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青潭酒, 改日欢迎诸位到天然居饮。”天然居近来也酿了酒,按古代的粮食酒方子来酿的,其实她更想祸害五粮液,可她不是不知道五粮液的方子嘛。好在古代粮食酿造的酒也不少,而且粮食酿酒在过程她相对也知道一点儿。

不过她是绝对要祸害五粮液的,已经让人配比着试去了, 在这上面她不行, 就只能借助与古人的智慧了, 她相信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

“天然居,就是前街上那个青菜卖肉价, 肉卖青菜价的天然居?” 这叫什么形容, 姚海棠笑了两声说:“对, 就是那个 青菜肉价, 肉很青菜的天然居。”

然后就有人上前一步, 极狂热地说:“你可是天然居的那个东家?”

点了点头姚海棠不觉得这有什么, 可是很快就有什么了, 她遇上粉丝儿了,因为人也吃她做的菜…

最后好不容易脱身了,还是靠醒转来的刘罗生, 要不然那群狂热的酒虫非得让她把酒现在弄出来给他们喝不可。

接下来几天姚海棠除了想着制剑的事儿,就是錾酒器上的花纹儿,顶上是镂空的百花图案,中间是百鸟朝凤,底下是云纹。整个錾成还真不是一天二天的工,好在刘罗生看到后来自己急了,让人来帮忙打下手,这才缩短了工期。

“姚东家,青苗姑娘来了,在外边儿说是找你有事儿”。这天姚海棠錾着花的时候,忽然有坊里的跑了跟她说了这么一句。

说话间青苗就进来了,神色竟然有些急,姚海棠还特悠闲地问她:“青苗,有什么事儿,怎么慌慌张张地。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

却见站在酒器边的青苗瞪了她一眼说:“既不是天塌了也不是地陷了,是司珍坊得了宫里的话儿。在咱们这儿下了单子说要订瓷器。”

停了手里的錾子,姚海棠笑着说:“这是好事儿啊,那你还慌什么,答应了就完了,还跑来找我做什么?”

“关键是要的不是一点儿半点,整个南山窑就算全开起来,只怕也得做整整一年才能满足。”青苗说出来的话让姚海棠差点儿从上面掉下来,见状青苗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从架子上下来后,姚海棠有些疑惑地问道:“要这么多做什么,又不能吃!”

只听得青苗答道:“宫里的加上各王候府里,再加上给各路大员的赏赐,宫里当然的要这么多。加上各类器型有异,到时候要再追加什么也说不定,光宫里这张单子咱们就够应付了。”

一听这个姚海棠也头大了,好在这事儿她不用具体去做,还是錾个花纹做点东西省心:“行而来不用跟我说了,就说来找我做什么吧。”

白了姚海棠一眼,青苗说:“ 这么大的单子,又是宫里的,不找姑娘谁能应,谁能签这定书。”

于是姚海棠就只好先跟着青苗回去,结果到天然居一看:“小言!”

原来言行云就是代表司珍坊来的人,一见是言行云姚海棠就心下大定了,招呼青苗上茶,然后和言行云一块儿坐下。

这时言行云才说道:“我这可是爱海棠做财神来了。”

失笑出声,姚海棠调叙地说道:“那我上三柱清香供着你,水果点心要不要你自已决定。”

说笑完后姚海棠结果单子一看,果然是笔大生意,上边列清了各个宫里大概需要些上面装瓷器,从餐具到陈设具再到茶具和一些杂件,统共算起来是百万两上下的生意。不过这大概挣不着什么钱,有些瓷器成功率实在不高,比如釉里红,这是瓷器理最艳的颜色,再比如一些杂件,因为器型的缘故成功率也不高。

“小言啊,釉里红可不是普通瓷器的价钱,釉里红颜色容易烧坏,这些个小东西又容易烧残,所以这俩样儿不能和别的一个价儿,损耗得算山啊!”说完姚海棠又想起,釉里红似乎不能烧,因为西城的款儿。不过只要不烧那么好应该没事,司珍坊也有烧釉里红,比她烧的次多了。

对此,言行云点头说道:“我也知道,司珍坊烧釉里红常是十只三五,这个是可以再商谈的,只是实力的估价。这单生意只能是你来说接与不接,你说接了,自会有下边儿的人来谈价格,你那安大掌柜可不是好商量的主儿。”

只要不让她谈就行了,安丰她是绝对放心的,姚海棠一点头说:“成,这单应下了…等会儿,这里头不会牵扯到什么事儿吧,要是有牵扯我能不能不答应?”

“你放心,就算这里边有什么,也有人给你顶着纳!”这个“有人”指的当然是杜敬璋,言行云虽然有些关节不太清楚,但大致的方向是没错的。

这话让姚海棠没声儿了,她当然也知道言行云说的是谁,沉默了好一阵儿才开口问了一句:“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似乎有些惊险之气?”

却忽然见言行云四下理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老爷子不太好。怕是有人动了手脚想让老爷子连寿辰都过不去,幸而发现得早。怀疑的人无非那几个,这回小九的嫌疑最大,他又一副看笑话的态度,老爷子倒是不怀疑他,只是他纳态度老爷子很不顺眼”。

听完这番话姚海棠敲着桌子一声长叹,然后小心地凑了上去轻声说道:“关于这个,我不得不说一句,小九原本至孝。这是老爷子自已作的!”

“谁不这么想,只怕老爷子自已都这么想,可是谁能点破了,谁又会去点破。多得是人巴不得少个人争,多个人早早出局,他们可能性才更大一些。”说完言行云就摆手,示意这个话题不要继续下去了。

可是姚海棠最想问的都还没问呐:“我还是得问问,这些和四公子有什么干系?”

只是这个问题言行云也不好怎么答,只说:“公子本身倒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更多的在看公子的举动,所以此时公子不宜多行多言,所以你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其实本身无大碍。”

问明了以后姚海棠就安心上了一些,瓷器方面的事,只要交给安丰去办就行了,到时候她只要给技术支持既可。錾花纹的间隙,普生器坊正在制着剑胚子,百炼钢,而且是那么大的量,当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再加上还全心扑在弄酒器上,进度相对就缓慢一些。

器錾得后,天然居得歇业几天整顿整顿,主要是吧酒器安进去,纳地下烧火的地方也得挖和加固。酒器安在天然居靠内院的方向,那比较方便挖坑烧火。

“以后它就叫欲雪炉,晚来天欲雪,来饮一杯无。”抄袭有时候压根是不自觉的,她就觉得这个号,加上近来天凉了,雪都下过两场了,她当然得想起这句来,甚至还不自觉地改了个字儿。

炉边的掌柜一听就示意身边的帐房先生赶紧记下,然后高掌柜有看着那欲雪炉小心肝儿有些颤抖了:“东家…您要不要弄到得这么金光灿灿的,我怕招贼!”

因为姚海棠做了局部錾金的效果,所以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华丽,看着就像真金白银做的一般,尤其是百鸟朝凤图还xiang了一些散碎的宝石做鸟的眼珠子,看上去更大气而华贵。

对于高掌柜德尔担心,姚海棠一瞥睛眼说:“只要贼搬的走,尽管搬,这东西一迁来金呢!”

而且姚海棠禁不住想,要是真有人把这搬动了,走到街上那可就壮观了,有点儿光都金灿灿的,别说太平院了,京城夜里布防的普通官兵都能看得者,有真有贼来偷,那这贼可就一夜成名了。

她且想着贼一夜成名,也不想想自已也可能一夜之间弄得满城风雨了,从这上面说她和杜敬璋其实都有搅事儿的能耐!

141.查身世

天然居关门休业这几天,恰逢京中大雪,天然居的一众食客们多是百无聊赖地想那门脸能改成什么样儿。也有消息灵通的人知道天然居在上新食器,至于是什么吃的喝的大家就不知道了。关于保密工作,天然居多是太平院找来的人,那口风就不用提了。

开张那天恰逢天最冷雪最大的时候,开门前高掌柜还有些担心:“东家,今天开张别不会有人来吧?”

对此姚海棠也心有戚戚蔫,反正搁她的话这么大的雪是不愿意出门的:“没事儿,肯定会有人的,没人也没关系,等雪化了自然会有人来,我就不信那些酒鬼等得住。”

别人不说,就只说刘罗生坊里那群人是肯定要来的,只是姚海棠不免担心场面会有点儿冷清。

门一开,风雪就夹杂着铜铃声一块儿飘了进来,那些花纹繁复,声音清和的铜铃是姚海棠顺手做的,这时听着竟有几分悦耳之意,姚海棠听着还多了几分古朴之气。

开了门一看,前头场院里是厚厚的雪,一个人也没有。京里逢着大雪时除了御道,其他路上的雪是不扫的,遇着大雪出门时京中人都会用雪上飞。

所以当即姚海棠就凉了半截儿,心说难道真的悲剧了“东家,真的没人啊”高掌柜还在一边雪上加霜,姚海棠就更悲催了。

捂着脸看了眼门外,姚海棠有点想哭,不是因为怕赔本儿,而是因为自己辛苦了好几个月,居然都没个来捧场的人,这让她很伤心啊:“待会儿叫也叫几个人来喝酒,欲雪炉刚上,可不能冷了场面。”

就在姚海棠和高掌柜齐齐失望地转身要进去时,有人哈哈大笑着进来了:“总算开张了,别说大雪堵了门,就是雪淹了屋顶都得来。”

这一声让姚海棠和高掌柜分外惊喜地回头看,原来正是那位郑大人,这关业的几天看来可是把郑大人憋坏了:“原来是郑大人来了,快快屋里请,这么大风雪天的难得您来,正好来喝杯酒暖暖身子,这杯酒我请您了。”

那郑大人把外边的大氅脱下了交给小二,然后才说道:“那姚东家就未免太小气了点,我可是天然居的老客了,送个酒都用杯来量,怎么也得再来一壶啊”

还“开盖有奖,再来一瓶”呢,姚海棠见高掌柜用描了一尾小锦鲤的素白酒盏盛了酒来,就指着说:“郑大人先喝,您喝过后我保证您会觉得这一杯都抵得一坛了。”

今天开张用的是分别是蒸了三道和六道的酒,姚海棠就不信六道的酒都醉不死这些人,高掌柜给郑大人端的正是蒸了六道的,郑大人也是个老酒虫。

郑大人笑呵呵地接过了酒,说道:“那要是抵不得一坛,今天可得管我一坛的酒。”

“没问题,您只管喝,要是抵不得,我管您喝到醉为止。”对于这个姚海棠自信满满,殊不见普生器坊那群酒鬼就喝翻了么。

她这么一说郑大人就端着酒一口抿了下去,都来不及出声说应当喝慢点。郑大人据他自己说是自打喝酒起就没醉过的人,当然是一口干尽了。众所周知,高度的白洒要是猛灌,再能喝的也醉得快。

一口喝完,郑大人还特牢稳地把酒盏放回了高掌柜手中的盘里,然后说了句“好酒”,接着就扶着柱子找位置歇着去了。高掌柜看得直笑,赶紧让人扶着给弄点儿菜和点心来缓缓这劲。

郑大人一来,接着就陆陆续续有人来,只是人还是比较少的,姚海棠就在那边稳算:“整个大厅里要是平时一般说来平均七成的上座率,今天是三成都不到。再大雪封了门,广告做出去了也该有点效果啊,八组的人可不是吃干饭的”

让八组的人去搞宣传,这事儿天底下都没人想过,一般人不敢想,敢想的人没必要想这个。

当姚海棠趴着门边儿惆怅的时候,忽然听得门口的小二叫了一声:“言相爷”

小二的语气明显是非常吃惊的,他一看门溜菜的小伙计,哪能想得到还能跟当今相爷说上话见上面,还是这么近距离的。而且言相爷多随和啊,还冲他笑了一笑说道:“备个雅间,听行云说是酒器,我来尝尝。”

官场没有不喝酒的,当官儿不能喝酒的那是少之又少,言相爷未必见得爱酒,不过酒有时候是个很重要的媒介,言相爷现在就是冲这媒介来的。

这时姚海棠赶紧自己下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去招呼言相爷合不合规矩,只知道这天然居自己是个头。那就好比国家总理来了小饭馆儿,总不能让服务员招呼着就算了吧,怎么也得上去说说话问个好。

“海棠见过言相爷。”

言相爷是第一回见姚海棠,他打量着这姑娘眉眼也不算太出众,至多算是个长相平顺看着舒坦的。言相爷自然也有途径知道一些事,虽然不多,但至少知道姚海棠和杜敬璋有那么点儿牵扯:“海棠姑娘不必多礼,行云与姑娘是好友,我便占个便宜,姑娘若不弃便唤一声伯父吧。”

思量了一番,姚海棠行了个晚辈礼,灿灿然地笑着唤道:“言伯父。”

笑起来的姚海棠那份灿然温暖之气,让言相爷不由得眯着眼睛看了几眼。言相爷顿时间知道,为什么杜敬璋会倒在这姑娘手里,只这份温暖就足够了:“行云公事繁忙,跟我提了好几回,说是今日天然居会开,非是让我来替他尝尝这里的酒。”

其实言相爷早就想来见见了,只是机会不合适,言相爷可不想把事情做得太过明显,眼下这样的机会不就正好了“那伯父楼上请,我去给您做俩个小菜,要是伯父不嫌弃,我陪您说说话吃点儿菜,酒就不陪了,我闻着都得醉的。”姚海棠这会儿老在想这合不合规矩礼仪,因为她听说言相爷是个重道统重规矩的。

不管怎么样,这头回见面,姚海棠给言相爷留下的印象是——这姑娘好客而能持家,进退倒也没有什么大差错,待人接物也自有几分规矩。

等姚海棠做菜去了言相爷才想起一件事儿,心里不由得嘀咕:“四公子心眼里的人给我做菜去了,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坏了规矩。”

就言相爷在门口站的这会儿,有翰林院的翰林郎瞧见了,这一看不得了,自己赶紧先进来,打发身边的人喊亲近的同僚去了。五品六品的翰林郎没有上朝的机会,这猛地能跟一品相辅同饮同食说不定还能搭上话,那得是多好的机会啊这时言相爷正站在那炉边,先是瞧着各式纹样,最后目光落在那句“晚来天欲雪,来饮一杯无”上头。言相爷琢磨了一番,他是文臣出身,自然作得一手好文章,正在言相爷这么想的时候,忽然有也走上前来。

“当饮当饮,只是缺了一句不免遗憾。”

“刘大人。”言相爷侧目看了一眼就喊了这么一句。

“言相爷也在,抱歉抱歉,我只顾着看这炉子这句子了。”这刘大人是从一品,属言官系列,乃言官之首。

摆了摆手,言相爷说:“不妨事,刘大人看这句怎么补齐来。”

这俩都是大文臣,当然还是心思在这上边,那刘大人细看了看说:“难难难,这一小句信手拈来,实属神来之笔。”

言相爷点了点头说:“这小姑娘居然还是个才女。”

“不知相爷说的是哪府的千金?”

“天然居的东家。”

一说刘大人就知道是谁了:“噢,是那个家财万贯,年纪小小的姚东家?”

言相爷刚要说是,却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吟诵道:“梅清香肺腑,酒浓应相呼,晚来天欲雪,来饮一杯无。”

这上句可谓无功无过,言相爷和刘大人相视一眼都笑而不语,这些人真像是闻着味儿来的苍蝇似的,半点儿趣味也无。

倒是端着菜出来的姚海棠说话了:“不好不好,你补成这样味道不对,这上句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我这是大铜炉子,就是不合适才没敢往上写的。”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刘大人念完就叫了声好,前边补的那人补的字眼虽然漂亮,对仗也工,但总不如这句质朴而天然,就是这种不着斧凿的才让人觉得倍加可贵。

而言相爷这时挑了眉头,因为这首诗他知道,不过那会儿就知道前半句,却是从杜敬璋嘴里吟诵出来的,这时言相爷就倍加相信眼前这姑娘和杜敬璋有着脱不清的关系。

因此,言相爷觉得有必要查查这姑娘的身世,不管杜敬璋做不做皇帝,他这嫡长子的身份在那儿,总不能随便娶个不清不楚的姑娘。

姚海棠可没想到言相爷会冒出查她的念头来,她更没料到的是,经此一事儿,闹来闹去的吧,她居然还在文人里有了点儿名声…

足见文人不相轻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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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明心意

雪后初见了晴,却是不一会儿太阳就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整个京城是白雪在地、阴云在天。街上的雪厚厚地堆积着,除却雪上飞的痕迹便是一片素裹银妆。

天然居外边挂的铜铃在寒风里瑟瑟然地偶尔响一两声,姚海棠这样的天儿也不出门,只紧着在天然居后边的院子里錾剑,头一把就是苏家老爷子的。不论干什么事儿,这头前第一枪总是得响亮些才好,所以姚海棠且费着心思。

她在后边自然是清静,前头却是热闹非凡,常是大家伙儿排着队来买酒,也是这酒不日不夜地蒸着都有限,所以才一直倍受追捧,果然限量版比较招人喜欢。

“噗”的一口吹开了剑上的铜屑,姚海棠忽然侧脸看了身后一眼,遂是满面笑容地蹦了起来:“杜敬璋,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在宫里着了风寒出不得门吗,快点坐过来,这里比较暖和。”

杜敬璋站在门帘着,背着天光与白雪眼神清澈而柔软,他看着姚海棠的笑脸,似乎觉得整个屋子里都满是春意了一般。见她眉上有些铜屑,便不自觉地伸手轻轻地抹了:“听说海棠的酒是闻香下马,饮之则醉,我虽不是好酒之人,却也慕名前来了。”

当他眼神柔软清澈地看过来时,姚海棠觉得自己有些醉了,恍然间想起,送瓷器时写给杜敬璋的就是厅堂里那句诗的完整版:“晚来天欲雪,来饮一杯无?”

“嗯。”

这时姚海棠发觉自己近乎沉溺于这种感觉里,原来杜敬璋单单只应一个“嗯”字时,也可以这么暗香浮动,如同满室芝兰。美男,果然是要占点儿便宜的。

到外边喊人备酒,姚海棠又转身问了杜敬璋一句:“在院儿里喝还是到雅间里喝去?”

“就这里吧。”前头宾客满座,杜敬璋当然也不会愿意在这时候去,一是不免吵闹,二是也省得为他空个雅间出来,耽误了生意。

“正好,那边的梅花开了,人说暖饮酒、冷赏梅。”

天然居的后院里有个小亭,小亭边种了几株梅花,朱砂色的梅花在雪下愈发娇艳而清绝。杜敬璋饮了一口酒,遂眯了眼,然后舒展开眉眼说:“是谷、梁、黍。”

对于杜敬璋能喝明白味儿,姚海棠一点儿也不奇怪,反而像是被看清了恶作剧的小孩儿,有了个分享秘密的同党一样特得瑟地说:“我就知道你能尝出味道来,南山那边还让他们酿着五种粮食配比的酒,现在还在试着,等酿好了再请你来喝。”

把盏中的酒饮尽后,杜敬璋点了点头,在片刻的静默之后,他忽然叫了一声:“海棠。”

“嗯,什么?”姚海棠有点儿不明所以,怎么忽然有事儿没事地又叫上了。

“没什么。”

…原来杜敬璋也有这么无聊的时候,姚海棠想着笑出声来,想起从前自己就爱逗着他叫,于是就试探着叫道:“杜敬璋。”

“嗯,海棠。”

“杜敬璋。”

“嗯,海棠。”

没几遍后姚海棠就大笑出声,笑得眼泪都挂在眼角了,这才指着杜敬璋说:“你是不是对每个叫你名字的人都一样,这这样非常执着地继续嗯下去?”

她的问题让杜敬璋很用心思地想了想,然后摇头说:“不会有人这么连名带姓的叫我,便是父亲现在也只是叫老四,小时候母亲爱叫我的名字,按规矩是要应一声再称母亲的,这习惯大概不好改。”

“累吗?”姚海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冲口而出就是这么两个字。

她总是惯于在冲动地脱口而出后捂住自己的嘴,眼珠子溜圆溜圆地看着对方。杜敬璋看着她这模样,不由得笑着,只是笑了笑后又收敛了,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从前不觉得,现在渐渐的有了一点。”

虽然眼前的人依旧是那样朗如月清如水,但是眉眼间有一片淡淡的阴影,衬着那眼窝有点儿陷了下去,甚至还有些青灰之色:“有多久没睡好了?”

对姚海棠,杜敬璋倒没有想过遮掩着说还好,只答道:“立冬以来。”

“高掌柜,去把那六道酒拿来…”姚海棠非常精准地冲外边儿喊了一句,她知道高掌柜肯定受了青苗的意思来听墙根儿。说完后,她又看着杜敬璋笑眯眯地说:“我陪你喝两杯。”

冬天喝了酒全身暖洋洋的最好睡,不过没她这么劝酒的吧。末了高掌柜拿了酒来,给杜敬璋的是蒸了六道的酒,可给姚海棠,高掌柜却只给了蒸了三道的。

杜敬璋怎么会察觉不出来,不过对此只是一笑而已,她身边的人都向着她这不正好么:“我若醉了,海棠可莫把我扫到大街上去了。”

“你放心,就算我前脚扫了,后脚太平院那群黑衣人就能把你再捡回去。”说话间两人都端起了酒盏,姚海棠特豪爽地先干为尽。

见她这样杜敬璋还有什么说的,一口饮下去便觉得整个身体都一片暖融,这酒就似是眼前的这姑娘一样,一触则温,一入胸臆间却滚烫无比:“好酒。”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好姑娘”,因为他眯着微醺的眼睛看着姚海棠时,这话便不言而喻了,他说了她懂了,这样就足够了。他们之间总是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她说他懂,他说她也懂,所谓心意相通不正是如此。

论起酒量来,杜敬璋一点儿也不差,只是却是莫明地三盏酒下肚就感觉眼前有些模糊了,但唯独姚海棠的笑脸却依旧是清楚的,甚至比没醉时更清晰了一些。

他看着她伸出手,就见姚海棠眼微微一弯,笑容顿时间让他整个模糊的视线都明媚灿烂起来。无奈桌子太宽,他伸手的手并没有抓住什么,这让醺醺然的杜敬璋有些不满,那眼一瞥像是得不着糖的孩子似的,有些不高兴,还跟自己赌着气。

见状,姚海棠心眼里满是温柔,缓缓地伸手轻轻覆在他伸来的手上,遂见杜敬璋手一翻,她的手就落如了他温暖的掌心里:“傻子…”

“嗯,海棠。”这一声应得很软,温软得就像是暖暖的泉水从心里满溢出来,比酒还更能让人陶醉一些。

只这一刻,姚海棠知道,杜敬璋就是她这辈子的魔障,她跑得再远,也都如同是如来佛祖手心儿里的孙猴子,再翻也不过在巴掌大小的地方蹦跶着。

顿时间,她不由得泪流满面,她依旧还是纠结的,她一直明白自己的心,但是她更明白这个人,只要他是杜敬璋一天,他们就很难走到一块儿。或者说,只要他是皇子一天,他们就很难到一个位面上。

“傻子,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办,每当我以为自己把持得住时,你就执拗地又从缝儿里钻进来,非动摇我原本就不怎么坚定的念头不可。如果没有…没有那天的遇刺,或许我也会粉身碎骨再所不惜。现在,每当我想敞开来把你收纳在心里的时候,那天的场面就如影随形。”姚海棠伸出另一只手抹了自己的眼角,没有让泪流下来。

勉强笑了笑,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过于自我,但人活着首先就是“我”,所以她抛不开:“这样说着,我也觉得自己很自私,甚至很没出息,只是那样一件在别人看来根本没什么的事,我却斤斤计较到现在。这样…是不是不够不够疯魔呢,世上总不缺乏为情舍身赴死的惊天动地之举,这样的情爱我也是感动的。”

确实会被感动,不管是梁祝和罗密欧与茱丽叶,她都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完的,但是她没有那样的勇气:“对那样的情我很崇敬,甚至羡慕,但是设若是我,却没有那样伟大的情怀。我怕死,想好好活着,同生共死那样的美好愿景我是有胆想没胆儿做的。”

说了许多话后,姚海棠最终沉默了,她知道自己纯粹是在找借口,说这么多其实是她用种种说服自己,其实就算从此以后不管不顾地待在杜敬璋身边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

杜敬璋不是梁山伯,更不是罗密欧,他有能力保护自己,更有能力守护自己身边的一切,不会让任何一个人陷入险境。

但是与此同时,那天遇刺时的场景就如同附骨之蛆一样,轻易地钻上心头让她不由得不清醒。

有人说过,爱情里谁爱得多谁被动,而姚海棠却只得长叹一声满面苦笑地喃喃着一句话:“谁更清醒谁更难受…”

而杜敬璋呢,在一片醺醺然里,他的脑子却是清楚的,从姚海棠说第一句话开始,他就字字句句听得明明白白。当她提起那日遇刺之事时,杜敬璋的眉拢作了一团,却终于知道了她当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我既不是你的属下,也不是你的兄弟姐妹,从个人情感上来说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

她总是爱说她怕死没出息,这就是她最终的底限,已经不是游戏规则了,如果谁让她感受到了死亡临近,那么她就会退回到底限之前去。

不过杜敬璋想明白时,却忽然有些喜悦从眉梢眼角发散开了,至少他可以确定她的心意,再没有像现在这么确定的了…

143.俩傻子

京城忽然又下起雪来,好在京中人对雪多已经习惯了,下这么大雪至多是少出门而已,虽然天然居里的好酒总是勾着酒虫酒鬼们出门来,但大多数人还是窝在家里。

这样的雪天里,官员们尚且是不朝的,很多铺面小店都关门歇业,天然居的火热场面随着别的店歇业更加热闹了,好在随着春节渐近,大家伙儿都得准备过年节,这几天天然居已经比前些时候好得多了。所以,高掌柜才能一直守在外边,听着墙根,只是越听越不敢听,听到后来一看下雪了,赶紧撤身走人。

高掌柜离开后,杜敬璋微微睁开了眼,雪的微光映衬下,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应有的微笑不见了,却是有些微怅惘之色。掌心里那只手,柔软而温暖,就像眼前的人一样。

他缓缓坐起来,看着姚海棠说:“海棠,下雪了。”

而姚海棠这会儿都没准备好,她原本还有话儿在喃喃着呢,杜敬璋这一起来就让她傻眼了。傻眼完了再一听他说这么句话就犯晕,这哪儿跟哪儿呢:“嗯,下雪了,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好年景。”

这句“瑞雪兆丰年”明显地让杜敬璋心生触动,遂说道:“借海棠吉言,明年天下百姓定是吃饱穿暖过太平年景。”

而姚海棠却仅仅是从这一句话里听出些东西来了,是她以前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你是不是觉得,你对天下百姓,对这江山社稷是有责任的。你是皇长子,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就算你拒绝了这个顺位继承,你也觉得他们是你的责任,所以才会有了太平院,你才会一直在扶持未来的朝廷梁柱之臣。”

她的话得到的是杜敬璋想也不想地点头,姚海棠说中了他的心思:“自小我先生教导的便是为君之道、治天下之道、驭臣之道,百姓和江山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我的责任。”

而他的话得来的却是姚海棠直摇头:“累不累得慌,从小就背着这么大个责任在担子上,居然还没有压垮你。可是,你现在做的很多事,将来少不得要被继位者猜忌,你就不担心将来不能功成身退吗?”

“所以我也在押注,下在某一个人身上,倘若到你说的这一天,他手中的王剑指向我时,他会有略微的迟疑。只消这片刻迟疑,我便能全身而退。”说这些话时,杜敬璋永远是充满了自信地,论起玩阴谋玩脱身来,这天下间除了那位圣天子君父,哪个还是他的对手。

他这么说姚海棠倒是信他,所以姚海棠决定做一些事,至少将来能够帮他脱身:“想不想玩玩铸剑,很好玩的,你就是动得太少了,多出汗多动弹就睡得好了。凭你的资质,将来说不定也会成为天下有名的器师哟”

有时候姑娘家动起心思来总是百转千回,杜敬璋只以为她是铸剑无聊了,这才拉着他一道:“嗯。”

其实姚海棠说的玩铸剑只是拉着杜敬璋一块儿陪她錾剑坯子而已,她画好了图样,杜敬璋就照着往剑上錾就是了。虽然杜敬璋没錾过器,但是他刻过印章,而且还擅长书画,錾个把花纹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让一皇子陪着她錾花纹儿,这天底下也就姚海棠敢这么办,而杜敬璋还得笑着只应不拒。

几天后,给苏家家主的剑制成了,其中多半是杜敬璋的功劳,姚海棠在想这柄剑到底会认谁。器不伤主,既然不伤拥有之人,也不伤制作之人,既然杜敬璋参与了,会不会这话对他也同样有效。

“试试剑吧”姚海棠说着拿起剑了似模似样地划拉起来,是太极剑的招式,虽然她不太懂这个,但仿几招没问题。

她挥着剑时,杜敬璋就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海棠这剑招倒是有意思,似是绵软无力,又似乎暗合某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