房子,然后就到了淮王巷的最后几间院子。这一户人家姓黎,户主是工部的从五品中郎,这官职按说和齐晏差不多,但一个是做文章的官儿,一个是管杂事儿的官儿,相比之下齐晏当然社会地位要更高一些。

但姚海棠不一样,最尊敬的就是靠手艺吃饭的人,这五品中郎主要经管的是承设司,各大宫殿和各处的雕梁画栋都是由这位一手经办。

这回承设司办的是某位候爷家冬宅的修缮工作,从礼乐坊购置了几件大型乐器,这才需要四方堂派人过来启灵。

“姚姑娘你看,这是仿自宫中的铜编钟,只不过样式没那么华丽奢贵。这是长琴,这是跳舞用的盘鼓。”黎中郎一边领着姚海棠看,一边解说着。

等介绍完了,黎中郎道:“姚姑娘,若是安排得来,至好是这四五天里,若是姑娘缓不过来,那就先把编钟启灵。”

“成,我明天早上再过来,启灵宜早不宜晚,到时候还请黎大人给腾个清静安闲的地方。”姚海棠说罢就要走,半道上黎中郎的家人拦下了他们。

那家人说道:“大人, 那瓷屏风运过来了,只是刚才候爷府来人见了,非说要这瓷屏风,二话不说就给带走了。”

再看那黎大人惊诧地说:“什么,这怎么搞的,那是成将军订了给他家老三结婚用的,那才上第三道漆呢,怎么就给带走了,不是说那件东西要放好吗”

瓷屏风,姚海棠缓着劲儿想了想,似乎最好的制瓷工艺还在她手里,太平院那儿出去的,是相对较粗糙一些的工艺流程。安丰还说做什么做什么,自己最拿手的都还没做呢。

不过这得好好考虑,树大招风,小批量做一些精品就行了,太大量了会招人眼红。

她这意思回了天然居和安丰一说,安丰就拍着大腿笑道:“想到一块儿去了,旁人不知道这瓷器从哪儿来的,我还能不知道。只是见别人卖瓷器卖得风生水起我也只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毕竟这一年多来光是天然居和水运的事儿就够让我头疼了。现在一是事都稳了,二是咱们不能把钱都放在一个事儿上,天然居且不说,水运这独一份的营生迟早会招事儿。”

“你这么想是对的,水运那边渐渐放了,也不是说全放,招标吧,看哪几家合适,你挑了跟他们商量合股,到时候利润按股分摊。但有一条,咱们也不是非得占六成七成,这个你看着办,在这些上我可不如你,只是这么个想法。”按姚海棠的观念,这些都属于垄断行业,个人是不可能操持太久的。客栈和瓷器就不是了,眼下渐渐已经有民窑出来了,相对司珍坊,民窑既粗糙一些也简单一些。

既然眼下有这么多人跟着她混饭吃,那她就不能让大家伙儿饿着,也不能让大家伙儿以后跟着她担惊受怕。有道是富长良心,姚海棠主要是惜命,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现在是关系到一起了,她当然希望跟着自己的那些人都和自己一块儿过好日子。

“成,只要姚姑娘应允了,一应的事我来操办。至于水运,这两年皇上身体尚好,就先办着,慢慢地咱们再放手。水运毕竟在水上,风险也大,之所以去年花大笔银钱换了大船,就是因为大船稳一些。”安丰说着又挥手从外边儿招来一人,说道:“去把青苗姑娘请来。”

一听是青苗,姚海棠问道:“青苗,陈荣不是说送到四方堂来吗,我这才想起怎么一直不见来呢?”

这时安丰笑道:“是我不肯把青苗送过去,青苗现在管着天然居,青苗姑娘可是八面玲珑,京城这天然居要不是她坐镇,我哪里敢四处行走。”

得,看来这一个两个都长能耐了,安丰从前木讷,现在是圆滑老练。青苗是太平院的人,八面玲珑倒不稀奇:“那就不用跟着我了,反正四方堂里也是左右无事。”

她话音一落下,青苗就从外间儿进来了:“姑娘…”

这一声“姑娘”叫了,青苗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一颗颗滚圆的,姚海棠看着吓了一大跳,蹦起来说:“别啊…你眼圈儿红什么,这么久没见也该笑一个给我看才是,你这一哭我心里可就不踏实了”

“你一走就是一年多,我差点没被院长给生啃了,本是交待我护着你,你一走就找不见了人…”青苗不是随便掉泪的人,实在是因为乔致安知道姚海棠不见那会儿言行举止都可怕得很。青苗没个怕的人,唯一怕的就是她的老上司乔致安。

“我错了还不成嘛,以后不乱跑了。”姚海棠赶紧拉着青苗坐下,不过乔致安这人不地道,明明知道她在哪儿,居然还吓青苗,真是不应该。

好不容易把青苗哄好了,青苗说道:“我把掌柜们也一块儿叫来了,你见过的是水运的大掌柜,天然居的大掌柜现在才领过来。除了京城和云泾河外,东朝还有四处,西夷有一处,西夷的大掌柜是来不了了,东朝的掌柜们在京城的我都召来了。”

“上午的全是水运的?我还以为都到了…”姚海棠一想起左见人右见人就觉得头疼。

“哪能,不过也就五个人,正是会账和采办干果的时候,京城的干果子是有名的,要不然也没这么齐整。”青苗说着就让大掌柜们进来了。

掌柜们一看,哟,果真是个小姑娘,比青苗大掌柜还小。不过大家伙儿对姚海棠的普遍猜测是,这姑娘是哪个大家族里的,闲来无事做点儿小生意,却不会去想她的小生意,其实在旁人眼里都是了不得的事儿了。

和水运的掌柜们不同,天然居的掌柜们对姚海棠脑子里的东西更感兴趣:“东家,自上回送来菜谱后,你可有日子没写菜谱了。有些老顾客还得问咱们,为什么没有新鲜的食器出来,咱们天然居打的可是美食美器的牌子,现在倒好,就只剩下食了”

“对对对,云泾河里常有慕名而来的食客,吃食多是满意的,只是咱们这器倒有负其实了。自打东家走后,咱们的食器就没再翻新了,东家看您什么时候得工夫,再给我们订制一些。也不用东家自己动手,您画了图样儿,随便扔到哪个器坊里去做就得。”这是云泾河的掌柜,对姚海棠曾经的丰功伟绩那叫一个门儿清。

…她这辈子,怎么离不开吃呢。

128.想我了吧

末了,她这趟到京城没干成别的事儿,除了给黎大人那儿的礼乐器启灵这事儿,其余的就全钻在给天然居出点子上了,不过她是个吃货,跟吃有关的事儿她虽然一直嚷嚷着要转行,但其实她是很乐意钻研吃的。

去了封信给四方堂说是请半个月假,连上原本的日子,这一个月她都可以在京城待着。

在寻思菜谱和食器的间隙,姚海棠总是忍不住想起在云泾河的时候,不是因为那儿有杜和那傻子,而是因为后头有菜园子,什么菜都是吃采现吃,从地里到桌上至多不过一个时辰。这时代的菜都是好的,没用农药也不使化肥,全是地地道道的农家肥,素炒出来味道清甜芳香,蔬菜吃的就是一个新鲜和本味儿。

再说肉和鱼,在云泾河,肉是现杀的,隔三岔五不是这家杀猪,就是那家宰羊。宰杀了后就会在巷子口上卖,那时候姚海棠总是起了大早去挑好的部位买了,然后该炖的炖好,该炸的炸好。

门前屋后好几家儿都有池塘养着鲜活的鱼,要吃了就招呼一声,人会捞好活蹦乱跳地给你送过来,那可是正宗的野生鱼,连青饲料都不给的。

这么一想,姚海棠就忍不住叹气,四方堂里也基本是这样,样样都新鲜,所以她乐意做吃的。可是京城的天然居,菜都是郊外的菜家送来的,好还是好的就是缺了那份子新鲜。

“姑娘,你怎么叹上气了。”青苗布置了茶水来,端到姚海棠面前就听得她长吁短叹,于是就坐下来这么问了一句。

端了茶喝了一口,姚海棠说:“青苗,天然居里的菜不够新鲜。”

她这么说青苗就误会了,只见青苗瞪大了眼睛说:“还不新鲜呐,满京城也就咱们不用隔夜的蔬菜,不用隔夜的鱼肉。按行里的话儿说,咱们天然居除了汤是老的,什么都是新鲜的。菜一定要早上鲜摘的,肉也一定是选早上现宰的,还不新鲜呐”

姚海棠摇了摇头说道:“我倒不是说肉不新鲜,是说蔬菜,你看从前在云泾河的时候,寻径园有菜园子,天然居就在一堆菜园子边上,菜是现摘现洗现做的,那味道你也尝过,京城这里的菜怎么都少了这份生嫩。当然,现在是黄昏,菜不如早上新鲜。可咱们做的是饭馆儿,如果不能保证一天到晚吃到的都是同样的味儿,那就没那感觉了。既然是天然居,那就要天然的味儿。”

这一番话说得青苗无话可话了,愣了半晌后,青苗道:“你该不会是说要在天然居旁边辟田种菜吧,姑娘,你知道京城的地价儿吗,天然居旁边可是京城最繁华的街,别说种菜了,就连过道都比别的地方窄些。”

对吃再执着也不至于在寸土寸金的地儿种菜,姚海棠想了想说:“那就改地方,这里还留着,上近郊买块地,盖个农家小院儿那样的,旁边得种满了菜,各式各样的青菜。前边是店后边是菜园子,这样吃着多舒心啊”

“得,这倒是可行,京城近郊的地还算能接受,回头我跟安丰商量商量,正好趁着姑娘在京把地儿选了,把该合计的合计好,等下回来你直接就能瞧得着。”青苗说着就让人去找安丰过来,安丰才是这两家的大掌柜,青苗有事儿还是得跟他商量去。

叫了安丰来,安丰一听这主意,再掐了掐手里的银钱,说道:“瓷窑加上正常周转,我至多能给姑娘腾出十万两上下来,买地盖房合算到一起应该差不离了。只是你确定能成,毕竟在这里吃多方便,人犯不着赶到近郊去吃这口。”

闻言姚海棠笑道:“你这就是老思想了,得改改,要真有好吃好喝的,别说是近郊,就是远郊也有的是人乐意去。你也别把那儿全看作是饭馆儿,也可以喝喝茶、钓钓鱼,约二三友人谈天说地也好,吟诗作画也行,就是携琴棋访友,也是个雅致而富有田园之趣的地方。你说京城里这些达官贵人缺什么,什么也不缺,就缺山水田园之趣。”

对此,青苗说道:“姑娘,哪家贵人宅子里没山水啊。”

“那是山啊,假山;那是水啊,就巴掌大的池子里养一群花花绿绿不能吃的鱼就叫池塘放眼望去群山连绵、碧水绵延,走近了得是鸡犬相迎,茅屋篱舍自成趣味。啊,对了千万别盖得这么富丽堂皇,自然一些,随意一些。”姚海棠一说起盖饭馆就兴趣来了,她爸后来就自己买了地盖了饭馆,一切都和她说的差不多,只除了饭馆本身盖得有点儿现代听完后安丰琢磨了一会儿后说:“这倒也是,姑娘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能成,要是不成就当买块地种菜供天然居用吧,地倒是便宜,只是姑娘说的茅屋篱舍怕还价钱高些。”

其实这时候盖个酒楼也无非是万两上下的事儿,毕竟建制在这儿,既不能太高也不能过于华丽,要是真盖得跟皇宫似的,那就小心太平院找你谈话。

只不过茅屋篱舍要花心思,花心思费时间当然价钱高些:“你就当给我盖个落脚的地方,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家,我希望将来我也可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每一个人心里,或者说每一个受儒家文化影响长大的人,心里都会有一个关于田园,关于归隐的最终理想。姚海棠当然也有,只是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是不需归就已经隐了,所以不管在现代还是在东朝,她这种诉求都不算太高。

但是一念到老陶这句诗时,姚海棠还是动了心的,可见文字的魅力以及田园的诱惑。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看落成以后这句诗得挂在门口。”安丰现在已经算是一个极商人的商人了,一听到不说句子好,而是关心到广告效应上去了,当然从前安丰估计也听不出好了。

“不要吧…”姚海棠对抄袭古诗很有压力,不管属名不属名,她不太希望在这个时代留下属于哪位大家的名作。说直白点,她怕有什么影响。

“我也觉得挺好的。”青苗和安丰差不多,虽然多读了几年书,可诗文绝对不是她的长项。

于是就这么定下了,最后地址选在了东郊,那儿往外再走二十公里是皇家避暑山庄,风景自然不是一般二般的,最重要的是交通方便,而且还沾着点儿皇家避暑山庄的光。

这就好比现代在中南海旁边盖了个饭馆儿,档次当然不会太低,那儿的地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买得着的。而安丰买下的那山原本是…杜敬璋的,但说好了只有五十年的使用期限,五十年后是续是还都另有条款约束。

总之这合约姚海棠不吃亏,其实五十年是她自己定的,主要是担心那地方买了不踏实,虽然那儿就是个野山野岭,但那可是正宗的皇土啊契约书是由和园的管事来签定的,签好后那管事就伸长脖子找姚海棠,这会儿姚海棠正猫有角落里喝水呢:“姚东家…”

“何管事。”姚海棠看着和园的人就心虚,从前这位何管事跟她那可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啊好在那会儿她贴着面,可她这人真没什么出息,容易心虚那何管事倒是没什么,看了她说:“姚东家,我们可都算是见识了,真没想到天然居的东家是这么个小姑娘,我们一说大家可都啧啧称奇。”

嘿嘿然地笑了几声,姚海棠连连摆手说:“见笑了见笑了,我也就是个贪吃贪玩的,和普通的小姑娘没什么区别。其实说白了,是我自己爱吃又觉得一个人吃不对,就让下边的人开了天然居这地方,正是千人吃了千人香一人吃了烂肚肠嘛。”

“这话正是了,说起来我们四公子也老爱在天然居叫饭菜,京城里谁不知道嘴刁的公子有了吃饭的去处,天然居这么好的生意,那可有一半是我们公子的功劳啊”何管事这也是随口一说,他自然不会把姚海棠和和园里的小厨娘联系起来。

“啊,是是是,我得好好感谢四公子才是。”姚海棠脸上笑眯眯地应着,心里却颇有些幽怨地想:“应该是他谢我才是,要不然就他这嘴,早饿死了”

这时何管事忽然接着话说道:“那有什么说的,现在就跟我去一趟和园吧。”

“啊…”

“不为别的,地契可不在我手里,您还得亲自上和园里签了字才能把地契领出来,那东西谁也不能随便带在身上不是。再说我一小小的管事,怎么也不能拿着公子的地契出来四处招摇啊”何管事说得有理有据,可姚海棠怎么听着都像是有阴谋陷阱。

何管事说这番话时,安丰正好在旁边,他也在那儿说道:“这事儿是应当的,那我送姑娘过去。”

“可是我没说要地契啊…”

就租五十年,要地契做什么,杜敬璋别是你丫又想我了吧这么一想,姚海棠又得瑟了,真的是得瑟,当然还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129.这排场

跟着那何管事走在去和园的路上时,姚海棠挺想扇自己两巴掌的,心里在想不带她这么没出息的,明明知道不去比较好,可是她也想见杜敬璋了。

嘴里说要忘,心里知道该忘,理智上也做出了选择,可是有时候预备是一回事儿,真到事儿来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进了太平里的巷子,依旧是青绿相间,各色花木扶荫,一路走来安静而干净。别的街道上找不出这种厚重而富有质感的安逸与清贵,姚海棠从前就爱随便找小道儿走着晃着,这时一来自然是熟络得很。

在她身侧走着的何管事看着她说道:“姚东家对这块儿挺熟?”

杜敬璋府上的人都有黑衣人的潜质,他们都对事物有着极敏锐的感觉,比如眼下,何管事就觉得姚海棠对这里非常熟络,去和园甚至不用他多提点,似乎是闭着眼睛都知道在哪里。

太平里也不是等闲的人能进来的,按说依姚海棠的身份,来这地方的可能性并不大。所以何管事有个猜测,莫非这姑娘就是太平里哪家的,太平里从来不少离经叛道的,何管事这么揣测也不是没有根据的。

虽然姚海棠知道普通人不能到太平里这边来,但也从来不把太平里想得太难以接近,所以点头应了一声:“嗯,也就这块儿比较熟一点,再往深了我也能迷路。”

说起迷路就不免要想起当年和杜敬璋并行在雪地里的情形,其实不仅是姚海棠会让杜敬璋觉得温软,杜敬璋也同样会让她觉得温和踏实。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何管事听着脸上的笑意就忽地加深了几分,心里在想着:“怪不得明明姚东家没要地契,四公子偏要让姚东家来取地契呐,大概这俩从前认得。”

再一看这满脸笑得跟小太阳似的姚海棠,何管事就觉得要是和自家那位神仙般的公子站在一块儿,那也能看得。再漂亮的姑娘站在四公子身边也要相形见拙,所以漂亮没用啊,谁能比四公子漂亮,漂亮得都让何管事差点想叫四姑娘了…

得亏没叫,要不然姚海棠会产生不太好的联想

一路行至和园,姚海棠看着中门开了有点儿傻眼,按说有贵客来了才开中门,她怎么也够不上呀。皇子府里的贵客,怎么也得是王候将相一流吧“这排场…过了吧”姚海棠在和园待了挺久,也没见为谁来开过中门,除非杜敬璋自己回府。

那何管事一听,说道:“这怎么能说过,就为姚姑娘是天然居的东家那也当得,为公子的饮食府里没少操心,自打天然居建了,公子的饮食就打那儿出来。不管怎么着,总算是公子用得好,那省了多少事儿。”

其实那得怪她,杜敬璋从前没嘴刁成这样儿,是进了和园当厨娘后才知道这是她造成的:“那本就是应当的,让客人吃好喝好就是我们应当做的事儿。”

从前倒是有个厨娘做的吃食不错,比天然居的还好些,可是那厨娘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出府了。那段时间公子没吃好脾气大得很,整个脸儿都是阴的。”何管事一边领着姚海棠往管事房里去,一边跟姚海棠叨着。

这还是她…姚海棠心里不由得长叹:“原来这些个孽都是自作的,当真怪不得老天爷啊”

到管事房外就有人上前跟何管事说了两句话,然后何管事就转身跟姚海棠说道:“姚东家,杨大先生正在里边儿,我们看来得稍候一候。”

姚海棠连连摆手说:“不碍事,我就在这边坐一坐,等好了再说,横竖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

“诶,那我让他们奉得茶来,我陪姚东家坐坐。”何管事吩咐人备茶后,引着姚海棠到一侧的小亭子里坐。

这时满院子正开着深深浅浅的花朵,和园里有四时不谢之花,四时不凋之绿,姚海棠看着这院子就像是看见了杜敬璋本人一样。他就是这么个人,不喜欢周遭太过清寂,只因他本身就是个清寂的人。

她才刚坐下一会儿,就从管事房里传出来一句话:“去请公子过来。”

然后就有人小跑着出去了,姚海棠看着心说,要不还是避一避吧。她想是这么想了,但是既没动嘴儿也没动身子:“何管事,你看这…”

“不碍事,这边隔得远。”两人虽然没提一个字关于杜敬璋的,但是谁都明白说的是这事儿。

茶水一端来,外边就响起一边声响:“见过公子。”

“都起吧。”杜敬璋一摆手就往里进,初一进来自然没瞟到小亭那边去,自是不急不缓地往管事房里边去。

但是走到一半时杜敬璋就停下了,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正在小亭里垂首喝茶的姚海棠,杜敬璋的耳清目明自然看清了也听清了。

“泡茶的水是静庵抬过来的吧,这水有股子云兰花气,用来沏清茶不大合适,沏清茶的水不用舍近求远,用琴潭的水就成。静庵的水适合用来沐浴,连香都不用加了,直接就是兰汤。”姚海棠味觉好,一尝就尝出来了,杜敬璋是个味觉更加妖孽的,只怕这茶是断然不会喝的。

杜敬璋站在那儿静静地听着,眉眼间一片平静,但手指却动了动,脸也微微侧了侧,这时杜敬璋的心里在想着:“怪不得喝来不对,原来是用错了水。”

刹时间杜敬璋不由得往一侧走,杨大在管事房门口看了一眼,也不叫,有些事别人不知道,杨大这做师傅的却是清楚的。也不拦着,有时候堵不如疏,而且杨大也不觉得这事需要堵,都二十的人了,有些事正是该考虑了。

“去把何管事支开。”杨大不但不堵,还给人制造机会,这真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这会儿都操心上终身大事了被支走了的何管事有些莫明,但一看到杜敬璋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了然了,赶紧一溜烟儿地和众人一块儿退远了。

端着茶的姚海棠思量再三也没把茶水喝下去,她怕自己噎着自己,把茶放下后她又寻思着自己要不要站起来,还是就这样坐着,思虑再三姚海棠就想起四个字来了:“近乡情怯”或者更贴切的是不见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海棠。”杜敬璋用几乎怀疑地语气喊着,似乎非常不确定眼前的人是姚海棠一样,其实这事一直是安丰在办,杜敬璋并不知道姚海棠回来了。而且无非是一块地,还没到杜敬璋需要亲自关注的份上。

这一切既有安排,也有无意。

低下头,姚海棠轻轻地喊了声:“公子。”

看到人后,姚海棠又发现杜敬璋瘦了,不是说在天然居用饭菜吗,怎么还能瘦,不但瘦了还憔悴了。她离京城虽然不远,可没谁会天天传京城的消息,来京城这一个多月虽然各方接触得少,也知道眼下杜敬璋挺不易的。

大概他从来没有面临过这样的困境,一个被顺应惯了的人,会不习惯这样的处境吧缓步走进了小亭中,桌上的茶已经重新沏了一盏来,用的正是琴潭的水,杜敬璋坐到姚海棠对面后先是不急不缓地抿了几口,然后才看着姚海棠说:“他们跟我说你来了京里,是为承设司启灵来了,现在这是…”

“天然居买了你那块地用,我这是取地契来了,我明明没要地契的…”姚海棠特无辜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