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就复杂,姚海棠连连摇头说:“我听不懂。”

“不懂就对了,待会儿安排人送你,戏是假的仗是真的,虽说必是有惊无险,但你待在这里不方便。还有你冲动的性子得改,至于带来的东西我会看着办,以后别再弄出类似的东西来,于人于己都了无益处。”杜敬璋说话间就要去安排。

“不用,我自己再回去就是了。”知道眼下没事,她就放心了,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合规矩,再不舍得走也只能走。要是在京城她还能赖着,可这是军中,军中是规矩最严的地方,杜敬璋又向来是守规矩的人…

她这干脆利落地说走就走,倒让杜敬璋有些愣,他怎么都以为凭着姚海棠的性子,肯定得赖着:“这就走?”

这问句让姚海棠不由得挤眉弄眼嘿嘿直乐:“要不吃个你们的行军饭再走?”

“黎明前再走吧,那时候防守最松懈…”杜敬璋说完叹气摇头,大概是在觉得自己太没原则太没底限。

见他松了口,姚海棠才敢蹭上前来笑眯眯地说:“杜敬璋,我想你了。”

看着杜敬璋哑口无言的样子,姚海棠更高兴了,刚才不敢说这样肉麻的话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事儿做得很莽撞,但有时候她做事儿是不经大脑的,冲动起来百八十头牛都拉不回。

“其实我一开始听到就不是太担心,只是有点儿没着落,非来看看不可。现在想想我的预感是对的,这压根就不算什么事儿,我是不是真的不该来凑这热闹啊”趁杜敬璋还没责备之前,自己承认错误,他对主动承认错误向来比较宽容一些。

“倒也不是,到少你的东西送对了,不过东西让谁送都一样,你这时候不该来。再过两三个月,你不来我也该班师了,你就压不住,偏偏最后一段了也非到这来不可。”杜敬璋说罢倒了水递给姚海棠喝。

喝罢水,姚海棠才记起热气球还在外边:“对了,我坐来的那热气球还能用哩,而且我做了好多个,是不是也没用…”

“如果真的需要突围当然用得上,不过目标太过于明显。”

“这个我有主意…”

于是姚海棠就把自己的主意说了一遍,她制了很更多的孔明灯,为的就是用孔明灯混热气球嘛。杜敬璋一听点头沉黑了会儿,然后说道:“你在地图上标个方位,待会儿我让人去取。”

姚海棠就是一方向白痴,两人又绕了好一通把方向标明,这才安静地坐下来看着彼此。

“海棠啊。”

“嗯,什么。”

“他…”似乎要问什么,但像是不忍心问或问不出口一般,缄默中杜敬璋抬眼看眼了旁处。

知道是要问皇帝,大概是想问皇帝走的时候的事儿:“那段时间父亲虽然身体不是太好,但见天脸上都有笑意,过得挺和乐的。公子、公主们不管真假,各自都相安无事、兄友弟恭。父亲走的头天晚上,我还和父亲一块儿用了汤,父亲似乎是有所感一般跟我说了很多话。”

见杜敬璋看着她,姚海棠又赶紧摆手:“别问我说了什么,说了太多,我能记得的只有几句。宗亲们那边早就问过我了,再使劲儿想也就这么几句。”

“父亲先是回忆自己这一辈子的功与过,我当然只能当没听见了,功绩吧还能称颂一番,说过失我又不能发表意见。接着父亲又开始说亲友、臣子、妻妾,这个我也不太适合参与,当然充耳不闻喽。最后父亲说到你我才装几句在脑子里,需要我重复一遍给你听吗?”姚海棠是真没想到就是那天,要不然字字句句都会认真听的。

摇头说不必,那唯一的几句话杜敬璋早就通过太平院的院报知道了。片刻的沉默过后,杜敬璋忽然说道:“海棠,那天夜里父亲给我写了封书信。”

“啊…”

“父亲希望我继承大统。”

“正殿上只有一封诏书了。”

或许杜敬璋觉得自己说得很明白了,但是…她愣是没听明白

正殿上剩下的诏书是哪封,那个关于继承大统话题,究竟答是还是否?。.。

226.最后的戏台

黎明前,姚海棠和杜敬璋相互看着,天亮前她必需得走,给使再浓情蜜意,倾诉过也只能暂时分开。

她还得抽空教人怎么用热气球,怎么用炸药,还得告诉人怎么安全使用这些东西,要不然炸别人不成反弄死了自己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从军营里出来,按照杜敬璋的指示,她被人领着往徐郡去。徐郡是边关最后一个郡,一应的后勤军需都在那儿进行,还有相应的各处官员也都在那办公。

到徐郡时已经是下午,送她的是太平院在军中安排的人手,把她安置好后才到太平院的衙门里去应到。

以后的几天,战事一直平稳进行着,既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战争场面,也没有什么流血事件。姚海棠差点儿都觉得杜敬璋已经和对手商量好了,要不然对方怎么这么配合,说不打就不打只围着,还围了几个月都有吃有喝兵强马壮。

“啧,这杜敬玱得多不让皇帝放心啊,居然用这么大一个场面来试。噢,对了,还有乔致安和太平院。”这些都是她能理解的,但是皇帝让杜敬璋自己试自己她可理解不了。

“海棠姑娘,你怎么在这儿?”这城里按说都没多少女人,陈荣这天正要去乔致安那边说事儿,没想到一抬头就在饭馆的楼上看着了姚海棠。

见是熟人,姚海棠也挺高兴:“是陈荣啊,我说怎么许我不见你,原来你到边关来了。”

行礼罢了陈荣就见姚海棠往四下里看,遂笑道:“院长在衙门里呢,不用担心撞见。而且院长知道海棠姑娘在这儿,不会来的。”

瞧瞧,现在大家伙儿都知道她不愿意见乔致安了,可后边儿那句话让姚海棠浑觉得不是滋味儿。她知道乔致安避自己是因为自己不想看到他,可她愣感觉像是做了什么不太对的事儿一样。

可是乔致安做的事,她确实挺愤怒,直到现在她都不能忘记,如果没有蒋先生的死,或许就这么件事,过也就过了。可蒋先生死了,她无法忽视那件事。

想了想没有接这话儿,姚海棠说道:“今天街上的人好像少了很多,是要开战了吗?”

“不是,今天公子把办公的官员都请去了,郡上只留下了守卫和太平院的人。”这话算是陈荣在告诉姚海棠,杜敬璋快要有什么动作了。

现在姚海棠也能听明白一点儿,虽然还得费神猜,但好歹能听出来:“你也有事吧,那你去办事儿,什么时候得了工夫一块吃个便饭,在这地方连个说话人都没有,还挺闷的。”

话是这么说,其实她也闷不到哪儿去,附近有个修兵器、打铁的地方,她时不时的过去弄点儿小玩艺儿,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是,属下告退。”说着陈荣就往外走,在饭馆下边儿居然就看到了乔致安。陈荣莫明地叹了口气,心说这真是一段孽缘。

正想着行礼打招呼,乔致安却挥手阻止了他,姚海棠耳朵那么灵,只要一喊就会知道他在这儿。领着陈荣出了饭馆,陈荣这才知道乔致安是来吃早饭的,不像他刚才想的那样儿,是专门来瞧姚海棠的。

“院长,海棠姑娘身边儿不用安排人手吗,过了今天儿只怕会乱起来,廷卫的人也没跟过来。海棠姑娘在这儿他们不知道且罢,要是知道了只怕会对海棠姑娘不利。”陈荣心想,这也得怪杜敬璋表现得太在乎,他本身不太好揉捏,旁人就必定得捡软处下手。

虽然陈荣也觉得姚海棠这软处其实也很结实,但未必人人都跟他似的这么认为。这几天他偶尔探消息时,会看到姚海棠做出来的那些小玩艺儿,看过那些东西后,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他觉得姚海棠一个人的战斗力至少能抵十个剑师。

“嗯,自有安排,怎么,你想去?”乔致安看了眼陈荣。

这眼神儿,陈荣愣觉得不太善啊,连忙摇头说:“不是,论功夫我还不如海棠姑娘呐,到时候谁保护谁啊”

“你有你的任务,至于海棠姑娘那儿,三组的那几个小子会过去。”说完乔致安大步流星地进了太平院衙署里。

次日,就有太平院的人到姚海棠那儿应到,姚海棠看了眼也没拒绝,心知身边多些人,杜敬璋那边才安稳,她自己也觉得有更有保障一些。

从这天开始,徐郡的气氛就凝重起来,姚海棠见状只能少出门,天天窝在暂住的小院儿里。闲来无事,她就在院儿里摆下不少陷阱,如果真有什么人敢到她这来走捷径,那就管叫人有来无回。

三组的人对她这行径表现得很淡定,把所有的陷阱看过后跟她说如果有变动记得通知。

她自然不知道三组的人回去后,绘声绘色地把她布陷阱的事儿告诉了乔致安,乔致安遂道:“不要放松警戒,他们的人已经来了。”

“院长,属下不太明白,以他们之力,想在万军之中取…非常不易。何况公子是剑师,虽然极少动刀剑,但人人都知道公子于剑一道天赋极高,寻常之人只怕近身都近不得。”这个疑问很多人都有。

“里应外合,这世上越是能耐的人越容易死在自己人手里,尤其是像公子,依附在公子身边的人太多了,自然就有那存二心的。”乔致安于是想起了姚海棠的一句话,是从杜敬璋嘴里说出来的——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开始崩塌。

“院长,既然您知道,想必公子也知道,那为何…”为何还会有这么一桩事,直接把人揪出来剁了就是,这才是太平院应有的行事作风。别以为太平院就尽整弯弯绕绕,只有他们这位院长好拐弯而已。

这个问题乔致安没有回答,但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虽然皇帝以为他不知道,但是他常年在皇帝身边,就算皇帝不说,他也照样清楚得很。

皇帝在试探他,试探他究竟是杜敬璋的私兵,还是江山社稷的孤臣。那么他想回给皇帝的就是——他先是江山社稷之臣,而后便是从小跟随杜敬璋的下属。

“不要让那边的人把事做实。”如果做实,杜敬璋便坐定了皇位。因为在那位已经归天的皇帝计划里,那位该有兄弟之情,最后关头应该下不去手,在皇帝人生最后的时刻,他所考虑的是他所有子女的平安。

一个弑兄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继承皇位。而一个聪明的人,不应该在杜敬璋手握重兵,随时可以挥师进京的情况下去做任何可以让杜敬璋反弹的事。

很显然,那位还是下了这心,只是到最后做不做还没定数。

“是。”

过了几日,太平院的人告诉姚海棠,战火又被点燃了。这回两边像是卯足劲要打个你死我活一般,战线越来越广,战局越来越不明朗。到四月中时,整个战局似乎倒向了蕃人,东朝大军粮草不继,粮草运送的路早已经被蕃人给截断了。

别的姚海棠可能还担心,但是要说粮草,她怎么也不担心,她看过军中仓库,那里的粮食别说几十万人,就是百万人都能吃上一个月。何况这几十万还是号称,敌对双方一个是号称几十万,一个是号称百万雄 师,其实都不过二三十万。

“木兰洲深处有条浑河,和东朝的炎江属一个水系,只是浑河水浊,炎江水清。这几天公子带领着三万人正从浑河一带突围,现在应该在浑河中段偏西方向。”每天三组基本上都会带来类似的消息。

而这时杜敬璋正带着军队在浑河边上,浑河浅处可以趟过去,现在虽然是春天,但浑河还没有到涨水的时候,今天春天雨下得少。

“公子,过河吗?”

看了眼身边的将领,复又看着河对岸,杜敬璋知道一旦过了河,那这局就摆全了。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人,最后可能会拿起手里的刀剑对着他,想想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再不是滋味也要过,这时不试出来,将来便要拿自己和姚海棠的性命来试:“过,前后倒置,前锋营在这边警戒,大军过后让前锋营四下查看地形,这里恐怕就是咱们最后的战场了。”

其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最后的戏台,是情还是欲,都会在这戏台子上唱起来,至于结局是怎么样的,杜敬璋已经不太关心了。

他既然应了局,那就必然有安然而退的后路

几万人渡河后,前锋营探好地形画好图,杜敬璋便和军中大将商议。他们现在商议的是怎么从这一带突围,再过三十里的一处河滩上,驻扎着蕃人的右翼,现在算起来与他们正好是隔河相望。

“公子,这有个豁口,如果要从这突围,咱们就肯定会和蕃人在河两岸开战,我看咱们应该先在这儿做些布置。”

“不用,他们会主动来找我们,在营地周围布好陷阱,咱们稳坐中军,且由着他们奔忙”

是啊,他稳坐中军,正等着他应战,只是他真正应战的不是蕃人,而是他的兄弟们。.。

227.最后的战场

所谓的兄弟们,其实只有有数的几个,余下的要么不敢,要么已经断了这番念想。

这念想只经一动便成生死局,杜敬璋这么想着时,不由得叹了一声道:“我们那位圣天子君父谋算全了生前身后事,最后一局却是他自己都没把握,于是撒手一去这一切都留给了我,他老人家倒是轻闲了。只怕此刻正在天上看着我们,笑眯眯地不说话,心里满是成就感。”

听他说话的是乔致安,历经风霜雨雪,乔致安始终让自己不离于杜敬璋的左右。其实说到底,只有他才能说一句:“我这一生没有私心,只为江山社稷与公子。”

“致安,你说我是就这么‘死’了好呢,还是欢快地活着让他们有所惧怕呢?”杜敬璋玩味地说着这句话,其实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想好,整个天下的结局基本上已经定下,可是他却始终没有想好自己的结局。

“公子,退吧,这天下我替您看着。”乔致安说这句话时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他终于不再执拗地坚持让杜敬璋继位了。

不管是眼前的杜敬璋还是在徐郡待着的姚海棠,他们对于他而言是无法舍弃的份量。或许他是在这一刻才了悟,这俩够份量的一直压在他肩头,以至于他甚至无法再负重前行下去。

正像皇帝最后说的话:“放了他,也放了自己。”

虽然这句话是皇帝对自己说的,虽然最后皇帝也没用这句话说服自己,但是乔致安却用这句话说服了自己。

闻言,杜敬璋会心一笑,从烛光之中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面色平和的下属,他心中自也是宁静平和:“致安,我也这么想,但这局蔫能容得我退。在父亲布局之初,结局就已经被安排好了,我不能在这时候退。功成方能身退,若是一死怎么能算全身而退。”

这时候的杜敬璋看起来是那么的忧国忧民忧社稷,但乔致安却开口说道:“公子,这事不能随便折腾,得防万一。”

“我不折腾他们,他们便要来折腾我,关键是我‘死’了,他们会活得横行无忌畅快淋漓,这样的事怎么可以发生呢”杜敬璋说这番话时依旧笑得很平静,平静之中整个大帐内却一片肃然之气。

似乎是多年前,乔致安就听到过类似的话,那时结尾的就是这句“这样的事怎么可以发生呢”。于是后来才发生了很多很多事,从骨子里来说,杜敬璋其实只是一个非常恶趣味,或者说见不得别人好的变态。

当这个变态有了足够让他变态的资本时,他的变态就非常可怕。

“公子,这样玩会死很多人。”乔致安说道,他知道姚海棠对杜敬璋的交待,那就是少杀戮、少杀生。

“有海棠给我的东西,会少死很多人,而且打仗怎么可能不死人。我是答应了海棠少杀人,但是真到该杀了,谁曾见我心慈手软”杜敬璋说这些话时一直保持着笑容,那样温和干净,就像是在闲话风月一般。

话到这乔致安就知道杜敬璋已经做出了决定,他的决定就是绝不用“死”来遁世,这样的方式从前杜敬璋或许考虑过,也真这么打算过。但是皇帝一逼他,他的兄弟一迫上来,他反而放弃了这个想法。

从一开始他就应该料到的,杜敬璋是一个只会笑着看别人去死,绝对不请允许别人笑着看他去死的人。为了遁世与姚海棠避开朝堂与是非,他曾经想要这样做,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公子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乔致安毅然地站在了杜敬璋这边,哪怕他知道皇帝在试他,在试太平院。

“你应该知道,这时候保持中立才是最好的态度。”杜敬璋毫不避讳地说道。

“公子有自保之法,我也有抽身之计,公子不必替我忧心。”乔致安答道。

而杜敬璋只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乔致安面前,忽地伸出手来整了整乔致安略有些零乱的披风,整理好后才露出笑脸来,似这样才顺眼了一样:“还听我的吗?”

这像幼时一样的举动让乔致安有片刻失神,杜敬璋从小规矩仪表都极严谨,便是身边的人有不周到的地方,他看到了也会动手改正。乔致安叹了口气,只说了一个字:“听。”

收回手,杜敬璋笑道:“去他们那儿,听候他们的差遣,我做了我的选择,而你也应该做你的选择,明白吗…小乔。”

已经很多年没叫乔致安小乔了,因为这样称呼太过女性化,而乔致安又不像小言那样,公子如玉,便是叫着小言也像编钟一样好听。

“是,我明白了。”说罢,乔致安毫不犹豫撤身便退,这一走,就把太平院所有安插在军中的人带走了。

这一走再见面便隔着一条河,乔致安站在对岸,杜敬璋则在河洲上晒着太阳,他身后是同样晒着太阳的将士官兵。

“四哥好雅兴。”

“老六,我能不能问你个事儿?”杜敬璋隔着河问道,声音不大,但正好能让六皇子听清。

杜敬璋悠闲的姿态实在让大家伙儿都不敢前行,不管他这姿态是真的还是装的,凭着他平时的名头,谁也不敢妄动。

“四哥请问。”

“这一趟来若是成了,你能得到什么?”

对于杜敬璋的这个问题,六皇子沉默了片刻,然后一摊手,非常认真地答道:“好像…什么也没有”

他的答案惹来杜敬璋一阵笑:“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了我,可以想怎么活怎么活,不用再顾忌。老六,我真的让你们这么喘不过气来吗?”

“是。”

“噢,那你过来吧。”杜敬璋这么说了,但是谁也不敢动,更别提过河了。

眼前的场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最后六皇子看了身后一眼,叹了口下令原地整装。他不敢试,这天下没有人敢在杜敬璋这么说话后还不怕死地跑上去。

这时候,六皇子也不会下令硬攻,杜敬璋这架势实在太过唬人

而杜敬璋却在河滩上莫明地叹气:“就这么些人也想收我的命,我那些兄弟实在太对不起我了,就算想要我的命,也应该摆大一点的场面,说不定我还愿意考虑考虑如了他们的愿。”

闻言,陈平益等离得近的人尽皆无语,他们这位公子一旦疯魔起来神仙都挡不住,更要命的是他自己还不自觉

这一天河两岸相安无事,第二天六皇子那边还是没有动静,杜敬璋一挥手说:“他们不来收拾我,那我就只好收拾他们了。”

末了,杜敬璋还骂了一句:“真他娘一群欠收拾的”

公子又骂脏话了,陈平益掐着手算,自从出宫立府以来,公子就再也没骂过脏话,好像应该有十年之久…

不骂就不骂,一骂就这么脏,捎带着连宫里的太妃们都问候上了。

杜敬璋一旦收拾上了,炸药开道,姚海棠整的那些小东西打头阵,六皇子带的人一开始就打弱了声势,再加上杜敬璋打过来的声势比昨天的阵仗更吓人,战局就这样儿一边倒了。

哪里是在打仗,简直就是在收割,只是没收割人命,只是在收割他们的战斗力,让他们再无还手之力。

本来这场仗还会打得再艰难一点,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连像样的抵抗都没遇上就结束了整场战役。以至于最后杜敬璋看着六皇子破口大骂时,六皇子都只能像从前一样老实听训。

“你们没有见过战争,没见过真正的战场,所以在排兵布阵上还有些不足,这一点不能怪你。但是,打战靠什么,一是实力,二是士气。你带来的军队可曾比我带的军队少,你的军备可曾比我的军备差,你的粮草难道不如我的充足…”杜敬璋说一句,六皇子的头就低一分,最终六皇子不得不承认,其实他不是输在了战场上,是输在了气势上。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自己不能成功,在见到杜敬璋后首先就害怕了,他…他是被杜敬璋管教着长大的,这叫积有余威。

这时六皇子想到了那些叛逆的孩子,总是在自己觉得翅膀硬了的时候去反抗长辈的权威,结果…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算了,你本来就是被他们顶出来当枪使的,他们只敢缩在后头玩阴的。玩阴的,跟我玩阴的,我玩的时候他们还在玩泥巴。”杜敬璋说完就笑了,拍了拍六皇子说:“自己安顿好,咱们始终是兄弟,你们没真想弄死我,那么大家就各留一线生机。”

当杜敬璋叮嘱好转身离开后,泪流满面的六皇子终于发现,自己失败得莫明其妙

但是杜敬璋可不会觉得自己赢得莫明其妙,这天底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这些弟弟,他从小管教着他们,他比谁都明白他们的性格弱点以及优点。

“小九,你不应该让我太失望,你是我选定的人,至少得有像样的进攻啊”杜敬璋叹道。

希望越大,可能失望越大,姚海棠说的

228.最后的背影

当杜敬玱站在杜敬璋面前时,杜敬璋依旧保持着平静无波的笑容,他看着自己最年幼的弟弟,那个从小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接替人。心头倒是不觉得丝毫悲凉或伤感,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天家无情。

他是一个多情的人,但多情人绝情起来往往比任何人都更加冷酷决绝。他不觉得自己受到的是伤害或者背叛,眼前的一切多么理所当然,多么前车可鉴,历朝历代为皇位何曾消停过。

只是杜敬璋很愤怒,他的愤怒在于,自己培养起来的人都是那样的不堪大任。如果他们的进攻仅仅是这样不关痛痒,老爷子在天上只怕也会哭着跳下来。

他不是个好儿子,但老皇帝死了,这天下多半托在他手里,他必需做一个孝子,把老爷子希望他做的事做完——把下一任皇帝辅佐到正轨上,这也是因为他抛弃了皇位之后必需担负的责任。

“小九,你让我有些失望。”杜敬璋说道。

至于杜敬玱,眼下他也只能说一句“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他当然没有亲自带兵去打仗,也没有明着捅破这层窗户纸,谁也不会去捅破,有时候遮羞布是很有必要的。

“能让四哥不失望的人,世上只怕没几个。”杜敬玱答道。

他依然还敬重杜敬璋这个兄长,依然还记得当年的恩与情,但通向皇位的路从来就不讲究这些,只讲结果。

“你让我失望的地方不在于你做了什么,而在于你的功夫不到家。我以为这些年历练,你已经不再是当年那样的鲁莽与冲动,但你还是你,从不多加思虑,从不多加衡量。”杜敬璋说着又骂了句脏话,这几天他骂脏话的频率几乎恢复到了从前在宫中的水平,一天不骂上几句就觉得不舒坦。

实在是这些小子招骂,太招骂了

但是杜敬璋也知道,也不该太过责怪于他们,这天下真正受帝王教育长大的只有他一个,他学得太多太多。相应的,余下的皇子们便是寻常皇亲贵族的教养,自然比不得那帝王心术。

“有没有想过杀了我?”杜敬璋忽然问道。

若说没有当然假,当若说有,这个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杜敬玱不会做这样的打算。就像先帝在最后关头还想着留下慧思公主的命一样,杜敬玱也没预备过取他这四哥的命:“想过,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此时的杜敬璋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忧,笑的是自己这些兄弟终归也没忘了情义二字,忧的是一个心不够硬、手不够狠的帝王将来如何坐京城掌天下:“小九,我不知道父亲最后放在诏匣里的是什么,所以我现在不能说得太多。父亲才是真正的帝王心术,便是我也猜不透最后是什么。”

他只知道不是他,至于皇帝是不是听从了他的建议选了杜敬玱,那便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阴谋散了,阳谋也散了,一切似乎就这么烟消云散。杜敬璋打发了蕃人,眼看着就预备班师,姚海棠身边这时也松了防卫,只余下杜敬璋的两个亲卫跟随着,余人已经散去。

这夜里众人各自安歇,陈平益看着杜敬璋在灯下长坐不眠,便出声道:“公子,明日便拔营,时已晚还是先安歇吧。”

“如何睡得着。”叹了口气,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荒诞,甚至让杜敬璋觉得像预排好的戏文一般。他始终还有些不安,似乎还有什么事要发生。

“公子…”有句话陈平益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说,在嘴里噎着还是没出口。

“左右无人,有什么话就说吧。”杜敬璋说道。

犹豫片刻后,陈平益便说道:“公子,此番事总令人觉雷声大雨点小,摆这般声势,却只是雨丝风片地过去,不像是诸位公子们历来的手段。纵算再是不济,也不至如现在一般。”

这样的感觉杜敬璋哪里没有,正像他想的那样,天下间谁能比他更了解自己这些弟弟。要说没手段,不可能,要说就这点儿能耐,也不可能。

忽然间杜敬璋又满脸是笑:“要是真还有后手,便算我低看了他们,我等着要真是这样,一应布置都先别撤,我倒要看看他们备了什么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