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师父,我回来了,只是好像回来晚了。”姚海棠心想自己就不该多和杜敬璋在京里腻歪那几天,少待几天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没事,回来就好。”蒋先生向来淡定而豁达,姚海棠在他的脸上没有见到一丝一毫的落魄,而是依旧如前的淡而安稳,似乎什么事儿都不会让他感受到任何打击。

这样一个冲淡从容的人,在哪儿都能过得好,姚海棠想着又感激地看了眼陈司:“多谢你替我照顾师父和素素,只怕山里那桩命案还得请你们多帮忙,查案子这样的事,我一来不擅长,二来在明不好查。拜托你们了,我不能让素素背着凶手的名声过一辈子。”

一个犯着傻都知道要回护她的人,她当然要报之以同,至于蒋先生,话虽不多却是亦师亦父,这些关爱她既然受了,就不能白受。

点头应了一声,陈司说道:“这是我们的职责,只是姚姑娘既然在四方堂露了脸,只怕就不好待在这里,还是得回山去才好。”

“嗯,我跟师父说几句话就走,劳烦陈大人稍待。”姚海棠说着就拉着萧素和蒋先生一块儿进了屋。

其实关于这件事,蒋先生知道得并不比连西绫多,现在萧素可能也是惊吓过度,一直是糊里糊涂的,蒋先生也问不出什么来:“海棠,在山里不要表现得太过在意这件事,不要表现得想查这件事,人在暗,我们在明,容易出事。”

说话的时候,萧素一直拽着姚海棠的袖子,像个小孩儿一样可怜兮兮地,让姚海棠心里直发涩:“师父我知道怎么自保,倒是你和素素在这里要好好的,山里…他们也应当知道我不好碰。”

这时蒋先生轻轻一点头,略微带些笑意地说:“你和四公子的事我听说了,要好好过日子。”

“是,谢谢师父。”姚海棠说完又叮嘱了几句,然后和萧素依依不舍地互相看着分开了。

看着门渐渐合上,门缝里萧素那双干净的眼睛里隐隐有泪花,姚海棠心酸地转身,这更坚定地了她要把真正的凶手揪出来的信念,她不能让萧素和蒋先生流落在外。

悄无声息地在陈司地掩护下回了四方堂,很快就有晏堂主派来的人请她去主堂。姚海棠换了衣裳出来,看了眼隐在一边的陈司说道:“出事的那间屋子一定要细细查,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的,杀人的人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虽然她不懂得怎么查案,但侦探小说和电视总看过点儿,现场总是会有遗漏的,再高明的凶手也不可能打扫干净。

当然,陈司他们已经去查看过了,没有什么收获,不过姚海棠既然说了,再仔仔细细地查看一遍也不会耽误工夫。

萧素那里她看过了,确实是吓的,不是器伤,大概是场面太过血腥,就这样的心理素质,杀人只怕早跟那丫头似的疯了。这时姚海棠又不由得想,蒋先生把萧素带离四方堂,只怕也是担心出意外。

“姚姑娘,到了,堂主正在里边等姑娘,姑娘只管进去便是了。”小厮把她领到堂外就止了步。

点头往里走,姚海棠一只脚迈过正门时,就看到了晏堂主坐在主座上喝着茶:“见过晏堂主。”

晏堂主放下了茶,神色间还有浅浅地悲伤之色,但似乎并不是太伤心,大概到底不是自己的女儿,姚海棠是这么想的。

“海棠回来了,怎么也不事先写个信儿回来,我们也好派人去接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路上多不安全,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晏堂主倒是依旧好说好话着。

这样一来姚海棠当然也不好多问什么,只说道:“也没多远,说话就来回,一路上又有相送的,就自己回来了,也省得劳动堂里的兄弟姐妹。”

晏堂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这个话题,而是说道:“想必堂里的事你也知道了,关于这件事,我也不信,但众口砾金。蒋先生那边,堂里也并没有逐出门墙的意思,就是素素…我也是当女儿一样疼爱着。出了这样的事,死者已矣,只是蒋先生一意孤行带着素素离开,我们现在是连人都找不到了。”

听着这句话,不管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至少从语气上来说,晏堂主确实没有过于伤心,不过遗憾和惋惜多少是有点儿的:“只要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我相信师父和素素会回来的。”

“真相,我也想知道真相,虽然我和夫人一直没能把嫣儿当成亲生女儿,可毕竟也是常带养在身边。本来我还对素素带着几分怀疑,可是嫣儿身边的丫头一死,就再也无疑了,只是查来查去,却不知道这人是谁。”这时晏堂主的语气里有些愤怒,就像他说的,一直没能把晏嫣当成亲生女儿,但他还是愤怒。

这愤怒,一是对堂里居然有这样的人存在,而他身为堂主毫无所觉,二是对晏嫣的死非常伤心,并且更加愤怒,居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了他的养女之所以姚海棠看不到伤心,那是因为晏堂主的伤心已经被掩藏得很好了,他多是不希望让姚海棠觉得是自己把蒋先生和萧素给赶走了。

姚海棠现在…身份不一样啊

160.嫌疑人

没了蹦字儿的蒋先生,没了天天跟她腻一块儿的萧素,整个留云居空落落的,姚海棠这样很没着落,所以她就愈发觉得自己应该快点把事情弄明白。

可事情哪里这么容易弄明白,要不然主堂和太平院那边早有答案了,也不至于让蒋先生带着萧素下了山,其实这时候让蒋先生和萧素下山也是一种保护。

不管怎么样,在这件事上,至少四方堂没有太过为难他们,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他们走了,也没说逐出山门,也没报官,那就意味着这件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没点儿趣味地给自己随意做了些吃的,姚海棠在回想自己看过的刑侦片儿和推理小说,可她从前实在不怎么爱看这类的,总是一眼就跳过去了,这时候哪里想得出什么好办法了。

在她百无聊赖地时候,忽然外边儿有声响,她侧耳一听,再迎着声音地方向看去:“贺师兄。”

原来是贺清华,眼看着这人就快跟晏嫣结为夫妻了,也眼看着就要一步登天,将来可能继承四方堂了,结果这么一来一切成了泡影。大概眼前这位应该顶恨萧素的吧,姚海棠这么想着就站了起来。

等贺清华走近了,姚海棠却在眼前这人的脸上看到了笑意,晏堂主只是悲伤比较少而已,这位干脆一点儿痕迹都没有,姚海棠就纳闷了,难道晏嫣有这么不得人心。

“小师妹回来了,怎么也不事先招呼一声,我好带人一块儿去接你。”贺清华说话时自还是副好仪态,规矩也拿捏得不错,比从前倒让姚海棠觉得更顺眼一些。

不过,讨厌就是讨厌,这个人再顺眼上几万倍也还讨不了喜,姚海棠客套地笑了笑说:“怎么敢麻烦师兄,只是不知道师兄怎么来了,来这可有何贵干?”

只见贺清华笑了两声说道:“我来四处看看,总是想素素不应该是凶手,总想替素素翻案,可惜找来找去却是半点头绪都没有,小师妹可有什么发现?”

摇了摇头,这两天太平院什么也没发现,她就更发现不了什么了,姚海棠说:“哪能有什么发现,我惯来不擅长办这些事,又回来的晚,能发现什么。”

对于眼前贺清华这副念旧情的模样,姚海棠只觉得恶心,陈司说过了,这个人萧素被众人怀疑时连人影都没有,只有连西绫和慕清风站出来说过话,却也被众人的言语给淹没了。当时没说话,现在却来假惺惺,真是没脸没皮“可惜了,要是师妹有什么发现可一定要告诉我们,我和连师妹、大师兄都在暗中查着呢,我们一定要多互通声气啊”贺清风如此说道。

而姚海棠这时眉心一跳,看着贺清风说:“素素满身是血出来,你就真的一点儿也不怀疑她吗?”

她这话贺清风听了摇头说道:“素素也是我最疼爱的师妹,就算再伤痛我也不会怀疑她,只有找到真正的凶手才是对嫣儿在天之灵的交待。”

这番话倒也说得在理,姚海棠放下心中的疑惑,又说了几句话后互相道别,贺清风倒没有再说什么。

但是放下心中的疑惑不等于就不查这条线了,这时候是宁杀错不放过,何况她又不是杀只是查查:“陈大人,去查查他。”

“查过他了,没有嫌疑。”陈司是个推理能力不错的,首先就想到了贺清风脑袋上,所以老早就查过了。

但是姚海棠坚定地说:“再查一遍,我记得查案不是陈大人的专长,去封书信请专人来可好。不是不信陈大人的能力,只是素素和师父都是我在意的人,万望慎之重之。”

对她的话陈司倒没多想,说他查案不擅长他承认,这是经过杜敬璋方认可过的,他可反驳不了:“是,那我即刻去信给京里,让京里派得人来查访。”

“谢过陈大人。”姚海棠坚定地要把最亲近的人都再查一遍,也许是疑邻偷斧吧,她现在觉得很多人表现得其实都不算太正常。该伤心的不伤心,该恨的不恨,这么多反常里必有一个是线索没过几天太平院就派了四组的人来,四组专负责查各类隐秘的案件,不管是人命案还是各种各样的悬案,都归四组管。刑部不适合查管的案子,也归四组办,所以四组对于查案个个都是行家里手。

行家一到,立刻就显出不同来了,首先是把每个人都排查一遍,然后把有可能的人列出来,一一去查验,看看那天晚上究竟在做什么,是不是有不在场的证据或者证人。

对于这些姚海棠不懂,反正有行家在,她只要等着结果就行了。

“也就是说,有五个人的嫌疑最大,其中一个就是素素,剩下的四个分别是晏堂主、大师兄、贺清华、连西绫…为什么大师兄和连西绫也在怀疑对象里?”姚海棠对这名单有点儿糊涂了,她不太敢相信。

四组的人答道:“这四个人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据,当日晏夫人回娘家省亲,那天是晏夫人父亲的大寿,晏夫人是绝对有不在场的证据的,所以晏堂主就没有了。而慕清风向来独居,也不好用人侍候,而且那晚他确实不在房中,所以他也有嫌疑。贺清华和连西绫也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据,除此之外,这四个人各有动机。”

动机?姚海棠心说这四个人都应该是最没有动机的,反正在她看来这几个人都和晏嫣没有任何利害关系。

“那先说说晏堂主,虎毒不食子,虽然只是养女,晏堂主也没有这个嫌疑吧。”姚海棠反正脑子转不过来。

就见四组的人把手里的东西摊开,然后说道:“姚姑娘请看…”

然后四组的人就用各种证据来证明他的理论,最后姚海棠不得不相信这几个人都确实是有嫌疑的。

只是说完之后,四组的人又话锋一转说道:“但是这五个人可能都不是,因为这只是第一步的排查,我们还需要大量的证据来证实,现在只是暂时先给姑娘一个交待。”

“慢慢查,不用太着急,反正师父和素素眼下相安无事,我只要真相,不太急着时间。”姚海棠生怕急了会查到歪道上去,要真是错怪了人那岂不是和旁人冤枉蒋先生和萧素一样了。

太平院暗地里继续查着,事情似乎是渐渐有了眉目,但是忽然有一天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谣言,就有不少人纷纷传着说姚海棠天纵奇才,有可能能把四仪八方台启灵了。

后来居然有人拿着她随手錾来玩的东西出来佐证,说她是千百年不出一位的灵器师。虽然她真是,但那人手里的证据压根不能证明什么,姚海棠倒不急着辟谣,她想知道是什么要在传谣言。

“海棠,你真的是灵器师啊?”连西绫都不由得有些好奇地来问她来了。

这个当然不能承认,承认了将来会要人命的:“当然不是,我要是灵器师我就制通灵镜,把晏嫣的魂魄招回来,问问看到底是谁做的。”

她就真是她也不敢制,她怕鬼…

“啊,那倒也是,有了通灵镜还用得着查嘛。”连西绫信她了。

姚海棠则在心里双手合十,心道:“要不是事关性命安全,我也不会扯谎的,老天爷保佑,可别招雷来劈我。”

其实通灵镜也只存在于传说中,怎么制都没个章程,她怎么做去。要真知道怎么做,她悄没声息地做了,然后重点盯着那个人查,很快就能查出来的。

好在四组虽然不是八组,这样的小谣言也能处理得宜,她也不必太担忧:“只是姚姑娘,这人只怕知道你在查,这才想乱你阵脚,看来我们得加快了,这个人指不定就在哪儿看着。”

“有没有什么器,是可以用来测谎之类的。”姚海棠想起测谎仪来了…

这个当然实现不了,她也只是想想,器不是万能的,最后还是得靠四组这些查案机器很快晏堂主的怀疑被排除了,因为那晚有人看到晏堂主在书房处理山里的事务,还有人去请示过,而请示的那会儿正是晏嫣遇害的时候。

第二个被排除的是慕清风,然后是连西绫,最后就剩下了贺清华和萧素。既然萧素不是,那重点就放在了贺清华身上“只是我也不太明白,他明明可以藉此一步登天,为什么还要杀晏嫣。堂主的儿子不是启灵师,以后自然是优先考虑女婿,他没必要这么做啊”姚海棠总是有点儿想不通。

“据我们查证,那一晚,贺清华和萧素都在晏嫣的屋里,那就说明这三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不碍,再过几天等院里的药来了,给贺清华吃了,就自然知道了。”

姚海棠无语,有这个好办法还不早用:“那为什么不早下药,给这四个人都睛就是了”

四组的人答道:“这副药很难配,而且不一定配得齐,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配齐了药材。”

其实四组的人还想说,不一定真的有用,毕竟这副药没用过…

161.激流宜勇退

药是杜敬璋亲自配了让人送来的,虽然他没用过这药,也不知道是不是能达到效用,但配出来一试总比试也不试好。药送到四方堂时,四组的人立马拿了去找机会给贺清华下药。

太平院的人擅长晚上高开高走,下药当然也是晚上去下,四组的人给贺清华下了药后就在那儿等着看有没有效。等了很久也没见发作,四组的人以为药没有效用,于是就准备散了。恰在此时有了反应,四组的人互相看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悄然而入,各自就位开始盘问。

子时前四组的人就把什么都问出来了,然后就来跟姚海棠回事,他们查完了自然得问问姚海棠要怎么办,然后办好了才能离开四方堂。

“姚姑娘,确实是贺清华,我们还查出一件事来,萧素是晏堂主的亲生女儿。那晚正是因为贺清华和晏嫣、萧素为这件事而发生争执,晏嫣让贺清华杀了萧素,却不料萧素功夫更胜一筹,缠斗中贺清华忽然一剑转向晏嫣,萧素大惊之下去看所以才沾了满手血。”这算是事情的经过和结果,大家看到的那一幕正是萧素双手沾满了血。

但是姚海棠不明白:“贺清华为什么要忽然转身把晏嫣杀了。”

然后太平院的人相视嘿嘿然笑:“姑娘,认的女儿怎么能和亲生的比。”

于是姚海棠明白了,这贺清华大概是觉得萧素的大腿比较粗,所以想换一条大腿抱一抱。而且谁都知道他和晏嫣定了亲,他不能反悔,萧素如果一旦认回去,那贺清华就铁定不能当四方堂的下任堂主了。

所以,一切还是因为贺清华想做堂主而起的,多高的位置,值得这样吗?这样一来姚海棠开始觉得杜敬璋更加可爱了,天底下最高的位置说不要就不要,多洒脱。

只是等四组的人说完怎么处理,怎么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时,忽然有人过来了说:“贺清华跑了。”

“跑了,我们都还没说去抓他,他跑什么?”姚海棠说这家伙也跑得太快了,难道太平院有人透了话出去了事实证明当然不是太平院的人说的,而是药效一过,贺清华清醒了,知道自己刚才招了些什么,想也不想拿了些银钱就跑了。

四组的人把事情厘清楚以后,问道:“姑娘想怎么办,抓回来,还是先把真相说清楚了,把蒋先生和萧姑娘先接回来?”

比起抓凶手来,姚海棠当然更在乎蒋先生和萧素,当然,凶手也不能让他跑了,这么险恶的小人,跑了岂不是要祸害更多的人:“你们去抓人,师父和素素那边我去接回来就好了。”

太平院自然有办法让真相被大家知晓并且接受,这一点姚海棠不担心,一切都在安排。而现在,贺清华跑了也算是一种佐证,将来抓回来一说就自然而然一切可以结束了。

只是很多时候,一件事的结束可能是另一件事的开端,这件事会变成另一件事的起因接回了蒋先生和萧素,萧素在渐渐地将养下,在姚海棠天天笑脸地陪伴里也一点点好起来了,这才把那天的事情叙述清楚了。原来她一是被自己的身世弄得有些糊涂,再后来就被血腥的场景吓着了,后来才知道萧素小时候就见过这样的场景,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场景和父母走散了。

这样一来晏堂主倒意外得回了自己的女儿,四方堂上下自是一派歌舞升平,看不出半点曾经出过一桩命案的痕迹,而贺清华…一直没有找到。

姚海棠觉得这并不是太重要,至少眼下大家都回来了,而那个人总会逮着的“海棠,谢谢你。”萧素…现在她是晏妍,不过她还是习惯称自己是萧素,晏堂主得回了女儿,并不太急着扭转她的名字,光顾着高兴了。

“谢什么,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们是姐妹嘛”又恢复了应有的平静生活,姚海棠觉得这就足够了,虽然她隐隐有一丝不安,但因为说不上在哪儿,又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直没放在心上。

她是个眼下怎么过都想不明白的人,哪想得到以后去…

而蒋先生也有蒋先生的忧心:“灵器师一事,虽是谣言,也需慎防,你要小心些,否则四公子也保不住你。”

有些事,一旦其势一成,个人是很难以施回天之术的,姚海棠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儿:“师父,已经把这件事压下来了,而且我又没承认,知道我是灵器师的只有你和师姐,还有杜敬璋,别人我可不敢说。”

萧素见她不是太在意就说道:“以后这三个字说都不要再说了,你小心点儿,隔墙有耳,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都是你自己说的话,别到了你自己身上的时候就不懂得要上心。”

“知道了知道了…”姚海棠连连点头答应。

太平院的人早前几天就撤走了,连带着陈司都回京处理一些事务去了,说是要过几天才会回来,只留下其余一些人在追查贺清华的下落,却也是不在四方堂里的。

也就是这时候,四方堂又要开始招春日里固定地集会了,这回没姚海棠什么事,她只需要在一边看看就成。

但是蒋先生就看不得她这么清闲,拿了本书给她说:“看,练,学。”

“师父,你就不能让我好好歇歇啊”

“以后很长的路,你要自己走,多学练不压身。”蒋先生是想着这大徒弟将来留在自己身边,他能周护得,这小徒弟将来嫁得高高在上,他只能多教她点儿东西,让她有能力保护自己。

既然蒋先生都这么说了,姚海棠还能怎么着,炼呗:“是,师父。”

蒋先生似乎有种预感,他这小徒弟将来会经历很多波澜,她本是平顺命,奈何却有个天下至贵的夫君,这样的两个人结为夫妻,吃亏受动荡的只会是命主平顺的那个。

可是姚海棠没有这种意识,因为她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大概也还是会义无反顾,因为人已经看对眼了,再去说命也不会就此各自天涯。

“退步了”蒋先生看着姚海棠练习,嘴里就蹦出这三个字来,他明显对姚海棠的修炼很不满意。

姚海棠感觉了一下,说道:“明明没有退步,还不是那样的。”

她这话惹得蒋先生说了一句:“没进步就是退步了,看来不该让你在京城待这么久,只记得情爱,却误了功课。”

于是她苦难的日子开始了,天天从起床到回榻上,蒋先生连饭都不让她做了,整天就盯着她练功练功。

直到陈司从京城回来,她才得了小半天的闲,蒋先生早就知道陈司的存在了,知道肯定会有些什么事,所以才放了她一会儿假。

“京城里怎么样了,都安稳吗,杜敬璋好不好,乔院长好不好,言公好不好?”姚海棠把自己熟悉的人一一问到了,倒是不怎么关心自己的产业如何如何了。

陈司一一答了,然后说起了天然居:“你那安大先生托我传个话,约摸是八月份庐山那边就可以开业了,他还问姚姑娘是不是要回京去看看庐山那边建得怎么样了,去看看合不合心意,还有没有要改的地方。”

庐山…每次听到这两字儿她有就压力,杜敬璋可真能取名字,也真敢取:“晓得,要是有时间我会回去的,可关键是没时间,你看我现在跟你说会儿话都有限时的,师父肯放我回京才有鬼了。”

“南山窑那边一切安好,天然居那儿,青苗让我问姑娘有没有出新菜谱,等着用呢。”陈司说道。

“我已经被榨干了,什么也没有”姚海棠双手一摊,还菜谱呢,蒋先生再狠点儿,她这人都快没有了。

然后陈司就依旧保持着方才的表情,问道:“公子让我问姑娘,有没有想他”

“没有”

“陈司”姚海棠吼了一句。

陈司笑得前俯后仰,好一会儿才说道:“公子有书信给姑娘,我这就算带到了,姑娘要有什么事儿再招呼,我先走了,不耽误姑娘练功”

“杜小四呀,来看看写了什么给我。”姚海棠琢磨了再琢磨,觉得这是头一回收到“情”书结果大失所望,上边儿除了让她吃好喝好睡好,就是说一些京里的事情,絮絮叨叨地似乎是在向她交代这一段时间做了些什么,接触了些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看完以后合上书信,姚海棠又笑了,这才是杜敬璋的风格,他从不问她做了什么,却把自己交待得清清楚楚:“杜小四,赶紧打完仗,我们好赶紧跟这些烦人烦事儿相忘于江湖。”

然而战争一旦开始,哪里是那么好完结的,何况还是胜利,这就是一场只许胜不许败的战争。更何况胜利后还要与这些是是非非相忘于江湖,谈何容易啊激流勇退很多时候,或许只是一个美好的传说…

但传说也是可以存在滴,至少姚海棠就是这么想的。

162.无完人

就这会儿,京里纷纷扬扬的柳花杨花吹得满城翻滚,本应正是“见柳絮飞绵滚滚,对桃花醉眼醺醺”的时候,可眼下的京城却总能让人感觉到一丝肃杀气。这让京城里的人们不由得想,自打他们那位四公子回了京城,整个京城似乎就一直没有安稳过。

当然,四公子不在时,京城也未必见得有安稳这两个字,京城就好比一个舞台,而朝堂一直是最高最险的舞台,这舞台上总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永远都不会有停歇的时候。

“行云啊,你今年多大了?”皇帝和言行云行走在春暖花开的园子里,也有柳絮时来,但更多的是一片青青蔼蔼之色,看来倒是颇为生机盎然。

猛听得皇帝问起年纪,言行云也不明白这问题从哪儿来的,只垂首答道:“回皇上,臣比公子小半岁,公子至炎热时生,臣至寒冷时生。”

似乎是被言行云答话的方式逗乐了,皇帝笑着说:“如果让你选择,你会一直追随老四吗?”

今天这些问话似乎都有些感性,感性到言行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既得体又合时宜地回答,考虑了片刻,言行云道:“这个问题是有标准答案的,但微臣的心里却有一个不是标准答案的答案。如果是公子,不论是贫贱还是富贵,微臣皆愿相伴左右,若富贵是追随是辅佐,若贫贱是相伴是相交。”

“所有朕通常说老四是一个…”皇帝忽然想起后边的评语现在不大合适说,于是就收了声,不语地看着言行云。

“是一个富有人格魅力的人,四公子身边总是容易折服于他的本身,而不是其他。所以,微臣想很多人都与微臣一样,若为臣子既是股肱,若为朋友便为挚交。”言行云说这番话时毫不忌讳,像是真的只是在和一个父亲谈起他的儿子一样。

但眼前的人是皇帝,言行云依旧这样说了,因为他早就和杜敬璋是一挂的了,这时候遮掩着说一些暧昧不清的答案,反倒有违他的性格。按他刚才的话来说,那不属于他人格魅力的范畴。

看了园子里盎盎然的春色,皇帝停了停问道:“人格魅力?何为人格,何为魅力?”

然后言行云才想起,这是杜敬璋那里学来的词儿,当时他也问过类似的话,而这原话却是出自姚海棠:“回皇上,这却是姚姑娘的说法了。姚姑娘还说过一句话,微臣非常赞同。”

似乎是有些好奇于自己这个内定的儿媳妇说了什么让自己这年轻的臣子,未来的梁柱感到赞同,而且还加了非常两个字,皇帝轻轻地一声道:“噢…”

“姚姑娘说,每个人身上都有属于人性的光辉,比她如珠,比微臣如明月,比四公子则如浩瀚烟海。不是每个人都有这般浩如烟海的光辉,所以人们容易折服在浩如烟海之中。”言行云是真的很认同这句话,在这之前,言行云一直认为自己的追随不过是情义忠诚四字。但姚海棠说过这句话后,他明白,自己就是那个折服在浩如烟海之中的“之一”。

认真地听完言行云的话后,皇帝看着满园的春色露出了满脸笑意:“她说的话倒都挺有意思,人性的光辉,人格的魅力,朕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了。如果以此来比,那朕身上属于人性的光辉又比如什么?”

这个…姚海棠还真说过,只是言行云把这话掐了,好在也不是什么犯忌讳的话:“比皇上则是四时天气。”

皇帝眯着眼扫了言行云一眼,道:“怎么说?”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言行云可不知道姚海棠说的是成词儿,就这句话当时可是让他狠狠地折服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倒是个揣着明白的。”皇帝喜欢这句话,这句话容易让为君者的心无限膨胀,皇帝明白,但还是那么喜欢。

于是言行云知道自己没说错话,跟着杜敬璋久了,总会知道什么话是皇帝比较乐于听到的,什么样的态度是皇帝比较乐于见到的。很多时候杜敬璋和皇帝有共通之处,这样的共通之处还很多,一般就表现在人格方面。

“皇上,微臣不明白。”

“不明白朕今天叫你所为何事?”皇帝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问题。

言行云点了点头,他本来正在天然居,却忽然被皇帝召进宫中,到现在他还没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朕只是想找个人说几句话,所有虚伪的、奉承的、歌功颂德的朕都不想听,而你不会说,就这样。”皇帝笑着说出这句话来时,言行云更摸不着头脑了。

因为言行云明白,皇帝和杜敬璋都一样,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去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或者说没有目的的事。如果做了,就必需达成一些什么。

“你年纪也不小了,朕给你赐个婚吧。”这倒真的是个问句,东朝没有不问本人意愿而赐婚的事。

赐婚,头个字不陌生,相府从来少不了赏赐,但后一个字很陌生,这两个字加在一起尤其陌生:“谢皇上隆恩,只是微臣心有所属,请恕微臣不能答应。”

“嗯。”皇帝不意外,只是随口一说,他最疼爱的儿子落定了,但这些追随他的臣子还没落定,如果一个人连家尚且定不下,如何定业。说到底,皇帝还是看重言行云的能力,对于这个年纪尚轻却有隐退之意的臣子,皇帝真心替自己的继承者感到惋惜。

但是言行云说的那句“若为臣子既是股肱,若为朋友便为挚交”打动了皇帝,皇帝不由得自省,如言行云这般的追随者,他是没有的但真正让皇帝做出一些决定的,却是那句出自姚海棠嘴里的话“比四公子则如浩瀚烟海。不是每个人都有这般浩如烟海的光辉,所以人们容易折服在浩如烟海之中。”

这样的浩如烟海容易消磨在宫中的岁月里,到底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皇帝忽然觉得自己喜欢这个全身上下都闪耀着人性光辉的儿子,如果一点点消磨在宫墙里,不值得“传朕旨意,请各路武将御书房议事。”犹豫了许久的皇帝终于作出了相应的决定。

人各有志,强求不得,既然身有光辉醉心山野,那就随他去吧。诸多儿子中,皇帝不得不感慨一句,最像他又最不像他的就是杜敬璋。

“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