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管事跟杜敬璋提过一句,他一听是天然居就答应了,余后的事儿让管事房的人看着办,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办成了。大约还是有太平院的人从中做转折,杜敬璋想了想道:“既然买了为何不要地契?”

“我只用五十年,天子家的地我可不敢说买就买,我怕被人戳脊梁骨。”姚海棠其实更怕被请到某部门去喝茶。

“嗯。”

又是这一声,姚海棠这时才抬头看杜敬璋的眼睛,叹了口气说:“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啊”

她其实在想:“不是你找我来的吗,怎么尽说些没营养的话儿啊”

“海棠呢?”

“你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艰难,其实你要是想安安稳稳过着,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啊。何必呢,平平静静过着不是挺好的”姚海棠想来想去就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这话却让杜敬璋脸上有了笑意,遂说道:“在这里想要过安静的日子总要做一些事,以眼前之艰难换往后之平衡,世间事总是有舍有得的。”

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因为想说的话都不好说出口,姚海棠只得转着手里的茶盏,特郁闷地低着头叹气。

倒是杜敬璋笑着说道:“听太平院那边传来的消息,你有意放手水运事宜?”

又是说公事儿,姚海棠没想到这也是她自个儿的公事,归根结底还是私事:“嗯,那也不太安全,我只想安安生生地做点儿事,不想惹麻烦。所以,水运那边我想慢慢放手。”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后,杜敬璋忽然看着她的眼睛叫道:“海棠…”

这眼神太能骗人了,姚海棠一时心动两个字儿脱口而出:“杜和…”

130.俩朋友

当时花色袭人,波光夹着天光倒映在小亭里,光影起伏流转之间杜敬璋的眼中似也是光影缭乱,微风一吹来时,小亭里有竹风铃发出叮叮地声响,姚海棠便瞬间觉得这一刻美好极了.

如果这里不是和园,不是京城,只是某个山野,就这么一辈子真就挺好的。只是如果通常都是不成立的,所以才会用如果这俩字儿打前头定义。

其实姚海棠也已经知道了,杜敬璋大概猜到了他就是杜和,这个人通常有妖孽一般的分析能力,尤其是对自己。他不擅长剖析身边的人,但是极擅长剖析自己,一个把自己看得太清楚的人通常会过得很辛苦。

或许是被眼前的光景迷住了眼,姚海棠禁不出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问从前的事吗?”

“查过,无果,问过,无果。海棠,我也问过你,但你选择沉默。一个人对于自己的记忆通常很看重,丢失了就必然想找回来,除非那段记忆就如同昨日喝了什么,今日吃了什么一样无关生死哀乐。”杜敬璋起初很想知道,但是他相信自己身边的人,从乔致安到言行云再到姚海棠,都齐齐选择了沉默,那么他就信任他们的选择。

虽然这种信任感觉并不是那么好,但也就是他对人这种一惯来的信任,才让他拥有了现在的力量。只要他还在这里,那么他就要属于遵守自己的规则,否则京城这局棋,他首先就下不好了。

像杜敬璋一样剖析自己并不难,姚海棠学不了全的,学得一半。对于杜敬璋的问题,她想了想说道:“我是个非常执拗的人,有些事情,我也有自己的底限和原则。当然,这在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在作着自己,道是本性难移,我大概改不了的。”

她在说话的时候,杜敬璋安静地听着,他总是耐心地倾听身边的人说话,听完后杜敬璋一针见血地问道:“那么在这件事上,你的原则和底限是什么?”

恍恍然间,杜敬璋觉得更应该先问问“原则和底限”这俩词儿是什么,可是莫明地他又知道自己大概了解这俩词儿的意思“一个人如果内心够坚定,那就不会被器所伤,但是你被迷尘伤在前,被秋水治愈在后,你先是遗忘了自己,再是遗忘了另一个自己。那么在这件事上,我的底限就是不主动言明什么曾经有一个人跟我说过,如果够深刻就不会忘记,但是你忘了。”姚海棠说完挺想给自己一巴掌的,这么说显得自己性格非常别扭,虽然她确实很别扭,但也没到这程度上吧。

端着茶又喝了一口,杜敬璋似乎在思索些什么,片刻后他开口说道:“这句话是我说的?”

闻言,姚海棠点了点头说:“对,你说的。”

随之应了一声,杜敬璋说:“很长一段时间,都感觉脑子里有些纷乱,每回见到你时会觉得熟悉,你做的菜肴,你说话的方式以及你的某些举止,但是每每觉得熟悉时却不知道为什么熟悉。甚至有时候会有一些东西涌出来,但没有任何具体的话语或者片段。”

“其实这样也好,我们不是一样的人,你所生活的环境让你会做出一些选择,而这些选择恰恰是我难以接受的。这么说吧,我们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都不一样,不是说谁的三观不正确或者有问题,只是生存的环境让我们有差异,我这么说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姚海棠这时想,或许她应该和杜敬璋做个朋友,至少这样也算了了一桩事儿。买卖不成情义在,走不到一块儿,做个朋友也无妨的。

人说恋人分手以后最好不要做朋友,但是她和杜敬璋不算恋人,她又在试图把杜敬璋与杜和区别开来。

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这三个词依旧还是那么熟悉,杜敬璋知道这三个词各自代表什么,他没有反驳,因为不需要,这都是事实:“嗯。”

听杜敬璋应了声,姚海棠就知道他明白,于是又说道:“排命盘的时候,玉山先生跟我说了,我跟京城八字儿不合。杜敬璋,我们以后就像寻常友人一样常来往吧,欢迎你携得琴来深山访友,若来京城我也愿捧得寻常茶点来拜访。”

当她笑得灿灿烂烂地跟自己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时,杜敬璋的心情非常复杂,他知道她在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而且画了一个圈儿,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定在了圈儿外边。她这是希望他遵守游戏规则,也警醒自己要遵守:“海棠…”

“嗯。”这回轮到她嗯了,因为接下来她实在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

“若有一天止是青山绿水,既然无争斗也无王权,可愿同往?”杜敬璋一直在做着这件事,从骨子里来说,杜敬璋就是那真正向往归隐的人。和姚海棠不同的是,杜敬璋需要归于田园、隐于山野,而姚海棠则正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不归便是隐了。

“君若种豆南山下,还请来相唤。”姚海棠说完鄙视了自己一下,然后特潇洒地晃了晃脑袋说:“记得种白兰豆,白兰豆春赏花夏赏叶秋吃豆子冬烧苗,最实在了。”

她一说完杜敬璋就笑了:“你总离不开吃吃喝喝。”

姚海棠便也满面微笑地相应:“那是,我要离开了吃吃喝喝,你就得食不知味儿了”

于是两人各自微笑,直到事办完了出府,杜敬璋并没有来相送,开中门进出已经是很大的排场了,要是让皇长子亲自来送,那这就不是排场,是逾矩失仪了。

拿着地契走出和园,姚海棠是有喜有忧啊,她惆怅地看了一眼太平里的街道,然后拒绝了和园安排的车马,自己缓缓地步行在太平里安静的街道上。

“海棠姑娘。”

闻声抬头一看,迎面走来的是言行云,看见了言行云,姚海棠就想说一句话:“言公子风采依旧啊”

相对比杜敬璋,言行云依旧还是那翩翩浊世佳公子,只见言行云上前两步袖手为礼:“许久不见海棠姑娘了,在四方堂一向可好?”

跟这位说话也是一样得拿点儿规矩,客套三分:“挺好的,言公子好吗?”

可是言行云很快就把规矩和客套扔了,摇头晃脑地说道:“那我可就不如海棠姑娘了,人生快事我全往反了走,哪能好啊”

这回话让姚海棠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哪有这么直接说自己不好的,再说本来就是句客气话,不是该披着笑脸答完好各自散场吗?叹了口气,姚海棠勉强笑着接了一句:“言公子指什么?”

“人生快事莫过于有酒、有友、有相知,我这日子过得既没酒也没友,更不用说相知了。”言行云的郁闷从何而来,姚海棠大概能清楚。

据传,那位慧思公主已选了夫婿,当然不可能是言行云,坚持道统的言相爷是不可能会允许慧思公主过门的,哪怕是皇家的公主在言相爷那儿也占不到便宜。当然,一朝相爷,皇帝也不会下旨给这俩赐婚,言行云的形象一直是光灿灿的,那就不能有任何污点。

有时候,朝廷也是需要形象的,言行云就是这形象。

“要相知不易,要酒要友却是不难,言公子只管去天然居,好酒好菜我让他们备好了。至于友么,我今日刚结了个朋友,不妨再结一位,言公子可愿意陪我这‘友’一块儿天然居饮酒去。”姚海棠除了知道慧思公主的事儿,还知道杜敬璋和言行云间发生了什么,难怪这位要郁闷了。

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姚海棠觉得这个人对杜敬璋将来是会有助益的,不管怎么样,她都希望杜敬璋安安生生地活着,不要出任何意外。

也不知道言行云心里怎么想,居然就顺着她这话答应了:“成,我与海棠姑娘也是旧识,今日便结而为友。走,天然居饮酒去”

除了对杜敬璋有助益,言行云其人对她来说也同样有益处,将来东郊的天然居,说不定就需要官员们来捧捧场,言行云却是能起到带头作用的,谁让他有一当百官之首的爹呢当然,姚海棠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觉得,言行云是可以相交的,要不然她何必舍了杜敬璋这近水楼台,却去就言行云这柳梢:“我可就三杯的量,跟言公子喝,舍命”

她抄袭了…

言行云听了她这话豪气地一笑:“我也不过一斤,跟海棠姑娘喝,先上十坛干了再说其它”

于是这天的天然居里多了一对喝酒的男女,高坐在临街的雅间儿里,他们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喝酒,以朋友的身份喝着酒。对于言行云来说,从来不缺少奉承他的人,也不缺少他敬仰的人,却缺少这么一个不言及一切,只需倾杯饮尽的。

姚海棠那句“舍命”豪气干云,他便认下了这个朋友,有时候友情总是比爱情来得更长久一些、随意一些、深刻一些但男女之间的友情么,通常要经历一些过程,在这过程过后,要么回到原地,要么连原地都回不去了,再要么便是修成正果呗…

当然,这俩人曲折是会有的,但不会有这么多弯弯绕。

131.开新窑

眼看着请假的日子就快结束了,姚海棠正准备着哪天启程回四言堂,却忽然又接到了新的活儿,来的单子还是跟那位黎中郎接头的。这回则是为军营制的鼓,只是不知道这事儿为什么也归了承设司,这位黎中郎管得未免太宽了点儿。

不过既然接了单子,那就得多半个月时间待在京城,后来再一看那可不是一面二面鼓啊,除了鼓还有弓箭以及一些兵器。箭和兵器之类都是可以批量启灵的,但是鼓不行,鼓必需一个一个来。

后来再一细看,单子上规定的时间是一个月,可视情况延期。

末了姚海棠也只能在京城先待着了,不过这回要去京郊的军备司启灵,这时才知道那黎中郎只是个接应她的,并不负责相关事宜。黎中郎把她领了往军备司一扔,来回就另有人接送了。

军备司占着忠字营一大半营房,虽然和忠字营没有从属关系,姚海棠一进军备司就看到了士兵们在那儿演武,那齐声喝的场面让姚海棠都能热血沸腾。军营中的男儿,果然是热血的呀“姚姑娘这边请,那边是忠字营的,姑娘可别乱走,兵营里可不能有姑娘家。姚姑娘要是有什么事儿,只管跟我们说,要是走岔了路,可是要出乱子的。”军备司接应的人这么跟她说道。

这事儿姚海棠当然懂,要不然花木兰从军也不会女扮男装还不敢让人发现了,全是男人的军营里最忌讳出现个女的:“是,我省得,若没什么事儿,我不会出军备署大院儿的。”

军备司的人见她这么好说话,也就放下心来,把她领到军备署的院子里说:“这是要启灵的物件,那就麻烦姚姑娘了。下官李青岩,随时在外边儿守候,有什么事儿唤一声就得。

说着李青岩就出去了,留下满院子的兵器和鼓给姚海棠,看着这满院子的刀光剑影姚海棠咽了口唾沫。她有些不太明白,东朝已经算是四夷来朝的强盛之世了,为什么还要铸这么多刀兵,而且还要全部启灵?

这仗坐龙椅上那位究竟打算跟谁打

“算了算了,这也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儿。”姚海棠念叨完开始布置,当然先从能一块儿启灵的开始,那些都堆成了堆,搬都不需要她搬,她也搬不动。

因为启灵最好是早晨之时,所以中午饭都不用她就回城里去了,天然居里用过了饭菜,青苗就忽然不知道从哪里蹦了出来:“姑娘,窑里的第一炉瓷器烧得了,要不一块儿去看看,这会儿还没出炉呢。”

瓷器,这回烧的似乎是天青瓷和素白瓷,姚海棠最喜欢汝窑的青瓷和景德镇的素白瓷,一水儿的雨过天青色是非常诱人的,而白色则历久弥新地让人钟爱:“成啊,去看看吧对了,我让请的画师找着了没有?”

青苗点头应了说:“姑娘吩咐的事儿当然办妥当了,几个画师可都是京城里小有名气的,不过这念头穷文富武,画画儿的除了那几个有大名的不好请外,其余的画师都好请动。”

素白瓷绘大山水或花鸟一直是景德镇用得比较多的装饰手法,除此外还有浮雕、镂雕等等。姚海棠当然对绘制比较有心得一些,毕竟她可没少仿制古画儿。

到窑场时,窑场正在盖另一边,按姚海棠的意思先建好的窑先开窑烧制。头前烧出来的全是粗瓦罐之类的物件,一是试炉,二是新炉不稳,直接用来烧瓷器容易出问题。

“东家来了,来来来,赶紧准备好。”几个大掌柜居然早就在那儿了,看来这几位对瓷器也很期待,尤其是在青苗经常指责市面上的瓷器劣质,远不如姚海棠在云泾河所制之后,就更加期待了。

看着这几个大掌柜,姚海棠满脸是笑,这几位居然也不嫌炉边太阳晒得很,居然是一身汗的站在那儿:“几位站过来一些吧,那儿太热了,仔细别中暑了。”

掌柜们听了自然纷纷站到姚海棠附近来,这时窑工开始开窑,几个画师并着窑里的人和掌柜们都齐齐看着窑口。从里边儿把瓷器捧出来时,众人不竟是眼也不眨的…

先出来的是素白瓷,在窑工有些脏乱的手套和衣着衬着,那白瓷就仿如一个个安静娇贵的小姑娘,刚刚从里边儿出来稚嫩而干净。那是一排素白小盏,既可用来饮酒,也可用来饮茶,绘图也好不绘也好,都很漂亮。

按姚海棠的意思,当然是要绘了,素白瓷盏里添上一朵小花,一尾小鱼儿,或只是简单的几笔水草或云彩,那就正是锦上添花了。

但是几个画师看了纷纷叹道:“这样的物件干干净净的多好,姚姑娘真要在上边儿绘画?”

“嗯,这一批不绘制,绘制的颜料多是有小毒的,虽说烧制过后无大碍,但总之是对身体不好,我可不能让从手里出去的东西有损于人。”姚海棠看着窑工把那排小盏放到架子上后,招了招青苗说:“拿到天然居去,以后天然居雅间里全用素白小盏饮茶,天青色的小盏用来饮酒,雅间里的餐具也都慢慢换了,至于换什么颜色,什么器形那就再商量。”

“我看成,那以后东郊的天然居用什么瓷器?”这时候东郊已经开始在办了,所以青苗才问了这么一句。

“东郊…烧些粗陶碗去,对了,陶可是个好东西,千万别有了瓷器就弃了陶器,粗陶瓮煮出来的汤、烧出来的水味道都更好一些。”姚海棠说话间,素白瓷已经出完了,接下来出的是天青瓷。

那颜色一出来就让画师们为之倾倒了,这样的颜色很难调得出来,更别提让瓷器拥有这样均匀而幽静地颜色了:“姚东家,这个不用画吧。”

青瓷画画?再败家的败家子儿也干不出这事来:“自然不用,青瓷看得就是个本色,不过走些浅花纹儿是可以的,下回做水莲花纹儿的,那最适合做在青瓷上。”

“别啊,就这样就很好了。”画画的人对美有着很极端的追求,要么繁复华丽至极,要么简单干净至极,而眼前不论素白天青,都是极简单干净的,再添一点儿什么在画师们眼里都是累赘。

虽然姚海棠不是靠画画吃饭的,但她也画过不少画,对美当然也有追求,只不过她欣赏过的美太多了,在她眼里各种形态都是美的:“不碍事,各有各的美,素净是一般风韵,走了花纹又是另一番味道了。”

对于她的说法,画师们齐齐摇头,姚海棠也不怎么解释,到时候下一批做出来,她先绘制几个试试,成品出来了他们就能理解了。

最后画师们都强烈要求买几个回家,又怕价钱太贵,一个个纷纷许诺,愿意无偿为姚海棠画三个月。按姚海棠这大方的性格,拿几个回去就行了,可青苗不许:“在做东西上,我听姑娘的,在做生意买卖上,姑娘得听我的。”

于是她就眼睁睁地看着青苗这个具有“奸商”潜质的姑娘,生生把三个月变成了以一年为期,但不是无偿,而是付原有价钱的一半。青苗真是个“奸商”啊,有道是懂割肉的人一点点儿割着,不懂的一刀切。

而且窑场的待遇是不错的,姚海棠对手艺人有着很深的认同感,所以把月例定得很好,尤其是几个画师,更是好得很。

“青苗,别太苛刻了,我不怎么缺银钱,其实按我来说,这瓷器的生意不做也没事儿,只是我养了这么多人,将来又要放水运,只好开了这生意。既然是为了他们开窑场的,就不要太苛刻了,我是希望大家都过得好的,跟着我的人我不愿意他们吃亏。”姚海棠在现代没上过几天班儿,唯一上过班儿的又是家福利好得很的企业,所以她的观念就是这样的。

当然,归根结底,她主要是对自己的同行们比较宽和。而且她也想得比较远,几千年后这可都是艺术品,她得对得起这群隐形的艺术家吧。

对于她的话,青苗听着笑了笑说:“姑娘就是心软,自己是靠双手吃饭的,就舍不得和姑娘一样靠双手吃饭的人吃了亏去。行,我听姑娘的”

把瓷器装好后,姚海棠看了看忽然想起言行云来了:“对了,青苗,送一套到言相爷府上去,只说我们窑场新开窑,送一套给言公子做个念想,也不枉我们一场相交。”

青苗点头说道:“晓得了,我这就安排,姑娘要不要写个帖子,送东西去相府,没帖子可是不合规矩的。”

还要帖子…不要啊,她不想乱抄东西的,可是让她写的话她下笔就得是名诗名句名词,因为古物上多是这样的传世佳句啊她自己写就算了,她的文言文完全是建立在仿古董的那点儿底子上,真没别的了。

最后想了想,扒拉出几句似是而非的来赶紧合上扔给青苗,她怕自己看了都替自己脸红“赠君天青盏,赠君白玉杯,心如青天洗,浑似玉无瑕。”

看着青苗在那儿准备,姚海棠就在想,都是送到太平里去的,杜敬璋那儿是送是不送呢…

132.送礼去

最后姚海棠决定还是送吧,做为朋友言行云送了,杜敬璋当然不能不送,莫明一想那就乔致安、齐晏以及普生器坊的刘罗生都送一套,这样一来就不会让人多生出什么臆想来。

对于她这想法,青苗倒是举双手赞成的,只是青苗说了:“姑娘,你的帖子可不能是一样的内容,这样显得没诚意。回头这几个人见了面一看,哟,不但送的东西一样,连帖子上写的字儿都一样,这姑娘得是多不愿意花点儿心思啊!”

听着青苗这番话,姚海棠就立马不想送了,何必为难自己呢,写一个两个她拼凑得出来,要写五个不同的,还是杀了她吧:“能不能让别人写,我实在不怎么擅长写这个。”

依着青苗对这几个人的了解,很快就有了结论,她非常诚恳地说道:“齐大人和刘坊主那儿随意点倒是不碍事,别人代写也是可以的,可四公子和乔院长那儿,等闲的可骗不过他们那心眼儿,您还是老实点自己想着比较好。”

也是啊,那俩人心眼儿多得跟筛子似的,谁能骗得过他们俩:“算了,既然要写那就都我自己写,反正甭管好坏都不能赖我手艺差、学问浅。”

送给刘罗生和齐晏的是天然居的大掌柜,而太平里那三位,还得等安丰回了再去,毕竟安丰现在也是有头有脸了,虽是行商,但三省水运是领了差的,这就是那传说中的“官商”了。不过每年要纳不少税,税收比其他普通行商可就要重得多了,享受了高规格的待遇,自然就要多付出一些。

几日后安丰到京城时,姚海棠还在忠字营里的守备司院儿里给鼓启灵,安丰去送瓷器时,首先自然要送到和园去:“不过青苗,乔院长和言公子谁先送谁后送?”

“乔院长那儿我去送吧,我和那边怎么也要更熟一些,四公子和言相爷都是重规矩的人,你可得谨守规矩一星半点儿也别落下。”青苗殷殷地叮嘱道。

“成,那我们一道走吧。”

但是青苗却答:“乔院长这时不在府里,在太平院呢,你赶早趁言公子下朝了再去送。按规矩,去送物件,四公子那儿会留你饮茶,既然是送四公子的,四公子必会回个条给你,拿了条儿才能离开。”

到底还是青苗更熟悉京城王侯门里那些规矩,安丰却是山野之民,虽然这些年没少和官面上打交道,但和王侯门里的规矩是不一样的。一一提点了后青苗才让安丰出门去,而青苗则拿了东西直接去太平院。

别的衙门直接送东西进去会被太平院盯着,太平院也有言官盯着,可青苗自然有不被盯的法子。

却说安丰到了太平里,问明了和园的方向后,便有卫兵一路送他到和园:“安大先生,这里就是和园了。”

“谢过小哥。”安丰说谢时自然而然地递了张银票过去,递得不着痕迹,那卫兵自然就笑纳了。

那卫兵走后,安丰整了整衣着,这才捧着装了帖子的匣子上台阶去:“在下安丰,代姚东家来投帖子。”

和园门口并不设侍卫,只有俩门房从里边出来,看了一眼说:“是天然居的姚东家?”

“正是。”

门房连忙转身去唤了管事来,管事接了帖子说道:“公子晨起正在练剑,你先进了饮茶,待公子看过了再说。”

跟着那管事进了门房不远处的客间儿里,安丰坐了没多久后就有人来唤他:“安先生,公子请先生过去。”

“这…”安丰有些局促不安了,来和园来太平里都没事儿,可要猛然间去见皇子,这安丰有些受不了,而且青苗也没说会见到四公子,所以安丰一时间没了主意。

他毕竟出生山野,规矩也是这两年才渐渐学会的,与人交往也是在寻径园里一点点向杜和学来的。让一升斗小民直接去见国家未来的预备继承人之一,安丰觉得自己可能会失仪。

来人却是陈平益,眼看着安丰在那儿坐立不安,便出声说道:“安先生不必多虑,公子请安先生过去,也不过是问问姚姑娘近来可好,安先生只管去,旁的不必太过在意。”

没法儿不在意啊,安丰捏着一手心的汗跟着陈平益到了杜敬璋园子里。杜敬璋这会儿已经收了剑在那儿坐着饮茶。安丰一见想也不想就先跪倒了,陈平益连忙扶了他起来小声说道:“安先生,无罪之人不跪拜,你赶紧起来,只深揖便可。”

这会儿安丰也早乱了,他没见过出身这么高贵的,虽然这些年走南闯北,可这一下不是没半点儿准备么。好在这两年也有些历练,冷静下来后深深一揖道:“草民安丰见过四公子。”

“起吧。”杜敬璋没让安丰坐下,他看出安丰心里慌张来了,这时再让安丰坐,只怕安丰会更加慌乱。

“你们开窑场了?”这时有人捧了素白、天青各一只小盏过来,素白的如雪如玉,天青的如雨后洗净的晴空,摆在那儿自是气韵恬然,一派安闲静谧之感。

安丰这会儿也稳了稳心神,躬着身答道:“是,按东家的意思,既然要收一边的事,那就得另有事来办,眼下不少人跟着东家吃饭,东家总是心软,怕不开事儿养不下大家伙儿。”

拿了只素白的小盏放在掌心里,杜敬璋细细地看了几眼后,自然是一番熟悉感涌上心头来,连带着安丰看起来都眼熟了几分:“听说安大掌柜是从云泾河来的?”

“回四公子,草民本家儿在浮梁,后来才跟着东家到了云泾河。”安丰不太明白为什么杜敬璋要问起这个。

把素白小盏放下了,又拿起天青小盏来,杜敬璋似是很不经意地在闲聊一般,接着又问道:“你跟着海棠有年头了吧?”

这个问题安丰就更困惑了,却是拼着满头雾水答道:“屈指算来,也快三年了。”

三年…那就说明安丰应当是见过他的,如果是在寻径园里一直跟着姚海棠,那就更应该与他极为相熟:“你们的水运起初据说是个姓杜的公子办起来的?”

细细地琢磨了这个问题一番,安丰恍然间觉得自己有了点儿答案,那杜和莫非是四公子的兄弟,感觉上有点儿相似之处:“回四公子,确是。杜公子讳和,只是一年多前失踪了,至今没能找到,那以后海棠姑娘也就到京城来了,也是那时起草民才接手了水运和天然居。”

杜和…杜敬璋默念了这两个字几遍,没有再问下去,再问下去只会让安丰生疑。而且姚海棠的原则和底线在那儿,他觉得这是姚海棠的游戏规则,所以他也不会轻易打破:“这素白和天青瓷回头再送一套来,我送到宫里去。”

明摆着的,这就是要抬他们,安丰当然听出味儿来了,赶紧点头应了:“是,草民这就准备,立马送来。”

“你还要去小言那儿,我就不多留你,你们东家若是得了空,请她常来坐坐。安大掌柜若是无事,也不妨常来。”杜敬璋肯定,从安丰身上可以得出不少线索来。

这话可就让安丰惶恐了,连忙一揖应了声儿,赶紧抹着满头大汗跟陈平益出了园子里,陈平益在一侧笑道:“安先生不必这么慌张,四公子惯是随和的,你这满头大汗地出来,可别让人以为我们公子生得很吓人。”

抹了把汗,安丰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四公子天人一般,只是我到底是升斗小民,哪里见过如公子一般的人物,自然是不免失仪一些,还要请四公子恕罪才是。”

陈平益笑着把安丰送出了门,安丰转个身就去了言相爷府上。言相爷府上接了帖子,把他请了进去饮茶,片刻后安丰才知道接帖子的不是言行云,言行云这会儿不在府里,有事儿忙去了。

接帖子的是刚下朝的言相爷,言相爷居然也派了人来说要见他,这可好么,刚见过皇长子,现在来见百官之首。安丰又抹了把汗,觉得自己应当从容一点儿,毕竟他也是见过皇长子的面儿了:“烦请小哥带路。”

好在言相爷并没有问那些让安丰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只问明了物件是哪里出的,为什么要送来,安丰一一答了后,言相爷才招手让人取了东西来看。

帖子言相爷倒是没看,因为是给自家儿子的,言相爷只问明了不是送什么太过贵重的东西,或者金银之物就行。当相府的下人把小盏拿上来时,言相爷一眯眼睛就说:“这不是司珍坊出来的!”

“回相爷,这是小窑新出的东西,东家说开窑第一批,自然要给京中诸位故交好友送一份儿留个念想。”安丰答完后袖手立在一旁并不多言语。

“嗯,东西留下,等回头行云来了,我让他回个帖子表示谢意。”言相爷说罢挥手让人把东西和帖子都收妥了,又让人送了安丰出去。

安丰这一趟来,终于意识到阶层这俩字是什么意思了,往后会更加淡定从容的。

而姚海棠一回来,则捧着五张回帖,首先想看的就是杜敬璋的…

133.十大碗

但是很快姚海棠就决定还是先看刘坊主的吧,主要是她觉得自己得稳着点儿,别老那么冲动…或者应该说别太过感情用事,别太由着自己。

给刘坊主的帖子写得很简单,几句大白话,刘坊主回的也是几句大白话,就是问姚海棠最近过得怎么样,东西收到了很好,可是太好了会舍不得用,看来只能留着当传家宝给孩子了。

刘坊主爽利的言语让姚海棠会心一笑,这刘坊主现在可是京城第五大坊的坊主了,却依然还是那么豪爽的性格。可见有些人,就算易时易地易位也不会改变的,这样的人交着让人感觉踏实放心。

至于齐晏的,做为一个状元郎,已被外放做御史,这回恰是回京来述职的。状元郎回的,自然是漂亮而文采飞扬的词赋,四字一句的骈文写得让姚海棠脸红,她给人写的帖子是抄袭的…

到言行云了,这人倒是干脆,也回了两行小字儿:“天青一如洗,素白一如玉,惜此清净色,愿为清净人。”言行云其实也是文采飞扬的人,不过他向来是看人去写的,看完姚海棠那几句,他深深觉得写太漂亮了姚海棠会一目三行看过就得。

“言公子果然是善解人意啊”青苗在一旁看着,这就算是结论了。

姚海棠一边打开乔致安的帖子,一边说:“要不怎么人人都不叫言大人,而叫言公子呢,公子如玉剔透解人。”

对于乔致安和杜敬璋的四帖,青苗就站远了不看,言行云其人写的东西必定不会有什么太过私人的东西,所以青苗还会看看,但乔致安的她不会看,四公子的不能看。

其实乔致安也写得简洁:“他年设宴群芳下,必请素白占上头。”

后边儿加了两行小字儿,也是大白话,姚海棠看着也笑了:“不言多谢,只是姚姑娘若缺个酒友,致安也愿意来凑个数。”

看来乔致安知道言行云常来找她喝酒谈天了,这真是像旁人说的,有乔致安的地方少不了言行云,有言行云的地方乔致安也不能少最后一个帖子是杜敬璋的,姚海棠思虑再三,打开一看,上头画着一枝海棠花,花枝下是四个小字:“海棠长在。”

其实姚海棠知道那在东朝不叫海棠花儿,她似乎只提过两句,杜敬璋居然记下了。这么多回帖里也就杜敬璋这个最是意味深长,姚海棠看着那枝枝朵朵都盛放的海棠,不由得想:“是长在心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