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文安催促着,一面掩护挽茵往外逃,这里太狭窄,有挽茵在很影响他发挥。挽茵身手灵巧,在祝文安撑住的当下一弯身钻了出去。

没了挽茵当拖油瓶,祝文安自在许多,祝文安和唐昊天两人从屋内打到屋外,白晨剑出鞘,划出一道道清冽的寒光。

这还是唐昊天第一次直接和祝文安交手,这把白晨剑传自祝文安的父亲祝品衡,当年祝品衡用这把剑和唐昊天切磋,唐昊天从没赢过,此番和祝文安交手,唐昊天也渐渐力不从心,单论武学的造诣,祝文安甚至在他父亲之上,难怪段小柔说如果武林盟能用比武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一言堂之幸事。

刀和剑的比拼,唐昊天手中黑刀竟然连力道都被祝文安的白晨剑压过去,果然是老了啊,唐昊天心中苦笑,面对年轻有为的新一代果然力不从心。

就在唐昊天快要败下阵来的时候,响起患蝶夫人可憎的声音,她用幸灾乐祸的语调说道:“祝掌门,你看看是谁落在了我手里?”

挽茵被患蝶夫人用匕首抵着喉咙,不敢乱说话,只能用瞪大的眼神给祝文安快走的暗示,祝文安怎么可能扔下挽茵一个人走,就在唐昊天失力的瞬间,他的剑也抵住唐昊天的的脖颈。

“一个换一个如何?”

患蝶夫人妩媚地笑了:“这买卖祝掌门算的不对,唐掌门又不是我夫君,唐掌门对于我和这位姑娘对于你,并不相等。”

“你想怎么办?”

“我的要求嘛,不高,只要你把武器放下。”

那渐渐向下的剑尖出卖了祝文安的意图,挽茵终于忍不住朝祝文安大喊:“不要,你是我见过武功最高强的人,他们两个加一起也不是你对手,别!千万不要放下剑!”

祝文安朝着挽茵,淡淡的笑容:“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的武功是不能称为最强的。”

哐当,白晨剑清脆掷地的声音。

第76章 迟来的救援

一刀、两刀、三刀…祝文安就像活着的肉靶子,身为医师的挽茵从没觉得鲜红的血液如此刺眼,顺着大刀横切的伤口渗透而出,祝文安有那样厉害的武功,从来没被人这样伤害过吧?

唐昊天两眼都是兴奋的精光,他从未想过会有机会把祝文安当案板上鱼肉对待,每一刀都避开要害,只为了增加祝文安的痛楚:“如果你爹知道你为了一个女人如此没出息,在天之灵能不能安息?”

“我若对爱慕之人无情无义,才是让爹蒙羞。”

祝文安的气息已经变得虚弱,挽茵心里已是乱麻一片,但十多年行医的经验还是让她保留一丝大夫的理智,以祝文安的雄厚内力,一定会强压住心脉,伤口虽然惊人,祝文安却不会这么快就虚弱,祝文安在演戏。

唐昊天从没和祝文安交手过,他不知道祝文安真正的实力,挽茵所幸也一味地哭喊,配合祝文安。眼看着患蝶夫人注意力也全投注到祝文安身上,挽茵张嘴一口咬住患蝶夫人的手,口中毒针深深□□患蝶夫人肉中,这毒见血封喉,患蝶夫人竟只手掌变成了黑色,果然她是个用毒多年的高手。

患蝶夫人的武器掉在地上,左手紧握住右手的腕处抑制毒液上流:“你这个!”

挽茵还没从偷袭的紧张中缓过神,唐昊天的大刀已经朝他砍过来,挽茵眼睁睁看着刀刃的锋芒,手脚已经来不及反抗,这一刀劈下来,她会整个人裂成两半吧?这是挽茵人生中第二次嗅到死亡的气味,多么熟悉的感觉,仿佛那时还是昨天,在那间黑漆漆的马棚里,当她腿上中了毒只等着黑店掌柜送她上路黄泉,那抹染墨的身影又成为她眼中唯一的色彩,白衣翩然,水墨丹青的绣纹在月光下异常显眼,彷如一朵趁夜开放的墨莲。

热热的,黏黏的,血溅到挽茵脸上,带着点点腥气。

“祝文安!”

同样的动作,挽茵也曾对祝文安做过,只是那时她怀抱着虚假的仇恨以此置祝文安于死地,而祝文安对她却从来都只有真心真意。

这一刻,挽茵只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如果祝文安死了,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如此待她。

师父已经逝去多年,如果祝文安也死了,挽茵…会活不下去!

这一刀插得相当深,贯穿了祝文安的身体,唐昊天还想把刀□□继续,祝文安单手将挽茵搂进怀里,另一只手勉强和唐昊天对垒。这一次,祝文安是真的虚弱,挽茵在祝文安怀里能感受到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和沉重的呼吸声,她不能被吓傻,一定要帮帮祝文安!

挽茵强迫自己头脑清醒,袖子里有她防身的□□,米分末状的□□也没办法讲究地倒出来,挽茵直接用手接着毒米分,毒米分接触着皮肤发出恶臭,挽茵伸手握住露在祝文安身体外的刀柄,让刀柄沾满了毒米分。

失血过多让祝文安的动作变得迟钝,唐昊天逮到机会握住刀柄要把自己的刀□□,却听滋啦啦的声音,手心传来剧痛,唐昊天惨叫着抬起自己的手,他手掌一大片乌黑的印记正在迅速蔓延。

“别运气!是溶血的毒!”患蝶夫人大叫,她确实是个行家,一眼就看出挽茵涂的那种□□。

“快走,他们两个现在都没法追你。”祝文安虚弱的声音在挽茵耳边说。

挽茵的小个子半抗着祝文安根本做不到用轻功,只能半拖着祝文安在地上走罢了,她自己也没剩下多少力气,连呼吸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唐昊天岂会放他们走,用内力封住筋脉后就紧追他们不放。

一道金红相间的身影挡在挽茵和唐昊天之间,慧明大师披着袈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两位都且住手吧。”

唐昊天情绪非常激动:“祝文安不仅劫狱还擅闯我伏龙殿!”

“阿弥陀佛,祝掌门的事且先放一放,冷月宫主有些事情还需唐掌门一同核实。”

听到冷月宫主四个字,唐昊天脸色霎时大变,比中了毒还要难看,患蝶夫人大惊之下毒液蹿上整条手臂。

万事冥冥中自有天意,本来冷月宫主被张子栋抱着往金刀门赶,走走停停,张之栋是跑得快,可他小体格比冷月宫主还娇弱,持久力不足,一天赶不了几里路,巧在半路上遇见了藏金山庄的商队。

挽茵带着柳儿走后,金小少爷不顾金夫人反对,执意要再跟商队出行,金小少爷临行当天金夫人一个人在房里哭了好一会儿,她的宝贝小疙瘩真的长大了,为了继续跟那比狗还丑的柳儿继续做那等事竟不顾江湖风多浪大,但她又感慨这样的金小少爷和当年为了跟她嘿嘿嘿被她爹用砖头追着打的金老爷很像。

金小少爷永远不知道他娘看着他上路时那欣慰的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能怪金夫人不知内情,毕竟给母牛接生的兽医不辞而别这种事根本不值得惊动当家夫人。

金小少爷一见冷月宫主就觉得她宛如仙子的气质很可能是他的一百零八房小妾之一,当即让冷月宫主上了他的马车,至于张之栋,他就一直跟在商队后面奔跑着,一路跑到了金刀门。

一行人到达金刀门时,正是怪事频发之后乱成一锅粥的时候,牛二亲自守在山下,他是见过世面的金刀门亲传弟子,见到冷月宫主时一眼就认了出来,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见到心心念念的冷月宫主,牛二下巴差点没脱臼。

冷月宫主虽然风尘仆仆,那份冷清不可攀的气质仍不受影响,淡淡道:“请带我见列位掌门。”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一直跟在商队后面的文质彬彬的男子,在听到牛二唤出的“冷月宫主”四个字后,悄悄的逃逸而去。

冷月宫主说话条理清晰,简单明了,几句话便将患蝶夫人所作所为全数道来,所有说辞都和那日挽茵的指正不谋而合,但挽茵是个突然冒出来的身份不明之人,冷月宫主却不同,论身直影正,女娲宫在江湖上乃是佼佼者,众人虽不愿相信,却不能不信,而且主要涉事的两方人马全都突然从金刀门离去,也着实让人纳闷。

唐昊天只说伏龙殿内有急事要处理,但患蝶夫人跟他一同去挺让人想不通的,要么是卫坊主头顶有大草原,要么就是两人有某种共识,以慧明大师为首的正道人士们便风风火火地往伏龙殿追。

在此之前挽茵是讨厌惠明大师的,因为惠明大师总叫她妖女,很没礼貌,但此时此刻挽茵又爱极了惠明大师,因为他救了祝文安一命,没错,挽茵不在乎自己有没有被救,她只在乎祝文安。

“求求你们!先让我给祝文安疗伤!”挽茵扔搀扶着祝文安不让他人插手,她仅以手指按压祝文安穴位助他止血,全然没顾及到自己的左手也是被毒侵蚀得黑斑遍布。

星辰曾笑说:挽妹,当大夫都像你这么会保养自己么?

每日饮食必精心搭配,不用油灯只用萤火,不沾酒只饮茶,那时挽茵的回答是一个人此生最爱的必然是自己本身,她学好医术就是为了让自己长命百岁,难不成要为别人?

太决绝的话说出口总是用来打自己嘴巴的,也许她日日夜夜专研的妙手医术真的是为了别人,自己怎样早已顾不得,血液和眼泪浑浊在一起也感不到痛楚,心里所能浮现的唯有一个念头:她想要让长命百岁的人是祝文安。

第77章 金少爷的报恩

把祝文安挪到最近的房间安置,这一路被点滴血水画出一条线,祝文安已经虚弱到没有力气调息运气。“我会死么?”祝文安问,声音轻飘飘的。“不会!你说过,我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大夫,你怎么会死!”直接用刀豁开祝文安的衣服,露出触目惊心的一道道伤口,中间那个直接贯穿胸腔的血洞让挽茵整颗心都踌躇成一团。“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祝文安目光直看着房梁,似思绪飘得很远。挽茵默不作声,只认真帮祝文安清理伤口,看起来祝文安已听不见她的声音。“你死了,我就和你同去。”真可笑,她竟认真地回答祝文安的胡言乱语,如果没有祝文安,茫茫江湖何值她留恋?像臧华颜那样独自活下几十年又有什么意思?梆梆梆梆,非常急的敲门声,段小柔领着一言堂弟子把伏龙殿的药房几乎整个搬过来,金小少爷也带着商队的镖师们帮忙,只希望其中能有一味药救得到祝文安。挽茵就粗略地看了一遍,什么药也没有拿,段小柔急得朝挽茵大吼:“人参!大还丹!你给掌门吃!给他吃啊!一定能好!”“最多只有百年的参,吊气都不成,没有用的。”“你不吃怎么知道?不吃怎么知道!”挽茵憎恶自己医师的身份,那么清楚祝文安生命线的倦退,她也想像段小柔一样大喊大叫,自以为祝文安是不死的神仙,可她看过那么多伤口,看不多那么多人死去,她知道自己现在手里的药没一样救得了祝文安,而祝文安也不会给她时间去寻其他的药材。挽茵憎恶时间,人之将死,一分一秒一炷香都不会多等,星辰等不到她的蛊破坛,祝文安等不会等她。谁也不会等她,可她仍想抓住那个白衣翩然的男子揉皱的衣摆,用她自己的命来为祝文安续命,就像七年前她师父田不东所做的那样。“我自幼开始每月按时吃人参进补,百年的,千年的,用我的心做药引就如传闻中的金参一样能吊起人的元气数日不死,时间足够祝文安自己恢复过来,你们只需小心照顾好他。”“药心…挽姑娘,医师,没了心能活下去么?”好傻的问题,挽茵摇摇头:“医师也是人,没了心,活不下去。”、一直听得似懂非懂的金小少爷却听明白挽茵是要拿自己当药,胖乎乎的双手紧紧抓住挽茵的手不让她走:“恩公,你不是说卖身给本少爷,你要给本少爷看一辈子病。”“是我对不住你,我的卖身钱你找一言堂还吧。”金小少爷仍不肯撒手:“虽然本少爷也不想祝掌门有事,可…本少爷更舍不得恩公!”挽茵掰开肉嘟嘟的手指:“但我比起自己,更想让祝文安活下去。”这样也许最好,她只是个孤女,不像衔着金汤匙出生的祝文安,各门各派都打听着他的伤势,这世间会把她视若珍宝的人就是他了吧,所以,值得的,值得。祝文安脸上几乎没有血色,连嘴唇都上了一层白霜,他是真的好看,挽茵坐在床边看就忍不住嘴角挂笑,看着祝文安闭眼睛似乎睡觉的模样,挽茵被一种力量吸引着,抚弄着他枕边的乱发,俯下身子便和他鼻尖贴着鼻尖,离得很近很近。心中的蛊虫又开始躁动,挽茵突然想得明白,就连这颗心都愿献给他,还有什么好怕的?温暖的唇轻轻亲吻着,一点一点,想要留下很多很多的柔情。到底有多喜欢那个人,有时候很难看得清,直到生离死别的那一瞬,这颗心有多少悸动全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可怜,这颗心里装了满满的想要厮守的欲望。“恩公!恩公!”金小少爷在门外一边喊一边用身体撞着门板。“不是说了,钱找一言堂要。”“你俩上。”金小少爷一声吩咐,左右两边的壮汉镖师一齐用力,直接把木门撞开,金小少爷跑到挽茵身边:“本少爷想好了,你是本少爷的恩公啊,你一定不能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挽茵竟蹦出了几分慈爱来,伸手摸摸金小少爷的头顶:“好孩子,如果有来生,我一定把钱还你。”“恩公,你看看这个能不能救祝掌门?”金小少爷把怀中的纯金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更闪亮的金色非常刺目,那是一株金黄色的人参,长着跟树桩一样的年轮。“金参!”挽茵不由得看呆了,这东西她只在医书里看过,书中说人参过了三千年就有可能药性异变,日趋金色,熬煮会出血浆色,传说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田不东发明的炼药心的方法便是来源于金参,用极强的元气补益阴亏,有了这个当然可以帮祝文安渡过此劫。但连挽茵都没见过的东西,珍惜程度可想而知。“你怎么会有金参?”“这是娘亲给本少爷的,从小就让本少爷随身带着,说是留给本少爷保命,本少爷想着说不定也能保祝掌门的命。”金夫人虽然刁钻任性,拳拳爱子之心却不输任何人。“你可想清楚了?这金参极其稀罕,就算你花再多钱,也不见得能买到第二株。”金小少爷这么高的诚意,挽茵也难得说出良心话。“本少爷福大命大,又不舞刀弄枪,怕是这辈子都不用你操心,你救过本少爷一命,本少爷的命金贵,多少钱都买不来,只有还你一命才算得上钱货两清。”藏金山庄不愧是做生意的,到哪都离不开生意经,好一句钱货两清,江湖中满是口不对心的假仁假义和是非不分的庸扰之辈,还不如一个整天跑商的商人来得洒脱。“多谢。”什么武林盟,什么天下第一,在挽茵看来都是笑话,她所在的江湖,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足矣。

第78章 诡计的谢幕

祝文安内力雄厚,身体恢复极快,第二日便能在挽茵的搀扶下走几步路。

“寻常人就算服了金参怎么也得躺上个把月,你果然体壮如牛。”挽茵是由衷的赞美。

“体壮如牛…我不是很爱听这种形容词。”

挽茵一把搂住祝文安的胳膊:“就你事儿多,走吧,多走几步伤口愈合更快。”

经历过大风大浪之后,心境总会不一样,江湖自古妒英才,不许人间双白首,神仙侠侣何其多,能双双到老的又有多少?只要能跟祝文安在一起,挽茵每一分每一秒都珍惜着,拿出她全部的真心去珍惜着。

人证物证据在,这下被关进牢里的人换成了唐昊天和患蝶夫人,江湖中这场大戏可谓瞬息万变,处在漩涡中央的挽茵反而平静下心情,连生死都经历过的人,还有什么看不淡?

挽茵很好奇唐昊天和星辰之间的关系,他本可以做得不露手脚,星辰对于他绝不仅是个工具,他对于星辰更加不言而喻,像星辰那般的人,名也好利也好,能打动他的唯有情而已。

人活着左不过一个情字,哪怕是自认最冷酷的人。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当唐昊天说出星辰是他亲生子时,挽茵还是握紧了拳头,她怕自己忍不住冲动去揍这个被铁链锁住的男人,星辰怎么可能有亲爹,应该说,纵观星辰那可怜的一生,根本没人配当星辰的父亲。

一言堂的祝品衡和伏龙殿的唐昊天结拜为义兄弟,曾经是江湖上的一桩美谈,却没人知道为何两人会突然结拜。

伏龙殿和一言堂一向交好,唐昊天和祝品衡年纪相仿又都是亲传弟子,总是玩在一处,自然也总是被人相互比较。当年祝品衡身上的光芒有如今日的祝文安,书中将这类人称为天之骄子,不管什么东西都学得又快又好,总之就是让人非常气愤的一类人。

唐昊天能被当年的伏龙殿掌门收为关门弟子,天分其实也很不错,偏偏遇见了祝品衡,唐昊天每天闻鸡起舞还是被祝品衡压得死死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正因为有了祝品衡的对比,唐昊天无端多挨师父多少骂。

某次切磋之后,又是唐昊天惨败,祝品衡趁机提出要做唐昊天的义兄,对于祝品衡来说他只是想要个弟弟,对唐昊天来说却是莫大的羞辱,可笑的是,两个少年英才结义成了美谈。

唐昊天和祝品衡的孩子同年出生,星辰的出生让唐昊天人生有了一缕曙光,只看他胎骨便是罕见的武学奇才,唐昊天以为他憋屈的一生可以在儿子身上得到舒展,不曾想,他的儿子天生怪疾,无人可医,靠着药物也只能活二十年。

老天爷真的偏心眼,有的人处处得意,有的人处处失意。

几年后,一言堂的少堂主祝文安病重,得到消息的唐昊天喝酒到宁酊大醉,他高兴啊!祝品衡他儿子健康聪颖又怎样?他儿子要死了!

不料不久之后就传来消息,一言堂不知从哪里寻来了好神医,祝文安病愈了。

也许唐昊天就是从这时再也不相信老天爷,为何他的努力从来得不到回报,为何祝品衡总是受到上天眷顾,他的儿子每日受病痛折磨活不过二十岁,祝品衡的儿子却能死里逃生。每当祝品衡关切地询问他星辰的病情,唐昊天便觉得那是讽刺,他绝不让祝品衡再看笑话,对外宣称儿子病故,暗地里教养成杀手,武林盟的旗便是从那时开始布局。

星辰是个好孩子,他出色地完成唐昊天的每一个任务,为了唐昊天的野心一手组建了青榜。

谈起星辰,唐昊天是笑的,星辰是他一生的骄傲,在武学上达到了他都不能企及的高度,虽然这份骄傲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挽茵的心里唯有酸楚:“我真希望他不是你的孩子。”

“他不是我的孩子你就救得了他了吗?”

挽茵哑口无言,是啊,就算星辰不是杀手,他也将死在那个时候,那是早就注定好的事情。

“你知道他出生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吗?他聪明,极具天分,我被祝品衡压了一辈子,总算我的孩子能赢过他的孩子,大夫却告诉我,他有先天的疾病,只能静养,活不过二十岁,他遇到了你又怎么样?不过是在病痛里多活了你几年,就算我没有让他习武,你就能治好他了吗?”

心,如同被利刃撕裂一般。

她不过是让星辰在病痛里多活了几年。

她阅遍天下医术,还是救不了星辰。

慧明大师为自己误会了挽茵向挽茵道歉,也就是慧明大师是个出家人才如此洒脱,剩下那些掌门一个个心高气傲的,哪肯向挽茵低头,也就是看着祝文安的面子。

挽茵说:“我不需要任何道歉,反正我也从来没在乎过你们怎么看我,既然想弥补我,有诚意的话就拿出点实际的。”

淡如烟的大眼睛里全是闪闪的星光:“师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挽神医这么潇洒,有点羡慕呢。”

段小柔冷哼一声:“哼,不过是山野村妇脸皮厚惯了。”但就算是段小柔也不能忘却挽茵要挖药心救祝文安时带来的震撼,明明自己才是从小身长于江湖中的侠女,那份敢爱敢恨的劲儿竟然输给个山沟里的女人,想起她为祝文安所做的一切和毅然决然的神情,祝文安爱上她,段小柔心服口服。

“是我们让姑娘蒙受不白之冤在先,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武功秘籍还是独门武器?”

“我想请各位掌门放唐昊天一条生路。”

“什么!”

几位掌门彼此互看一眼,谁也没敢开口应承,还是出家人淡定,慧明大师双手合十:“挽茵施主可否说出理由?”

“反正你们都知道我以前是青榜的医师,我也不藏着掖着,虽然在你们看来星辰罪大恶极,于我却有知遇之恩,我救不了星辰性命,救他父亲性命,算是报了他的恩情。”

“挽茵姑娘,我不是针对你,但你口中的恩人手上沾了多少鲜血…”

“阿弥陀佛,”慧明打断那人的话:“被唐掌门牵扯最深的是祝掌门,祝掌门,你意下如何?”

“如果家父在世,定无法对结义兄弟见死不救,唐叔父早年对武林贡献颇多,还望各位前辈看在祝某和父亲的面子上,留他一条性命。”

慧明大师沉思片刻,点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但唐施主再不能做伏龙殿的掌门,武功也要废去。”

祝文安口头上用的是他父亲的名号,挽茵心里清楚,唐昊天把祝文安害得那么惨,祝文安愿意放过,看得是她的面子。心里有一丝丝感激和浓浓的情意,今生身边有这样的男人,夫复何求?

唐昊天有挽茵求情能逃过一死,患蝶夫人可没那么幸运,这些年江湖上离奇死于西域剧毒的人均是出自她手,论人命,她可比唐昊天背得还多。仙药坊起手于卫坊主之手,毁于他的夫人,情之一字真的能左右人的一生。

患蝶夫人阴险歹毒,却真的是个好母亲,把卫聆悦造的那些孽也一并扛起,挽茵一点也不想多费口舌和她辩驳,只是这世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因果报应从来不爽。

挽茵懒得对卫聆悦做任何事,反正卫聆悦对她下得毒没有一次能得手,挽茵只将卫聆悦的住处传信给桃绯,有因有果,方是轮回,谁也逃不过。

“今天,多谢你。”晚上给祝文安换完药,四下无人,挽茵对祝文安说。

“还好叔父只在我身上刺了二十多刀,若是伤了我俊美的面容,我就不知该拿他怎么办,”祝文安还摸摸自己的脸,逗得挽茵忍不住笑,转念祝文安又说:“唐叔父差点害你被处死,以你记仇的个性,这次肯放过他,必然是真的感激那个人。”

挽茵皱皱鼻子:“怎么屋里有股酸味。”

祝文安被挽茵噎得说不话:“书没看过几本,歪门邪道学了不少。”

“你说不过我,我打不过你,我们这样就算扯平了。”

“我怎么觉得我吃亏了,你说我那么多有的没的,我可一下都没打过你。”

嬉笑过后,挽茵难得一本正经地说:“陪我回一趟晋中好么?”

“青榜?”

挽茵点点头。

那里是她江湖开始的地方,也许,也该是结束的地方。

第79章 心中蛊虫

卫聆悦仍住在金刀门内,金刀门的掌门带着最得力的几个亲传弟子和其他门派的人早已一起赶往伏龙殿,剩下的那些寻常弟子在臧华颜眼里有如无物,不过到底是金刀门的地方,不好在人家门派内动手。

臧华颜就跟牧羊犬赶羊似的追着卫聆悦跑,卫聆悦沿着后山的小路一直跑,只记得娘亲说过这条路的尽头有另一条去上路的岔道,眼看着把臧华颜甩得远远的,马上就要跑出这条路,逃出金刀门,却见路的尽头,穿着一身绯衣面色如桃的少女站在那里,少女微微弯下身子,好奇地打量卫聆悦:“卫姑娘,许久不见,原来你长这副样子?”

“桃、桃绯?”

挽茵说那封信是给桃绯的生日礼物,里面附了金刀门的地图,这是桃绯最喜欢的礼物,对挽茵的好感蹭蹭往上飙,埋怨起臧华颜来:“师父你心眼真坏,为什么要给挽茵下那种蛊!你不是说她也是你半个徒弟嘛!”

“哪种蛊?”

“就是让她永远不能和祝公子亲热…”

臧华颜了然,笑得非常妖媚:“你还小,懂什么。”

伏龙殿中,一切尘埃落定后,冷月宫主才想起张之栋不见了,问了藏金山庄的商队,谁也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仿佛是一场梦。

“对了,我们盘点商货发现多了个包袱,是宫主您的吧?”

那是个脏兮兮的麻布包袱,冷月宫主拆开细绳,里面是个绣工精细的肚兜,月白色绸缎面料上绣着一条银色的小蛇,冷月将缎面攥得紧紧的,齿缝中咬牙切齿地挤出三个字:“张·之·栋!”

晋中的雪还没有停,一层又一层覆盖了所有喧闹的痕迹。星辰的简陋坟墓完全被大雪盖住,要把它重新挖开很不容易。

如果没有星辰,她不会和祝文安相识。如果星辰不是唐昊天的儿子,她不会和祝文安历尽波澜之后互诉衷肠,他带着所有不幸从出生到死亡,却带给她最幸运的福气。

对一个死人,唯一能做的感谢就是带着他身体的骨灰去和头颅团聚吧?

冻硬的泥土下,灰白的骨灰已和黄土混成一团,挽茵手指已经冻得通红,一点点将星辰的骨灰捡进搪瓷的罐子中。

星辰知道挽茵所有的事情,与恩师的总总,与一言堂的总总,他全都知道,她对他却不甚了解,他的故事,她知道的这样晚,这样迟。

这些年,他总以哥哥自居,两人熟识后,便时常占便宜般叫着“挽妹”。

他,从没愧对过那一声妹妹。

从剩饭堆里初次见面开始,在一言堂弟子四处搜寻的时候,他给了她住处,第一次号脉便知这位年少的榜主有娘胎里带来的顽疾,那时的挽茵一无所有,只有自幼学来的医术,开口便道:“我不会欠你人情,你收留我,我治好你。”

这句年少时大言不惭的承诺,终究没有兑现。

他许诺她的事却从来没有食言过,她许他的承诺也只有这一件食了言,却是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恍忆当年,垃圾堆里捡吃的泥脸小姑娘抬起头,便被他一身鲜亮华服闪瞎了眼,再向上看,俊秀文雅的面孔很对得起这身打扮。

那时的星辰,活脱脱就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富家公子的典范。

那时的挽茵,对星辰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好看的人一定要活很久很久才对得起生他的爹妈啊。

往事不似往事,罔如昨日,只是泪水翻涌出卖了时间不可挽回的脚程,记忆仿佛永远定格在那抬起头时的惊鸿一瞥,没有青面獠牙的面具,没有掩人耳目的暗衣,仿佛他只是一个路过的贵公子。

若是真的该多好,星辰他,本就只适合做一个不问江湖事的悠闲公子哥,若他只是个不问江湖事的悠闲公子哥,该多好,多好。

挽茵不喜欢这个江湖。

挽茵将青花纹的罐子抱在怀里,和祝文安在大雪中并肩走着,这片大雪下埋了多少人的尸骨?这个江湖中埋了多少人的血肉?挽茵扯了扯祝文安的衣袖,抬头看着祝文安,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有点像冬天迷路的小松鼠:“这下你不算劫囚,可以继续当你的掌门了?”

“好不容易找机会把掌门之位丢给别人,你以为我还会回去?”

“你除了当掌门还会干什么?又不会种地又不会经商。”挽茵一脸嫌弃。

“…你该不会是舍不得一言堂的库房吧?”

“我才不是那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