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就近去了一家诊所,医生去吃饭了,等待的时间,池加好接到关少航打来的电话,她将下午发生的事简单说给他听。

关少航有几秒钟缄默,“没事就好,我现在过去。”

“不用,我一会儿跟小朵吃个饭就回去了,对了我差点忘了,妈说给我们找了个保姆,晚上七点会过去,你要有空赶紧回去吧。”

“哦,知道了。”

池加好回到家已经八点多。

在门口碰到新来的保姆,是位大姐,中等身材,略胖,穿着整洁的蓝色T恤和牛仔裤,笑容爽朗,“关太太,我正准备走,跟关先生说好明天下午六点前过来,你真人比照片更好看呢。”

池加好道了谢,同她寒暄了几句,目送她进电梯合上后自己才进屋。

关少航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两只小狗把他伸直的长腿当成滑滑梯在玩,一只奋力向上爬,一只则不太流畅地滑下去。

池加好觉得有趣,走过去俯在沙发背上看了一会儿,直到关少航拍了拍她的脑袋,她顺势往他肩膀上一靠,夸张地叫道:“今天累死我了!还好没白忙一场!”

“干得好,救狗英雄!”关少航转头,忽然扳过她的脸,对着她的唇深深吻下去。

池加好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到,半推半就地回应他,好半天才分开,她喘气,“你没事吧?我全身脏兮兮的,这你都吻得下去啊。”

关少航一笑,“嘴巴不脏。”

池加好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唇,“我刚吃沙茶面了,味道好不好?”

“没尝出来,我再试一次。”说罢又要贴过去,吓得池加好蹿出几米远。

“你还真不嫌弃!我先去洗澡。”

望着那人跟狡兔似的溜进卧室,关少航慢慢敛了笑,神情若有所思。

“扑通”一声,奋力向上的小狗摔在地毯上,吃痛地呜呜叫了两声,他弯下腰,一手将它托起来,“笨蛋,那么好强做什么?”

小狗无辜地眨了眨眼,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池加好泡完热水澡,全身舒坦了,裹了浴袍坐在梳妆台前往脸上拍爽肤水,这时关少航进来,手里还是拿着那份报纸,坐在床上漫不经心地看。

池加好一边抹面霜,一边从镜中偷瞄他,觉得他今晚有点怪怪的。

“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她试探地问。

关少航抬头看了看她,“没有。”

池加好咬了咬唇,“真没有?”

关少航不做声,把报纸翻得哗啦哗啦响,隔了好一会儿,池加好都等得气馁了,才听到他说:“我觉得你跟以前有点不一样。”

池加好吓了一跳,讪笑,“哪不一样了?还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跑新闻开心吗?”关少航对她苍白的回答不置一词,目光仍停留在报纸上。

“开心,”她坦言,“每天都很充实。”

“那就好。”他终于抬头,望向她。

池加好从镜中看他,只觉橘黄色的光线里,他一对幽深的眼眸透着几分欲说还休的意味,蛊惑着人心。

“对了,我们台里下个月组织出游,一周时间,去好几个地方,可以携带家属。”池加好赶紧岔开话题。

关少航似笑非笑地说:“哦,打算带上我?”

“给你正正名,”池加好讨好地笑,“去不去?”

关少航满不在乎,“到时再说,谁知道有没有空。”

池加好气得牙痒,转身扑到床上,屈膝将他压在身下。

关少航觉得好笑,“女侠,你要干什么?”

池加好磨牙,“十大酷刑。”

关少航笑着把身体摊平,“先来哪一样?”

池加好无法,恨恨低头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他轻笑,弯起胳膊将她圈进怀里,又拿被子把她像个婴儿似的包起来,“喂,是小狗在施刑吗?”

“你才小狗!不去拉倒…哎,放开我,想闷死我啊…”

正闹着,床头柜上的手机作响,她努力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去接,是谈粤。

“谈粤,什么事?”她直截了当。

“…你回去了?”那边的人好像犹豫了一下,大概听出她声音里的欢愉,已经到嘴边的话顿时倾吐不出。

“是啊,都几点了,”她扫了下时钟,“是不是要公事要谈?你等我一下…”她挣扎着要起来,却听“啪”地一声,谈粤挂线了。

她愣了一下,嘟囔,“怎么回事?”

还没回过神来,手机被关少航飞快抽走,关机,丢到几步外的地毯上。

“我还要打个电话呢…”说着,她探出身子想去捞,又被一只强有力的臂膀半路拦截,不容分说地拉进被窝里。

被子劈头盖脸笼罩下来,她眼前一片黑暗,刚张口,两片柔软的唇就堵上来,她全身跟着软了,还理会什么手机什么公事呢?全都明天再说吧。

春宵一刻值千金。

过了几天,在办公室接到安小朵的电话,得知她今日便要参与录制蒋瑶瑶的访谈,以为她怯场,池加好就鼓励了她几句。

安小朵笑说:“怕倒是不怕,我做足心理准备了,而且我主要目的是为助养中心募捐去的,怎么也要死一回。”

池加好失笑:“哪用死这么严重?放心啦,蒋瑶瑶会关照你的。”

“说起来,还真要谢谢她,肯给我这个机会。”

“那你就谢错人了,要谢也得谢谈粤才对。”

“啊?”

这里有个小插曲,当初池加好向蒋瑶瑶推荐安小朵来上节目,蒋瑶瑶没异议,可是制片那边迟迟不肯拍板,原因当然是安小朵如今际遇不佳,又不是所谓的名人,有违节目初衷,就算少时风光无限,毕竟也是过去式了。就在这当口,她同谈粤抽时间扛了几大包狗粮猫粮去流浪狗助养基地,撞见安小朵跪坐在地上给一只病狗喂药,她脂粉不施,全身上下无一件首饰,穿着白色T恤和卡其色背带裤,头发用根黑色皮筋松垮垮绑在脑后,发丝有些凌乱,浓密乌黑的刘海倾下来,几乎要盖住长睫,身后的落日的余晖洒下来,在她纤细的身上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边,她将狗抱进怀里,悉心照料,目光温柔而专注。

时光静谧,城市无边无尽的喧嚣被拦截下来。

此情此景,令新晋摄影记者谈粤灵感突现,果断丢下手里的东西,眼疾手快抓拍下这动人的一幕,回来登在工作微博上,一时间引发转载热潮,评论无数,人人追问这个气质纯净的女孩是谁。

于是,安小朵一举成名,作为嘉宾不再徒有虚名。

经她提醒,安小朵反应过来,忙说:“是是是,多亏了他那张照片,不然我到现在还被你们制片嫌弃。”

池加好抿嘴,“你知道就好,录完节目别急着走。”她说到这里,余光扫向谈粤的办公桌,却见座位上空无一人,她心里纳闷,自那天救下整车狗,谈粤第二天开始请假,几天没露过脸,问坐他前边的同事:“谈粤今天还是没来?”

那同事点点头:“不过他假条日期就写到昨天,今天照说要开工的,不知道是不是跑新闻去了?”

池加好“哦”了一声,心想谈粤要是去跑新闻铁定拉她一道,突然联想到那夜接到他莫名其妙的电话,心头涌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怎么了?”安小朵察觉她不对劲。

“没事,先不聊了,我有点事要去处理,你也快去做准备吧,好好表现,你那些狗啊猫啊今后的口粮可都靠你了。”

安小朵笑着应了一句便匆匆收线。池加好这时发现有条新短信在通话时进来,她打开来看,居然是谈粤,约她去附近的一个小茶馆见面。

她想了想,拨号过去,响了几声被按掉,顿觉山雨欲来。

小茶馆就在大门出去不到两百米的位置,因装潢雅致,上过相关杂志,在这一带颇有名气。池加好磨蹭了好半天才过去,谈粤等候多时,正靠坐在藤椅里发愣,桌上一杯红茶还是满的,在冷气里晾到现在早已凉透。

池加好走过去,冲他笑,“一大早这么好兴致!”

谈粤抬起一对布满血丝的眼,直盯她的脸。

池加好尴尬,“不是请我喝茶吗?”

谈粤抬手招来服务生,点了一壶茉莉香片。

“我记得你喜欢喝这个。”对着池加好,他一字一字地说。

池加好的笑容凝住,像一个成型的面具,随后又崩裂开来,碎成一片一片,她不再承接对方的眼光,微微低着头,轻声说:“你知道了啊。”

谈粤冷笑,“我实在蠢,要不是那日随你追狗,恐怕到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

“我无心骗你。”

谈粤极力压制着暴怒的冲动,深呼吸了几次才说:“为什么要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要冒充你妹妹?你…你为什么会跟关少航在一起?”

池加好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因为我爱上他了。”

这个答案像一记重锤,击在谈粤的心脏上,他的脸扭曲了一下,彻夜未眠而通红的眼迸发出浓烈的愤怒和痛苦,他接受不了她的理直气壮。

他爱慕她多年,她不是不知道,当日也是在茶馆里,听闻她死讯,他哀恸到难以自持,而她在场,只是冷眼旁观,对他的痛苦无动于衷,之后有那么多机会,她也不曾对他坦白,如今轻飘飘一句无心骗你,便试图抹煞一切,还有,她刚才说了什么?她爱关少航!

空气似乎凝滞,两人都在等对方打破僵局。

谈粤的忍耐力已濒临极限,再待下去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不良举动,他用力搓了几下脸,把那杯冷茶一气灌下肚,茶杯往桌面重重一置,起身,大步走出茶馆。

池加好望着他决绝的背影,眼眶有点发热,尽管有准备,真正面对时还是禁不住难过,她对谈粤没有爱情,但记忆中的那段青葱岁月,无数个画面里都有他的身影,好的坏的,快乐的悲伤的,他跟她的少年时代分割不开。

宁愿天各一方不相见,也不要变成今天这种怨怼拉扯的局面,这也是为什么她当年对谈粤避而不见的原因。

面无表情地坐着,手机有来电进来,响了许久她才听见,失魂落魄地伸出手,不料碰翻旁边的茶壶,滚烫的茶水四溅,茉莉香片浓郁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不小的动静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服务生忙赶来收拾,紧张地询问她要不要紧,她看着自己发红的手背,也不觉痛,漠然地说声“没事”,话音刚落有人龙卷风似的刮到跟前,一把抓起她的手查看。

她抬眼,眼睛一亮,“谈粤!”

谈粤去而复返,面色依然沉郁,但因这份不由自主的关心泄去了几分怒气,他一屁股坐下来,“我要听你解释。”

池加优笑起来,“好,我说给你听。”

只要不失去这个朋友,把那段混乱不堪的记忆再说一遍又有何妨?

当她的述说停下来,谈粤总算脸色稍霁,“你也是身不由己。”

池加优挑了挑唇角,“你是在替我开脱吗?”

“我不明白…”顿了一顿,谈粤艰难地说,“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爱上关少航的?”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结婚了很多年之后,也可能…”她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谈粤握住茶杯的手心紧了紧,“你该知道,留在他身边,你只是个感情替代品,你甘心一辈子做别人吗?”

池加优回答淡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不,可以改变的!”大概是被她认命的态度刺激到,谈粤激动起来,“对关少航说出真相,你就自由了,既然你说你爱他,那你就光明正大,用池加优的身份去爱他!”

呵,她不是没想过,用池加优的身份去爱——这个念头她动过不下百次,可是也仅仅是想想而已。

谈粤像看穿她的心思,笑得讥诮绝望,“你不是不敢吧?池加优,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你敢爱敢恨,率性洒脱,是什么把你变成现在这样?”

池加优静静地望着他,“不必用激将法,如果我做得到,不会等到现在。”桌上手机再次响动,她看也不看便按掉,继续说下去:“我当然不愿意当一个替代品,可是我已经做了,我不能回头了,逼我的人不是关少航,他比我还无辜,我享用了他五年的爱情,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他对我多好你知道吗?我长到这么大,父母都不能给我这么多,你要我现在去告诉他他爱的人其实早死了,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你只知道对他残忍,”谈粤神情颓废,声音苦涩,“如果你还是你,我们未必没有机会,是不是?”

池加优不做声。

“池加优,你回答我一次。”谈粤固执问。

被迫得紧了,池加优苦笑,“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谈粤也笑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

池加好觉得很累,回到电视台和录完节目的安小朵吃了个饭,随后便驱车回家,闷头睡了一觉。

醒来,郁结的心情疏通了些,走出卧室,看见王姐正在客厅擦拭家具。她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这才发现已经晚上六点多。

“关太太,你今天下班真早。”王姐同她打招呼,“关先生打电话来,说要晚点才能到家,让你先吃饭,不要等他。”

“王姐,你又忘了,叫我小池就可以,不用那么生分。”池加好纠正她,自从请了保姆,她跟关少航每晚都争取回家吃饭,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周有四五天的晚饭是在外面凑合。

“反正不饿,我等他回来再吃。”池加好转身去书房,不忘叮嘱了一句,“王姐,你做好饭菜就先走吧,我们晚点自己热一热就行。”

王姐应了一声,忙活去了。

池加好拿来自己的手提电脑,在关少航的书桌上上网,打开MSN,扫了一眼,蒋瑶瑶在线。

同她打了个招呼,问:“今天节目录得顺利吗?”

“还不错,两个嘉宾都挺配合。”蒋瑶瑶很快回过来。

说到这里,池加好随口问她,“另一个嘉宾是谁?”

“张颐正,美籍画家。”

“哦。”她敷衍地打了一个字。

“认识吗?”

“没听过…”她老实回答。

蒋瑶瑶不以为意,只说:“人不错,很健谈,没艺术家乱七八糟的毛病,出过几本书。”

池加好又“哦”了一声,心不在焉,过了会儿才说:“等播出我好好看看。”

蒋瑶瑶换了话题,“出游你打算选哪条线?”

池加好想了想,“江浙吧。”

这次单位组织的旅行,列了东西南北中几条路线任员工自选,池加好没怎么犹豫便决定去江浙这带,多年前她曾一个人游历过,对当地人文风光印象相当不错,这次想和关少航去一趟。

旅行的意义,对她来说不在五光十色的风景,而是旅途陪伴的那个人。在一起这么些年,她跟关少航很少有机会结伴远行,不是忙于工作,便是疏于感情。

早上跟谈粤谈过之后,她一颗心七上八下,落不到原位,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她相信谈粤不会拆穿她,可是内心莫名慌乱不安,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

她的预感向来准确。

王姐走了没多久,有人按门铃。开门,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她两边太阳穴的神经突突直跳。因为房子离得远,池家关家两边的父母都很少过来,最近一次她都想不起来是何时,而她跟关少航基本上每周都会回去,若是临时有事,父母也会电话打过来找人,所以母亲此刻出现,无疑是稀客。

黄修颖冷着脸进来,四下看了看,然后把包往沙发上一放,跟着坐下来。

池加优见她面色不善,索性开门见山说:“妈,找我有事?”

“你早上去哪了?”黄修颖也单刀直入。

池加优看着她,“在单位上班。”

“别说瞎话了!我跟吴茵合都看见了,跟你在茶馆约会的那个男人,是不是你高中班上的?”

池加优气息微微一滞,灰心得不想多说一句。

黄修颖冷哼了一声,审视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今早她跟吴茵合晨练碰到一块儿,聊了不少话题,其中自然免不了操心这对小夫妻的事,吴茵合本来就对池加好转去跑新闻心有不满,再加上抱孙心切,便怂恿黄修颖与她结成同一战线。两人讲到兴头,一合计觉得择日不如撞日,九点钟一过,两位说客相约出门了,先从池加好着手做思想工作,眼看快到电视台才给她打电话,谁知没人接,反正有的是时间,她们便让计程车在茶馆门口停下,进去点了一壶香茗慢慢品。

起初她没留意,后来动静大了她才好奇探头看了一眼,怎料看到的竟然是自己的女儿,一脸凄惶无助,眼角隐约带泪,坐她对面的年轻男人握住她的手,虽然听不到两人谈话内容,可男人表现在脸上的那点东西昭然若揭,更叫她惊诧的是那个男人是那样眼熟,一时叫不出名字,只依稀记得他跟女儿中学时代交情最要好,好像还孜孜不倦地追求过女儿。

当下,心里几近恐慌。更糟的是,坐在内侧的吴茵合显然也瞧见了,本一派晴朗的脸当场就乌云密布。待两人前脚刚走,她们也买单离开,谁也不提来时计划,各自恹恹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