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愿意吗?”问这句话时杜敬璋居然有些小心翼翼,似乎很不确定姚海棠的心意一般,虽然他肯定姚海棠的心意,但是真正到了这时候,却忽然是有些不安了。

瞥了杜敬璋一眼,姚海棠知道他什么意思,可是就这么句话,她要是点头以后老了想起来一准得觉得亏大发了:“愿意什么?”

只见杜敬璋掬了一缕青丝缠在指上,眉眼缓缓一抬,看着她时就带了几分yin*之意:“我给你梳一辈子头,海棠愿不愿意。”

得,她就知道在古人这里听不着“我爱你”这么肉麻露骨的话,在古代男人愿意给女人梳头,那就好比现代一个男人愿意天天下厨房做满满一桌子美食给女人吃。更何况,这还不是那些个小男人,而是一个足可顶天立地、傲视群雄的男人。

“你不会就能梳海棠鬓吧,那我可得好好考虑考虑。”姚海棠也是眼波一递,颇有几分波光潋滟之气。

此刻她眼里蒙蒙的雾气似是将眼神半遮半露了,那欲语还休的醉人神色几乎让杜敬璋都把持不住了,但杜敬璋是个彻头彻尾的贵族,一个十足的君子,至今都还保持着不进姚海棠闺房半步的礼法。所以他不但把持住了,还敛眉一笑道:“若是不止,就不费神考虑了么。”

瞧瞧这人多会问话,不是问“不用考虑了”或者“不考虑了”,而是说“不费神考虑了”。虽然这比较绕,但细细一琢磨就绝对能咂出不同的味儿来:“那就可以少考虑一点儿。”

然后杜敬璋就开始数他会梳的发式,数得姚海棠都快听晕了才歇下来:“够吗?”

举着双手做投降状,姚海棠说:“绝对够了,你都费神儿弄了那么大个坑儿把我往里送,我还能说不够吗,要说不够你下回挖个更大的我可没法爬出来了。”

“下回挖个坑就不准备让你爬得出来,好了,外边冷,到小厅里去说话。”说着杜敬璋就把她往里带。

到了小厅里,姚海棠就开始说她和皇帝见面的过程,还有说的那些话,末了姚海棠拍着胸口说:“你们真是正宗的两父子,连吓唬起人的方法都一模一样,不过皇上是真把我唬住了。”

杜敬璋听了直笑,说道:“你不是应对得挺好,至于军权一事,我也想到了。北边还有几处不安稳,在我手里也确实是得平了事才能安得心,看来我们得抓点儿紧了”

抓点紧,做什么?姚海棠发现自己有时候真的跟不上趟,不是自己迟钝,是他们跳跃能力太强:“你打算抓紧做什么?”

“自然是婚事,就算不及婚也得先下了聘,过了三媒六证才好定下名分,这一去可能就是两三年不得工夫,我不能空口白话让你等下去。”杜敬璋说着还真在脑子里开始考虑要怎么办了。

其实姚海棠对婚礼没这么纠结,她这人说好听点儿叫单纯,没见过世界的复杂面、阴暗面,要说难听点儿就是给根棒棒糖就能骗走的主儿:“我还小…别这么看着我,我是真这么觉得,启灵师的寿命这么长…等等,我可以活这么久,你呢?”

这个可重要了,如果她能活个百来岁,活成个老妖婆,结果杜敬璋在她百岁时就撇下她先溜了,那她可真得愁死。

“我使劲儿活,指定得活过你去,我是剑师。”杜敬璋笑着看着她,似乎觉得她这担心很多余。

一听姚海棠安心了,说道:“我们能活这么长,还怕等个两三年啊,你不是说得立储立诏了再说吗,这样臣子们才不至于拿你说事了,我主要还是比较怕麻烦…”

其实杜敬璋也这么想,只是担心误了姚海棠,毕竟这时代搁哪个姑娘也愿意先媒证了再说:“也好,一切都安定了咱们也能安心,要真万一在战场上有个差错,海棠也好…”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你这话说得像是在咒自己。再说了几十万大军围在那儿,能让你一皇子出事儿吗,君子不立危墙,也没人敢让你立危墙之下。”姚海棠使劲呸了几口,这杜敬璋也真敢,还八字没一撇就开始诅咒自己。

对她的话杜敬璋只笑不语,过得片刻后说道:“再过几个月你就得回四方堂了,自己多小心些,有什么事就写信儿让人送来。多听你那师父的话,你那师父可也不简单。”

蒋先生确实很不简单,姚海棠心说她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说话的,杜敬璋要归类也算是一走冷漠高傲路线的,可蒋先生纯粹是讷言敏行一类,这样只做不说的人就跟那只咬人不叫的…那啥一样,当然是厉害的不简单的。

“知道,我一直很听师父的话。”

“明天有灯市,黄昏来接你。”

哟,这就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了,只是不知道明天晚上有没有月亮。

事实证明月亮不会错过所有美好的时候,雪后见月,天地间一片幽光,从高处望去,整个京城的街道上都点满了灯,就如同是天上的银河一般点缀在发着幽光的白雪城池里。

姚海棠和杜敬璋互相拽紧了手在人潮拥挤地街道上穿行,姚海棠是看那儿也新奇,看这儿也新鲜,杜敬璋要不拽着她点儿,估计他们早就被人流冲散了。

“杜敬璋你看,那是九子同心灯…呀,那个是红烛动莲影…”一路走来姚海棠就没停止过惊叹,古代的手艺人太强大了,明明就是纸和竹篾加上蜡烛,制出来的东西千奇百怪各见巧妙。

这会儿杜敬璋在想,不带她去宫里的藏珍楼是个很好的主意。

人流之中,姚海棠又被一盏灯迷住了,拽着杜敬璋在那儿仰面看着不肯走,灯市上的灯都是不售的,得猜谜猜对了才能拿走,姚海棠就看着杜敬璋。她想啊,自己猜谜压根不成,但是杜敬璋这脑子绝对是智商二百上下:“杜敬璋…”

“知道了,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看上了就不肯走了。”杜敬璋猜了几个谜面儿后就把花灯拎给了她,然后姚海棠才肯挪步。

拎着花灯再往灯市深处走去时,姚海棠忽然用手肘碰了碰杜敬璋,说道:“看,是乔院长。”

她说着就要上去打招呼,但是杜敬璋却是一把拽住了她:“是公务,不要过去。”

“真是没得消停,今天这是又干什么,抓人还是打人?”姚海棠就不喜欢这个,虽然她觉得太平院里都是些心胸正直的人,但是他们行正义的手法有些粗暴,甚至有些滥用权力。

做为一个现代人,姚海棠这么认为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时代特点,不是每一个时代都可以套用一样的模式。

“是慧思府里的人。”杜敬璋老神在在站着,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态度。

“你要做什么?”现在姚海棠知道了,慧思公主是杜敬璋的妹子,从前她还一直当是姐姐…那位明显比杜敬璋显老看着场中的情形,杜敬璋说道:“我不在京里这段时间,得把她支开,省得她为难你。”

说到这儿姚海棠有些不明白:“我一直想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为难我,为难我有什么好处吗?”

然后杜敬璋又但笑不语了,从他这态度里姚海棠好像明白了,一拍额头说:“我知道了,她不是在为难我,主要还是想为难你。而且她老觉得我这儿还能顺手得着点儿小东西,而且我又比你那些属下好拿捏,她就拿我开刀”

“海棠有时候明慧起来还是很聪颖的。”

这算夸奖啊,姚海棠白了杜敬璋一眼,人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就连稍聪明点儿的印象都没有,真是失败得很。

“不对,你们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开战,难道你们要主动对出兵攻击人家?”在姚海棠的脑子里主动出兵攻击是违反国际法的,虽然她也未必知道国际法是个什么玩艺儿,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个国际法,反正她就认死了一个理儿,攻打别人就是不对的甭管从古到今,中国人从不主动对外用兵,经常在历史书上出现的词儿都是抵御外族入侵,所以姚海棠才会有了这么一问。

然后杜敬璋就点头了,再然后姚海棠就觉得自己固有的思维正在接受很大的挑战,从骨子里来说她是个爱好和平的人,因为她惜命怕死,战争总是要死很多人的…

157.如此甚好

说起战争,姚海棠唯一有印象的就是自家那曾祖儿,人是正儿八经的老兵,他老人家不但是个打过解放战争的老兵,还是个喝过洋墨水,也曾经意图以笔救国的老派留学生。

他老人家手上有许多珍贵的史料照片儿,外人看都没看到过的场面,小小年纪的时候姚海棠就看了个足。她外祖还特爱拍战后的战场,直到后来从军都一直保持了这个爱好,所以姚海棠对战争有着本能的恐惧。

她曾祖母就是在战火中残了手,老人家活到90多,身体一直爽朗,到死的那天都没给子女添过麻烦。记得头一回见从外地来的曾祖母,曾祖母手上截肢的地方曾经让姚海棠吓得几个晚上不敢睡觉,后来曾祖母就一直穿长袖,再热的天儿也不换下来。

那个时代料子厚实,颜色又深,大夏天穿着能捂出一身痱子来,后来渐渐长大了,姚海棠才感念曾祖母的好儿。那是个既讲礼法,又慈爱宽和的老太太,老太太总爱给她讲规矩说做闺女应当如何如何,但却从来不约束着她。

从这一点上来说,杜敬璋还真有几分像她曾祖母…

“海棠怎么了?”见她脸色有些异常,杜敬璋就拉着她往出走,以为是人群太过拥挤,闷着了她。

“就不能不打仗吗?”其实她也知道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很傻,这世上的宁静与和平其实都是刀兵带来的,刀兵消后自然是宁静和平。

这时候杜敬璋才忽然发现,眼前这姑娘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用一时的战争,换百年的安稳,海棠觉得这仗是打好还是不打好?”

当然是不打也能有安稳最好,姚海棠很想这么回答,但是她知道战争是人类进程地必然环节,她就算站在整个世界几千万年历史的巨大肩膀上,也无法以一己之力把这环节减去:“会死很多人吗?”

轻声一笑,杜敬璋愈发觉得姚海棠有一颗神佛一样的慈悲之心了:“不会。”

“你说假话的时候能不能严肃一点,这样我会信你的。”姚海棠瞥了杜敬璋一眼,然后松开了杜敬璋的手,有些闷闷然地往回走,她倒是对杜敬璋没什么太大意见,只是对于现在握着自己的手将来要去收割人命表现得非常不安。

她恰恰不是个悲天悯人的人,只是害怕死亡,害怕战争,美伊那会儿,一张伊士兵两眼茫然看着车外的照片儿,让她感情极丰沛地掉了好多眼泪儿。当时她还自发自动脑补了,给这照片配了句话儿:“这还是伊拉克吗?”

现在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将来会有很多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们身后的土地,脑子里浮现出类似的话来,然后他们大概也会饱含热泪,然后拿起刀枪来奋力反抗,直到以一方的胜利结局。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历史总是在不断前进,战争就好比是车轱辘,历史是压在车轱辘上前进的。”姚海棠觉得自己还是过于多愁善感了,都快赶上林妹妹了。

走在她身侧,杜敬璋喟叹了一声,说道:“海棠,我不能保证打仗不死人,但我尽量让战事早一天结束,死少一些人,少耗损一些。”

摇了摇头,姚海棠说:“不要这样想,既然去了战场,你唯一要想的就是怎么凯旋归来。”

“凯旋?”这个词杜敬璋不明白。

“就是胜利归来,杜敬璋,你不能输,你没有输的名额。”姚海棠觉得眼前这个人就是为胜利而生的,如果他输了后果可能会很严重。很显然,皇帝那番话在她心里还是有一些作用的。

没有政权,就必需手握兵权,她忽然觉得就算是退隐山林,如果想要真正的安宁,那就必需有所倚仗,而不是两个人随便一窝就当退隐了。那样就真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任人是剁了馅包饺子,或是切片儿烤肉串了。

她这话完,杜敬璋就说道:“领几十万粮草充足的大军去打十几万可能断粮的游牧民族,想要输也很难的。”

他没有说实话,那十几万可能断粮的游牧民族只是可能断粮,虽然是以几十万对十几万,但是游牧民族自来善战,而且擅长游骑以击。所以杜敬璋说得很轻巧,却其实是在避重就轻安姚海棠的心。

如果不是硬仗,怎么会派一个皇子去,这个是姚海棠后来才想明白的。派皇长子去,那级别也就比御驾亲征低一点儿…

灯市过后春节就近了,姚海棠数着点儿让安丰青苗办年货,这俩人现在当然不需要亲自办,纸条儿一写就交待下去了。倒是姚海棠非坚持自己做一些东西不可,比如扣肉是一定要自己做的,茶籽壳儿慢火细薰的腊肉也得了。

她就着腊肉的汤还腌了些豆腐、笋和芋薰干了,在现代时他们那过年就有这些规矩,家家户户都必需置办,要是没置办那就跟没过年似的。姚海棠一个人的时候当然不稀罕做,可现在大家伙儿热闹极了地和她一块儿做,她就兴味儿浓了。

“你看,扣肉一定要用干菜,干菜吸了扣肉的汤和油那味道可比肉好吃多了。这碗菜最下饭了,从前我们那儿酒桌上一定要有这碗菜,每到吃宴席我就指着这碗菜的菜汤下饭了,油都被*菜吸了,一点儿也不腻。”姚海棠一说起干菜扣肉来,那叫一个口水直流,这真真是她最爱吃的菜了。

蔬菜普遍爱,肉里最爱扣肉,以肥少瘦多的五花肉最为美好。

这会儿蹲姚海棠身边流口水的人可不少,她正在炸丸子,用面粉、鸡蛋、三分肥七分瘦的肉泥儿、小香葱、姜拌上点儿碎凉薯末儿,然后用汤勺捏成乒乓球大小的圆子下油锅炸透了,等外表金黄了捞起来,这香气那是相当诱人的。

按姚海棠她们家那儿的叫法,这是金丸子:“这金丸子,年头一定要吃上一碗,代表这一年一定财源滚滚。金丸子适合烩汤,也可以趁热浇汁儿直接食用,就是燥了点儿,要不要尝尝…”

她觉得现在还不让这些人尝尝,接下来厨房里这拨吃货能把她给生拆了入腹。

浇了点儿酸口的浆汁在上头,大厨领着帮厨们一块儿上一边吃去了,姚海棠继续炸。炸到喷喷香的时候,姚海棠忽然想起来,她本来想包点东西各家送一份,可现在不是好多人都知道她“名分”定下来了嘛她觉得自己也是有“身份”的人了,上赶着给人送吃的是不是不合适啊。

她把这想法儿跟青苗一说,青苗说:“有什么不能送的,这还正好当是咱们天然居明年的新菜式,各家送一份…当然,不能以姑娘的名义送,还是以天然居的名义送吧。”

看看,这就是生意人呢,眨巴眼就要占她的功劳,姚海棠没好气地瞪了青苗一眼:“又让我白干活儿,昨天你都给掌柜伙计们发过年的红包了,怎么就不见你给我发呢,我这么辛苦劳累的。”

只见青苗伸了手出来说:“怎么不见姑娘给我发呢,我也是这么奔波忙碌的。”

春节眨眼间就在一场雪后到来了,满城张灯结彩,处处炮仗如雷。天然居这一天歇业,这时代可没人上外边儿来吃年夜饭。甭管是皇上家还是王候公卿家,三十儿晚上都得在自个儿家里用饭,只不过王候公卿们中午得去宫中应宴。

这一年官员们觉得分外飘零,他们的心经常被他们那如妖似神的四公子弄得一片风雨之气,好不容易吃个赐宴,还得被强按着看一出“兄弟拆台”的戏。官员们现在是心里自苦,吃是吃不下去了,现在就看他们怎么把这场面安安稳稳溜过去了。

当然,最安稳的还是杜敬璋,别看他搅风搅雨,这时候却是最闲定的,就为他稳坐钓鱼台,而且心有不争,当然最闲定。

然而皇帝只一句话,就把眼前的场面稳了下来,众人尽皆无言相对。宴罢了,皇帝说道:“朕老了,掐指一算,就算真个是人生百年,朕也已半数过了,该立储了。”

这一句话说得群臣互相看了一眼,皆是默然,以臣身议君王家事,这无论如何也不妥当。当然,这事儿说是家事也家事,说是国事也国事,只是这时的场面言多必失。

“言相…”皇帝叫了言相爷一声。

老成持重的言相爷半晌半晌应了一声,然后说道:“臣在。”

“卿以为何如?”皇帝明显是在问人选问题。

可言相爷嗯嗯了几声,说道:“如此甚好”

言相爷这一答气得皇帝就想戳着食指骂言相爷是只老狐狸而众臣则多有所领悟,这么答就对了,跟着言相爷后头总没错,言相爷身历两朝依旧根基稳固还为百官之首,这就是能耐,他们只需要在后头学着就对了。

这时候不表态,只忠君才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皇帝既然起了心思,可会就此轻易消停,要知道这一天总归是会来的,而皇帝认为是时候了。

158.相送别

京里的官员王候们自然有他们要操心的事儿,而姚海棠也有她自己要费神的。

因为开春不用操心水运的事儿,事情都已经和水务司那边商议妥当了,安丰谈了个不错的价儿,账面上的银钱就多了起来。等到姚海棠把该錾好的那几十柄剑都处理了,安丰这才跟姚海棠谈。

等到知道自己有多少银钱了,姚海棠浑没在意,现在她体会到了一句话:“银钱多了就是一堆数字,先把庐山那边弄好了再说吧,学堂的事儿你上点心,是托管在当地的学堂,还是另建都由你决定。”

按姚海棠的意思办学堂才是好的,可这时代办学堂麻烦,而且三省的水运驿站都在繁华之所,那里本身就学堂林立,再自己办学堂也是个浪费的。

“是,那今年就主要把庐山那边办好,再加上南山窑和天然居,姑娘也不用愁下边儿的生计。只是姑娘过几天就得回四方堂去了,一应事务我也没处请教去,姑娘看今年还要不要做点儿别的营生?”安丰是想手上的银钱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用来做些其他的事。

可姚海棠不这么想:“不用了,树业有专攻,我不擅长的不了解的,我不会去做。当初水运也是杜…杜和做起来的,我接手也没管过全是你在忙和着。这些年劳你奔波忙碌,也该让你们都安闲安闲了,你和青苗也都老大不小了,各自操心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人生有限,钱却是挣不完的。以咱们这有限的人生来拼挣不完的钱可不必要,还是想想怎么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其实她就是怕树大招风,眼下她已经很扎眼了,幸好这时候得离京,要不然这风口浪尖儿上,她就得待得风中凌乱了。

这些日子杜敬璋和她一块儿錾剑,两人也甜蜜到了一定程度了,再下去就得腻味,虽然杜敬璋未必会觉得腻。可姚海棠觉得甜蜜过头了,这样的甜蜜往往会让她觉得有一些不安定的因素隐藏在背后,随时就可能转喜为悲。

现在的情况就是慧思公主走了,整个京城不安稳的因素都被杜敬璋暂时稳住了,皇帝在那儿立他的储,各家公子争斗也无妨天下大局。这争大位嘛,哪一朝哪一代都是有的。

临到回四方堂时,杜敬璋送她到了城外,一路打马慢慢行着,最后杜敬璋说道:“海棠,这一回四方堂你可能就要很久才能到京中来了。”

“我不来京城,你就不会来四方堂啊”姚海棠如是答道。

“自然会来,只是不如眼下方便,这京城一天都能变几回,现在不太放心。”杜敬璋就是在烦,皇帝这时候把立储的事提出来,明显也是在趁他没走,让他把乱象平了。

等他真出征了再提这事儿,皇帝会觉得太麻烦,太乱,皇帝这是在借他的手稳局,而皇帝则稳坐在龙椅上,冷眼旁观着这些个儿子们的反应如何。

“你也是操心劲的,那我先回四方堂,得了空闲我就来京里。不要再胡乱安排,别以为我不知道,这近一年待在京城全是你安排的。从最开始来京城的原因,到后来剑客们来求剑,全都是你安排好的。”姚海棠是有时候糊涂,可别当她真傻,她可能会晚一点知道真相,但不会不知道。

她这话说得杜敬璋眯眼一笑,迎着阳光侧脸望着她道:“嗯,只怕这段时间我也没工夫安排了,你自己在四方堂多注意着些,别给自己惹事。”

瞥了他一眼,姚海棠说:“这话应该你自己留着,在京城好好待着,别一天到晚给自己惹事”

比起惹事来,杜敬璋比她厉害多了。

两人分手后,杜敬璋远远地看着她,直到她消失在了视线里才掉转头返回,自这时起神色就冷峻起来。快到城门外时,身边忽然蹿出几个黑衣人来:“公子。”

“去告诉你们乔院长,可以着手办了。”杜敬璋说罢进城,当这座京城里没有了姚海棠,他就告诉自己心肠可以硬一点,手段可以狠一点,就像是从前一样。

当然,姚海棠想不到杜敬璋把她送回四方堂有这样的考虑,她只高高兴兴地一路回了山上。等进了四方堂的山门,顿时间就发觉有点儿不一样,她在交换名牌时被人用非常不友善的目光打量了。

按说这是不可能的,姚海棠当即也没有问看守山门的人,而是一路奔回留云楼去,然而迎接她的却是紧闭的留云楼,不是预想中最坏的一片狼藉,也不是预想中最应当的萧素扑着上来抱着她欢快地笑,蒋先生在一边含笑看着。

而是出奇的安静,安静得似乎没有水声没有风声,就像是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一般的安静。

“师父,素素…”她一边叫着一边往里跑,脑子里莫明地想起了当年孙悟空回道观的情形,可是她怎么着也才走一年不到,怎么会这样,难道已经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细细想来想去,整个山上她也只有几个人可以问的,首先就是连西绫和慕清风,然后是晏堂主和晏夫人。权衡了一下,姚海棠决定去找连西绫,毕竟是自己的闺蜜,怎么都会好说话一些。

好在连西绫是好找的,一找就找着了,她在主堂的侧院里住着,还在原来的地方。现在堂里大部分人都还没起,姚海棠一路上也没见着人,或许见着了也被雾遮了去。

找到连西绫时,连西绫明显一愣,然后赶紧拉了她进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你回来都不事先通知一声儿,好在现在是早上,应该没什么人。”

“出什么事了,你这样小心谨慎的,我在京里特老实,也没惹什么犯忌讳的事啊”姚海棠心想自己确实挺老实的,而且按说自己现在的身份,就算不受欢迎,也不应当受冷遇吧,难道四方堂和皇家儿还有过节?

倒了水递给姚海棠,连西绫说道:“你能犯什么忌讳,在京里没少挣面子也没少挣银子,你犯哪门子忌讳。你要是去正堂那儿边看,准能看到白纱…噢,现在雾大,去了你也看不见。”

白纱?姚海棠第一个反应是晏堂主挂了,但转念一想,晏堂主身强体壮又是启灵师,怎么也得高寿,所以她略有些不明白地问道:“怎么了,哪位老先生过世了吗?”

只见连西绫摇头说:“哪里是哪位老先生过世了,是晏嫣…”

“啊…不可能,晏嫣才多大,也没什么毛病,她怎么会”姚海棠觉得自己这一趟回来怎么跟天翻地覆一样。

叹了口气,连西绫说:“留云楼里没人了吧。”

连连点头,姚海棠说:“是啊,我就是为这事来的,蒋先生和素素都哪里去了,怎么留云楼里都见不着人,而且山门那儿的值守神色有异,为什么?”

“他们说晏嫣是萧师姐杀的,有很多人看着萧师姐满手是血地从晏嫣屋里出来,大家就认定了是这样没跑了。蒋先生护弟子是出了名的,你也知道,蒋先生一口否认,说萧师姐不是这样的人,肯定另有隐情。但是萧师姐又糊里糊涂地说不清楚,这边场面又乱,最后闹下来萧师姐倒是没按他们说的一命偿一命,只是蒋先生却带着萧师姐下了山。”连西绫大概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最终的结论就是蒋先生和萧素已经被逐出门墙了,而且还背上了人命案子。

这太不可思议了,姚海棠看着连西绫傻愣了好一会儿:“就没有人去查证吗,不管是与不是,就没有人去查查事实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吗?”

眼前的这些事让姚海棠很难以接受,她不敢相信,就有人这样草率地把事定下来,就算满手是血,一个是四方堂新星,一个是四方堂最看重的启灵师,怎么也不能这样草草逐出山门了事啊“萧师姐和蒋先生都已经下山了,堂里除了大师兄都没人多为他们说句话。我和大师兄想一块儿查证,可是也屡屡受阻,不过这倒让我更相信凶手另有其人了。”连西绫说完又“啊”了一声,说道:“慕师兄被派下山办事去了,要后天才能回来,正好你回来了,咱们一块儿查。可惜阿爹留在我身边的人我没要,要不然也可以帮忙的。”

想了想,姚海棠满脸沉重地对连西绫说:“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查下去了,你好好待着,我找人去查。只是我不明白,这件事什么时候发生的,为什么没有人来告诉我?”

闻言,连西绫答道:“三天前,消息都还没查证,而且堂里的事不好到处说,又是命案。既然晏堂主作主不报官,那谁还能说什么。”

“知道了,你自己待着,我去找人。”姚海棠说着就往外走。

事情是三天前发生的,而三天前她正和杜敬璋在京城外送别,眼下想要知道事情的头尾内情,当然还是找太平院潜伏在四方堂的人,因为派得来的是陈司,姚海棠就更方便找到这位了。

159.我回来了

好在陈司找都不用找,早已经在她必经地路上等着了,然后两人趁着大雾回了留云居。

雾中的留云居一片白茫茫,推开门请陈司坐下了,姚海棠才问道:“怎么回事,有内情吗?”

在白雾之中,两人虽然相隔不过咫尺,但其实看不太清面目,这样一来陈司的压力也小了点,省得到时候看见姚海棠脸上伤心的样子:“大致的事情连姑娘应该和姚姑娘说过了,我们在四方堂里的人手并不多,倒着班轮,所以并不知道那天晏嫣屋里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那天晏嫣的屋里绝对不止萧姑娘一个人,应该还有其他人在。”

点头应了一声,姚海棠垂着脑袋想了很久,问道:“晏嫣屋里有丫头,那丫头呢?”

回答她的是陈司干脆利落地两个字:“死了。”

“也是算在素素身上?”姚海棠心说这可死得真巧,应该目击到知内情的人居然也一块儿死了。

这回陈司倒是摇头了:“不是,是吓疯了,然后失足落水身亡。”

依据丫头这种死法,姚海棠觉得晏嫣和丫头的死应该都是一个人干的,她不擅长推理,只是她相信萧素:“如果是另有人害了晏嫣的命,那么这个丫头一定也是死于那个人手里,至于失足落水…晏嫣死后那丫头是最好问出凶手的,晏堂主不可能不扔人看着,所以这个人一定就在主堂。”

分析完后,姚海棠就支着下巴想,这个凶手会是谁,目的何在?

“姚姑娘这想法是对的,晏堂主确实派人看着,他也不信萧素会干出这样的事来。但是那丫头还是死了,而且死在了离暂时安置的屋子挺远的荷花池里,这就是个问题。”陈司回答完后也捏着胡须想着,这个上人到底会是谁。

想了好一会儿后,姚海棠说:“一个人要杀一个人,那就得有动机,杀晏嫣的人动机是什么,目的是什么,又是什么样的手法…对了,你们验尸了吗?”

她这话说得陈司一抖,说道:“姚姑娘,我们太平院可不是验尸房,这得找刑部才有资格,我们抓人杀人审人都行,可开棺验尸是需要走相关程序的。”

这个倒可以理解,死者为大,不是等闲的人可以碰尸体的,验尸总也要摸摸看看,一个姑娘家死了还得被“玷污名节”,这就是种亵渎了。

“那当时是怎么致死的?”姚海棠问道。

“锐器刺穿腹部,流血过多不治身亡。”陈司说完又说道:“姚姑娘,这事你就不必操心了,公子示下了,我们会办妥的,必定早早让真凶归案,让令师和令师姐早日归山。”

也只能这样了,姚海棠点头后又问了句:“现在师父和素素在哪里,我得去找他们,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在外边儿待着。”

雾气渐渐淡了些,陈司看了眼山间的光影,说道:“快至午了,姚姑娘要是想去看,趁现在下山吧,我领你过去找他们。”

蒋先生和萧素也是由陈司安排的,所以陈司熟门熟路的七弯八拐把姚海棠带到了山下的一个小村子里,敲开了门后对了暗号儿才进了一间农家小院儿。

一进小院儿里,姚海棠首先看到了萧素,她有些痴地蹲在屋檐下,双手撑着下巴跟花儿一样仰面看着天空,似乎很空洞又很迷茫。姚海棠悄悄地走近了,然后蹲下来,轻声叫道:“素素…”

只见萧素缓缓地动了动脑袋,然后眼睛圆滚滚地动了动,看着她忽然脸上满是欢喜,站起来就一把将姚海棠抱到了怀里,嘴里还一个劲地叫着:“海棠,海棠,海棠…”

萧素重复地叫着,越叫声音越小,叫到后来几近无声,姚海棠轻轻拍了拍萧素说:“素素,我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放心。”

她的话音一落下,蒋先生就从屋里走了出来,定定地看着姚海棠,脸上有了些微笑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