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

“奴才在。”

“把那些痛哭的太监宫女通通带来,本王倒要看看,宫中何人冤屈,居然有人哭驾!”

威严的声音掷下,携着分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座的都是群机灵的主儿,听他的声音,知道云皇已经动怒,当下胆战心惊,纷纷以头磕地,不敢动弹,等待着那群不知深浅的事主儿。

绛阁里侍侯的奴才不多,都是从别宫里挑剩下来,一股脑地塞到费妍那里。这些太监宫女们,不是迷迷糊糊,就是贪懒好吃。

不仅对费妍马马虎虎,不放心上,就连宫里的规矩都不大懂。

大家只看见过来一个聪明俊俏的年轻侍卫,抹干眼泪,听他说明来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依然傻兮兮地愣着。

朝颜一转脸,走了几步,身后却依然没个反应,他一回头,当下一阵邪火窜了上来。要知道他自小跟着云皇,见着的奴才哪个不把他当神一般供着,生怕惹恼了他,连累了脑袋不保。

可这群家伙,他说干了嘴,哪怕是再蠢笨的奴才,在宫里呆了几天都知道跟了过去,他们却依然纹丝不动。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跟来?”

饶是不易动怒的朝颜,也禁不住皱眉怒斥。

 

第六章(8)

后面,众太监宫女一个瑟缩,小心翼翼围成一团,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他叫我们过去呢…”

“别管他,我们回院里收拾收拾东西了,改明儿卷铺盖走人。”

“就是,这宫里乱七八糟都是事,大伙儿反正都惹了祸,也不差这一宗!”

“可是他说是王上叫我们啊…”

“听他胡说,王上现在应该在惠鸢池,当我们小孩好骗哦!”

是哦,他觉得也是。

王上欣赏美人都来不及了,怎么有空管他们这群可怜虫。

发问的小太监用力点了点脑袋瓜,一脸崇拜地看着答疑解难的小宫女,后者傲慢地吐掉嗑去皮的瓜子,领着众人就准备回绛阁。

这厢,朝颜的指节紧紧扣住佩剑,冷秀的眸底燃起了熊熊怒焰,他一言不发地听完众人对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好半天,从牙根中磨出的冰嗓冷冷掷下。

“你们,是哪个宫的奴才?”

到底是群散漫的奴才,哪见过宫中侍卫修罗般的气势,随着宫女太监们一声尖叫,大家吓得撒丫子拼命逃命。

远远地,模糊的两字传入朝颜耳中,“绛阁”。

绛阁?

原来是绛阁!

他蓦地握紧腰前佩剑,忽地对绛阁的主人,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同情。

玉辇中,云皇神色清冷地听朝颜汇报完刚才的情形。

清香萦绕的华盖玉辇,他狭眸微敛,俊秀的容颜在侧光下线条流利而英挺,看不出分毫情绪波动。

只是,当听到“绛”字时,这个俊秀非凡的年轻男子面上怒意乍现,竟失态地捏碎了右侧扶驾。

旁侧的随驾听着动静,心里皆是一个咯噔。

云皇似乎非常厌恶这个字,哪怕是听着,都会皱紧眉峰。

“哭驾的,是绛阁的奴才?”

“回禀王上,是的。”

“绛阁的奴才惊扰了圣驾,是主子疏于管教,放纵了奴才。这般的不知深浅,理当罪加一等…”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犹在斟酌,朝颜听他说话,面上却禁不住一愣。

这点小事,似乎还怪罪不上绛阁小主。

可是,听王上的语气,似乎…

他心下忽然浮上分不忍,于是拱手而立。

“王上,云主子还在惠鸢池等您去,何必为了这点小事,败了雅兴。”

玉辇中的人,好一阵沉默。

仿佛是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就在朝颜等得额上沁出了一滴冷汗,暗自后悔去管闲事之时,车里的尊贵男人一声令下,华盖玉辇“辘辘”而行,正是惠鸢池的方向。

朝颜禁不住松了口大气。

 

第六章(9)

眼见着云皇驾玉辇即将赶到水波盈盈、繁花似锦的惠鸢池,那厢,惠鸢池却因一个意外的人物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可恶,谁把这红毯上洒了那么多的膏油,哎呦!跌…跌死我了!”

“咦,我明明把桂花糕放在这里的,怎么就剩了个空盘子?”

“糟了糟了,云妃娘娘的舞裙不见了!”

“…”

嬷嬷宫女们忙的一团乱,好端端个惠鸢池,一时间遍目狼藉,人人惊惶失措。然而,在某个半塌的桌子底下,华丽的绒缎软软垂下,恰好遮住了里面躲着的圆脸姑娘。

此时,费妍一手抓着烧鸡,一手提着个酒壶,大块朵颐,吃的小脸儿通红,乐晕晕地只差没哼上了小曲。

“该死的,臭丫头,那是给王上准备的菜肴,你居然偷吃!”

忽地,桌步被人猛地一下掀开。

桌下的人,和桌外的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好一阵沉默。

费妍费力地把鸡肉吞进肚子里,还来不及品尝滋味,忽然间耳朵再次被人狠狠地拧了起来。

小妮子哭丧着小脸,用油腻腻的小手摸了摸瘪着的肚子,眼睁睁看着被丢到地上的半个烤鸡,眼泪逆流成河。

呜,我的烤鸡。

进宫以来天天青菜萝卜,吃的她面如菜色,呜,好不容易见了只烧鸡,她不过就是解解谗虫,上帝不要那么残忍好不好?

“啪!”

重重一巴掌pia在她圆圆的小脸上,登时现出个通红的五指印记。

费妍被打的晕头转向,只觉得耳朵嗡嗡做响,眼泪忍不住哗啦一下往下飙了出来。

“居然还敢哭,臭丫头,现下我不管你,等收拾完这摊乱子,看我怎么炮制你!”

嬷嬷威严冷厉的女嗓狠狠掷下,费妍肚子也饿,脸上也痛,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忽然间好想好想回家,怀念妈妈做的饭,即便是被放了大蒜,毕竟也是荤啊。

泪眼朦胧中,不远处一道英挺俊秀的身影落入眼眸。

他长身玉立,抿唇漠然地看着自己,那眼神,说不出的厌恶与冷酷。

是——

云皇!

 

第七章(1)

他的目光太过于冷漠、残酷,还带着股说不出的嘲讽。这终于挑起了费妍同学为数不多的羞耻感,她忽然惊觉,自己这模样看起来糟糕透了。

正踌躇中,云皇缓步而来。

周围层层叠叠跪倒了大片的人,齐声拜道:“恭迎王上!”

那抓住费妍的老嬷嬷听着声响,当下吓白了一张老脸,顾不得偷吃东西的小贼,慌忙拜倒在地,“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配合着她的称颂声的,还有费妍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惊兀响起。

小妮子一把按住肚子,脸蛋刷地红到了耳根,她拔脚欲跑。

云皇狭眸一冽,倏地逼出分迫人气势。

“夏侯绛!”

被点名的人,背脊倏地一僵,准备溜走的美好梦想“啪嗒”一声破灭了。

“到!”

上课点名的后果,就是听见有人叫名字,立刻回答。

小妮子下意识憋足了嗓音,声音嘹亮,闻者纷纷回头,偷眼觑了下答到的小姑娘,只见她脸蛋粉嫩,尚沾着些灰扑扑的尘土,一袭淡蓝衫子,这溜一下、那窜一会儿,早被撕成了破布般的模样。

看上去有些狼狈,偏一双清亮的眼眸骨碌碌地转着,让人禁不住心生好感。

原来,她就是被贬成婕妤的夏侯绛。

这些日子,宫中传闻沸沸扬扬,热点话题不过是两个,一个是被云皇百般赏识,宠爱至极的云妃那米拉。

另一个,就是被云皇厌恶,卷铺盖被丢进了疑是冷宫的婕妤夏侯绛。

前者美貌擅歌舞,玲珑心思,是一见倾城、再见倾国的绝色女子,比之沧原第一美女夏侯清,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者迷迷糊糊,若不看那双清澈明透的眼眸,不过是个相貌寻常的普通丫头。而大凡的男子,只会看到最美最好的姑娘,不会注意到这么株野草小花,再加上这小花野草也的确不安生,难怪她会被云皇厌恶,连贬再贬。

 

第七章(2)

云皇的眉峰禁不住敛紧。

“端端个惠鸢池,何等灵秀的地儿,被你折腾的乌烟瘴气。”

他冷斥的声音冰冷如披冰雪,仿佛是针一般倏地在在心间,费妍无端一个寒颤,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我,我只是肚子饿了。”

一开始的确是因为害怕闹鬼,于是误打误撞进了惠鸢池。

后来看到那么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小妮子这才感觉到腹中空空,饥饿难忍,于是才有了上面一出的鸡飞狗跳。

然而,后宫之中,哪怕是再不受宠的嫔妃,每月的饷银都是按级分发,绝不会亏了欠了,让这群女子身寒腹饥,手头寒碜。

这点,费妍自然也是想到了,所以话一出口,她立刻感觉到这么说十分不妥,她忍不住咬掉自己的舌头,希望对方压根没有听见自己在说什么。

遗憾的是,她的希望再次落空。

一声冷嗤,云皇掠来的目光如果说刚才只是嘲讽,那么现在已经升级到轻蔑。

“好个贪婪的女人,你可知你每月所拿饷银多少?”

他扣紧她的下巴,逼她不得不抬眼面对自己,费妍支吾了下,眼神复杂起来,好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她的饷银早就拿给小桃了,因为小桃有一次闲聊时说到城外的乞丐流离失所,很可怜,于是她就把自己的饷银拿去赈灾了。

说,还是不说。

一场心理间的拉锯战。

她正犹豫不绝时,云皇似乎厌倦了这样的问题,他冷哼一声,不再逼问,一把摔开手,费妍就这么好巧不巧地屁股着地,落地开花。

这一摔,痛的她禁不住龇牙咧嘴,泪花涟涟。

杜子腾深吸一口气,试图平息自己忽如其来的怒意。

每次的见面,似乎都在这种极不愉快的情况下,若不是顾念着夏侯老将军的面子,这丫头就算万死也不够解他的气。

连云皇自己都不曾发现,眼前的小丫头,比别人似乎更容易挑起他的怒意。

 

第七章(3)

这样的怒意来势汹汹,仿佛只是看着这么张脸,听见那么个名字,他都极容易动怒。

光明殿上的初见,那么个迷糊的丫头从天而降,打乱了他精心策划的一场“逼婚”,那时他就把她这张脸深深印在心里,深恶痛绝。

第二次,是在夏侯府上交换信物。小丫头居然把乱七八糟的纸张往自己的脸上贴,还念叨着什么“邪魔散去”,她当自己是魔吗?

对沧原的王这样无礼,她有几条命够玩?

他讨厌遇见她,恨不能将她彻底的铲除,因为每次她都能漫不经心中,撕碎他脸上森严的情绪面具,逼出他最真实的愤怒。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杜子腾俊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居高临下睥睨着脚下的小丫头,鼻腔里透出声不屑的冷哼,“夏侯绛,你没话说了吗?”

说话?

说什么话?

后者迷茫地抬起张小脸,亮晶晶的圆眼中犹带泪光,分外委屈的模样。不知怎的,杜子腾心里忽地狠狠地一抽。

对方不过是十五岁的小姑娘,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如果他现在的反应被风陵南,甚至是跟了他许多时间,非常了解他的近侍知道,恐怕会吓的好半天合不拢嘴。

过分?

这个词出现在别人身上还好说,在云皇心里出现可就不正常了,非常的不正常!

他哪里是过分,他分明是把“过分”两字运用的如同当家常便饭的人物。别说过分的事情,就算比过分更过分的事情,他做起来依然是眼不眨,气不喘。

云皇是谁?

那可是沧原的王,沧原的神,按现代的说法,借一句比较出名的语言,那就是闪着夺目的光芒,连走路都璀璨迷人的超级美钻。

费妍不知道杜子腾在想些什么,她只觉得身后似乎被什么人盯上,一阵寒气陡然冒起,小心脏禁不住瑟缩起来。

回头,一个姣美如月的绝色女子,一双星子似的美眸,正缓缓从自己身上滑开,来人款步若柳枝轻曳,说不出的优雅高贵。

清凌凌的女嗓如黄莺出谷,排箫声澈。

“恭迎王上,那米拉接驾来迟,请王上恕罪。”