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文安一眼就看穿挽茵的心思:“你不会是想等我走了,接着做傻事?”

“我哪敢呐,祝公子的聆悦妹妹,我哪敢对她下手,不过是去看看她在干什么。”

“你关心人都习惯趴房顶?”

挽茵撇撇嘴不说话,死鸭子嘴硬,就不信祝文安能把她怎么样。

祝文安叹口气:“你在怨我不信你?我当然信你,不过…你从山沟里出来,不知道江湖里的事,不知道卫聆悦的家世。”

“我怎么不知道,不就是仙药坊卫坊主的女儿?”

“你就知道仙药坊是行医的地方,还知道别的?”祝文安在挽茵额头弹了一下:“卫坊主在江湖上声名远播,对许多门派都有恩情,如果你杀了他的女儿,你该想的到下场。”

挽茵细想一番,如果卫坊主自己女儿被杀了,肯定要跟其他门派求助,谁杀了他女儿,肯定要落得被整个江湖追杀的地步,卫聆悦和桃绯不一样,桃绯是个无亲无故的西陵人,就算死在东陵又有谁会替她出头?

这就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吧?卫聆悦她有个爹爹。

“能跟你商量个事儿么?”祝文安询问地说。

“你说。”

“挽茵,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别做傻事,我怕我保不住你。”祝文安在挽茵面前竖起一个小拇指,他又直接叫了这个名字,用让人心神荡漾的声音。

挽茵心中有一阵暖流,原来祝文安挡在她和卫聆悦之间是为了保护她?

师父死后,挽茵的生命里再没有过英雄,而现在,祝文安越来越像她的英雄,拯救她,保护她。

有太久的时间没有被人保护的滋味,突然之间,有人将她收在羽翼之下,才让她想起来,她也是个女人啊,也有想要被保护的欲望,已经自己流浪拼搏了这么多年,却被祝文安挑起心里柔软细腻的那一面。

挽茵很庆幸,自己没有向祝文安射出那枚毒针。

她已经无法想象生命中没有祝文安这个人的样子。

段小柔听说祝文安在挽茵房里,一路跑过来,急促地敲了几下门,也没等屋里的人应声就直接开门进去。

“掌门,东面守田不东故居的弟子说,田不东的故居遭贼了。”

“贼?什么样的贼?”

“不知道,守在那儿的弟子一到晚上就会睡很熟,已经连着好几天。”

祝文安想了想,说:“让来报的人去书房等我,我马上过去。”

“是。”

祝文安转身又把挽茵身上的绣花棉被往上拉了拉,柔声说:“你早点睡,我有事先去忙。”

挽茵乖巧地点点头,心中如巨浪翻腾,他们两个都想不到对江湖事不甚了解的挽茵会知道早已绝迹江湖的神医田不东的名字,这个名字,挽茵比他们两个还要熟悉,比任何人都熟悉,田不东,是收养挽茵数年的恩师啊。

田不东的故居自然是指挽茵以前和师父一起住的那间破草房,就在一言堂东侧的山上,刚到北淮的时候,挽茵就动过回故居看看的念头,但就连东侧山上也有一言堂的弟子巡视,挽茵怀疑他们是想瓮中捉鳖,便作罢。

挽茵从不知道她和师父那间破得漏雨的茅屋还有贼惦记,能偷什么?发霉的草药?虫蛀的桌子?还是…医书!挽茵的师父收藏了许多珍贵的医书,还有他自己撰写的手稿,这大概是那间茅屋里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挽茵翻来覆去只觉得不安,那间屋子里是她和师父最后的回忆,里面的一针一线都不想被别人染指。

贼能进去,她也可以进去。挽茵抓了把迷香塞进衣服里,打算夜闯师父的故居,她去晚了一布,一路上东倒西歪躺了好几个穿着一言堂衣服的弟子。那个贼又来来了?

连门口的弟子都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那个毛贼已经进了屋子?挽茵躲在门口,耳朵贴在墙上,里面有轻微的声音,肯定有人。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贼,武功高不高,保险起见,挽茵先从门缝里吹了一整支迷香进去,这计量,十匹马都得昏过去。吹完了迷香,挽茵又贴耳朵听里面得声音,里面安安静静,这才推门走进去。

刚走进去就被人偷袭,不过这人武功也不怎么样,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后面抓住挽茵的手,和祝文安制人的功夫差远了,就算能抓住挽茵的手,挽茵吭哧一口咬在那人的身上,还是个女人,穿着红色的绸缎衣服,挽茵当然不指望自己咬一口能扯下肉来,嘴咬住女人胳膊的同时,口腔里的毒针狠狠穿透女人的衣服扎进女人的肉里。

“啊—!”女人吃疼地把手抽了回去。

在门口的两人借着门外照进来的月光互相一看。

“你!”“你!”

挽茵吃惊地看着臧华颜,堂堂西陵蛊后跑来她师父这里偷医书?不过…臧华颜怎么知道这里?师父的名气已经响到西陵去了?

“死丫头!你属蛇的?嘴里都有毒。”臧华颜吃疼地抽了口气,把胳膊上的毒针拔掉,那枚毒针,见血封侯,臧华颜却一点都不在乎,挽茵暗暗佩服,她这一生最敬重的人肯定是师父,第二个,大概就是臧华颜了吧。

“你胆子也太大了!还敢迷晕一言堂的人偷东西!”挽茵怀疑西陵人都是天生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谁偷东西?”臧华颜不可思议地问。

“你啊!不然你来干嘛。”

“我…”臧华颜支支吾吾地说不上来,反问挽茵:“你又来干嘛?”

“我、我来抓贼!帮祝文安的忙。”挽茵说得理直气壮。

“我…和这里的原主人是旧识,来看看他。”

“旧识?”挽茵将信将疑,从没听师父他和西陵蛊后是旧识,不过挽茵以前就疑惑过,他师父这辈子没出过东陵,却给她讲过一些关于西陵蛊后的传言,也是挺奇怪的。

“他叫田不东,以前总说自己要当神医,我们许久没见,也不知道他成功没,你也是学医的,可曾听过他的名字?”提到田不东的名字,臧华颜的神色变得柔和,询问挽茵是否听过田不东的名字,像是等待表扬一般。

还不够,挽茵还要更充足的答案:“既然你是他的旧友,你说说看,他左脸有几颗痣。”

“他左脸有痣?他的痣不是在右脸吗”

“…你真的认识我师父。”

时别多年,再次听到关于师父的东西,虽然只是一个旧友,也让挽茵眼中盈泪,总算世上记得田不东这个名字的人并非只有她一个。

田不东这辈子无儿无女无妻无子,死后只留挽茵一个徒弟,如今终于又有一位故人寻来,总算他的在天之灵会有安慰吧。

虽然她来的这样迟,没有赶上他的有生之年。

作者有话要说:小安安还是棒棒哒!亲妈怎么舍得黑他呢!

第52章 师父和师娘

挽茵没想到田不东还会有旧友,臧华颜也没想到田不东还有徒弟,田不东早已离开人世,却留下两个女人一起为他黯然伤神。

“他…临终前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挽茵神色暗淡:“我也没见到师父最后一面。”那一天田不东被一言堂的人带走,挽茵只以为哪个大户人家向他求医,直到她偷偷寻去,看见从一言堂抬出了田不东的尸体,才知道,师父再也不会回到那间小茅屋。

“我都忘了,你说过,你师父死得突然。”

两个人都陷入伤感得静默,挽茵猛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有一样东西可能应该给你看看。”挽茵跑去田不东留下的书架里翻来翻去,翻出一个用红泥尘封的木筒,她见过很多次师父拿出这个东西,但她从没看过里面放着什么。

“这是什么?”臧华颜也没见过这个木筒。

“师父说这里面装着他替一个女子画的画像,但他辜负了那个女子,没有脸面再见她,就把画像封在里面,他说那个女子本来会是我的师娘,我觉得师父骗人的。”

“为何说你师父骗人?”

“我没看过那幅画,师父只说画里的女子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他一定骗人的,真是个漂亮女人怎么会看上我师父那个糟老头子?”挽茵一直觉得,一定是那个女子不肯理师父,师父只能偷偷地暗恋她,所以才自卑地搬进山里。

“傻孩子,你师父也不是出生就是老头子,他年轻时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小伙子。”

臧华颜竖立的柳眉变得柔软,凝脂玉般的手指灵活地揩去上面的红泥,打开木筒,里面放着一卷画轴,纸质还是未被沾染的洁白,仿佛被红泥封住的是停滞的时间。

“真的有画?”

挽茵和臧华颜一起展开画轴,慢慢舒展开的卷轴里,画中女子展露出她的面容,大量渲染的朱红色还鲜艳如血,衬托出倾国倾城的容颜,柳眉如叶,杏眼含春,若在她额间再加上些看破红尘的沧桑,挽茵扭头看臧华颜,画中人的长相和她一模一样!可这幅画起码是十余年前的,怎能和现在的臧华颜不差分毫?

画中是臧华颜极其美艳的容貌,而画外的臧华颜,美艳光华和画中不差分毫,感受不到时间的逆差,仿佛她是没有败期的妖花,躲藏在画中躲过时光的滚滚流逝。

“这是你的母亲还是…”

臧华颜的年龄一直成迷,花卿说他拜师入教时,臧华颜已有西陵蛊后之名,怎么说都太夸张了吧,田不东死时就已经年近七十。

“你如果想叫一生师娘,我也不介意。”

挽茵的大脑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她怎么也不能把满脸褶子的师父和臧华颜联系在一起。

挽茵不知道,夜晚虽黑,她却是灯蛾,早有人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段小柔一直追逐着她月白色的衣服,未免挽茵发现,段小柔只敢在很远的距离看着挽茵去了东面山上,马上折返回去跟祝文安打小报告。

祝文安今天晚上精神状况不太好,从在卫聆悦的房顶,当场抓住前来下毒的挽茵开始。挽茵掀开房顶瓦片,打算在卫聆悦沐浴时投毒的那一幕,和他记忆中最初的美好层层重叠,那一天,他沐浴时,视线微微上瞟,便看见一只灵动的眼睛正从上面向下窥视。

“淡如烟说你今晚看着不太舒服,我、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我倒不知道大夫看病人要蹲在房顶上看的,还是在病人洗澡的时候。”

“人被热水泡着,血脉喷张,是最容易看出血液中有没有混入毒素。”

那时的她紧张得脸颊泛红,却仍摆出一副医者父母心的模样正经八百地撒谎,那就是他心中最初的烙印。

祝文安不敢往下想,今天,她小心翼翼趴在瓦上的背影,和记忆中偷窥洗澡的她,完整地重合在一起,不差分毫。

“掌门,”段小柔提着剑急匆匆地跑过来:“我看见挽姑娘跑去东面的山上。”

祝文安心中好似有一根琴弦突然断裂,只对段小柔说了一句:“不用跟过来。”

段小柔准备跟他一起走的脚刚抬起一半,又放了下去。一言堂上下一直将她视为副掌门,不管祝文安去了哪里,她站在身侧仿佛成了习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再也跟不上祝文安的脚步…

段小柔茫然地回头,四周只留下冰冷的夜风,祝文安早已没了踪影,而她,还站在那里。

挽茵和臧华颜在茅屋后面发现一个鼓起的墓穴,立碑上写着田不东的名字,好似在提醒看见它的人们,田不东已经死了的事实。臧华颜蹲下抚摸着那块墓碑,心中无限悲凉,她千里迢迢从西陵跑过来可不是为了看一块冰冷的石头。

挽茵面对这一块墓碑却是另一番感情,这块墓碑肯定不是她立的,师父死后她再没回过这里,看臧华颜的模样,肯定也不是她搞的,到底是谁?师父死后还有谁来过这里?

也许师父还有别的旧友?师父生前只和她两个人相依为命,死后的故交倒是一个又一个冒出来。

“你真的是…我师娘?”挽茵还是不敢置信,光从外表来说,臧华颜说田不东是她爷爷,挽茵都信。

臧华颜殷红的嘴唇微有笑容:“如果你师父在世,肯定不许你叫我师娘,不过反正他也听不见了,你叫吧。”

“为什么不能叫你师娘?师父不是喜欢你么?”挽茵总觉得师父当年是被臧华颜抛弃的,不然她怎么从没见过臧华颜,师父也很少提起她。

“喜欢我么?我也想问他,当年我赌气回西陵,一晃也有四十年了吧。”

挽茵下巴差点掉地上,她猜测臧华颜可能有四十多岁,跟师父来个年龄跨一代的恋情也挺正常,她和师父光是分开的时间竟然就有四十年,她到底多大年纪!

“…师娘,我能问问…你的年龄?”

臧华颜倒不忌讳这个问题,饶有兴趣地说:“我小你师父两岁。”

那岂不是七十有余?!她的脸看起来顶多三十来岁,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嘛!

如果还有时间,挽茵真想问问臧华颜保养的秘诀,挽茵虽然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小,但那是因为药物腐蚀的原因,看起来瘦弱弱的,和臧华颜光彩夺目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但挽茵没有继续探究的机会,一个清楚又熟悉的声音把她吓得打了个哆嗦。

“挽姑娘!”

这声音自然是祝文安,如果是往常,挽茵一定会热切地回一句祝公子,但是现在,挽茵看见祝文安就跟看见鬼一样惊悚,挽茵当下的心情,就像尿床的孩子,以为自己遮掩的很好,结果被人顺着味发现了真相,又惊又吓又恐又慌。

这种心情好像回到了七年前,被一言堂像过街老鼠一样追赶的时候。

祝文安是来杀她灭口的吧?挽茵怎么可能乖乖站着让他抓,撒腿就跑,她还有引以为傲的轻功,就不信祝文安追的上她。

一路上,祝文安的小心肝都没闲着,扑通扑通乱跳,想好了许多要问挽茵的事情。挽茵竟然跑了!他赶紧在后面追。

臧华颜本来满心悲伤地对着田不东的墓碑,突然两阵风嗖嗖从她面前刮过,连她的裙摆都被高高吹起,又缓缓落下。臧华颜张望着那两个你追我赶的背影,艳丽的脸上笑出几分妩媚,看着田不东的墓呢喃:“呆子,你说,他们会不会像我们一样傻?”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她,四周只有秋蝉最后的鸣叫,当年也是再秋末临冬的时候,她独身一人来东陵闯荡,结实了年轻有为的田不东,他想当神医,想让自己的医术名垂千古,整日醉心于研书弄药,如花美眷也成陪衬。臧华颜负气出走,回到西陵,一别便是四十年。

一念之差就会错过,辗转半生再回首只剩故人坟冢,如今想要俯首低头做他身边的陪衬都成了奢望,情字一笔直下,从没有后悔的余地。

“呆子,你说,我帮你徒儿一把可好?”

臧华颜对着田不东的墓自言自语,也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蛊后你用什么面膜,快交出来!

第53章 弑师仇的真相

挽茵的轻功在祝文安之上,祝文安看她就跟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心烦意乱。挽茵只能顺路往山下跑,祝文安死活追不上他,干脆从山上直接跳下去,抱住挽茵,两人一起顺着山体的坡度往下翻滚。

祝文安把挽茵牢牢抱在怀里,挽茵小小的身体完全被祝文安包覆住,虽然翻天覆地的翻滚让她胆战心惊,身体在柔软温暖的怀抱中,没有受到乱石杂草的伤害。祝文安就不同了,后背被突起的石块硌得生疼,身上被锋利得碎石划了好几条口子。

两人一直滚到山间的草丛里,总算有了支撑身体的地方,挽茵躺在草地上,只觉得筋骨酸疼,头晕的差点吐出来,眼睛迷迷糊糊只能看见祝文安近在咫尺的脸。

祝文安用手支撑着身体,尽量不压在她身上,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要冒出火来。

“你是神医的徒弟,对不对?”

挽茵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要否认吗?好似现在撒什么谎都是苍白的,只用瞪得圆溜溜的眼睛等着祝文安下一步动作。

没有得到任何答案,也许就是默认,祝文安心中好像有一只猛兽在低低吠叫,强烈的感情攻占了大脑中的理智,攻占了挽茵的嘴唇,强势侵入。

挽茵从不知道,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祝文安守着怎样的煎熬,他从不是个傻子,走得越近,眼睛看得越清楚。

最初,只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爱慕者,她却与众不同,一桩桩出格大胆的举动引起他的注意,但当他真的留心注意她以后,却发现心中美好的幻想一点点破灭。

雪覆流霜是两人合奏的曲子,曲调寡淡,识曲者甚少,一个初学琴者又怎会学这样的曲子?

尽管明知道是故意的迎合,还是拦不住越陷越深的脚步。

挽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本来在逃命,结果…莫名其妙被强吻了?这个傻子!明知道她嘴里藏了毒针!

更奇怪的是,挽茵一点都不想反抗,她跟着祝文安的节奏,深深沉沦,如果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她愿把所有烦恼都忘却,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滋润身体每一寸肌肤,如果这是一场梦,就让这场梦永远不要醒,绵绵无止境。

这一场漫长的品尝,过了许久才到终点,祝文安放开挽茵的嘴唇,慢慢抬起头,他的脸红得像秋熟的苹果,眼眸如星和深沉的夜幕交相辉映,祝文安的嘴唇微微张开,挽茵以为他要说话,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又亲上来。

祝文安忍了太久,突然有了宣泄的出口,恨不得把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梦境全都变成现实,当然,只要实现前半夜的梦他就心满意足,后半夜的梦,时机未到。

数不清祝文安亲了几柱香的时间,他终于心满意足,想起自己还有正经事儿要办。

“这里有一封神医给你的信,你先看,完了我再和你说。”

挽茵狐疑地接过那封信,按常理,她应该趁机撒腿跑掉才对,但面对着祝文安,理智好像不那么占优势了,也许是被他保护得太久,已经习惯了在他身边安定的感觉,心里再也害怕不起来。

祝文安是舍不得伤害她的吧?挽茵总这样觉得,祝文安看她的眼神总是充满了怜惜,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对她拔剑相向的一天。

这封信看起来年头久远,纸质已经泛黄,并非是正规的书信,只是一个人随手写的一段话。挽茵刚看到第一句话就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乖徒儿,等你看到这封信,为师我应该已经不再人世,转眼你都八岁大了,而为师隐居此地已二十余年,以为被世人遗忘,没想到仍被一言堂寻我至此。乖徒儿,拿此信前来找你的就是一言堂人,你不必害怕,放心跟着他们去,他们言而有信,定不会亏待了你,我已将你的下半生尽托付于他们。我被接至一言堂,全因堂主之子身患奇疾,高烧不退,命悬一线,一言堂遍访名医,是以也找到了为师。此疾寻常药物不可治,唯有以为师的药心做药引,方可引气血回转,尚有一线生机。乖徒儿,为师一生未有子女,视你为亲生,但为师年过七旬,近些年已感到体内虚空,纵使想护你长大成人,心有余而力不足。为师和祝掌门立此为约,若真以老朽一命助少公子度过此劫,待你长大成人,少公子定娶你为妻,你此生都可在一言堂内安乐无虞。乖徒儿,你天资聪颖,得为师真传,将来若能有所造诣,为师九泉之下亦会深感欣慰。”

看到这里,挽茵已是泪如雨下,这张纸上,短短几句话,没有开头的称呼,也没有末尾的落款,整段话没提及任何一个人的名字,用的却是她最熟悉的写字风格,这封信上的字,和田不东所有医书手稿都一样,这些都是田不东亲笔所写,没有人比挽茵更熟悉这些字体。

和那些书稿不同,这封信是田不东最后的笔墨,简直可以说是他的遗书,泛黄脆弱的信纸仿佛在述说他已经死去了多少个年头,仿佛能看见年过古稀的老人在一言堂里毅然写下最后的决定。

所谓药心,就是他的心脏,因多年药浴滋养,堪比金参仙草,但一个人失去了心又岂能活着?

从时间来看,这封信里的堂主,指的还是当年的老堂主,少公子就是祝文安吧?师父用自己的命换了祝文安一命。

挽茵用手抹去一层又一层眼泪,却抹不去水汽朦胧的双眼,她曾幻想过无数次,师父在一言堂里是怎样被逼迫而死,她从未想过,田不东会是自愿赴死。

“为师和祝掌门立此为约,若真以老朽一命助少公子度过此劫,待你长大成人,少公子定娶你为妻,你此生都可在一言堂内安乐无虞。”

短短一句话,饱含的却是不惜性命的慈师恩情。不管挽茵多想克制自己的感情,也无法控制决堤的崩溃。这么多年来,她把所有恨意都付诸到一言堂身上,深信逼死师父的罪魁祸首就是一言堂,从没料想过,真正害死师父的会是她自己。

田不东用他即将走到尽头的生命换了挽茵一生安稳的靠山。

祝文安轻轻搂住挽茵的肩膀,将她揽进自己怀中,用自己的体温默默平复挽茵的心绪。

此刻祝文安心中杂乱并不亚于挽茵,君子一诺千金,对老神医的承诺并没因老堂主的去世而终止,那个和他有一命婚约的女人,祝文安一直在寻找,他找了许多年,找了许多地方,如今才知道,她早已来到他的身边。

自相识数月以来,两个人都被自以为的误会苦苦纠缠,已经说不清是幸运还是不幸。

是幸运吧,好在,茫茫人海中,能够相遇,就是最大的缘分。

就在挽茵沉浸在悲痛中时,同一片夜幕下,一言堂山下的镇子里,一位翩翩贵公子悄然而至。

“一间上房。”略显瘦削的纤细手指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